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在天边越涨越胖,像弥勒佛的肚子。只不过佛肚子装的是慈悲,乌云装的是风雨。
长街上早起开铺子的人,看见这黑沉沉的云,烦恼风雨天的生意不好做。淋雨出来闲逛的人几乎没有,街上人影稀稀拉拉,商贩们盼不来寻常顾客,便只盼着散朝。
官员们下朝,就是长街的客人,总会几个人上门光顾。不说别的,吃的喝的肯定有人买。
早朝不是每天都有,本朝几位天子都算勤政之人,也没有人每天都坐朝。本朝天子,是五日一朝。平时大臣们有事,往紫英殿奏事。
今天天气不好,司天台昨日上奏,说的是晨起有暴雨。按理,遇到暴雨天,天子可以不坐朝。但今日还是照常开了朝会。
酒楼的掌柜看看沙漏,下朝的时辰早就过去,街上一个官员的身影都没有。再看看对面卖字画的铺子,台阶上干净得很,也是连双上门的脚印都没有。
派出去揽客的伙计跑回来,蓑衣湿淋淋忘了在门外解下,刚擦的地这就被弄脏。
掌柜气得一巴掌往伙计脑门上招呼,咆哮道:“赶着奔丧呐?全弄的泥土雨水,我这开的是饭馆,讲究的是干净,客人来吃菜,看见这么脏的地,哪有胃口点菜吃?”
说到客人,掌柜手劲更大落到伙计身上:“客人呢?出去这么久,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你在前头街上站,连声吆喝都不会吗!”
伙计抱着脑袋躲,唯唯诺诺道:“喊了,喊了半个时辰。本来相公们已经出了丹凤门,后来听说皇子遇刺,路上不太平,又全躲回去了。我跑回来的时候,羽林军的将军们骑着大马往外去,好像又要全城戒严。”委屈巴巴解释:“小的一听到消息,魂都吓没了,只想早点知会掌柜您,所以才忘记脱蓑衣不小心弄脏地板。”
掌柜骂一声晦气,问:“皇子不是前两天遇刺的吗?”
伙计又怕又兴奋:“前两天遇刺的是一个,今天遇刺的,是另外两个。”
“两个?”掌柜瞪大眼,震惊问:“两个都遇刺了?”
伙计道:“而且还是一前一后,只差了半个时辰!掌柜您说,这些刺客是怎么了?跟戏班赶场子一样,这家唱完去那家?”
“什么戏班赶场子,放你娘的屁,把地擦干净!”掌柜将手巾摔到伙计面上,“没客人就打烊,擦完地把前门关了。”
酒楼后面,是个屋舍。屋舍角门出去,是另一条大街。
掌柜摇身一变,成了担菜的菜贩,径直往东大街去。
东大街上,有施家的宅邸。
酒楼的掌柜,是施居远埋在市坊里的众多眼线之一。
施居远得了消息,又发动其他人,再三确认此事后,将消息报给班哥。
班哥先是一惊,再是大笑,爽朗的笑声传出很远,明窗外正在廊下作画的宝鸾都听到内屋里班哥在笑。
她踮脚敲敲直棂窗,隔着糊窗户的纱绸问:“是什么好书,我也瞧瞧。”蜀南文学
她以为班哥换了本新书看,不知道内屋里还有施居远在。
施居远提心吊胆,怕被宝鸾瞧见,目光往上扫了扫,六皇子仍是一派自如。
施居远暗自困惑,殿下似乎对公主信任有加,不但留她住下,而且见人时也不支开她。
但凡三公主有心打探,殿下私底下做的事,是瞒不住的。
班哥止住笑声,唇边仍有笑弧,柔声回答宝鸾:“不是什么好书,只是有几句精致的诙谐,惹人发笑罢了。这书,小娘子是不能看的,你要看,得吃顿竹笋。”
小娘子不能看的书,也就一种,有艳词淫话的那种。宝鸾脸发羞,努努嘴,心想自己也不是没看过,好歹也见识过几行。哼,看几个字就要吃竹笋?
