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余威未消,这样半热不热的天气最适合晒书。宫中晒籍,皇后主持,浩浩荡荡三天。今日是最后一天。
宝鸾照常穿戴梳洗,朝食用了两口,忽然嫌腻,撂下筷子不再吃。
女官左劝右劝,口舌费尽,好不容易才劝得她勉强用一碗莲粥。
结果这位吃完粥很不高兴,一气之下就说中午不吃了。
皇后少有使小性的时候,便是发脾气,也只对着天子。
早上来这么一出,像小孩子吃饭闹腾,当值女官恰是从前的傅姆,不嫌折腾,反而更加耐心温柔。
她仍将皇后当公主。别人都唤“娘娘”,只她唤“殿下”。殿下长殿下短地唤,鞍前马后,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
宝鸾说:“告诉陛下,今日我忙得很,不想和他一起用膳。”语气闷闷的,听得人心头一颤。
别人哪敢应这话,不要命了才去陛下面前传这话。但女官敢。hτTΡδ://WωW.sndswx.com/
在女官看来,公主千好万好,公主既然不想,那就是不想。陛下怎么想?该他自己反省去。
班哥得了这话,莫名其妙。
哪里得罪她?又不待见他?
昨晚甜如蜜,吟了好几遍她喜欢。难道今晨起床吵到她?
明明只亲了一口就作罢。
三心二意议政事,辛辛苦苦熬到中午,打发完宰相们,迅疾如雷回御院。
果然无人候他。
顶着大太阳,绕了大半个宫阁殿宇,总算在一处不起眼的花园大树下找到爱妻。
爱妻半倚玉几床,一边避暑消夏,一边看不远处宫人们摊开古籍晒书。
他悄悄走近,探出双手,一下子遮住她眼:“猜猜?”
她吓一跳,下口就咬,虎口处顿现两道深深牙印。班哥痛得嘶一声,掰开她牙齿:“吓一吓而已,发这么大脾气。”
她哼一声,咬人的反倒比被咬的更委屈:“谁叫你吓我,活该。”
话虽这么说,脑袋却凑过去,轻轻吹气,心疼地亲了亲。
但还是没问他痛不痛,只捂着胸口,说自己心都要被他吓出来,下次再这样,夜里赶下床。
班哥才不怕,赶下床又如何,重新爬回去便是。又不是没赶过,哪次不是他胜利。
“中午用膳了吗?”
“没有。”
“就知道等不来我,你就不吃饭,真是淘气。”
“谁等你?你来了,我也不吃。”
班哥低声:“嫌我昨夜太过了?分明你自己说要我才……”
宝鸾一巴掌呼他肩膀,险些扇到脸,还好他往后躲了躲,不然颜面无存。
抓她小手,语重心长:“在外面呢。”要打回屋打。
宝鸾怔怔看着他,忽然推开,扭头看别处:“宫里闷得慌,早上起来,看哪哪碍眼。”
班哥不接话这话:“你乖,外头晒,我们先回去,摆上一桌消暑饮子,一口口喂你吃,好不好?”
宝鸾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
班哥要抱她,她不肯,两个人推搡,忽然她眼一闭,力气全无,直直倒下。
班哥身形一滞,心跳近乎停止,两眼发昏,差点也昏厥。心急如焚,抱着她一路狂奔,大喊:“御医,御医何在!”
片刻后,御医视死如归的脸上忽地笑容满面,对几乎疯魔的天子报喜:“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宝鸾从梦中转醒,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应该在花园,怎么一眨眼就回了御院?
视线朦胧,像隔了水雾,一个轮廓模糊不清,有什么滴在自己脸上,冰冰凉凉,一颗接一颗。
好一会,总算睁开眼,最熟悉的那张脸映入眼帘。原来不是幻觉,真有东西落脸上,不是水滴,是泪滴。
他脸上全是泪,肩膀颤动。许久没见他这么哭过了,乍然一见,恍如隔世。
难道自己死了,不然他怎地这般哭法?
眼睛全睁开,刚要开口说话,看清他脸上神情,竟然在笑!
