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个零碎且模糊的梦,遥远而又缥缈。就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拭去了玻璃窗上的水雾,外间的景象终于清晰,连带着过去久远的记忆也终于重新找回。
江未眠高中的时候并不住校,经常自己上下学,每天都会经过一条人流川涌的街道。那里热闹而又嘈杂,繁华与破落并存。衣着光鲜的人们经常来此闲逛商场,寒风瑟瑟的街头却又有许多来历不明的小孩四处卖花。
进价一块钱一枝的廉价塑料玫瑰满满当当装了一筐子,标价十块钱一枝。他们在街头穿梭,央求过路的年轻男女买一枝,跟屁虫似地追在后面,惹人厌烦。
江未眠经常逃学,没别的原因,上课的时候太容易犯困。他穿着一身运动服,斜背黑色的单肩包,双手插进外套口袋,脸上总是面无表情,看起来生人勿近。
偏偏就有人不怕死的抱住了他的腿:“哥哥,哥哥,买一枝花吧,送女朋友。”
江未眠讨厌小屁孩,皱眉扒拉开对方:“没有女朋友。”
对方抱着他的腿,锲而不舍道:“哥哥,哥哥,买枝花吧,送男朋友也行。”
“……”
江未眠脚步一顿,口袋里的拳头直接硬了。他皱眉看向抱住自己不撒手的小孩,发现对方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市侩狡黠。脸蛋脏兮兮,眼睛漆黑漂亮,就是细胳膊细腿,像营养不良。
“不买,走开。”
江未眠只说了这四个字,拔腿就想离开,然而对方却死缠烂打,眼泪啪嗒道:“哥哥,我奶奶生病了,求求你买一枝花吧,我想挣钱给她治病。”
小孩是个天生的好演员,眼泪说掉就掉,哭得情真意切,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话语中的真实性,因为他们总觉得孩子不会撒谎。
江未眠压根不信,但他到底不是石头心,最后还是松了口,皱眉问道:“多少钱?”
小男孩可怜兮兮的比了一个十:“十块钱。”
江未眠口袋里刚好有整的,他直接掏出十块钱纸币丢到了篮子里,花也没拿,径直离开了。那男孩也终于放过了他,转而把目标放在了别人身上。
然而江未眠犯病的时候不仅记不住事,连回家的路也会忘。二十分钟后,他再次出现在了这个街口。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情景,他皱了皱眉,静默一瞬,最后选择在路边找了个长椅坐下。
在导航还没普及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不要慌。依照江未眠的经验来看,再过二十分钟他应该就能想起来,没必要麻烦早就离婚分居的爹妈,更没必要麻烦警察叔叔。
不过年纪轻轻就患上这种嗜睡健忘的奇怪病症,换了谁心情也不会好。
江未眠闭眼把脸埋入掌心,大脑一片空白,那种苍白而又无力的感觉伴随着一种深深的恐惧。不易察觉,却也深入骨髓。
他记不住事,容易忘却一切。
这也就导致江未眠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像个怪胎,因为他不喜欢和人说话,更不喜欢交朋友,永远都独来独往,一阵风似的让人抓不住痕迹。
既然迟早都要遗忘,那么就干脆什么都不要记住。
只是这次江未眠恢复记忆的速度有点慢,天黑了还没想起来。就在他准备打电话给爹妈的时候,一双脏兮兮的鞋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同时耳畔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哥哥,哥哥,买枝花吧,送给女朋友。”
“……”
江未眠面无表情抬头,结果发现是今天下午遇见的那个小孩。对方好似没有认出他,还在一个劲的把花篮往他眼前递:“哥哥,你看这花多漂亮,只要十五块钱一枝。”
“……”
江未眠一猜就知道他是个记小骗子,抬手挥开花篮,出声反问道:“刚才不还十块钱一枝吗?”
小骗子闻言一愣,然后慢半拍眨巴了一下那双漂亮的眼睛,结结巴巴道:“天……天黑了,涨价了。”
江未眠面无表情盯着他,也不说话。
小骗子见状也有些讪讪,终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江未眠一直盯着他,发现小骗子似乎又盯上了新目标,一直缠着那个胖墩墩的土大款买花。结果对方脾气不好,一个窝心脚直接把他踹到了地上:“他妈的,哪里来的小叫花子!赶紧滚!再不走打死你信不信!”
