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文学>都市小说>皇兄何故造返>第 148 章 【双更合并】
  是初秋的一天,宝鸾早上起来,心跳莫名快。

  秋老虎余威未消,这样半热不热的天气最适合晒书。宫中晒籍,皇后主持,浩浩荡荡三天。今日是最后一天。

  宝鸾照常穿戴梳洗,朝食用了两口,忽然嫌腻,撂下筷子不再吃。

  女官左劝右劝,口舌费尽,好不容易才劝得她勉强用一碗莲粥。

  结果这位吃完粥很不高兴,一气之下就说中午不吃了。

  皇后少有使小性的时候,便是发脾气,也只对着天子。

  早上来这么一出,像小孩子吃饭闹腾,当值女官恰是从前的傅姆,不嫌折腾,反而更加耐心温柔。

  她仍将皇后当公主。别人都唤“娘娘”,只她唤“殿下”。殿下长殿下短地唤,鞍前马后,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

  宝鸾说:“告诉陛下,今日我忙得很,不想和他一起用膳。”语气闷闷的,听得人心头一颤。

  别人哪敢应这话,不要命了才去陛下面前传这话。但女官敢。

  在女官看来,公主千好万好,公主既然不想,那就是不想。陛下怎么想?该他自己反省去。

  班哥得了这话,莫名其妙。

  哪里得罪她?又不待见他?

  昨晚甜如蜜,吟了好几遍她喜欢。难道今晨起床吵到她?

  明明只亲了一口就作罢。

  三心二意议政事,辛辛苦苦熬到中午,打发完宰相们,迅疾如雷回御院。

  果然无人候他。

  顶着大太阳,绕了大半个宫阁殿宇,总算在一处不起眼的花园大树下找到爱妻。

  爱妻半倚玉几床,一边避暑消夏,一边看不远处宫人们摊开古籍晒书。

  他悄悄走近,探出双手,一下子遮住她眼:“猜猜?”

  她吓一跳,下口就咬,虎口处顿现两道深深牙印。班哥痛得嘶一声,掰开她牙齿:“吓一吓而已,发这么大脾气。”

  她哼一声,咬人的反倒比被咬的更委屈:“谁叫你吓我,活该。”

  话虽这么说,脑袋却凑过去,轻轻吹气,心疼地亲了亲。

  但还是没问他痛不痛,只捂着胸口,说自己心都要被他吓出来,下次再这样,夜里赶下床。

  班哥才不怕,赶下床又如何,重新爬回去便是。又不是没赶过,哪次不是他胜利。

  “中午用膳了吗?”

  “没有。”

  “就知道等不来我,你就不吃饭,真是淘气。”

  “谁等你?你来了,我也不吃。”

  班哥低声:“嫌我昨夜太过了?分明你自己说要我才……”

  宝鸾一巴掌呼他肩膀,险些扇到脸,还好他往后躲了躲,不然颜面无存。

  抓她小手,语重心长:“在外面呢。”要打回屋打。

  宝鸾怔怔看着他,忽然推开,扭头看别处:“宫里闷得慌,早上起来,看哪哪碍眼。”

  班哥不接话这话:“你乖,外头晒,我们先回去,摆上一桌消暑饮子,一口口喂你吃,好不好?”

  宝鸾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

  班哥要抱她,她不肯,两个人推搡,忽然她眼一闭,力气全无,直直倒下。

  班哥身形一滞,心跳近乎停止,两眼发昏,差点也昏厥。心急如焚,抱着她一路狂奔,大喊:“御医,御医何在!”

  片刻后,御医视死如归的脸上忽地笑容满面,对几乎疯魔的天子报喜:“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宝鸾从梦中转醒,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应该在花园,怎么一眨眼就回了御院?

  视线朦胧,像隔了水雾,一个轮廓模糊不清,有什么滴在自己脸上,冰冰凉凉,一颗接一颗。

  好一会,总算睁开眼,最熟悉的那张脸映入眼帘。原来不是幻觉,真有东西落脸上,不是水滴,是泪滴。

  他脸上全是泪,肩膀颤动。许久没见他这么哭过了,乍然一见,恍如隔世。

  难道自己死了,不然他怎地这般哭法?

