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翠殿侧门花廊,高髻云裙的宫人们围着一只拂林犬转,它通身雪白的长毛,犹如贵妇般在庭中踱步。

  寝堂廊下前窗的窗棂高高卷起,宝鸾趴在窗上看宫人们逗狗。

  几位宫人手捧三色绮衣罗裙各类宝簪花钗,傅姆端着装有云母绢罗鱼鳞贴羽的花钿漆奁,柔声道:“殿下,该梳妆了。”

  宝鸾百无聊赖捂住脸,“今日不妆了。”

  傅姆温言提醒:“殿下,长公主在府中设宴,正等着您去呢。”

  宝鸾“啊”一声,立时从窗下收回脑袋,“姑姑今日设了宴,我竟差点忘了。”

  傅姆道:“长公主待殿下亲厚,定又准备了好东西让公主高兴。”

  宝鸾想到出使东突厥的崔玄晖,好不容易扬起的一点兴致瞬时消失,无精打采地伏到案上:“也不知表兄如今到哪了,路上是否遇到危险?”

  傅姆最知她的心意,劝慰:“兴许过几日就有书信传回来了。”

  廊下有人朝里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书信?”

  宝鸾抬眼,齐邈之弯腰站在窗前望里望,一身朱色宽袖锻袍,英姿飒爽,扬眉冲她笑。

  “没什么。”宝鸾歪过脑袋,后背对他。

  齐邈之撑起欲坠坠悬落的窗棂,翻身一纵,从窗跃进屋里,窗边侍立的几个宫人吓一跳,忙不迭躲开。

  齐邈之走到跟前,宝鸾才发现他手里捏了支芍药,粉白的花瓣,硕大娇艳,沾着露水,不知刚从哪里摘下的,不等她细看,这支芍药已插入她的发丝间。

  “温馨熟美鲜香起,似笑无言习君子。”齐邈之指尖捻住她一缕乌发,含笑轻吟:“花前醉倒歌者谁,长安狂徒齐无错。”

  齐邈之字无错,乃皇后亲许,无错,无错,其中宠溺之意,昭然若揭。

  宝鸾情不自禁将他念的四句重复吟了遍,又道:“最后两句好,前两句不好。好端端的花,为何要同男人做比?难不成只那君子才是好的,样样皆值人称赞学习?依我说,该改成‘温馨熟美鲜香起,似笑无言习女郎’。”

  众人闻言,脸色一白。永国公性子霸道,最忌被人驳话,便是圣人跟前,也不甘被挑刺,皇后为他取字“无错”,便是言明世人,永国公永无错处。

  上次清露公主驳了永国公一句,他当场白眼骂回去,如今宝鸾不但说他的诗不好,而且还改了他的诗,怎叫人不胆战心惊?

  傅姆打圆场道:“公主的诗好,国公爷的诗也好,改与不改皆是好诗。”

  齐邈之道:“不,小善改的更好。”

  众人一惊。

  齐邈之照着宝鸾改过的诗重新吟唱道:“温馨熟美鲜香起,似笑无言习女郎。花前醉倒歌者谁,长安美人李小善。”

  自崔玄晖出使后,宝鸾鲜少展露笑容,此刻听了齐邈之的高声吟诗,忍不住抚掌笑道:“好诗。”

  齐邈之低身凑近,嗅她乌发上抹的香:“今日同我玩去,保准你高兴。”

  宝鸾摇摇头:“不行,我答应了姑姑,今日要赴她的宴,下次罢。”

  齐邈之握住她手腕:“为何要下次,我偏要这次,崔府的宴有何稀罕,不如随我去西市探宝。”

  宝鸾略微心动,她去过一次西市,那里奇人异物,琳琅满目,牵着骆驼的胡商四处都是,甚是有趣。

  “我……”思及康乐长公主为她设宴的盛情,宝鸾最终还是拒绝了齐邈之:“不了。”

  齐邈之问:“你当真不去?”