小骗子摔倒在地上,花篮里的花撒了一地。他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缩成了一团。
江未眠见状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心想真是活该。他等着那个小骗子自己站起来,然而对方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周围人群来来往往,纷纷向他投去了异样的目光,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江未眠见状鞋尖动了动,最后终于从路边长椅上起身,大步走到了小骗子身旁。他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皱眉问道:“你没事吧?”
小骗子瘦得像麻杆,胳膊捏起来细细的,只剩下骨头。寒冷的秋夜,他穿着一件脏兮兮不合身的短袖t恤,皮肤冰冰凉凉,活像个难民。
他听见江未眠的话,紧紧捂着肚子,没有吭声。墨色的头发落在苍白的面庞上,过了好半晌,才终于颤声吐出一个微弱的字:“疼……”
江未眠掀开他的衣服,发现对方瘦到凹陷的肚子上赫然有一块紫色的淤青,不由得皱了皱眉:“你爸妈呢?有没有电话?”
小骗子不吭声。
江未眠又问了一遍:“你爸妈在哪儿?”
小骗子还是不吭声。
江未眠见状只能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在台阶上坐着。然后穿过滚滚车流,走到马路对面的药店买了一支消肿药膏。等他回来的时候,就见小骗子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捡那些散落的塑料花。
旁边有两三个卖花的小孩,经过他身旁时七嘴八舌喊道:“阿星,你倒霉了,你没卖完花,叔叔肯定要打你的。”
“你今晚又得饿肚子了。”
附近有很多卖花小孩。他们年龄不一,性别不一,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才七岁。唯一的相同点就是篮子里的塑料玫瑰花,来自同一个批发市场,来自同一个男人手上。
他们管那个男人叫“叔叔”。
江未眠敏锐察觉到什么,脚步微微一顿。那些孩子却又很快四散开来,去往了别的地方,只留下那个小骗子。
一枝塑料玫瑰花恰好滚落在江未眠脚边,他慢半拍弯腰,俯身捡起,然后轻轻扔到了花篮里。
小骗子坐在台阶上,在寒风中缩成一团。他捂着肚子,仰头无措看向江未眠,睫毛浓密纤长,瞳仁黑亮,这个时候却不见卖花时的机灵,只让人觉得狼狈。
“……”
江未眠与他静静对视几秒,最后挫败似地移开视线,在黑夜街头落座。他摘下自己的黑色斜挎书包,随手扔到一旁,然后拉开拉链,把校服外套披在了小骗子身上:“你几岁?”
外套带着余温,隔绝了迎面吹来的寒风,终于笼住了几分暖意。
小骗子迷茫抬手,犹犹豫豫比了一个十五:“我忘了……”
他营养不良,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
江未眠似乎是嗤笑了一声,偏头移开视线,看向对面滚滚的车流:“我第一次遇到记性比我还差的人。”
他把药膏递给小骗子,让他自己抹,不经意看见手边的花篮子,拨了拨里面仅剩的五枝塑料假花:“天黑了,你怎么不回家?”
小骗记子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小小的:“花没卖完,叔叔会打我。”
江未眠想起附近似乎有很多卖花小孩,不由得皱了皱眉:“你爸妈呢?”
小骗子摇头:“我没有爸妈,我是野孩子,叔叔说让我好好挣钱。”
江未眠:“叔叔是谁?”
小骗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叔叔就是叔叔。”
江未眠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了五十块钱递给小骗子:“天黑了,赶紧回家。”
小骗子没有接钱,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小声道:“你有好多零花钱,你爸爸妈妈对你真好。”
江未眠的爹妈都离婚分居十年了,虽然平常不怎么见面,但零花钱却是充足的。他懒洋洋坐在路边,伸长了双腿:“钱很好,但有些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
小骗子没读过书,下意识问道:“什么东西?”