岂有此理!她都死了,他竟然笑得出!
又哭又笑,这是什么道理!
班哥情绪激动犯了癔症,未能及时察觉床上人的动静。宫人全都被赶走,因此无人提醒他,等他意识回笼,爱妻一双眼气鼓鼓瞪着,好似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班哥惊喜,顾不得擦泪,牙齿笑得露出来,柔情款款道:“你醒了。”
宝鸾不看他,转过身自去伤心。
还没清醒,沉浸在自己出事后他一边哭一边笑的情境中,心里要多气有多气。
怎么能笑,只能痛哭。
突然耳边他呼热气,柔情似水:“小善,我们有孩子了。”
宝鸾一个激灵顿时清醒,杂念全抛,目瞪口呆:“孩子?”
班哥覆上她肚子:“在这里,你我的孩儿。”
宝鸾后知后觉,喜悦来得晚,神思游离整整三天,这天猛然回过神
——大半夜的不睡觉,被窝里爬起来,晃醒熟睡的班哥,牵着他的手搭肚子上,亮晶晶的眼睛像吃了糖:“有娃娃了呢。”
班哥哭笑不得。他已经狂喜了三天,天下大赦喜宴都摆完,她这会儿子才刚进入状态眼睛困得睁不开,强撑着与周公割席,把爱妻搂怀里,低声哄:“大宝贝揣着小宝贝,该睡觉啦。”
宝鸾一点都不想睡,精神勃发,只想拉着班哥说话。
让他将那日御医诊脉时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听了还要听,听够几十遍,双手支下巴,开始猜想肚中娃娃的可爱模样。
眼睛是大是小?眉毛像谁?头发细不细软?诸如此类,絮絮叨叨地说着,眼含笑意,整个人仿佛沐浴一层柔软光泽。
班哥彻底没了困意,索性正经坐起来和她聊话。两人面对面,起先是她说的来劲,后来他更兴奋,手舞足蹈,兴致来时,想一出是一出,奔下床做画。
依着他和她的模样,画上捏出一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
画了一张又一张,胖娃娃模样各异,大体差不了多少,怎么看怎么可爱,每一张都好看,一见就能让人心生欢喜。
拿给她看,让她挑。心想母亲和孩子同心,她挑中的就当是孩子挑中的,说不定生出来真长那模样。
说了许久的话,没有动静。探身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入梦,睡颜娇憨喜人。
他脸上是墨,手上也是墨,画散落一地,他神情呆滞一瞬,随即无声大笑起来。
亲吻她面颊,呢喃:“小善,你为人母我为人父,我们定能做对好父母。”
孩子三个月的时候胎已坐稳。
宝鸾变得格外爱吃嗜睡。有时候一睡便是一天,醒了能吃下半头羊。
夜晚睡觉,躺在床上总是不安分。动来动去,一双小手不自觉往班哥身上探。
要亲亲要抱抱,要做欢愉的事儿。
班哥痛苦并快乐着。快乐的是她热情主动,痛苦的是他能看不能吃。
心里煎熬,嘴上还得柔情蜜意地哄着,生怕她一撇嘴,又偷偷躲起来掉泪。
自从有孕后,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前一刻还欢快娇笑,下一刻便成汪洋大海。
情绪起伏,阴晴不定,时常让人措手不及。
班哥小心翼翼,真正将人当瓷娃娃一样。担心一不留神就磕着碰着,周全再周全,已做到极致。
即便如此,她依旧闷闷不乐。
孕期反应大,开始呕吐。吃什么吐什么,不吃又饿的难受,吐了更难受。不过三四天功夫,人就消瘦了一圈。
办法都使尽,仍是无法缓解。班哥急得团团转,恨不得吃苦受罪的是自己。
宝鸾脾气越来越大,笑容越来越少。这天晨起呕吐,吐得昏天暗地。突然往地上一坐,崩溃大哭。
班哥整个人好似被油锅煎,听见她哭声,心都要揉碎,跪下去扶她,反被她推倒。
“你走开!我不要看到你!”
