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望向薛延那。
薛延那愣了片刻,岿然不动,冷笑道:“苏丹古死于盗匪之手,人证物证确凿!何人诬陷于我?与我当面对质!”
他一声喊出,声震屋瓦。
薛家亲兵挺身上前,齐声拔刀,威势慑人。
众人立刻看向康、莫、安三家领主。
三家领主面上凛然正色,心里却暗自嘀咕:告密的人是谁?
缘觉立在帐中,脸上毫无惧色:“薛将军认不认罪?”
薛延那大笑:“笑话!无凭无据,我为什么要认罪?”
缘觉合掌:“带上来!”
毡帘晃动,亲兵押着几个形容狼狈的男人走进帐中。
几个男人扑到宝榻下,瑟瑟发抖,哭诉薛延那的罪行。
“去年冬月十二,晌午,薛将军在府中设下大宴,宴请禁卫军十二位统领。”
“十八日,薛家长史打听王寺僧兵、禁军排岗,探问王何时出关。”
“二十日,薛将军开始以轮换为名调动地方驻军,这里是三个月以来所有驿所步兵的变动。”
“薛将军狼子野心,早有反意,不止一次和摄政王苏丹古起冲突,一直妄图取而代之,设下埋伏暗杀苏丹古的人正是薛将军!”
“在星城镇军任校尉的薛家十五郎收买星城当地守军,小人亲眼所见!”
“那些追杀苏丹古的盗匪和杀手都是薛家从各地招募而来,薛家心狠手毒,以身家性命要挟,完不成任务,全家都得死,完成任务也会被杀人灭口。”
“薛家招揽了一批死囚。小人乃死狱守卒,薛家十五郎威逼利诱,逼小人带他们去见死囚,他们对死囚许以金银财宝,私自放出死囚,迫使死囚为薛家卖命,小人贪生怕死,不敢声张。”
一个身着轻甲的男人跪地叩首,搓了把脸,道:“末将是星城镇军教练使,去年乞寒节大会上,薛家人以重金厚禄引诱我伏击苏丹古,被我严词拒绝,薛家人生了歹心,欲杀我灭口,我逃至岳家,侥幸逃过一劫。”
……
时辰、地点、见面的人,几个男人一个接一个,将他们所知的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道出。
天色渐暗,帐中气氛降至冰点。
近卫点起火烛,一室烛火晃动。
待男人一个个上前陈说完,几个近卫捧着他们的供词上前,部落酋长接过供词,传看了一圈,小声议论。
供词比几个男人的控诉更详尽明白,不仅完整拼凑出薛家的暗杀计划,连薛延那平时私底下的狂放之语也都记录在纸上。
众人看完供词,心惊肉跳,等辨认出告密的几人,更是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跪在帐中的男子身份有贵有贱,有平民,有贱民,也有军官小吏,这并不出奇,奇的是除了几个在圣城谋生的小吏,其他人刚好都是康、莫、安三家领地的百姓,其中一个更是姓康。
这些人身份各异,很难说他们的供词只是一面之词。
薛延那面皮抽搐了几下,眼中顿起杀意,猛地拍一下几案,怒而起身,瞪视康、莫、安三家领主:“你们竟然联手栽赃陷害我?”
三家领主神色大变。
唯有杀死苏丹古,世家才能再次夺回权柄,这一点他们心照不宣。苏丹古死后,四家成为竞争摄政王之位的对手,水火不容,龃龉不断,但是他们并不希望佛子揪着苏丹古的死不放,因为查到最后,哪家都不干净。
私底下告密陷害其他三家,让佛子对另外三家心生厌恶,他们做得出,而且确实这么做了,可是帐中这几个告密者绝不是他们安排的!
几人对望一眼,目含质问:他们在半个月之内控制住局势,逼迫佛子出关,眼看就能大功告成,是谁私心作怪,打破平衡?
佛子一直在寺中闭关,苏丹古死在圣城之外,他死后,四家立刻封锁要道,阻止各地忠于佛子的守军回圣城,这些天佛子没有踏出佛寺一步,没有人告密的话,佛子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看清形势,还能找齐证据,当面质问薛延那?