  宝鸾抿唇:“不去。”

  齐邈之怒笑一声,目光在宝鸾脸上逡巡,宝鸾坐端正对着铜镜,命傅姆盘髻扑粉。

  齐邈之站她身后静看片刻,眸中的恼意渐渐消退。

  宫人们各施所长,为宝鸾贴钿描眉,染颊点唇,绘精致的贴面花,梳妆完毕,已过半个时辰。

  宝鸾从镜子里看齐邈之,他还没走,倚在高足椅边,也不坐,抱肩站着,见她转眸来看,轻轻哼了声,取过宫人手上孔雀青描仙鹤祥云的长帔,披到她肩上。

  “我走了。”齐邈之甩袖,背影潇洒,头也不回。

  傅姆长吁一口气,对宝鸾道:“吓死人,就怕他闹起来。”

  宝鸾单臂挽住帔子,低声道:“他又不是妖魔鬼神,哪里就这般吓人了?”

  傅姆暗道,不是妖魔鬼怪却胜似妖魔鬼怪,只是没在公主跟前疯过而已。

  宝鸾催她:“姆姆,快些取香袋来,要迟了。”

  傅姆立刻忙活起来。

  崔府曲林外堂,美丽妖娆的胡女跳起胡旋舞,柔软的腰肢随风摇摆,急速欢腾的舞步似飘雪飞天,晃晃重影,叫人几乎分不清她们的脸和背。

  宴上无数人拍手叫好,更有三两风雅之士兴之所至,跃下长案,与胡女共舞。

  席间酒香四溢,富平的石冻春,剑南的烧春,岭南的灵溪,各类美酒数不胜数,新罗和罗刹来的婢女们怀抱金玉执壶穿梭其间,任人取酒饮醉。

  外堂不起眼的竹栏角落,来管事取杯马乳葡萄酿就的葡萄酒递给班哥,苦口婆心地劝:“孩子,听话,这事算了罢,你且回去,咱不做猴人,也不跟那昆仑奴争,刘臜那厮若是发难,我替你挡着。”

  班哥一口饮尽杯中酒,清秀的眉眼冷静沉稳,长长的睫垂低,语气稀松平常,笑道:“来叔,多谢你的酒,我这就去了。”

  来管事抱住他手臂:“不能去,不能去啊!”

  班哥掰开来管事的手,声音平和得仿佛只是去做一件寻常小事:“来叔,莫担心,我去去就来。”

  关着西域猛兽的铁笼旁,昆仑奴们磨拳搓掌跃跃欲试。他们的伴兽已经开始笼子里角逐厮斗,不多时,他们也将在天|朝的贵人前展开一场激烈的搏斗。

  帝国这位高贵的长公主生有一张温柔端庄的面孔,在那柔美的外表下,藏着的却是一颗铁血刚强的心。

  她最喜看人搏斗,重金买了他们来,仅仅只为看一场生死豪斗。而他们中最后的胜利者,将被她献上,送给另一位同样高贵的小公主。听说这位小公主,是帝国最美丽的存在,所有人都在等着她长大,当她长成那日,便是这朵倾世之花真正盛放的时候。

  成为这位小公主的随奴,将是他们毕生的荣幸。

  昆仑奴们都在赌,赌笼子里哪只伴兽能活到最后,赌他们中的谁能成为最后和笼中幸存伴兽一战的那个。

  铁笼前高大威猛的人群中,一道瘦弱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んτΤΡS://Www.sndswx.com/

  “你是谁?”一个昆仑奴操着不太流利的长安话,低头看人。

  班哥仰头笑道:“我是今日供哥哥们起兴的猴人。”

  昆仑奴们听见有人自称猴人,纷纷转过眼珠子去瞧。

  不过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孩,眼睛弯弯笑,没有半分硬朗,文文弱弱,一张脸倒是生得漂亮。

  这哪里是个猴人,分明是只羊入虎口的兔子。

  “走走走,一边去。”先前说话的昆仑奴推搡班哥。

  一掌竟未推开。

  昆仑奴讶异,下意识加重力道又是一推,手刚碰到,班哥哎哟一声踉跄往后退,昆仑满意收回拳头,确信刚才第一掌没能推开只是疏忽大意而已。

  “今日的酒醇香美味,哥哥们可尝过了?”班哥揉揉胸口,笑容未减。

  昆仑奴们见他被人冷落推搡也不恼,仰着唇红齿白的脸,稚气中带几分真诚,笑得实在好看,遂有人回道:“什么酒?”