“小善……”
“不准你叫我!”她哭得喘不上气,边哭边干呕,恨恨瞪他,“讨厌你,我讨厌你!”
班哥被她的目光剜去心肉,束手无策深深自厌,想靠近她不被允许,想安慰她适得其反。
从未这般茫然慌张,仿佛废物,一无是处。
奏疏批复频频出错,议事之时总是出神,为这个孩子,心神交悴。
问过一万遍,有孕便会如此?御医信誓旦旦,连宰相们都来安慰,妇人怀孕,多是如此。
还是质疑,惴惴不安。
宝鸾不肯见他,前几天还缠着要搂要哄才肯闭眼睡的娇人儿,如今翻脸不认人,看一眼都不行,更别提共枕。
只能夜里悄悄去探。
白日里过问数遍,皇后在做什么,皇后吃了什么,皇后睡了多久。隔半个时辰一问,仍不放心,安胎药也亲自煎熬。
长驱直入寝宫,轻手轻脚,堂堂天子,做贼一般。休室内寻到她人影,万幸不是泪美人。
满地狼藉,易碎风物早已收起,唯有锦幔帷帘供她折腾。一地轻纱,她赤脚搭在厚厚地衣上,倚在窗边看月亮。
没有眼泪,却比有泪更令人心疼。
蓦地她神情更为哀伤,不知想到什么,指尖抚上细白脖颈,眼睛呆呆望着一个方向,轻轻摩挲。
班哥顺着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除了一束随风轻晃的长长珠帘。
他心头大骇,身体寒得颤起来,大气不敢出,悄悄离开,立马吩咐人拆掉所有珠帘帷幔,凡是脖子能套进去的,全都拿走。
手抖得停不下,神情恍惚,好几次快要发作,紧咬牙关死忍着,用刀刺自己,提醒要清醒。
“我不能疯……不能疯……我得照顾小善……我得照顾孩子……”
宝鸾今晚好多了。看看月亮赏赏夜色,月色宜人,人也神清气爽。
心情一好,看人就顺眼多了。
余光瞧见班哥,也不想着赶人了,任他看吧。
从来没吃过这种苦,比西伐随军还要苦,身心从里到外的折磨。怀了孩子才发现,原来做人还能这么受苦。
吃苦了自然高兴不起来,揣上孩子的惊奇和喜悦马上烟消云散,每天吃了吐,吐了吃,整宿睡不好,人不人鬼不鬼,任谁都痛苦。
光顾着痛苦了,哪里有心思想别的。每天就想舒坦些,能好吃一顿,好睡一晚,烧香拜佛求神告爷爷。
不敢怨孩子,怕孩子知道不高兴。第一次做人母亲,不求样样周全,但求无功无过。
心里憋着怕憋病,只好拿孩子爹撒气。
都怪他。
具体怪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反正怪他就是了。
今夜见他来,静悄悄地,傻站着不靠过来,也不知道开口喊一声。真是个呆子。
脖子痒,很幽怨,小性子上来,嫌他不够体贴,怎地还不过来给她挠痒痒?
玉器漆瓷全挪走,想摔摔东西都不行,小气得要死,哼。
其实小气的是她自己。明明有数不尽的金器在库里任由摔砸,但舍不得,因为牢记他说的国库尚未充盈。
等了一会,她自己上手挠痒痒,哀怨他这只应声虫不再灵验,察言观色的本领大不如前。
心里想,要是他开口喊她,她就勉强应一声。
等了又等,没等到他殷勤柔情,回头一看,他竟走了。
气啊!捧肚子告状,凄凄切切:“看到了吧,他欺负我,等你出来,要替为娘报仇。”
第二日周围多出许多人,伺候她的人本就多,这再多出一倍,黑压压全是人头。
走到哪都有人跟,偶尔叹口气,人人草木皆兵,紧张兮兮。
“都退下。”今天还没发脾气,这就开始运气准备了。
众人为难,匍匐在地。没一个走开的。
宝鸾冷笑:“看来我的话不管用了。”懒得废话,直接让人去叫班哥来。
班哥正上朝呢,得知宝鸾亲自点名,毫不犹豫提前退朝,火速赶过去。
宝鸾歪在矮几上,像座神佛养尊处优,听见脚步声,也不睁眼瞧,手搭膝盖,指尖勾了勾。
班哥低下去,伏在她膝边,柔声问:“用过朝食了吗?药喝了吗?早起吐了几回?”