阿史那毕娑虽然一直在为苏丹古之死奔走,可他是阿史那家的人,他的族人不会为他得罪世家,他查不出什么。
一定有人暗中投靠佛子了!
几家领主瞪视片刻,看不出谁是那个私自倒向佛子的人,个个都是一脸狐疑的表情。
薛延那看谁都向是告密者,雷霆大怒,怒吼:“你们觊觎摄政王之位,为此不惜陷害我,是也不是?”
三家领主和他一样纳闷。
缘觉上前一步,道:“他们忠于佛子,勇敢揭发薛将军的罪行,怎么会是栽赃陷害?”
人证物证俱在,薛延那并不慌张,拔刀出鞘,狞笑:“小人之语,岂可轻信?”
言罢,一刀斩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等他杀了所有告密者,看谁敢再指认他!
众人惊呼出声,齐齐起身,厉声制止薛延那,但并没有一个人真的上前。
地上几人脸色惨白。
缘觉冷笑,拔刀迎上前。
一声长刀相击的铿锵声响,震得众人耳鸣嗡嗡。
薛延那一刀没有得手,退后几步,示意身后的亲兵上前,“康家诬陷我暗害苏丹古,佛子听信一面之词,我薛延那不服!”
亲兵拔刀,将他护卫在最当中,刀光闪烁,剑拔弩张。
薛延那阴沉着脸,扫视一圈:“我薛家一万精锐就在城外,佛子要是执意听信谗言,我只能让他们来为我洗清冤屈。”
部落酋长们愀然变色,纷纷站起身。
薛延那眼看证据确凿,竟然直接威胁佛子,他野蛮不驯的名声在外,果然传言不假,看来他今天打算蛮横到底了。
康、安、莫几家领主退后几步,怒容满面,心中暗暗叹息:佛子执意为苏丹古查明真相,实在是糊涂,薛家一万精锐驻扎在城外,就算薛延那承认苏丹古是他杀的,今天佛子也不能对他怎么样!
只要选出摄政王就可以避免伤亡,现在佛子不肯妥协,薛延那恼羞成怒,另外几家自然不甘心让薛家占了所有好处,今晚不得不见血了!
三人对视一眼,无声交流,很快达成默契。
他们发兵围城,只是为了威慑佛子和其他三家,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真的兵戎相见。
为今之计,只有把所有罪责推到薛延那身上,才能避免事态扩大、世家利益受损。
安家领主越众而出:“薛延那,休得放肆!”
薛延那冷笑:“今天议立摄政王,不选出一位能让我薛家心服口服的摄政王,我就放肆到底!”
三家领主怒不可遏,部落酋长开口大骂,这薛延那当真跋扈!
薛延那神色倨傲,得意洋洋。
一片混乱的诅咒叫骂声中,一名中军近卫快步进殿,面色慌张,跪地道:“王,城外几军有异动!”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一片哗然。
还没到穷图匕见的时候,谁先动了?
是不是薛家?
康、安、莫三家怒瞪薛延那,眼看证据确凿,他沉不住气了?
薛延那眉头紧皱,谁先动手,谁就会被另外三家合力打压,他还没发号施令,他的人怎么会动手?
“薛延那,证据确凿,你无可抵赖,想要造反么!”
有人怒吼了一声,拔刀砍向薛家亲兵。
薛家亲兵举刀反击。
长刀互击声响成一片,刀光剑影,骂声四起。
帐中所有人踢翻案几,拔刀自卫,几方人马本就互看不顺眼,紧张忐忑之下,看到有人靠近,立刻迎击。
康莫遮在亲信的保护下直往后退,眼看帐中陷入一片混战,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看一眼锦帐后始终端坐不动的昙摩罗伽,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这时,变故突生。
薛延那带来的亲兵中突然有两人遽然暴起,长刀紧握,砍落低垂的锦帐,直扑向帐后宝榻上的昙摩罗伽!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康、莫、安几家亲兵也有几人跟着暴起,扑向宝榻,刀光凛凛。
转眼间,锦帐被砍得残破不堪,几柄长刀齐齐砍向身着袈裟的佛子。
众人呆若木鸡,魂飞魄散。
离得最近的近卫反应过来,飞身扑上前阻拦。
“薛、康几家狼子野心,假意议立摄政王,拖延时间,刺杀佛子,意图谋反!”
