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傅,奴奴还有一题不解,这道算学题里,是如何凭借题干现有的条件,求出E角为75度的?”
既然是别府,而且水泥房较为有限,许多时候原本的礼教大防便没有那么谨严了,惠抑我在小楼外候见时,正好听到打开的窗户中传出了女子声气,娇声呖语,问着平面几何的习题。便知道这是宫中妃嫔也来伴驾,恐怕皇帝之前也在一起上课——如今皇帝的兴趣,只有一小半还在原本的工造之上,倒是把大多数热情都投入到了‘数理化’中,宫中妃嫔投其所好,也都纷纷跟着自学,还从买活军的使团中礼聘了一位女子教师,进宫教授,便是这位张师傅了。
惠抑我今年四十多岁的人了,在常人眼中来看,已是半个老翁,倒不必如青年官员一样讲究避讳,若无其事站在当地,听着里头张师傅为妃嫔们讲了几何题的解法,还问阉人道,“张师傅现在可有空闲?还开不开私塾?她的课倒是讲得很好。”
或许是因为买活军一开始就和阉党打交道,这些宫中阉人,对于谢六姐好感极高,在使团跟前也格外殷勤,因忙道,“多得是人想请张师傅去讲算学呢,尤其是几何,张师傅的确说得好,她来内书堂开过课,我们听了,也觉得思路被点拨得很是明晰。不过张师傅说,这件事还要衙门准许,否则公然开课,影响上似乎是不太好。”
和谢六姐在报纸上的嚣张气焰不同,买活军的使团,行事风格倒是颇为柔软,在京中和各大豪门往来频繁,不过是两三个月,便完全打开局面,时常是京中诸多饮宴的座上宾,虽然他们不太饮酒,也并不收用美婢娈童,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但仅仅凭着他们带来的那些奢物巧戏,便足够让人追捧了。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使团之中,有张师傅这样精于算学、物理的才女名师,也有马吊高手,又会玩山东扑克,又会下飞行棋,还会玩一种叫做‘三国杀’的所谓‘桌游’,又会玩什么‘狼人杀’。
惹得京中的纨绔,竟是一时间连马吊也不打,蛐蛐也不买了,鸡也不斗了,几个月来各自约局,风月之地也不行令,全是‘我来盘一盘二少爷的逻辑’——之前的《二十四逻辑谬误》,在京中传读丝毫不广,反倒是因为一出游戏,逻辑这个词反而一下流行开了,懂不懂的人嘴里都说着逻辑,已经进入了人们的生活,成为了一个常用的词儿。
在买活军的学问之前,先传播开来的,便是买活军的娱乐,这是让人有些无奈,却又觉得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好在有一点令惠抑我等臣子心下稍宽,那便是皇帝并没有受到这些新娱乐的引诱,和从前比,反而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朝政上。
这或是因为朝廷受到买活军和建贼压迫之后,内部少了许多掣肘,令他有了施展的空间,不过在臣子们来说,也是看到了皇帝的成长,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若说此前是荒嬉之君无疑的话,那么此时,虽然还有许多瑕疵,并且完全没有更改的意思,但在朝政上,已多少可说是有了些明君的影子。
“惠卿来了。”
惠抑我不过等了几分钟,皇帝便叫进了,他身穿圆领短袖,宽松的棉麻‘汗衫’,下头是一条不知布料,只到膝盖的侉裤,这裤子别看其貌不扬,但惠抑我却知道,一条裤子在外头怕是要卖到一千两银子都不算贵的。
这是使团送给皇帝的仙衣,所用的材料,按照他们的说法,‘吸汗速干’,当真是一点不假,惠抑我还看过皇帝试验,脱下来的裤子用清水浸泡,再略打一点皂角,拧干之后挂起晾晒,不到半个时辰便干透了,而且平展如新,丝毫没有褶痕,端的是令人赞叹至极。
若是从前,此物定是要起个仙气飘飘的名字,可惜买活军一向作风朴实,这东西就叫‘速干裤’,还有速干短袖,其实是一身的,皇帝这里得了两身,如获至宝,说是穿着时吸汗透气、妙用无穷,比薯莨纱更适合锤炼身体时穿着。
看来刚才皇帝是乘着数学课讲评作业时,自己去‘健身’了,惠抑我心想,“皇上的身子骨倒是越发康健,不过天家血脉,历代来活过四十岁的都是不多,如他曾祖父一般,花甲而终已算长命,不知道这一位天命如何,谢六姐心中想必也是有数的,就不知道会不会开示晓谕了。说不定原本也活得不久,现在才这样注意摔打身子。”
表面上自然是行礼如仪,口称“见过皇上”,这样私下陛见是不行跪拜大礼的,作一揖而已,皇帝旋即叫他坐下,道,“今日叫你来,是因为下一期的头版,要发的文章已经定下,是沿海一带引种土豆、高产稻、高产麦的推进,如今各地的折子都收上来了,这些数据大概是可信的,你把折子都拿回去,试着总结一下,也要和《买活周报》上一样,拿出一篇数据翔实,最好是佐以图表的报道来才好。”
又道,“原定的版式带来了吗,给我看看——你先看折子,若是有难处,便现在和我说,咱们看着能不能商议个办法出来。”
惠抑我忙从怀里掏出初版选材,双手呈上,这里自有两个小阉人拿了十余份奏折,惠抑我也不敢托大,忙打开仔细观览,又要了炭笔、算盘、活页本来,放在一边,把奏折中写的数字都记下来,只等着稍候仔细验算。
他这样慎重,皇帝也丝毫不意外,望着惠抑我诚惶诚恐地拨算盘,也不由得叹道,“这个报纸,的确是个好东西,但未必能起到好作用!”