真不讲理。
她娇懒痴痴,拍窗户:“既然不是什么好书,我不能看,为何你能看?你也该吃竹笋。”
施居远惊讶,三公主说这样的话,殿下竟不恼,而且还在笑,笑得眉眼如秋水融融。
班哥道:“画你的雨打芭蕉风吹海棠去,过会雨停了风消了,看你画什么。”
宝鸾答道:“画竹笋。画上十七八个,天天招呼你。”
班哥长长一声尾音,好似守株待兔的猎人般喜盈盈:“你有画竹笋,我有掌心板,快来快来,咱俩较量较量。”
施居远嗤笑,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想到家里的小堂妹,和公主一模一样。同样得话不饶人,调皮娇憨,叫人又好笑又好气。
小堂妹还能被巴掌吓退,公主连巴掌都不怕。
公主吭吭笑一声,对六皇子说:“今天的药得多加一副,熬得浓浓的,比黄连还苦才行。今天你吃药,中午没有糖吃,晚上也没有糖吃,你要较量,这就是了。”
说完,窗户上人影一闪,跑开了。
施居远莫名有些遗憾,想再窥一窥这不易得的皇家温情。
公主和皇子缠嘴,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场面。
班哥交待施居远,市井间流传的“怀璧其罪”可以过去了,不必继续煽动。接下来只要等二皇子三皇子自己传出话来,无需另做什么。
消息正式传开时,已是正午。
两个哥哥遇刺受伤,宝鸾自然得去探望。
用过午饭,宝鸾乘车往二皇子三皇子府里去。分别探视过,回到班哥宅邸,正是用晚饭的时候。
天边乌金坠落,风雨皆停。夕阳渲染大地,雨洗后的庭院笼着一层淡淡霞光,恍若一副上好的工笔画。
宝鸾走进院子,一抬眼望见正屋外堂四扇门大开,正对门口的几阁下多了张软榻,上面卧着班哥。
他朝她招手,笑意盎然地等她过去。
宝鸾提裙快步跑起来,径直来到班哥身边,裙边鞋面全是沾溅的水渍斑点。班哥往里挪了挪,腾出地方好让她上来。
“我先去换身干净衣裳。”宝鸾将踢掉的鞋又穿起来,被班哥拉住:“不急。”
他揉她的手,让她半躺着坐下,仰头凝视:“为何愁眉锁眼?是为难该去照顾谁吗?三个哥哥都受伤,却只有一个小善,可如何是好?”
宝鸾的愁眉锁眼这就有了理由:“是呀,只有一个小善,分给谁?”
“当然分给我。”班哥扬眉哼哧道。
他虽是卧病在床,眼睛却没有半分伤患的颓然,反而明亮得像是黑宝石,眸光紧紧贴着宝鸾:“二哥三哥都有知心人,你去了,叫别人怎么卖好?还是我这里好,人人都欢迎你。再说,他们是二哥三哥,我是六哥,六比二三小,论理,你也该紧着我这个最小的哥哥。”
他笑得温柔如水,话里有逗她发笑之意。宝鸾翘翘嘴,眉头不蹙了,心里的烦闷缓缓说出来:“你不问问我,二哥哥三哥哥的伤势?今天探病的,去了哪些人?”
班哥微笑。
对上他视线,两相碰撞,幽远黑邃的星眸里,除了坦然和真诚,寻不出其他。宝鸾喃喃自语:“他们都问了,怎么你不问?你问了,我心里也能好过些。”
班哥轻声细语哄:“我现在就问,问些什么好呢?”
宝鸾咬唇,眼睛看看他,转而垂下看地砖:“他们问的,我一句都没说。”
正因什么都没说,所以才会愁容满面地回来。
哥哥们说:“小善,你不乖,怎么一问三不知?难道你心里只有他一个哥哥?”
