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有几颗月光樨,是奶奶和爷爷结婚时所栽,每到秋天就会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叶片也会转变为宛如月亮般的青白。
爷爷以前是南部军团的功勋老兵,有一份退休金,生活还算宽裕,但在爷爷去世后,生活就拮据了起来。
奶奶是一位织布匠,年轻时织的布结实耐用又美观,但在和爷爷结婚后,她很久没有动过手,而在爸爸妈妈失踪后,奶奶更是浑浑噩噩了好些年,直到爷爷也去世,她才因为极度悲伤恢复过来。
为了我,奶奶重新拾起了原本尘封的织布机,她织的布仍然结实又耐用,但却卖不出多少钱,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偶尔还要卖掉家里的一些老东西补贴家用,而我也学会了在秋天,用月樨树的花做花环的手艺,但仍入不敷出。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因为瑙曼城内开了一家织布厂。自那之后,个人织的布就很难卖出价了。
我讨厌织布厂。奶奶织的布明明那么好看,却很难卖出去。
生活简朴贫困,但偶尔,奶奶也会塞给我一两颗鸡蛋。
她说男孩子想要好好长大,就得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她说很对不起,爷爷奶奶什么都没保护好,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我。
她说,洛伦,你要快快长大,奶奶照顾不了你多久了。
奶奶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我想要快快长大。
月光樨的花开了两轮,我逐渐长大,可以去镇上做点打下手的零工,隔壁的木匠大伯愿意收我当学徒,我拜了师,奶奶很开心,卖掉了当年和爷爷结婚时留下的首饰作为拜师礼。
拜师第二年的秋天,月光樨开花的时节,我知道了父母的死因。
他们是在玛瑙石平原周边,挂靠在大商会上的货商,这职业在南岭的确很危险,但只要不去靛山以南,南岭却没有那么危险。
他们的失踪并不是因为魔兽,也不是因为劫匪,而是因为一位崇信邪教的贵族想要复活自己的孩子。
我的父母……我的爸爸妈妈……成了他的试验品。
怀光教会和一位年轻的白之民骑士发现了这领主的罪恶行径,而那位邪恶的领主也死在了一个暴雨的夏夜。
那位白之民骑士似乎是個很厉害的人,他取代了那位邪恶的领主,我的奶奶也抹着眼泪和我说,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孩子埋在了哪里,他们终于能回家了。
他们埋在爷爷旁边。
一切都在朝着好中发展,不需要奶奶省吃俭用买鸡蛋,师傅偶尔也会给我鸡蛋。据说,这是因为瑙曼城旁边开了一家养鸡场。自那之后,鸡蛋的价格就很便宜了。
我喜欢养鸡场。但我却隐约感觉到,养鸡场和织布厂是一样的东西,而我也穿得起便宜的布衣了。
我有些茫然
无论好坏,奶奶终于可以休息了。
但没过多久,粮灾来了。
奶奶也病倒了。
据说,这是一个叫做‘飞焰地’的联盟干的坏事,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散播疫病,朽坏庄稼,他们让野兽发狂,让许多人买不起粮食。
本来,这种疫病很难对人生效的,但奶奶太虚弱了。
飞焰地……这是莪第一次知晓其他国家的名字,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憎恨一个名字。
我买不起药,也买不起粮食……就连师傅家也开始发愁起来,我不得不回到家里。
虽然说总督保证了粮价的稳定,但还是比平时高出一大截。
我卖掉了家里剩下来的所有家具,去抓那些树底下蛰伏的蝉蛹,我去镇外寻觅野菜和没有烂掉的树果……但别说买药,就连粥都快要煮不起了。
奶奶一点一点虚弱,我没有任何办法。这不仅仅是病,更是这么多年来的伤心与营养不良造成的结果。
奶奶要死了。我只能枯坐。我甚至没有眼泪,我没有时间哭,我竭尽全力地寻找办法。
我没有找到。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但或许是奇迹吧。
伴随着一支声势浩大,绵延十几里的车队驶入南境,粮食的价格迅速降了下来。
甚至,他们还带来了廉价的药物,车队的医师还会沿途义诊。
他们自称是一位名为伊恩的白之民骑士雇佣,旨在施以善行,粮食平价销售,治病不要钱。
镇子里屯粮的大户酸溜溜地说,这个骑士就是为了求名,他当了贵族当然要给自己搏一个好名声。
还有大户说,这骑士刚刚清扫了他领地周边的所有其他领地骑士,他这是要收买人心,企图吸引一些穷鬼去他领地做工。
谁他妈的在乎这个。有人能治奶奶,我给他做牛做马一辈子!