混乱中,不知道谁高声嘶吼了一句。
一声喊出,其他人跟着响应,声音汇集成汹涌声浪,响彻云霄。
众人愣住。
康莫遮呆立原地,脸色青白。
部落酋长仓皇退出大帐,汗出如浆,指着薛、康几人,怒斥:“你们病狂丧心,为了争夺摄政王之位,竟敢刺杀佛子!我们这就去召集人马,勤王护驾!”
角落里一人高喝:“拦住他们!”
话音刚落,嗖嗖声骤然响起,暗夜中,数支羽箭连发,罩向酋长。
整齐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宫墙下人影晃动,有几支人马正朝正殿靠近,铠甲摩擦声清晰无比。
“你们想杀人灭口吗!”
酋长们睚眦目裂,顾不上叫骂,带着亲兵撤出正殿。
一路有人高喊世家刺杀佛子,被薛家收买的禁卫军以为世家真的动手了,从暗处奔出。
“薛家在城外有一万兵马,其他三家进不了城,中军只有几千近卫军,都随我冲!等薛将军继任摄政王,金银财宝,唾手可得!”
他们开始攻击守卫的王庭近卫。
王庭近卫似乎不敌,连连后退。
世家一系的禁卫军势如破竹,一路向前。
帐中亲兵仍在混战,康、安几家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意识到事情可能完全脱离他们的控制,暗道不好。
康莫遮朝佛子的方向靠近。
亲兵一边砍杀,一边在他耳边道:“大相,事已至此,不如干脆拼了,只要能制住其他人,所有人都得听您号令!”
康莫遮心中一凛。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康莫遮浑身哆嗦,在亲兵的保护下冲向宝榻,一把推开近卫。
榻上空空如也。
昙摩罗伽早已经趁乱离开了。
康莫遮牙关咬得咯咯响,霍地转身。
“出去!离开这是非之地!”
轰隆几声巨响,大地似在颤动,沉重的正殿大门在他眼前缓缓合上,殿中所有近卫一面高声叫嚷,一面向门口的方向后退,而四家亲兵还在胡乱缠斗。
康莫遮脸上血色褪尽,扑向大门方向。
最后一丝缝隙在他眼前闭合,烛火被扑灭,大帐陷入一片幽暗。
康莫遮双目倏地瞪大,眼珠几乎暴眶而出。
他们以为佛子一直在闭关,以为佛子前几天的退让是无奈之举,所有事情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佛子才是设下陷阱的那个人!
……
大殿之外,昙摩罗伽身着袈裟,骑马穿过长街,风吹衣袍猎猎。
禁卫军仍在厮杀,人潮涌动,宫墙上弓弩反射出道道冰冷银光,近卫且战且退,和埋伏的五千禁军配合默契,将世家带进宫的人马重重包围,世家一系的禁卫军举刀抵抗。
当昙摩罗伽出现在长街前时,人墙凝滞了一瞬,乌压压的人头齐齐抬起,仰视着他。
他凝望众人,碧眸清澈,脸上无悲无喜,恍如天神。
这一瞬,世家一系军心涣散,意志崩溃。
昙摩罗伽一语不发,策马离开正殿,在他身后,万箭齐发,箭如蝗雨,近卫步步逼近,世家一系的禁卫军开始退却,不堪一击。
众生福薄,多诸衰恼,国土数乱,灾害频起,种种厄难,怖惧逼扰。
乱世之中,当用乱世之法。
昙摩罗伽手指轻轻摩挲持珠,默念经文,袈裟鼓满了风。
中军近卫从暗夜里奔出,簇拥着他登上城墙。
这几天,世家掌军的子弟或是被近卫说动,早已暗中改旗易帜,或是已经被五花大绑,关在帐中看守起来。
在世家摩拳擦掌之时,圣城外的几万驻军早已经四处漏风,到处都是破绽。
近卫斥候穿梭其中,巧使妙计,放火烧营,趁乱大喊大叫,扰乱人心,很快就让他们炸营。
一旦炸营,连将官也无法号令士兵。
而接到苍鹰传信、奉命前来圣城的一万部落骑兵早已埋伏在星城之外,他们的任务是冲入敌阵,驱散世家士兵的战阵,让他们彻底混乱。
此刻,城下失去和领主联系、中了近卫军圈套的四军也陷入了一番混战,雪原之上密密麻麻的士兵跟着他们的首领冲锋,火光四起,惨叫声,厮杀声,似修罗鬼蜮。
昙摩罗伽立于修罗鬼蜮之上,俯瞰战场,彤彤火光映在他的清俊面孔上,眉眼如画。
“王!一切顺利!”
