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目的地是玉门关下的小方盘城,因大战在即,小方盘城周边三百里已经戒严,只准出不准进,任何车队都不能入城。
礼部派来主持和亲事宜的官员急得团团转,拿出加盖圣人私章的谕旨也无用,车队只能退回玉门镇。
玉门镇离小方盘城不远,南边是独登山,山下有一队玉门军驻守。
宝鸾见元小将军被礼部官员烦得不行,提议他以巡视玉门军的理由,正好外出躲一躲。
元小将军一听,正合他心意。此行护送原就非他所愿,如今前方不让通行,和亲的事怠滞下来,他高兴得很,根本不想理会礼部官员的请求。
“殿下随我一起去吧,独登山有好风景,眼下时节虽冷,但山里不是没有野物,殿下若想行猎,即便不能尽兴也能一尝野趣。”
宝鸾有些心动,可这里的风沙大,完全不像凉州城,一顶胡帽就能骑马出门。镇上妇孺多戴厚重的幂篱出行,她戴不惯,帷帽和胡帽又无法于马背上遮风挡沙。且行猎一场只能暂时避忧,礼部官员已经急成乌鸡眼,她这一走,势必引发冲突。
多事之秋,何必再生是非?
元小将军走后,礼部官员一日三拜见,话里话外全是试探,宝鸾干脆称病,终日闲在屋里看书对弈。
这日清晨,风里裹着沙拍打屋窗,邸舍外响起轰隆隆的踏马声,院里陶缸的水都震得波动不止。
宝鸾从卧房走到见客的厅堂,隔扇门外人声嘈杂,礼部官员慌乱失态扯着嗓子喊:“斥候何在?巡城都尉何在?何不挡戎蛮!通敌叛国,当诛九族!”
这么大的动静,确实像鞑子来犯。宝鸾巡睃邸门旁的卫兵和舍院各做各事的奴仆,无一人惊慌,六神无主的全是礼部官员带来的人。
她一颗心落回去,仍旧回卧房与侍女打双陆。侍女们频频走神,不是手颤就是腿颤。
宝鸾安慰:“别怕,不是鞑子,若是鞑子前来抢掠,人早躲进地窖了,哪还顾得上当差?”
果然不消片刻,礼部郎官歇住怒骂,声音一下子殷殷和气起来:“殿下——殿下——”
很显然,这几声“殿下”不是喊的宝鸾。
宝鸾打发侍女们出去,随便拿卷书攥在手里,等了一会,屋里响起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对着那风尘仆仆披盔戴甲的人道:“你也来替我送嫁?”
许久,不见回应,眼眉一抬,身姿矫健的人如松似柏,一言不发背对着她,原来是在寻屏风。寻到了,流星大步绕过去。屏风后衣料窸窣,等他再露面时,已经换上常服,手中带血的盔甲往衣架支好,净了手和面,这才往她身边来。
“瘦了。”他黑眸冷郁,盯着她打量,声音略显沙哑,面上没多少神情,眉眼间还沾着刚从战场下来的肃杀之气。
宝鸾猛然瞧见他余着血腥的眼神,吓了一跳,刚琢磨出味的疏离顿时消散,知道他这是在沙场上杀楞了,没有休息调整就赶着来了。
她立马放下书去拿甑里热着的酒壶,拉着他坐下,看着他满灌一壶,面色渐渐透出红,眼睛也能眨了,才轻声问:“我是谁?”