宝鸾掰着指头算,她的心里,明明有五个哥哥。
班哥板起脸,面容严肃,语气却还是在哄:“不喜欢去,就别去了,难道我一个人还不够你忙的吗?管吃饭,管吃药,管添衣,管洗手,啊,还有什么要管?都管了吧。”
宝鸾嗔他一眼,总算笑出来。
眉眼舒展了,心情也转好。趿鞋下榻,亲自将门窗关好,伏身在班哥耳边低声道:“二哥哥三哥哥都是轻伤。班哥,我担心你。”
哥哥们的坏话,宝鸾不愿说。她只能这样提醒班哥。
班哥半边身子撑在枕头上,一只手朝上抚碰宝鸾面颊。她自己贴近,怕他伤口扯动,伏得更低。
这种时候,宝鸾是不会觉得他们太过亲昵的。班哥看她的目光,虽然炽烈,但是此刻没有情欲。
他同她对视的时候,大多是让她安心舒适的眼神。
这是班哥的伪装,宝鸾现在还看不出来。
宝鸾在这样的眼神里得到宁静,她听他在耳边说:“别担心,我没什么好怕的。反倒是你,别被人伤了心。小善,我担心你。”
宝鸾吸吸鼻子,打心里暖融融,撇嘴似哭不哭:“中午的糖给你补上,晚上喂你吃两颗。”
班哥哈地笑一声。
过了几日,宝鸾又去看二皇子三皇子。这是她的哥哥们,就算暂时有利用她做眼线的心思,也是她喊了十几年哥哥的人。
今天去,气氛和前几天截然不同。
二皇子三皇子脸上神情愁喜交加,时而唉声叹气,时而自得其乐。喜眉笑眼间,偶尔露出几分愤恨。
“小善,六弟真的打算伤好后就出京吗?求仙问道,谈何容易,你该劝他几句。”二皇子假惺惺惋惜。
“六弟孝心可表日月,小善,好好照看你六哥,他早一日恢复,早一日寻到仙丹孝敬太上皇。”三皇子迫不及待。
宝鸾这便知道,原来班哥今天上了奏折,自愿请命离开长安,为太上皇寻长生不老的仙药。
太上皇信道,人尽皆知。
储君废立之际,一个皇子离京外放,相当于直接放弃东宫之位。
打死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们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出京。哪怕圣人已对他们失望,他们也不可能做出这种选择。
二皇子从军中归来后再没有出过长安,三皇子生下来就没离开过长安,连长安百里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人在不在长安,有时候能决定一切。
行刺能照着学,出京万万不能学。班哥请命离京,二皇子三皇子只能是一个反应:“他疯了?”
宝鸾对着班哥也是一句:“你疯了?”寻仙药,不是疯了是什么。
班哥慢条斯理就着她的手喝茶,抿抿湿润的薄唇,淡然道:“现在的长安,一时太平不了。与其留下应对无休止的猜忌,不如离开,去外面另拓功绩。”
话挑明,不是真的寻仙药,只是找个理由出京。宝鸾蹲下身,脑袋趴在榻沿边,伸手攥他的衣带,百般不舍:“班哥,你真的要走吗?”
班哥露出笑容:“你不想我走?”
宝鸾摇摇头,雪般洁白的脸蛋,满是孩子气的神情:“你走了,我的糖给谁吃?”
班哥笑容飞扬似明月清风:“好小善,我在哪,你在哪。”
宝鸾水灵灵的眸子忽闪忽闪,她没有将班哥的话当回事,扯着他的衣带,嘟嘴向他表达自己的幽怨:“什么时候回来,会给我带好玩的吗?”
班哥轻轻扳过宝鸾下巴,紫色绣腾云宽袍,衬得他面庞更为秀逸。平时他温柔,是春华秋实般沁人心脾的温柔,今日的温柔,却多了分不容置喙的强势,重复:“我在哪,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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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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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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