  眼睛全睁开,刚要开口说话,看清他脸上神情,竟然在笑!

  岂有此理!她都死了,他竟然笑得出!

  又哭又笑,这是什么道理!

  班哥情绪激动犯了癔症,未能及时察觉床上人的动静。宫人全都被赶走,因此无人提醒他,等他意识回笼,爱妻一双眼气鼓鼓瞪着,好似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班哥惊喜,顾不得擦泪,牙齿笑得露出来,柔情款款道:“你醒了。”

  宝鸾不看他,转过身自去伤心。

  还没清醒,沉浸在自己出事后他一边哭一边笑的情境中,心里要多气有多气。

  怎么能笑,只能痛哭。

  突然耳边他呼热气,柔情似水:“小善,我们有孩子了。”

  宝鸾一个激灵顿时清醒,杂念全抛,目瞪口呆:“孩子?”

  班哥覆上她肚子:“在这里,你我的孩儿。”

  宝鸾后知后觉,喜悦来得晚,神思游离整整三天,这天猛然回过神

  ——大半夜的不睡觉,被窝里爬起来,晃醒熟睡的班哥,牵着他的手搭肚子上,亮晶晶的眼睛像吃了糖:“有娃娃了呢。”

  班哥哭笑不得。他已经狂喜了三天,天下大赦喜宴都摆完,她这会儿子才刚进入状态眼睛困得睁不开,强撑着与周公割席,把爱妻搂怀里,低声哄:“大宝贝揣着小宝贝,该睡觉啦。”

  宝鸾一点都不想睡,精神勃发,只想拉着班哥说话。

  让他将那日御医诊脉时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听了还要听,听够几十遍,双手支下巴,开始猜想肚中娃娃的可爱模样。

  眼睛是大是小?眉毛像谁?头发细不细软?诸如此类,絮絮叨叨地说着,眼含笑意,整个人仿佛沐浴一层柔软光泽。

  班哥彻底没了困意,索性正经坐起来和她聊话。两人面对面,起先是她说的来劲,后来他更兴奋,手舞足蹈,兴致来时,想一出是一出,奔下床做画。

  依着他和她的模样,画上捏出一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

  画了一张又一张,胖娃娃模样各异,大体差不了多少,怎么看怎么可爱,每一张都好看,一见就能让人心生欢喜。

  拿给她看,让她挑。心想母亲和孩子同心,她挑中的就当是孩子挑中的,说不定生出来真长那模样。

  说了许久的话,没有动静。探身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入梦,睡颜娇憨喜人。

  他脸上是墨,手上也是墨,画散落一地,他神情呆滞一瞬,随即无声大笑起来。

  亲吻她面颊,呢喃:“小善,你为人母我为人父,我们定能做对好父母。”

  孩子三个月的时候胎已坐稳。

  宝鸾变得格外爱吃嗜睡。有时候一睡便是一天,醒了能吃下半头羊。

  夜晚睡觉,躺在床上总是不安分。动来动去,一双小手不自觉往班哥身上探。

  要亲亲要抱抱,要做欢愉的事儿。

  班哥痛苦并快乐着。快乐的是她热情主动,痛苦的是他能看不能吃。

  心里煎熬,嘴上还得柔情蜜意地哄着,生怕她一撇嘴,又偷偷躲起来掉泪。

  自从有孕后,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前一刻还欢快娇笑,下一刻便成汪洋大海。

  情绪起伏,阴晴不定,时常让人措手不及。

  班哥小心翼翼,真正将人当瓷娃娃一样。担心一不留神就磕着碰着,周全再周全,已做到极致。

  即便如此,她依旧闷闷不乐。

  孕期反应大,开始呕吐。吃什么吐什么,不吃又饿的难受,吐了更难受。不过三四天功夫,人就消瘦了一圈。

  办法都使尽,仍是无法缓解。班哥急得团团转,恨不得吃苦受罪的是自己。

  宝鸾脾气越来越大,笑容越来越少。这天晨起呕吐,吐得昏天暗地。突然往地上一坐,崩溃大哭。

  班哥整个人好似被油锅煎,听见她哭声,心都要揉碎,跪下去扶她,反被她推倒。

  “你走开!我不要看到你!”