他的意思,惠抑我心知肚明:对地方官来说,报喜有稍许夸张,那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大事,甚至于在大家竞相夸功的大环境里,你若不夸功,便也没了向上晋升的机会。数百年下来,已经形成了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习惯,出去剿匪,杀了几个老百姓,便可以说是杀敌上百,今年麦子不算歉收,便是谷仓丰盈。
这种说约数而不说实数,大肆夸张形容的风气,不是朝廷申饬能够改变的,这便是为何说报纸是个好东西了。《买活周报》便是个很好的样板,上头的文章中对数据的重视,是随着报纸的散播而潜移默化的,这一年多以来,朝中的奏折也渐渐地开始出现实数,而不只是艺术化的形容词代指。也使得朝廷要求各地大员上报实数时,有了底气和话柄——连买活军都能出这样的报道,朝廷大员反而拿不出来了?
但,好东西未必起到的都是好作用,惠抑我只算了一本奏折,便开始抹汗了,他知道这话要得罪人,但还是一狠心道,“皇上,这……这数和买活军那边给的数字不一样。”
这话不得不说,因为这报纸是要印发出来,送到全天下去的,和邸报又还不同,这里容不得丝毫的含糊,也没有所谓轻轻放过,若是奏折中有虚报,而报纸上照发不误,日后被印证谬误,丢的是朝廷的脸面,掉的就是惠抑我的官帽了。惠抑我指点着折子道,“譬如说山阳道一省,按照《买活周报》公布的数据,他们分配去的土豆种是五十吨,此时应该在指定的十余处育种地全数完成播种,等到日后收成了以后,挑选五百吨良种,在山阳道散布。”
“但山阳道布政司行文来,在各处播下的土豆种子,加在一起有一百多吨了,足足是应有数目的两倍。若不是有人从外地大举收购,安排播种,又或者是买活军私下又送了五十吨,否则,便是对不上。”
皇帝一点也不意外,只轻轻笑了一声,点了点桌子,有几分讥诮地道,“看啊,这就是朕的忠臣。一味的好大喜功,又是如此荒疏不谨,这样的人,也能做到一道的布政!”
惠抑我擦着额头并不说话,他也明白皇帝让他来验算的心思,以皇上在算学上的能耐,若是有心,自己都能算了,更不说如今宫中阉人妃嫔,为了取悦皇帝,竞相向学,这简单的加法,可以做的人实在不少。皇帝让他来做,只是为了试探惠抑我的立场,如若惠抑我不能尽职,那么他这个主编的位子,也还是做不久的。
“会否是计算时有所疏忽,又或者是各处的县令上报时,存在少许误会?”场面话不能不说。
皇帝‘哈’地冷笑了起来,拿起桌角的报纸抖了抖,“误会么?还是连《周报》都敢不细看了?一看是数据文章,便立刻略过,他们哪里知道周报里早将分派到各道的良种数量都给了出来?居然多达一倍,这多出来的种子,是哪里变出来的?求六姐冥冥中赐予的么?”