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他们义诊的大镇子,恳求他们为奶奶治病。
医师认真地打量着我,他和同僚嘀咕了一声,然后点头同意了。
我将他的面容深深地刻在心中。他是我的恩人。
医师来到我家,他眉头紧皱,似乎很难办。
他稳定了奶奶的病情,然后告诉我,他下的药只可治一时,奶奶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极致,生命力也如同烛火一般微弱,即便是这次治好了,也绝难活过一年。
一年的时间,似乎很短。
一年的时间,似乎很长。
我没有其他选择。
奶奶醒来后,时而清醒,时而不认得我是谁。医师对此也无能为力,他说这可能是老年痴呆,也有可能是发烧烧坏了脑袋,他告诉我这种病是无药可医的,他虽然很同情我,但的确无能为力。
我真的不会怪医师,我很感谢他,只是家里已经没有钱,我只能为他编织一顶月樨花冠。
奶奶痴呆了,我竭尽全力照顾也难以周全。
正如同医师所说,这是绝症,我不能逆转,这是努力,祈祷和哀求都无法办到的事情。
再也没有人会偷偷塞给我一个鸡蛋了,再也没有人会在我回家时给我一个拥抱了,再也不会有人抱着我,温柔地整理我的头发了。
我想要振作,争取以开朗乐观的心态与奶奶度过最后一年。
办不到……
真的办不到。
看着奶奶认不出我,甚至走路都会停顿,然后茫然环视周围的样子,我再怎么压抑自己,也会想,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hτTΡδ://WωW.sndswx.com/
这一切,对奶奶来说,是得救还是苟延残喘的残忍?
我分不清……
只是或许是命运使然吧。
亦或是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真的有伟大的存在注视着人间,让一切在绝望中仍有些许生机。
在奶奶痴呆后的第一个春天,当年为奶奶治病的医师找到了我。
他说,看在当年我在得知奶奶的病情无药可医后没有对他大吼大叫,还强忍着眼泪为他编花环的情分下,他特意为我打探了一个消息。
他说,在那旧莱安领,我父母丧命之地,也是当初雇佣他沿途医诊的白之民骑士如今的领地,有着一个非常机密的医疗实验。
他说,这个实验急需老年人,痴呆患者,天生痴愚者等脑力退化,亦或是濒临死亡的患者去做实验。
换句话说,他们需要试验者。
我的父母,就是在那片土地上,因为邪恶贵族的实验而死。
而现在有一位恩人告诉我,那片土地上来了一位善良的领主,他也需要试验品,来验证某种技术。
讽刺?
亦或是最后的希望?
医师告诉我,这个实验并非一般人可以参与,最好与飞焰地有仇,能证明自己已经在南岭生活了好几代,而且家中还有人曾经参军……总而言之,是非常机密的要求,绝对不能泄密。
因为爷爷曾经参过军奶奶正好符合要求。
我抬起头,看向门外的月光樨。
青白色的叶片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一如当年那样。
即便去世了,爷爷也还在守护我们吗?
我选择相信。
我跟着医师,带着奶奶去了霞辉领。
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与我想象中邪恶领主的阴森城堡大不相同,来往的山民也与镇子里人说的野蛮粗鲁大不相同,他们长的和我们一样,语言也一样,除了健壮一点,皮肤粗糙一点,并没有任何区别。
奶奶被送入了实验室,而我呆在霞辉领最近新建的一家孤儿院里……的确,倘若奶奶去世了,那我不就是孤儿吗?
奶奶虽然还没有死,但是进入那个实验室后,或许就与死亡没有区别吧。
我只能相信并等待。
霞辉领的孤儿院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这里的孤儿不需要糊纸盒,也不需要编篮子,我们所需要做的,居然是读书。
除却普通的读写外,我们还要学习名为数学的学科,老师会给我们讲故事,也会带我们一齐玩游戏。
老师说,我很聪明,我是同龄人中学习文字和数学最快的那个,我能听得懂故事中教训与蕴意,回答老师的课后问题,我也是最守规矩,从不到处乱跑乱跳的那个。
或许吧。师傅也曾说过我学木匠很快,其实还不止这些,我隐约能看出来,老师带我们玩的游戏其实是在锻炼我们听指挥的能力,也是培养我们团队合作一同行动的能力,这些都是爷爷曾经陪我做过的游戏。
老师和院长都很喜欢我,那位医师偶尔也会来探望我,我的聪慧似乎超过他们的想象,那些理论上成年人都有些困难的课程我也能很轻松跟上。
而随着时间流逝,我也逐渐知道,我所在的这家孤儿院,连带那位医师,都是一个教派的成员,而这个教派就是本地领主,那位龙神使者,山民共主建立的全新信仰。
他就是这个名为‘崇灵教’的教派信仰核心,几乎绝大部分帝国人信徒,都是信仰这位教主本身,而并非什么‘天地之灵’与‘众生之灵’。
我隐约能明白,帝国和山民虽然表面上融为一体,但在信仰上,他们还是有着矛盾。龙神和教主始终不是一体,他们的分歧就在于此。
而我所在的孤儿院,就是偏向于崇拜教主大人的那一支。
原来如此,他们只是想要我的信仰啊。
实在是太古怪。
虽然我从未见过,但领主大人,教主大人这样的人……他这样数次拯救我于绝望之中的人……本就是我心中的神啊。
虽然我还不知道奶奶的消息,也不知道实验的进度,但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却霞辉领,除却那位银峰领主外,再也没有任何人会一次又一次地救我,助我。无论是父母的真相,还是粮食,亦或是医师和救回奶奶的希望,全部都是他赐予我的。