“记忆……”
江未眠说:“钱买不到你的记忆……”
他语罢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和一个陌生人说了太多话,实在不应该。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身,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准备回家了。经过小男孩身边时,顺手往他头上敲了一下,然后丢下了一张崭新的五十元纸币。
江未眠没有回头,双手插兜,走得洒脱而又干脆。小骗子坐在台阶上,手里攥着药膏和纸币,在一片灯火辉煌的夜色中盯着江未眠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后来江未眠每次放学回家,都能看见那个小骗子。对方没有再缠着他买花,只是拎着一个花篮,跟屁虫似地跟在他后面。
一天,十天,三十天。
江未眠一开始懒得管,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看向对方:“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骗子双手抱着花篮,眨了眨眼睛:“你不认识路,我怕你走丢了。”
他发现了,江未眠每天放学都会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很久,天黑了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走到对面那条街的车站坐车。他有时候还喜欢坐在路边长椅上发呆,发呆发着就睡着了,路边很多小偷扒手都在盯着他的书包。
“不用你管。”
江未眠皱眉,准备离开,然而刚走没两步,就听小骗子在身后喊道:“你走错了,公交站在右边。”
他仿佛代替了江未眠遗失的记忆,出声提醒道:“你要去对面的公交站,坐六路车。”
江未眠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再次回头看向他,却见小骗子身上仍穿着那件脏兮兮的短袖t恤,外面套着一件蓝白条纹的校服外套,因为过于宽大,难免有些滑稽。
江未眠把双手缓缓插入裤子口袋,面无表情盯着对方。小骗子有些无措地后退了一步,却没离开。
江未眠问他:“你不卖花了?”
小骗子偏头移开视线:“我等会儿再去卖。”
江未眠没走了,而是在路边找了个长椅坐下,反正家里也没人,回不回去都没人管。他拍了怕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小骗子坐过来,同时把自己书包里的一把糖果递给他:“你上过学没有?”
他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没有。”
小骗子吃着糖,开开心心坐在江未眠身旁,把自己的花篮小心翼翼放在脚边,有些羡慕地看了眼他的书包:“我没钱。”
江未眠难得有耐心与他攀谈:“想念书吗?”
小骗子点点头,又摇头,看起来很是矛盾。
江未眠从书包里拿出笔和练习卷,出声询问道:“你叫什么?”
“阿星,”小骗子小心翼翼靠近他,眼睛比黑夜中的星星还亮,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叫阿星。”
江记未眠:“没有姓?”
小骗子:“没有,我就叫阿星,你要帮我取新名字吗?”
江未眠闻言手腕轻动,直接在练习卷上大咧咧写出了两个漂亮工整的字。然后把笔塞到阿星手里,捏着他的手腕一笔一划教他:“这是你的名字,阿、星……会写吗?”
小骗子紧张得手都在抖,在纸上写出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江未眠见状低笑一声,做下了结论:“真难看,像狗爬。”
小骗子眨巴着眼睛,有些无措地看向他。
江未眠:“笔和纸送给你,以后多练就行了。”
他所谓的“纸”其实是一张考过试打完分的练习卷,小骗子看见上面的分数栏写着一个鲜红的147,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为什么你天天逃学,成绩还这么好?”
江未眠挑眉:“谁跟你说我逃学?”
小骗子抿唇低头:“小智哥他们说的。他们说高中生放学很晚,你天天下午就回家,肯定是逃课了。”
江未眠打了他脑袋一下:“谁说逃学成绩就不能好,老师讲的东西我都能记住。”
小骗子捂着头,有些委屈:“那你为什么记不住回家的路?”
江未眠闻言微微一顿,许久都没说话。他把手里的练习卷慢慢卷起来,叠出一道一道的痕迹,片刻后才道:“……我记不住我想记住的东西。”
父母,亲人,朋友,
他的大脑就像被下过诅咒,永远都记不住那些真正重要的。反倒是知识这种死气沉沉的东西,满满占据了大半回忆。
小骗子低头小声道:“好奇怪的病……”
江未眠嗯了一声:“是挺奇怪的。”
小骗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校服袖子宽大,不慎滑落半截,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下次如果有记不住的事,就告诉我吧,我帮你记住。”
江未眠见他一脸认真,难免有些想笑。然而目光不经意一瞥,却瞧见了小骗子的手腕,上面满是青紫遍布的淤痕,眉头一皱,握住他的手腕问道:“谁打的?”
小骗子犹犹豫豫,没吭声。
江未眠思索一瞬:“你叔叔?”
小骗子低头晃了晃鞋尖:“我花没卖完,叔叔不高兴。”
江未眠大抵猜到了什么,附近其实有很多流浪儿童,有专门的人贩子会收养他们,然后用来谋取钱财。
江未眠顿了顿:“你没想过离开你叔叔吗?”