身着铠甲的毕娑奔上城墙,朗声道。
昙摩罗伽颔首,挥了挥手。
白袍近卫齐声应喏,放下手中长弓,推出一辆辆样式笨重的弓弩战车,调整弩身,对准城墙下混战的士兵。
钟鼓齐鸣,悠扬洪亮,传遍整个战场。
城墙下的士兵呆呆地抬起头,看见城墙上的弓弩战车,惊惧不已。
这些战车是王庭用来克制北戎骑兵的利器,穿透力极强,百步之外也能轻松射穿骑兵战甲。
假如近卫发动弩车,只需要短短几息,他们就会被射成筛子!
士兵惊恐地后退。
“世家叛乱,意图行刺佛子,已被捉拿!”毕娑手扶箭垛,朗声长吼,“佛子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放下武器!”
这一声长啸带着内力喊出,厮杀的士兵听得清清楚楚。
“佛子慈悲,知道你们被世家所蒙蔽,不会怪罪你们,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就不是叛军。”
“谁负隅顽抗,那就是与佛子为敌!”
士兵茫然地仰望着昙摩罗伽,战场上一片如水的静寂。
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冲出大营,突然混战,突然看到一支蛮兵从天而降,又突然被驱赶至城墙下。
哐当一声,混在士兵中的近卫用力抛开手中武器,故意发出嚎啕大哭声,跪下叩首。
其他几人跟着跪下。
这一声响起,其他士兵如梦初醒,跟着放下武器,跪地伏首。
不同服色的甲衣汇成一片潮涌,远处马嘶长鸣,火光熊熊。
昙摩罗伽立在城墙之上,俯视脚下臣服的士兵。
躲避追杀、和瑶英入住驿舍的那一晚,他已经做了决定,世家的每一步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路上,苍鹰送出信件,传达他的指令,还没抵达圣城,他已经安排好所有伏兵。
放任世家围城,就是为了收拢兵权。
从今夜起,这些士兵将不再是世家的私兵。
……
这一夜,圣城百姓战战兢兢,不敢合眼。
王庭朝堂动荡,世家咄咄逼人,收买禁卫军,刺杀佛子,被忠于佛子的禁卫军和中军近卫拿下。
城外四军在天黑之际啸营,仓促发动攻城,赶来参拜佛子的部落骑兵及时赶到,冲散四军,将他们驱赶至城下,佛子亲至城头,士兵愧疚难当,痛哭流涕,弃械投降。
翌日,部落酋长纷纷上疏,要求重惩带头刺杀佛子的薛延那。
昙摩罗伽没有立刻处置世家,而是先提拔立功的将士,大肆封赏,并颁布政令,此后四军中,士兵不论贵贱出身,只要立下战功,都可以得到晋升。
这道政令马上不胫而走,士兵群情振奋。
正殿大门紧闭,带兵进入王宫的世家被禁卫军瓮中捉鳖,从康莫遮到安家亲兵,一个没落,全都押入地牢。
消息一道道传入地牢,康莫遮哈哈大笑,歇斯底里。
这几年摄政王苏丹古代理朝政,佛子时常闭关,苏丹古狠辣无情,世家恨之入骨,处心积虑想要除掉他,却忘了佛子才是苏丹古的倚仗!