哪壶不提哪壶开,她最讨厌的事,他一个不落全问了!
立时鼓起腮帮子:“走开走开。”
平时再不济也要纠缠两句多看两眼才离开,今日却一言不发让他走就走!
“回来。”宝鸾更气,他是不是嫌她烦了,动作如此麻利。
“谁准你说走就走?”哭腔带上了。
已经看开,不挣扎了,放弃抵抗,坚决不跟着自己对着干。御医说了,这都是正常反应。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发脾气有什么好丢人的?等孩子生出来,她就好了。
挤挤眼睛,泪水多得是,随取随用:“傻愣着作甚,你给我过来。”
班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翼翼小心望她一眼,确认她不是说反话,这才靠过去。
宝鸾见他靠过来了也不知道替她擦泪,一双手巴巴贴着腿,只会张着那双黑亮的眼看她,什么都不做。
脑袋顶过去,顶一下他动一下,顶了好几下,总算反应过来,开始摸她脑袋擦她眼泪。
动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目光注视,宫里最会来事的内侍都比不过他会看眼色。
眉头一皱,立马捏肩;小嘴一撅,立马端茶;耳朵一竖,犹豫半瞬……试探轻唤:“小善?”
她斜一眼,并不满意。
怀揣小心:“好小善,乖小善,今日辛苦了。”
这才点头,指着外面成群的宫仆,道:“作甚调这么多人来?我不喜欢,让她们都走。”
班哥耐心十足:“你是皇后,本就应该有这么多人伺候,人多才好,显出你尊贵。”
宝鸾才不吃这套:“人一多,气便浊了,你让我终日吸浊气?”摸肚子,打算他不应就喊肚子疼。
好在他及时认输,免去她肚里孩子出马之劳:“好,听你的便是。”
但是有条件:“不让她们跟,让我时时跟着,可好?”语气轻柔得不像话,当稚童一般哄。
宝鸾刚想挑刺他把自己当稚童,转念想到她此时心境,自己都捉摸不透,和稚童有何差别。
还是老老实实返老还童罢,闹脾气:“才不让你跟,看见你就来气。”
班哥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显出来:“那要如何?”
皮球踢回来,狮子大开口:“我要出宫避寒。”
避寒。
自古只有出宫避暑,从未听过出宫避寒的。
她振振有词:“要回山上去,要见哥哥们。”
班哥沉默半晌,:“非出宫不可?”
当然不是。这不闹脾气吗,自然得怎么任性怎么来了。扬起小脸,重重嗯一声。
许久,他无可奈何的声音缓缓落下:“好,都依你。”
宝鸾讶然,太阳打西边出!
他吃错药了?
内心惊奇,面上云淡风轻,不当回事的样子:“好了告诉我一声,别让我久等。”
这次他竟是认真的。
从说要出宫到真正出宫,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帝王与百官出行,浩浩荡荡大队伍,准备起来只用了两天时间!
哇,堪称神奇!
上一次这么大的阵仗,还是七八年前,圣人携百官出行,足足准备了一个月。
对比起来,光出行这一件事,圣人就望尘莫及,其他就更不用提了。班哥当政,方方面面碾压圣人。
宝鸾再一次感叹她那阿耶不是做皇帝的料,目光掠过身旁人,天生的帝王骨,他不当皇帝谁当?
想到他做这么多事,只是为了她一句话,不由自主往他身上贴:“你出京不要紧吗?其实我自己去就行……”
他看书看了许久,书才翻过一页,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有马上回应她。
耐着性子问了两遍,还是没反应。不高兴了,原形毕露,立马变身火-药筒,呼哧哧火星撩电:“我走,不叨扰您了。”
班哥这才回过神:“什么?”