当我和医师说出我所想的一切时,他看向我的目光除却震惊外,还有纯粹的惊喜。
我很聪明。
所以我才明白……大人他值得我去膜拜。
在夏日大祭上,我在医师教父的引导下正式入教,对大人如神一般完美的画像祈祷。
在那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光芒。
这光芒真实不虚,撼动着我的灵魂。
这段时间,大人并不在领地内,他前往远方,参与一次盛大的行动。大家都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行动,但所有人都坚信,大人绝对能成功归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没过多长时间,大人的消息便传回了霞辉领。
所有人都或是惊喜,或是恍然,甚至是一脸果然如此地向其他人诉说有关于‘先知’的事情。
大人是先知。
果然。我也不例外地想到。
或许大人正是因为预见到了我的痛苦和绝望,所以才来拯救我的吧?我偶尔会这么想,但很快就羞愧地摇头,这想法太过自大,自以为是,是狂妄的愚念。
事到如今,我已经下定决心,一辈子都呆在霞辉领,为崇灵教以及大人奉献一生。
只是……如果可以的话。
我还是想要再见奶奶一面。
我不知道我的愿望能不能被实现……但如果真的实现了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大人他,就是行走在人间的真神。
泰拉774年,7月26日。
自瑙曼城归来的大人即将回到他的领地。
主政官,炼金主管,亲卫队队长,还有其他一众重要的官员都前去迎接。不仅仅如此,虽然没有任何命令,但整个领地一半以上的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前去路口处等待。
盛夏的阳光无比耀眼,我抬起手遮挡过于强烈的阳光,微风吹拂,拜森山脉的树海微微摇晃,响起连绵不断的喧哗。
在明媚的天光下,漆黑的沥青马路一路延伸至森林的深处,城市边缘巍峨坚固的光棱防御塔倒映着阳光,显得熠熠生辉,一面面旗帜与横幅被拉起,在警戒的士兵背后晃动。
自发而来的人们背后是霞辉领新建的城区与街道,来到此地的人没有一个面带菜色,每一位都饱含期待,都带着憧憬看向大道的彼端。
他出现了。
在人们的簇拥下,白发的领主回到了他的领地,身披白袍,头佩蓝巾,长发顺着肩膀垂落,双眸仿佛比太阳还要明亮。
他比画像描绘的更加完美,比我想象的更加崇高。
他微笑着对人群挥手,人群便欢呼着回应,他骑着马缓缓前进,人群便随着他一同前进。
而我不知不觉向前走去。
越过了人群,越过了警戒的士兵,朝着他走去。
“嗯?”
大人注意到了我,他侧过头,抬起手,似乎是在示意身后的士兵不要行动。他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我,水青色的眸子中流转着纯粹的光辉。
“十岁的孩子,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潜力。”他翻身下马,来到我身前:“你的名字?”
“我是白草镇的洛伦。”
我缓缓单膝跪地,将右手置于胸前,头深深地下去:“大人,虽然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但您已经数度拯救我于绝望。我能确信,您就是这个世界中,唯一能照耀我们的光明。”
“大人,此刻我向您立誓,我愿将我的生命与灵魂献于您。至此一生,我将为您奔走,为您祈祷,为您战斗。”
——您就是我的神,我的信仰。
没有任何人要求我这么做。
虽然我知道,教父与院长他们希望我这么做,但他们的确还没来得及要求我这么做。
我只是明白,只有这样,才能令我心中的冲动消失,我才能抒发我心中那澎湃不休的感情。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
我才能得到安宁。
我看不见大人的表情。
但数秒后,他伸出手。
冰凉的手掌抚摸我的面颊,一股柔和地力量施加在我身上,我的心跳,我的呼吸,我的思维似乎一瞬间就被看穿了。但我毫不畏惧,因为我的确是发自内心地这么想,这么行动。
我又一次感应到了白色的光,青白色的光。光就在我的眼前,就在我的前方,距离我如此之近。
我闻到了月樨花的香味,并非来自现实,而是来自灵魂的深处,那是我唯一知晓,名为美好的味道。
“绝望铸就虔诚,苦难造就信仰。”
那柔和的声音轻轻道,大人扶起了我,轻声说道:“我其实并不了解你们,除非我真正成为你们……但你的痛苦,绝望和被救赎的喜悦,的的确确也传进了我的心中。”
“原来如此,原来也有名为‘信仰’的灵能吗……”
“洛伦。白草镇的洛伦……你的确是出乎我预料的存在。”
“我记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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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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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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