他们太自信,以为佛子行事谨慎,不敢与世家为敌,只要陈兵于圣城外,杀一个措手不及,佛子仓促之下只能妥协,毕竟平衡朝堂、不与世家硬碰硬是昙摩家的祖训,而且外敌当前,他肯定不想看到朝堂动荡。
没想到佛子一气之下,竟然和世家撕破脸皮,四大世家,他一个都不倚靠,直接从兵权下手,瓦解世家。
康莫遮不禁有些后悔。
佛子十三岁便能带兵退敌,即使苏丹古死了,佛子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太小瞧佛子了。
一夜过去,天地变换。
当康莫遮被押至殿前时,那张总是红光满面的脸庞变得枯瘦憔悴。
他抬起头,望着宝榻上低头批改奏疏的昙摩罗伽。
殿中光线昏暗,案前点了一盏灯,灯火如豆。
“王,您并未闭关,是不是?”康莫遮喃喃道,“从您出关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月,部落骑兵怎么可能这么快赶到圣城,像天降神兵一样冲散四军?”
他苦思冥想了很久,怎么想都想不通世家动作如此之快,佛子明明一直待在佛寺,为什么能指挥千里之外的部落骑兵?
答案只有一个。
“您早就知道摄政王遇到危险,提早做了安排……您没有闭关,甚至在摄政王还没遇害之前,您就张好大网,等着我们上钩!”
康莫遮苦笑。
事已至此,想明白这些有什么用?
他已经成了阶下之囚。
“王会怎么处置我们?”
昙摩罗伽语调平静,道:“查清罪责,按律处置。”
康莫遮一怔,随即轻笑,皱纹舒展。
王是佛子,他不会像张家那样为了巩固势力大肆屠戮,无论何时,佛子不会对老弱妇孺举起屠刀。
康莫遮长叹一声,“王这么做,又是何苦呢?您明明可以不理世家纷争。”
宦海沉浮多年,一心追逐家族利益,他无法理解昙摩罗伽的做法。
昙摩罗伽放下一卷羊皮纸,道:“王庭四军由世家把持,朝中内斗不断,北戎虎视眈眈,四军一旦起了龃龉,不到两天,线报就会送至北戎。不除内患,王庭难以抵抗北戎。”
这几年北戎攻打王庭的时机刚好都是朝中发生动乱的时候,他之前忙于迎战,心力交瘁,几次濒临死境,无力整治朝堂,这一次瓦罕可汗也遇到了乱子,机不可失。
康莫遮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您要收回兵权,才能专心应对北戎。”
他摇头失笑。
唯有同心协力才能对抗外敌,这个道理,难道他不懂吗?
他懂,其他世家也懂。
但是谁都做不到,因为谁都不愿做那个放弃家族利益的牺牲者。
“王,您志向远大,为王庭的长治久安图谋,可您低估了人心!您打破了平衡,世家贵族暂时臣服,但他们还会死灰复燃。”
“历来的英雄,哪个有好下场?”
康莫遮盘腿而坐,看着昙摩罗伽,仿佛君臣对谈。
“王记不记得赛桑耳将军?还有摩诃将军?他们对王庭忠心耿耿,呕心沥血,一生为公,到头来,一个满门被屠,自己也死于乱匪之手,一个被君主厌弃,五马分尸,族人沦为奴隶,可笑的是,那些被他们提拔的平民很快成为新贵,为了融入世家不择手段,和世家一起践踏奴役平民百姓,他们的嘴脸,和世家有什么不同?”
康莫遮哈哈大笑。
“王,您是佛子,是一国之君,您离不开世家,世家就如离上草,一枯一荣,生生不息。您今日打压我们,掌控朝局,可地方上的治理还是要靠世家,世家根深叶茂,从王庭建国的那一天起就成了王庭的血脉骨肉,没有世家来维系地方,王庭就是一盘散沙,不到几年,世家会再度兴起,您终将向世家妥协。”
康莫遮浑浊的双眼闪过几点亮光,长长地叹息一声。
“摩诃将军想要改革军制,他动了世家的利益,触犯王庭的根本,落到那样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赛桑耳将军执意追查世家侵占庄园之事,陷得太深,无法脱身。”
“他们太天真了。”
康莫遮抬起头,看着昙摩罗伽,唇角一抹讽笑。
“王,百姓愚昧,温顺,只要手拿棍棒,他们就会乖乖顺从,仁厚不能换来他们的忠心,他们太善变,太愚蠢,今天他们将你奉若神明,明天他们就会因为你的一点过错唾弃你,憎恨你,您很快会发现,背叛您的,就是您保护的这群百姓!”