她大声:“我碍您眼了,这就下车。”
这还了得,赶紧拽回来抱住,没有章法地乱亲她头发,好言好语地哄着。
“你不嫌我碍眼就是万幸,我哪敢嫌你?”
“哦,原来只是不敢,看来是想过。”
“便是想,也只会想——有美同车,颜如舜华,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宝鸾动容,脸埋他衣间,声音渐柔:“这么多人,百里家可住不下。”
便是住得下,也不会让住。
他不以为然:“人是跟着我出来的,我总不会让自己的臣子日日露宿荒野。”
宝鸾疑惑,百里本家势力那片全是山啊,不露宿荒野,往哪里住?
数日后队伍抵达,停在离百里家一日马程之远的岱山。
一座背山面水,富丽辉煌的行宫赫然入目,自峰峦半腰处拔地而起,好似青山绿野间横出几道大金盘,层层重叠,吞云吐雾。
殿台楼榭,庭阙高阁,细看好似仙鹤展翅。重重密合的红砖青瓦,内含千门万户,足以容纳数万人。
见者无不惊叹,鬼斧神工,壮丽宏伟,这样一座精妙绝伦的宫台,便是天上飞仙也住得!
班哥对着他的飞仙说:“仙子,请——”
把宝鸾高兴得,香吻一波波送上去,喜欢得不得了:“专门为我建的吗?”
“你总喊着回山上,只好就近建行宫。以后要自觉,不能老住别人家。”
“喂——那亦是我家!”
“你家只一个。”他腾空抱起她,语气霸道:“我在的地方才是家。”
看在这座行宫的份上,不和他争论,揽紧他脖,指明方向:“去那边看看。”
到处都看遍,崭新的宫殿,处处藏巧思。仔细算下来,建成至少需两年,大婚不久就动工才有可能赶在今时今日,送上这份巨大惊喜。
感动得眼泪哗啦啦。就算不喜她回山,亦能为她就近建行宫。这份心思,何其珍贵。
夜里还在想:年年回山,从不知这山里藏了行宫,可见他耗了许多心思才能不让她发现。
百里家那边不可能不知情,他定事先知会过,才能让哥哥们瞒住她。
这么多日日夜夜,他竟一句不露,要是她,早就迫不及待嚷给他。
宝鸾躺在奢丽的主殿休室里,火墙驱散寒意,室内温暖如春。
今夜还是一个人睡。
夜里起夜频繁,怕耽误他政事。且感动哭一场,当他面无法尽情泄泪。所以最好还是一个人睡。
感动的泪水哗哗倾泻,哭完一场,心情畅爽。寂静的夜,很是想他,随手翻出他一件衣袍当枕头,整个人沉浸幸福之中。
得意,臭美,喜悦,满足……快乐似小鸟。
啊,生活真美好。
同一片夜空下,百里家的大室内,百里暄正襟危坐,对面坐着他今晚的客人。
这位客人本该明天和他的小妹一起出现,此刻单独出现在此,不知有何目的。
对于小妹自己选的这个丈夫,百里暄谈不上喜欢,尤其在知道他千方百计将小妹那份和离书骗到手销毁之后,对这个人更是没有好感。
虽然他这几年表现得可圈可点,但做哥哥的,怎么也不可能就此放心撒手不管。
做得再好,凭他姓李,光这一点,就足以让百里家严守死防,随时做好接回妹妹的准备。
百里暄主持百里族事多年,早已习惯喜怒不外露,面对不讨人喜欢的心机妹婿,自当藏住心思:“深夜拜访,有何要事?”
不等他答,终究挂念小妹,忍不住多问一句:“万一小妹醒来找你,如何是好?”
班哥声音沙哑:“……我们已分室而居。”
百里暄蹙眉,旋即想到小妹如今有孕,分室而居才是正理。
长眉舒展,总算觉得对面人顺眼点了,刚要再问几句,忽然听见妹婿问:
——“大哥,百里家可有不伤身的堕胎法子?”
百里家来人时,宝鸾还没睡醒,困意惺忪,被人从床上催起来。
穿衣梳洗,已经够快,半个时辰做完一个时辰的事,殿外人声声催:“小妹,快点!”