  “小善……”

  “不准你叫我!”她哭得喘不上气,边哭边干呕,恨恨瞪他,“讨厌你,我讨厌你!”

  班哥被她的目光剜去心肉,束手无策深深自厌,想靠近她不被允许,想安慰她适得其反。

  从未这般茫然慌张,仿佛废物,一无是处。

  奏疏批复频频出错,议事之时总是出神,为这个孩子,心神交悴。

  问过一万遍,有孕便会如此?御医信誓旦旦,连宰相们都来安慰,妇人怀孕,多是如此。

  还是质疑,惴惴不安。

  宝鸾不肯见他,前几天还缠着要搂要哄才肯闭眼睡的娇人儿,如今翻脸不认人,看一眼都不行,更别提共枕。

  只能夜里悄悄去探。

  白日里过问数遍,皇后在做什么,皇后吃了什么,皇后睡了多久。隔半个时辰一问,仍不放心,安胎药也亲自煎熬。

  长驱直入寝宫,轻手轻脚,堂堂天子,做贼一般。休室内寻到她人影,万幸不是泪美人。

  满地狼藉,易碎风物早已收起,唯有锦幔帷帘供她折腾。一地轻纱,她赤脚搭在厚厚地衣上,倚在窗边看月亮。

  没有眼泪,却比有泪更令人心疼。

  蓦地她神情更为哀伤,不知想到什么,指尖抚上细白脖颈,眼睛呆呆望着一个方向,轻轻摩挲。

  班哥顺着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除了一束随风轻晃的长长珠帘。

  他心头大骇,身体寒得颤起来,大气不敢出,悄悄离开,立马吩咐人拆掉所有珠帘帷幔,凡是脖子能套进去的,全都拿走。

  手抖得停不下,神情恍惚,好几次快要发作,紧咬牙关死忍着,用刀刺自己,提醒要清醒。

  “我不能疯……不能疯……我得照顾小善……我得照顾孩子……”

  宝鸾今晚好多了。看看月亮赏赏夜色,月色宜人,人也神清气爽。

  心情一好,看人就顺眼多了。

  余光瞧见班哥,也不想着赶人了,任他看吧。

  从来没吃过这种苦,比西伐随军还要苦,身心从里到外的折磨。怀了孩子才发现,原来做人还能这么受苦。

  吃苦了自然高兴不起来,揣上孩子的惊奇和喜悦马上烟消云散,每天吃了吐,吐了吃,整宿睡不好,人不人鬼不鬼,任谁都痛苦。

  光顾着痛苦了,哪里有心思想别的。每天就想舒坦些,能好吃一顿,好睡一晚,烧香拜佛求神告爷爷。

  不敢怨孩子,怕孩子知道不高兴。第一次做人母亲,不求样样周全,但求无功无过。

  心里憋着怕憋病,只好拿孩子爹撒气。

  都怪他。

  具体怪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反正怪他就是了。

  今夜见他来,静悄悄地,傻站着不靠过来,也不知道开口喊一声。真是个呆子。

  脖子痒,很幽怨,小性子上来,嫌他不够体贴,怎地还不过来给她挠痒痒?

  玉器漆瓷全挪走,想摔摔东西都不行,小气得要死,哼。

  其实小气的是她自己。明明有数不尽的金器在库里任由摔砸,但舍不得,因为牢记他说的国库尚未充盈。

  等了一会,她自己上手挠痒痒,哀怨他这只应声虫不再灵验,察言观色的本领大不如前。

  心里想,要是他开口喊她,她就勉强应一声。

  等了又等,没等到他殷勤柔情,回头一看,他竟走了。

  气啊!捧肚子告状,凄凄切切:“看到了吧,他欺负我,等你出来,要替为娘报仇。”