“是小善。”班哥歉然道:“吓着你了?是我不好。”揉揉僵冷的脸,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可惜笑了比不笑更骇人。
宝鸾揶揄打趣的心思偃旗息鼓,胸腔中不知为何,萦绕一股酸涩,回过神已经在替他擦拭嘴边的酒渍。
“一天十二个时辰,别人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你是日出日入皆无息,田里的耕牛都比不得你辛劳。”
“能者多劳。”班哥将头一侧,脸贴着她手心:“有你心疼,累一累又何妨。”
“你累你的,扯上我作甚?”宝鸾撂开他,取了空酒壶重新斟满,拨动甑下烧红的炭,又热好一壶酒,这次取了玉樽。
“再暖一暖。”她指了厨子刚送来的乳粥毕罗和烧笋蔬饭,道:“备了好几天的食材,今日总算派上用场。”
班哥点头“嗯”两声,嗅觉也回来了,不多时食指大动,一顿风卷残云。吃饱喝足,人彻底恢复过来,目光浸着酒意,直直凝视宝鸾。
“西伐的旨意已经下了,太上皇封我为陇右安西行军大总管,兼安西河西陇右剑南四地节度使支度使。”他语气平淡,好似在话家常。
宝鸾坐一旁,书是看不进去的,捧着绣绷有一针没一针地扎着,绣的是花还是别的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难怪方才你从外面一路行来,没有一声‘单小将军’,都是‘殿下’‘殿下’地喊。你已扶摇直上九万里,只怕二兄三兄不气死也会怄死。”
“岂止他们气怄,还有那……”班哥说到一半停下,看她眼色,宝鸾接口道:“你少说些罢,行军大总管。”
“喏。”班哥又是讨好一笑,实在是累极,心一放松,身体的疲乏也随之而来,闭眼就能睡着。
宝鸾见他一脸困倦,偏偏强撑着在她眼皮底下晃,有几分可怜的模样,又逢礼部郎官三番两次来请人,她烦不胜烦,让人挡了郎官,对班哥道:“去床上躺着吧,先好好歇一觉。”
班哥露出几分满足的笑容,立刻褪鞋躺上去,生怕床自己长腿跑了。待一觉睡醒,外面天色尚明,床头摆着绣花棚子,他拿在手里仔细一看,这会子能看出形状了,原来是杜鹃啼血。
这般不吉利的花样,绣起来定伤身伤神。想了想,小心取下,叠了两下一手捧着,厅堂里寻见宝鸾身影,开口便道:“这帕瞧着新鲜,给了我吧。”
见是那方绣了一半的杜鹃啼血,宝鸾不肯:“我另给你一样。”
“我喜欢,就要这个。”他说着就要往袖里收。
宝鸾急忙夺了绞烂:“这个不能用。”
班哥见她肯抛开,并非一味积着忧思沉迷不悟,又免她日后再绣,便柔声叹:“既然不能用,何苦绣它?以后都莫绣这样的了,不然你绣一巾,我便用一巾,绣一身,便穿一身。”
宝鸾白眼:“我又不是专替你做针线的,不绣了不绣了,歇好了办你的公事去。”
他此行来的目的就是她,他的公事全在前线,离这近的肃州倒有军务防务可理,但自有城中刺史打理,无需他操心。
“小善,我是来接你的。今日便启程,我送你回凉州公主府。这段日子哪都不用去,安心在府里待着,凉州城布防牢固,戎蛮就算集结大军攻城,一时也打不进去,前边有我在,他们要想绕过祁连山,只能是痴人说梦。”
宝鸾静静听着,班哥以为她忧心战事与和亲的事,又一句句宽慰着,盼她能稍解忧思。
说了许多话,似乎没有半句起效,她摇摇头:“谕旨里我该去哪里,就去哪里。正好你来,车队跟着你,就能继续往前。”
她打定主意去小方盘城,无论他怎么劝也不动摇。行囊早就收拾好,只等他来,立即就能出发。
“要走我早走了,我既来了,就没打算走回头路,我不回凉州,你也不要劝我,你不劝我,我还能对你笑一笑。你不要强行送走我,即便你将我藏到天涯海角,我也活不安生。”
班哥见她前所未有的固执,只怕自己软成一摊泥任她揉捏都行不通,强硬的手段又舍不得使出来。他本就是个赌徒,不然也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她不肯走,何必强逼?只得自我开解,留下她未必不比留她在凉州安全。
和亲的车队得以继续前行,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礼部郎官。
原本他以为六皇子是来阻拦和亲一事的,带着战场上刚杀完人的兵就跑玉门镇来了,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结果是来迎和亲仪仗的,白担惊一场。
车队入了小方盘城,此城只有玉门镇一半大,依旧可见开战前的繁华。
乍进小方盘城,车队便被本地招客的商人们包围,各式各样不太流利的汉话一句接一句,宝鸾仔细听了会,总算听懂一个胖妇人说的话:“小娘子,来我家!来我家!便宜的,过夜十文包晚食,喝汤不要钱!”