惠抑我起身长揖道,“皇上请制怒,岂不知徐徐图之的道理?王旭此人虽有种种不是,但胜在无为而治,与登莱处并无掣肘,如今辽东形势一片大好,似非更易其人的好时机。”
这倒也不是假话,且这王旭也是阉党一员,据惠抑我所知,山阳道引种土豆也还算卖力,只是一道折子有些矫饰之处,派人前去训斥一番也就罢了。要再找个能比王旭强的,仓促间也不容易。其余布政司,恐怕还未必有山阳道做得好呢。
若是要按惠抑我的想法,这篇文章,此时尚且发不得,还要结合各地锦衣卫查访的结果,真正卖力引种,惠及平民的,才值得出一篇报道扬名,同时也要贬谪那些做事不利的布政使,如此一年下来,方才能让众布政司见到朝廷的决心,明年的土豆引种,才会真正全国顺畅。毕竟,引种土豆是完全无可挑剔的农事,若是连这件事都不肯尽心,那这个官只怕也是真的当到头了。
不过,皇帝既然特意把他叫来,可见并非是只有这么点道理中的想法,对于惠抑我的献策,不过是随意嗯了一声,便道,“锦衣卫如今也不过是在江南、辽东一带,真正有些探子是能干的。各地的百户,早已多半无用,便是加上各地镇守太监,也不过是给他们多找了些敛财卖人情的借口罢了。”
惠抑我听着,身上汗毛逐渐竖起,暗道,“坏了,也不知道是谁教的,现在小皇帝对这些套路,心里已经门清,以后要想糊弄他是越来越难了——真不该给他看报纸的,再过几年,只怕不是天下事都晓得了?”
面上只不动声色,隐隐仿佛有些赞成,皇帝看了他一眼,道,“要说真正谁手里有这引种土豆的数据,知道哪一道的布政司最用心,其实,莫过于买活军了。你读了谢六姐呵斥江南士绅的文章么?那里有一点是最值得注意的,便是买活军能够保证,哪怕他们的私盐队折损在路上,死之前也能传回话来,把凶手告知。可见,他们信息传递的神通,在做事上,是何等的便利。”
对于文章中所说,若是查不出真凶,则当地全数连坐的说法,皇帝反而没有丝毫评论,因为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如姑苏城,就因为立朝以前,惹得开国皇帝不快,被苛待到了如今。对敢于反抗自己意志的地方,倘若能精准定位,当权者是想来不吝于残忍打击的,所谓杀鸡给猴看也。
这种手段,不是难在打击这只鸡,而是如何抓出这只鸡来——如若说没有传音法螺,一队人马出去以后没有再回来,要查出他们在哪里出了事,实在是很艰难的事情,若是将一条路线上的州府,全都列入惩戒,那么本地的百姓也不会心服,正是因为私盐队至少有把身陨之地传出的能力,才让买活军有了放下如此豪言的底气。
“陛下的意思是……”惠抑我已完全明白了。
“总之,这篇文章要发,而且要发得《买活周报》也挑不出毛病来。”皇帝道,“回去以后,你怎么写,那便是你的事了。惠卿,能办到吗?”
若是由朝廷官方出面,向买活军问询细节,岂不是全然示弱,等于是完全承认了自己不但没有良种,甚至连贯彻良种引种的能力都没有,对地方的控制力完全流于表面?这层遮羞布决不能轻易揭开,否则买活军还不知道要跋扈成什么样了,这件事只能由惠抑我私人出面,惠抑我恭声道,“臣定不负所托!”
虽然感慨皇帝处事日益老成周全,心中却不免也是微叹:皇帝重视报纸,这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朝廷连一篇文章都写不出来,只能求助于敌对政权,连引种土豆都是处处掣肘,再看看买活军,叫人心中怎是滋味?
“另外,近日有没有收到些鼓吹开特科的文章?”皇帝又问,“若有,择优刊发,放在第六版上,看看读者来信,反应如何。”
这便是报纸好用的地方了,惠抑我心想,只要皇帝想看,文章如何没有?便没有,自己写几篇也是要有的,主要是要看看京城读书人的反应如何,按他预估,若是阻力不大,两年内,特科教材和考试形式,应当能定下来。
以国朝一贯的办事速度来说,实在不算是慢的了,但和买活军处一比,两年……谁知道他们又会做出多少事来呢?
惠抑我又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紧迫感,同时还有更熟悉的无奈:他上任以来,自问也是尽心尽力,甚至于从皇帝到内阁、阉党,如今已都可以算是合作无间,尽量减少摩擦,但从效率上来说,却依旧是完全无法和买活军相比。
甚至连改进的余地都没有了,却还是追赶不上,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难道真是仰仗仙器之利,没有半点社会形式的问题?
惠抑我暗自决定今晚把《政治和社会》再看一遍,他第一次看的时候,不以为然到了极点,但三个月的主编当下来,所见和从前截然不同,却也逐渐地发觉了这本书的魅力。
便以读后感为由,去拜访使团中几个还算相熟的老朋友吧,譬如说使团长谢向上,算是个妙人,很喜欢坑人请吃饭,一说有饭局,他是必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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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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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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