  第二日周围多出许多人,伺候她的人本就多,这再多出一倍,黑压压全是人头。

  走到哪都有人跟,偶尔叹口气,人人草木皆兵,紧张兮兮。

  “都退下。”今天还没发脾气,这就开始运气准备了。

  众人为难,匍匐在地。没一个走开的。

  宝鸾冷笑:“看来我的话不管用了。”懒得废话,直接让人去叫班哥来。

  班哥正上朝呢,得知宝鸾亲自点名,毫不犹豫提前退朝,火速赶过去。

  宝鸾歪在矮几上,像座神佛养尊处优,听见脚步声,也不睁眼瞧,手搭膝盖,指尖勾了勾。

  班哥低下去,伏在她膝边,柔声问:“用过朝食了吗?药喝了吗?早起吐了几回?”

  哪壶不提哪壶开,她最讨厌的事,他一个不落全问了!

  立时鼓起腮帮子:“走开走开。”

  平时再不济也要纠缠两句多看两眼才离开,今日却一言不发让他走就走!

  “回来。”宝鸾更气,他是不是嫌她烦了,动作如此麻利。

  “谁准你说走就走?”哭腔带上了。

  已经看开,不挣扎了,放弃抵抗,坚决不跟着自己对着干。御医说了,这都是正常反应。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发脾气有什么好丢人的?等孩子生出来,她就好了。

  挤挤眼睛,泪水多得是,随取随用:“傻愣着作甚,你给我过来。”

  班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翼翼小心望她一眼,确认她不是说反话,这才靠过去。

  宝鸾见他靠过来了也不知道替她擦泪,一双手巴巴贴着腿,只会张着那双黑亮的眼看她,什么都不做。

  脑袋顶过去,顶一下他动一下,顶了好几下,总算反应过来,开始摸她脑袋擦她眼泪。

  动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目光注视,宫里最会来事的内侍都比不过他会看眼色。

  眉头一皱,立马捏肩;小嘴一撅,立马端茶;耳朵一竖,犹豫半瞬……试探轻唤:“小善?”

  她斜一眼,并不满意。

  怀揣小心:“好小善,乖小善,今日辛苦了。”

  这才点头,指着外面成群的宫仆,道:“作甚调这么多人来?我不喜欢,让她们都走。”

  班哥耐心十足:“你是皇后,本就应该有这么多人伺候,人多才好,显出你尊贵。”

  宝鸾才不吃这套:“人一多,气便浊了,你让我终日吸浊气?”摸肚子,打算他不应就喊肚子疼。

  好在他及时认输,免去她肚里孩子出马之劳:“好,听你的便是。”

  但是有条件:“不让她们跟,让我时时跟着,可好?”语气轻柔得不像话,当稚童一般哄。

  宝鸾刚想挑刺他把自己当稚童,转念想到她此时心境,自己都捉摸不透,和稚童有何差别。

  还是老老实实返老还童罢,闹脾气:“才不让你跟,看见你就来气。”

  班哥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显出来:“那要如何?”

  皮球踢回来,狮子大开口:“我要出宫避寒。”

  避寒。

  自古只有出宫避暑,从未听过出宫避寒的。

  她振振有词:“要回山上去,要见哥哥们。”

  班哥沉默半晌,:“非出宫不可?”

  当然不是。这不闹脾气吗,自然得怎么任性怎么来了。扬起小脸,重重嗯一声。

  许久,他无可奈何的声音缓缓落下:“好,都依你。”

  宝鸾讶然,太阳打西边出!

  他吃错药了?

  内心惊奇,面上云淡风轻,不当回事的样子:“好了告诉我一声,别让我久等。”

  这次他竟是认真的。

  从说要出宫到真正出宫,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帝王与百官出行,浩浩荡荡大队伍,准备起来只用了两天时间!

  哇,堪称神奇!

  上一次这么大的阵仗,还是七八年前,圣人携百官出行,足足准备了一个月。

  对比起来,光出行这一件事,圣人就望尘莫及,其他就更不用提了。班哥当政,方方面面碾压圣人。

  宝鸾再一次感叹她那阿耶不是做皇帝的料,目光掠过身旁人,天生的帝王骨,他不当皇帝谁当?