小骗子目光茫然看向他,抠了抠自己的衣角:“但是我只认识叔叔,我离开了叔叔没饭吃……”
他没有上过学,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只懂人心丑恶,却不懂自救之途,于是只能困囿一方小小的牢笼,浑噩度日。
江未眠最后问了一句话:“你叔叔养了多少个小孩?”
小骗子这次不迷糊了,伸手比了一个十三:“十三个。”
十三个年龄各异的小孩,满满当当挤住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没有床,没有枕头,只有几床发臭的棉絮。他们躺在地上,挤在一起取暖,不分男女,不分四季。
江未眠皱了皱眉:“你有没有想过,你叔叔可能是人贩子,你亲生父母还在找你?”
小骗子愣了一瞬:“叔叔说我是野孩子,我没有爸爸妈妈。”
江未眠微微皱眉:“你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是野孩子。你现在应该去读书,而不是在街上卖花。”
小骗子懵了,无措看向江未眠,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
而江未眠也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对于小骗子来说太过复杂,他慢半拍抬手,在对方脑袋上轻敲了一下:“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
小骗子捂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要送他回家:“可是你不认路……”
江未眠送他回家后,万一忘了自己回家的路该怎么办?
江未眠直接伸手把他从椅子上揪了起来:“所以趁着我现在还记得,赶紧送你回家。”
他打定了主意要报警,想趁机摸清楚那个人贩子的住处。
小骗子犹豫一瞬,最后还是带着江未眠去了他住的地方。那是一栋藏在高楼后方的贫民窟,破旧而又肮脏。江未眠走进那条狭窄的小巷,已然开始诧异居然会有这种地方的存在,然而小骗子却像习以为常似的,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水沟,最后停在了一户楼栋前。
“我住这里。”
小骗子大抵也知道这个地方有些破烂,罕见的有些扭捏。他把花篮悄悄藏到身后,低头看着地上的水沟,里面清晰映出了他和江未眠的倒影。
江未眠问:“你住几楼?”
小骗子说:“二楼,最里面的一间。”
江未眠想了想,缓缓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小骗子……”
小骗子不高兴了:“我有名字,我不是小骗子。”
江未眠偏要叫他小骗子:“你天天卖假花骗人,不是小骗子是什么。”
小骗子更不高兴了,低头用鞋尖踢着路边的碎石子,有些委屈:“叔叔逼我的……”
江未眠原本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小骗子居然当了真。他抬手,掌心轻轻落在对方头上,这次却没打了,而是轻揉了两下:“我们报警,让警察把他抓起来好不好?”
小骗子诧异看向他:“为什么?”
江未眠语气平静:“他犯了法,应该坐牢。”
小骗子眼睛有点红:“那我一个人怎么办,叔叔被抓走了,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他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江未眠顿了顿:“……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你可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只要你以后不再骗人。”
江未眠再有几年就可以出去工作了,可以养活自己,再养一个小骗子问题应该也不大,期间如果能帮忙找到小骗子的父母,那就再好不过。
江未眠看着冷,其实也是个烂好心的人。
小骗子闻言有些受宠若惊,指尖局促地抠了抠衣角,小心翼翼问道:“真……真的吗?”
江未眠嗯了一声。
小骗子眼睛亮了亮,紧张保证道:“那阿星以后不骗人了……谁也不骗……”
他们太过专注,以至于没发现二楼的窗户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男子,正皱眉盯着他们。江未眠最后拍了拍小骗子的肩膀,示意他赶紧上楼回家,自己则背着书包离开了。
江未眠内心盘算着报警的事,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走了两步才忽然发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却发现小骗子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江未眠有些无奈:“你又跟着我做什么?”
小骗子结结巴巴道:“我……我怕你忘了回家的路……”
江未眠:“我不会忘的。”
小骗子闻言,忽然慢慢抬手指了指自己,小心翼翼,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那阿星呢,你也别忘记阿星好不好?”
江未眠罕见笑了笑:“嗯,不会忘记的。”
他转身离开了,背影渐渐消失在小巷尽头。阿星站在原地,愣愣看了许久,这才转身上楼。然而刚刚打开门进屋,头皮就陡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被人揪住头发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妈的!我说你这两天怎么都没卖出去几枝花,原来跑去和别人玩了!”