班哥在城中有宅院,她答应了去他那住,当然不会另择住处,只因妇人笑容讨喜,所以没让士兵赶她,而是给了一贯赏钱。
哪知胖妇人不要赏钱,还了万福用汉话道:“不住,不收钱!”
宝鸾笑道:“我不住,他住,你带他去,给你十五文一天。”
被指的礼部郎官刚要拒绝,马背上一道目光睨睥扫来,不及他开口,他和他的随从已被丢下,车队扬长而去。
班哥下榻的宅院是一座四进的小宅子,行囊马车全挪进去,刚刚放得下。还好没让礼部郎官那帮人住过来,不然这地方根本不够住。
宝鸾睡了午觉起来,略一收拾,兴致勃勃去外面逛。班哥已理了一个时辰的军务,这会子没什么要紧事,就陪宝鸾一起上街。
小方盘镇顾名思义,一个字,小,加上现今戒严不让通贸易,也没什么好逛的地方。
城中没什么生意可做,街上的人不见焦虑,反倒有说有笑,宝鸾奇道:“他们不怕打仗?不怕没钱赚?”
班哥笑道:“打完仗,才有钱赚,才能安居乐业。把吐蕃人打趴了,赶得远远的,生意才好做。”
他带她上城墙,指着天际下轮廓稀薄的山脉和高原,道:“翻过那座山,是吐蕃人的地盘。我会将我的军旗插到他们引以为傲的圣殿里。”
城墙上高高扬起的旗幡写着大大一个“维”字,鲜红好似热血,宝鸾还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班哥的大名是维。
她念了几声,还是不习惯:“李维,这个名字真不好听。”
“所以我喜欢听你唤班哥。”他挨个唤她的小名大名,笑道:“还是你的名儿好听,哪个都好听。”
宝鸾盯着他看,觉得他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黑黑的眼浓长的睫,薄唇蕴着和煦似春的笑意。可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等他转开视线,眼中不再只笼着她,而是正视前方的山川大地,目光高傲狂妄,毫不遮掩的野心,姿态如君王赏玩江山,她福灵心至,这才明白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风沙漫天,遮不住远方未染尘埃的高山,满眼荒芜,却又满是生机。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热血,近日来的烦闷似乎也变得不值一提:“此仗一定会胜,也一定要胜。”
从城墙下去,黄昏时两人回到宅院,大营里的人找来。宝鸾听闻班哥马上要去营里,晚饭也吃不下了,吃一半丢下碗,立马跑去截人。她还有事没说呢!
本来是想等明天再说,怕他不答应,事先还想了好几招无赖的招数,没成想这人说走就走,招数也不挑了,开门见山:“寻个好教习给我吧,哪天戎蛮来了,要是跑不掉,能多撑几个来回也好。”
其实要不是她人生地不熟,怕找来的人不尽心,早就自己找去了,同他开口,也是知道他一旦应下,定会最快时间内寻到最满意的人选。
班哥略一思索,答应了:“北庭军里有个女将军,以前是武威郡公帐下的人,我调她来。”
宝鸾哪敢要北庭军中的将军来当教习,战事在即,北庭军是先锋,能在这个时候到先锋军当将军,调来做她的教习未免太过浪费才能。
杀鸡焉用牛刀,宝鸾自我揶揄:“她来教我,我若不学成武状元,良心何在?不需这般厉害的人物,能教人防身健体,有一两招真本事的就行。”
“真本事?怎样的才算真本事?”班哥索性问细致些。
宝鸾张嘴却默了一会,而后道:“总得会杀人的才算真本事吧,只会守不会攻,力气耗尽了可不就是等死么。”
她的眼乌黑似墨玉,饱满小巧的朱唇微微抿着,从侧面看过去,人抓不住她的眼神。班哥垂眉看着她,许久沉沉出声:“好,我寻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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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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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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