  班哥指了地上竹筐中盖着的几坛酒:“西市腔,长安最香的酒。”

  身量最高的一个昆仑奴道:“西市腔,我喝过,没劲,不够烈!”

  班哥道:“可长公主这里的西市腔,与别处的不同,不怕哥哥嫌没劲,只怕哥哥嫌太烈嘞。”

  那昆仑奴指着他大笑:“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有多烈。”

  班哥让开道路,眼帘半阖,乌眸含着幽幽的笑意:“哥哥请。”

  宴上胡乐停下时,舞姬旋着裙摆从案前退下。

  场上奏起琵琶,从永安宫梨园借来的乐人一共十二人,坐于东南西北四个角落,时而清脆时而浑厚的乐声自四面八方涌入席间贵人耳中,十二只琵琶同时响起的瞬间,气势磅礴的曲调震撼人心。

  康乐半醉,粉面酣红,拥着怀中的宝鸾问:“小善,好不好听?”

  宝鸾懒懒歪在康乐肩头:“好听。”

  康乐问:“那是她们的琵琶好听,还是姑姑的琵琶好听?”

  宝鸾道:“姑姑的琵琶,乃是仙乐,怎能拿来同凡间之物相比?”

  康乐笑倒,端起案上装葡萄酒的镶金兽首玛瑙杯喂宝鸾:“小善这张嘴,真真甜蜜。”

  宝鸾抿一口,顿时咳起来。

  康乐拍拍她背:“我在你这般年纪大小的时候,早已喝遍全长安城的酒。瞧你,喝点葡萄酒也能呛住,也不知是和谁像,李家子孙中就属你最不能喝酒。”

  宝鸾细声道:“表兄也不爱喝酒,许是和表兄像。”

  康乐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崔玄晖,眼神忧伤,抱紧宝鸾:“等你表兄回来,我定要狠狠灌他三坛烧春,叫他醉得再也离不开长安才好。”

  宝鸾道:“我帮姑姑一起灌。”

  康乐重新笑起来:“好孩子,多亏有你在跟前,不然我可怎么办,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

  宝鸾道:“还有宰相大人。”

  康乐捏捏宝鸾粉嫩的脸颊:“你姑父那个人,成天埋在工部,今日建塔明日修坝,哪有闲工夫在我面前做可心人呢?”

  宝鸾一本正经道:“姑姑灌他三坛烧春,叫他醉得再也离不开崔府便成。”

  康乐咯吱宝鸾:“好啊,你敢取笑姑姑。”

  宝鸾笑着求饶:“好姑姑,我错了,再也不敢了,饶过我罢。”

  琵琶奏过半曲,宴上搏斗的高台已经收拾完毕,除了主位的康乐和宝鸾外,其他人的案座皆数挪动更换。

  今日的重头戏即将开始,昆仑奴们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摇头晃耳,看着有些奇怪。虽然奇怪,但也不影响大家继续观赏。

  宝鸾入宴时才知道康乐准备了昆仑奴要送她,相比其他人的期待,她心中毫无波澜,甚至隐隐有些抵触。

  她并不喜欢看人搏斗。生死殊斗应该在战场上,而不是在欢声笑语的游宴中。

  琵琶声声激昂,似暴雨坠瓦,又似万马奔腾。

  昆仑们毫不费力打趴四个猴人,场上响起喝彩声:“好!”

  忽然有人问:“怎么就四个猴人,还有一个呢?”

  高台边缘一人手脚并用爬上去,麻绳绑高的衣袖下,一双细长瘦癯的手撩开衩衣下摆:“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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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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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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