下山接人的是百里昭。
宝鸾哈欠连连,本来好高兴的,被这么三催四请,孕妇的脾气上来,甩手不干了。
“还要怎么快,总不能蓬头垢面就出门。”
百里昭声音立时变小,虽然还能听到模糊的催促声,但不至于惹人心烦了。
全都打理好,临走之际,命人去请班哥。
夫妇俩同归娘家,这还是第一次呢。
百里昭打断她:“不必,他已在山上。”
宝鸾诧异,早就在山上!
再一看,百里昭眼神奇怪,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不露声色,路上套话:“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天不亮就下山了吧。”
百里昭闷头赶路:“嗯嗯。”
宝鸾故意喊累要歇歇,磨着不肯走:“百里十一,你有事瞒我,我可是你的小妹,你怎能昧着良心欺瞒我?”
百里昭本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加上宝鸾耍赖撒娇,一副他不说就不走的样子,捂嘴的手立时拿开,倒豆子一样——
“再不快些,你亲亲夫君就要被打死了!”
宝鸾大惊失色,这还了得!
及至入了娘家门,风风火火直扑长兄,急得眼泪直往下掉:“大哥,你……你为何打他?他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告诉我一声,我替你说他,作甚要动手?”
嚎啕哭起来:“呜呜,看在妹妹面子上,你也不该打他,打坏了他,妹妹以后怎么办?肚子里的娃娃怎么办?”
百里暄耐着性子等她哭完,沉声开口:“他想堕了你肚里的孩子——”
未说完,宝鸾面色惊变,勃然大怒:“什么!这个畜生!竟然想害我的孩子!大哥,你打死他没有!没有接着打!”
不敢置信,怒不可遏:“他在哪?大哥,你快带我去,匕首给我,我活割了他。”
很痛苦,很难过,整个人气得要昏厥,理智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伤心泪珠落下来:“他怎么能这样……”
百里暄:“小妹,你听我把话说完。”
宝鸾哭噎:“……大哥,我心里痛,没力气听。”
百里暄只好上手扶正她肩膀,正色问:“他说,因见你怀这个孩子太受罪,甚至一度想要轻生,所以才痛下决心想要拿掉它。他还向我索取一颗绝子丸,发誓此生再也不要孩子。小妹,你告诉我,你曾想轻生,是真的吗?”
宝鸾啊一声,目瞪口呆:“这这这……这都什么跟什么……”
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羞愧,小声:“我最近确实脾气不太好,总忍不住发火,哭起来……哭起来也挺吓人的,有时候抱怨得多了些,但绝对不至于轻生。”
百里暄一听,无需多言,此惑已解——
一个心思太多,想得太多,一个心思全无,没心没肺。
再观小妹,比去年白胖不少,精神烁烁,一看就知日子舒心,没有烦恼。
相比之下,他那妹婿形容消瘦,颓然无神,不知苦耗了多少个日夜才修炼成那副尊容。
若真阴差阳错堕了胎,不必费刺客,这位尊贵的妹婿自己就能逼死他自己。
“去看看吧,顺便替他上点药。他孤身一人上山,什么人都没带。”
宝鸾羞惭不已。
回想前些天做的事,甚是难为情。
不知怎地就那样了,自己也疑惑,怎会发作得那样厉害?
难道不能忍忍,非要拿他撒气?
四四方方黑不溜秋的暗室,烛光缓缓照亮小室。宝鸾看清简陋小室内的布置,哪里是给客人住的?分明是关犯人的地方。
更加无地自容,一颗心酸涩得四肢都轻颤。
他可是天子啊,是万人之上的天下之主啊,怎能受这种委屈……
墙角处找到人,他浑身滚烫,已经烧得神志不清。
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狼狈不堪,眼下湿润一片全是泪,哭着呢喃她名:“小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宝鸾鼻子一酸,抱住他大哭:“你没有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不该骂你打你!你这个傻子!我没有要轻生,我还要和你白头偕老,要生好多娃娃,呜呜,你醒醒,呜呜,你睁眼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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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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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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