“昙摩家世代为王,您只需要平衡世家,就能永远享受荣华富贵。”
“贸然打破规矩,被损害利益的家族不会永远顺服,即使知道改变不了什么,他们也会张牙舞爪,等着复仇。”
“王,您是佛子,怎么会不懂这样的道理?看不透其中的利害?”
案前,烛火晃动。
昙摩罗伽垂眸,面色平静,淡淡地道,“王庭已经病入膏肓,乱世流离,一味放任下去,王庭终将覆灭于战火。”
这样的事总得有人来做,若人人都畏手畏脚,谁来平定乱世?
康莫遮凝视着他,沉默了半晌,手指颤动。
“所以,您明知后果,也要力挽狂澜吗?哪怕代价是像赛桑耳将军那样身死名灭?”
昙摩罗伽书写的动作平稳从容,道:“人固有一死,若为社稷死,为苍生百姓死,死得其所。”
烛火笼在他脸上,映出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康莫遮想起那年,世家弃城而逃,十三岁的昙摩罗伽召集中军守卫王庭,掩护百姓出逃,黄沙漫漫,少年一骑独行,迎着数倍于他的敌军,慷慨向前,义无反顾。hΤTpS://WWω.sndswx.com/
凭己之力,以度众生,护卫王庭,平定乱世。
康莫遮久久无言,伏地叩首。
“臣认罪。”
康家不会就此沉沦,世家经营多年,就算彻底失势,只要两代就会重新崛起。
他认罪,交出兵权,昙摩罗伽不会赶尽杀绝。
……
除了薛延那之外,其他三家都交出了兵权,并且指认薛延那暗杀苏丹古。
一场惊天风波一夜平息,城中百姓一面心有余悸,一面议论纷纷,满城风雨。
瑶英醒来的时候,正好是城外啸营之时。
她拢紧衣袍站起身,看到长案上堆叠的经卷,意识到自己还在昙摩罗伽的禅室,呆了一呆。
如雷的沉闷声响传入王寺,大地震动,火光照亮了半边天际,城外沸反盈天。
瑶英走出禅室,脸色苍白。
巴米尔以为她害怕,小声安抚她:“公主不必紧张,王寺已经加强守卫,不会再有歹人闯进来。”
瑶英摇摇头,裹紧披风,登上高塔,眺望城外的方向。
大火燃烧了一整夜。
瑶英在塔上守了一夜,直至天明。
天亮时分,缘觉匆匆赶回王寺:“这些天让公主受惊了,现在中军已经平定叛乱,公主不必忧心。”
瑶英问他:“死伤多吗?”
缘觉一笑,道:“只是放几把火吓得他们啸营而已,四军里有我们的人,看到信号,他们会故意引发骚乱。天黑的时候,已经有人潜入军营,割断他们的弓箭,割掉他们的马镫,在他们的武器里灌满泥浆,让他们没法对敌……还有,前几天,王吩咐阿史那将军偷偷带着人在城外大道上挖出了一个个大洞,冬天几层积雪不化,一眼看去到处白茫茫一片,只有熟悉圣城的近卫军知道哪一块积雪下是峡谷坑洞,那一块是厚实的土壤。”
他忍了很多天,终于可以畅所欲言,兴奋难耐,滔滔不绝。
“啸营的时候,近卫故意带着那些什么都看不清的人往那些大洞跑,所有人掉进雪窟窿里,爬都爬不出来,谁还顾得上其他?”
昙摩罗伽对四军的动向了如指掌,早已安插人手,就在世家们耀武扬威、以为佛子和中军近卫退缩的时候,近卫早已混入城外的驻军之中,天黑以后,里应外合,引发骚乱。加上部落骑兵直接冲散了敌阵,所以死伤不多。
王宫里,除了薛延那几人身边的亲信,其他乱兵和禁卫军也全都缴械投降,没有血战。
瑶英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缘觉笑道:“公主真是宅心仁厚。”
瑶英摇摇头:“我这是替法师高兴。”
缘觉怔了怔,回过味来,深深地看她几眼,收起笑容,点了点头。
难怪世家认罪之后,王脸上并无一丝喜色。
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之中,唯有文昭公主看出王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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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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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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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南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嫁给一个和尚男主和摄政王是同一个人吗更新,第 105 章 认罪(修)免费阅读。https://www.sndswx.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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