  想到他做这么多事,只是为了她一句话,不由自主往他身上贴:“你出京不要紧吗?其实我自己去就行……”

  他看书看了许久,书才翻过一页,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有马上回应她。

  耐着性子问了两遍,还是没反应。不高兴了,原形毕露,立马变身火-药筒,呼哧哧火星撩电:“我走,不叨扰您了。”

  班哥这才回过神:“什么?”

  她大声:“我碍您眼了,这就下车。”

  这还了得,赶紧拽回来抱住,没有章法地乱亲她头发,好言好语地哄着。

  “你不嫌我碍眼就是万幸,我哪敢嫌你?”

  “哦,原来只是不敢,看来是想过。”

  “便是想,也只会想——有美同车,颜如舜华,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宝鸾动容,脸埋他衣间,声音渐柔:“这么多人,百里家可住不下。”

  便是住得下,也不会让住。

  他不以为然:“人是跟着我出来的,我总不会让自己的臣子日日露宿荒野。”

  宝鸾疑惑,百里本家势力那片全是山啊,不露宿荒野,往哪里住?

  数日后队伍抵达,停在离百里家一日马程之远的岱山。

  一座背山面水,富丽辉煌的行宫赫然入目,自峰峦半腰处拔地而起,好似青山绿野间横出几道大金盘,层层重叠,吞云吐雾。

  殿台楼榭,庭阙高阁,细看好似仙鹤展翅。重重密合的红砖青瓦,内含千门万户,足以容纳数万人。

  见者无不惊叹,鬼斧神工,壮丽宏伟,这样一座精妙绝伦的宫台,便是天上飞仙也住得!

  班哥对着他的飞仙说:“仙子,请——”

  把宝鸾高兴得,香吻一波波送上去,喜欢得不得了:“专门为我建的吗?”

  “你总喊着回山上,只好就近建行宫。以后要自觉,不能老住别人家。”

  “喂——那亦是我家!”

  “你家只一个。”他腾空抱起她,语气霸道:“我在的地方才是家。”んτΤΡS://Www.sndswx.com/

  看在这座行宫的份上,不和他争论,揽紧他脖,指明方向:“去那边看看。”

  到处都看遍,崭新的宫殿,处处藏巧思。仔细算下来,建成至少需两年,大婚不久就动工才有可能赶在今时今日,送上这份巨大惊喜。

  感动得眼泪哗啦啦。就算不喜她回山,亦能为她就近建行宫。这份心思,何其珍贵。

  夜里还在想:年年回山,从不知这山里藏了行宫,可见他耗了许多心思才能不让她发现。

  百里家那边不可能不知情,他定事先知会过,才能让哥哥们瞒住她。

  这么多日日夜夜,他竟一句不露,要是她,早就迫不及待嚷给他。

  宝鸾躺在奢丽的主殿休室里,火墙驱散寒意,室内温暖如春。

  今夜还是一个人睡。

  夜里起夜频繁,怕耽误他政事。且感动哭一场,当他面无法尽情泄泪。所以最好还是一个人睡。

  感动的泪水哗哗倾泻,哭完一场,心情畅爽。寂静的夜,很是想他,随手翻出他一件衣袍当枕头,整个人沉浸幸福之中。

  得意,臭美,喜悦,满足……快乐似小鸟。

  啊,生活真美好。

  同一片夜空下,百里家的大室内,百里暄正襟危坐,对面坐着他今晚的客人。

  这位客人本该明天和他的小妹一起出现,此刻单独出现在此,不知有何目的。

  对于小妹自己选的这个丈夫,百里暄谈不上喜欢,尤其在知道他千方百计将小妹那份和离书骗到手销毁之后,对这个人更是没有好感。

  虽然他这几年表现得可圈可点,但做哥哥的,怎么也不可能就此放心撒手不管。

  做得再好,凭他姓李,光这一点,就足以让百里家严守死防,随时做好接回妹妹的准备。

  百里暄主持百里族事多年,早已习惯喜怒不外露,面对不讨人喜欢的心机妹婿,自当藏住心思:“深夜拜访,有何要事?”