记狭小的出租屋内满满当当挤着十几个人。他们当中唯一的成年人就是那个被称为叔叔的中年男子。他揪住阿星的头发拽到客厅里,不解气地踹了几脚,这才呸了一声道:“罚你今天不许吃晚饭,明天不把花卖完,看我打不死你!”
阿星肚子上又挨了一脚,后脑不知磕到哪里,闷闷的痛,眼前一阵眩晕。他蜷缩着躺在地板上,第一次没有眼馋其他“兄弟姐妹”碗里的饭,而是昏昏沉沉想起了江未眠刚才说的话。
报警……
把坏叔叔抓走……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和他住在一起……
不用挨打,也不用挨饿,可以去读书识字……
他以后再也不用骗人了,再也不用卖花了,再也不用当小骗子了……
客厅墙角蹲着十几名孩子,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碗,装了星点米饭。叔叔不肯让他们吃太饱,瘦瘦的才好,才能装可怜骗别人买花。
一锅饭,十三个人分。
他们看见阿星躺在地上,都不敢出声,只能低头静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其中有一名年纪最大的女生犹豫着站起了身:“叔叔……阿星好像有点不舒服……”
她很瘦,但正处于发育期,该有的曲线都有了。正在喝酒吃烤肉的叔叔目光不经意一瞥,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眼睛忽然一亮,带了几分下流:“阿星不舒服,那你想怎么样?”
女孩低下头,害怕后缩:“叔叔……让阿星吃饭吧……他昨天就只吃了一顿……”
“你还挺关心他的嘛。”叔叔嗤笑了一声,忽然把酒瓶搁在桌上,起身拉着女孩就要进屋:“走,叔叔给你看个好东西。”
女孩懵懵懂懂,却也感觉到了害怕,一个劲挣扎哭求,却仍旧抵不过男子的蛮力,被强行拖拽进了屋。
阿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死死抱住了男人的腿,不让他动,拼尽力气喊道:“你这个坏人!”
叔叔闻言一顿,用力想抽出自己的腿,结果却死活抽不出来,骂骂咧咧给了他一巴掌道:“小兔崽子,我给你吃给你穿,你他妈的还敢骂我,小白眼狼!”
阿星死死抱住他的腿,对墙角瑟瑟发抖的一群孩子喊道:“他是人贩子!他是人贩子!我们有爸爸妈妈的,我们应该去上学,不应该在这里挨打挨饿!”
他不顾头顶雨点般落下的拳头,忍着喉间的腥甜,一遍一遍喊道:“他是人贩子……他是人贩子……”
“我们有爸爸妈妈的……我们不是野孩子……”
“我们要去上学……我们不能骗人……”
男子的拳头越来越重,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窗外夜色幽深,月亮高悬在天空,似乎也不忍目睹眼前这一幕,任由乌云遮蔽了自己的身形。
后来,天慢慢的亮了……
再后来,一群警察忽然冲入这里,破获了一宗儿童拐卖案件……
里面共有十三名被拐儿童,其中十二名验明身份,找到了失散的父母,还有一名儿童,清早被人发现死在了出租屋内……
他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尸体已经僵了。
江未眠那天早上没有上学,他眼见警察冲入出租屋内抓捕人贩,在楼下焦急走动。最后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出来,连忙冲上前询问道:“叶警官,那些小孩呢?有没有一个叫阿星的?!”
在一片寒冷的晨风中,为首的警官静默一瞬,然后对他抱歉摇头。后面人来人往,法医抬出了一个裹尸袋。
“当啷——”
是书包落地的声音,连带着侧兜里的糖果也撒了一地。
画面又开始渐渐模糊,像陡然下了一场急雨,满是蜿蜒曲折的水痕。
江未眠趴在网吧的桌子上,呼吸陡然记急促起来,浑身僵硬,像是被梦魇困住不能自拔。他最后终于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坐直身形,用手一摸,却满脸都是冰凉的泪痕。
江未眠甚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候,惊魂未定,胸膛起伏不定,连带着旁边的王大彪等人都奇怪看了过来。
只有沈醉星,懒洋洋支着脑袋,伸手用指尖沾了一点江未眠脸上的泪痕,然后探出舌尖轻尝了一下:“咸的……”
沈醉星在笑,尽管别人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江未眠,你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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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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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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