  不等他答,终究挂念小妹,忍不住多问一句:“万一小妹醒来找你,如何是好?”

  班哥声音沙哑:“……我们已分室而居。”

  百里暄蹙眉,旋即想到小妹如今有孕,分室而居才是正理。

  长眉舒展,总算觉得对面人顺眼点了,刚要再问几句,忽然听见妹婿问:

  ——“大哥,百里家可有不伤身的堕胎法子?”

  百里家来人时,宝鸾还没睡醒,困意惺忪,被人从床上催起来。

  穿衣梳洗,已经够快,半个时辰做完一个时辰的事,殿外人声声催:“小妹,快点!”

  下山接人的是百里昭。

  宝鸾哈欠连连,本来好高兴的,被这么三催四请,孕妇的脾气上来,甩手不干了。

  “还要怎么快,总不能蓬头垢面就出门。”

  百里昭声音立时变小,虽然还能听到模糊的催促声,但不至于惹人心烦了。

  全都打理好,临走之际,命人去请班哥。

  夫妇俩同归娘家,这还是第一次呢。

  百里昭打断她:“不必,他已在山上。”

  宝鸾诧异,早就在山上!

  再一看,百里昭眼神奇怪,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不露声色,路上套话:“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天不亮就下山了吧。”

  百里昭闷头赶路:“嗯嗯。”

  宝鸾故意喊累要歇歇,磨着不肯走:“百里十一,你有事瞒我,我可是你的小妹,你怎能昧着良心欺瞒我?”

  百里昭本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加上宝鸾耍赖撒娇,一副他不说就不走的样子,捂嘴的手立时拿开,倒豆子一样——

  “再不快些,你亲亲夫君就要被打死了!”

  宝鸾大惊失色,这还了得!

  及至入了娘家门,风风火火直扑长兄,急得眼泪直往下掉:“大哥,你……你为何打他?他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告诉我一声,我替你说他,作甚要动手?”

  嚎啕哭起来:“呜呜,看在妹妹面子上,你也不该打他,打坏了他,妹妹以后怎么办?肚子里的娃娃怎么办?”

  百里暄耐着性子等她哭完,沉声开口:“他想堕了你肚里的孩子——”

  未说完,宝鸾面色惊变,勃然大怒:“什么!这个畜生!竟然想害我的孩子!大哥,你打死他没有!没有接着打!”

  不敢置信,怒不可遏:“他在哪?大哥,你快带我去,匕首给我,我活割了他。”

  很痛苦,很难过,整个人气得要昏厥,理智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伤心泪珠落下来:“他怎么能这样……”

  百里暄:“小妹,你听我把话说完。”

  宝鸾哭噎:“……大哥,我心里痛,没力气听。”

  百里暄只好上手扶正她肩膀,正色问:“他说,因见你怀这个孩子太受罪,甚至一度想要轻生,所以才痛下决心想要拿掉它。他还向我索取一颗绝子丸,发誓此生再也不要孩子。小妹,你告诉我,你曾想轻生,是真的吗?”

  宝鸾啊一声,目瞪口呆:“这这这……这都什么跟什么……”

  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羞愧,小声:“我最近确实脾气不太好,总忍不住发火,哭起来……哭起来也挺吓人的,有时候抱怨得多了些,但绝对不至于轻生。”

  百里暄一听,无需多言,此惑已解——

  一个心思太多,想得太多,一个心思全无,没心没肺。

  再观小妹,比去年白胖不少,精神烁烁,一看就知日子舒心,没有烦恼。

  相比之下,他那妹婿形容消瘦,颓然无神,不知苦耗了多少个日夜才修炼成那副尊容。

  若真阴差阳错堕了胎,不必费刺客,这位尊贵的妹婿自己就能逼死他自己。

  “去看看吧,顺便替他上点药。他孤身一人上山,什么人都没带。”

  宝鸾羞惭不已。

  回想前些天做的事,甚是难为情。

  不知怎地就那样了,自己也疑惑,怎会发作得那样厉害?

  难道不能忍忍,非要拿他撒气?

  四四方方黑不溜秋的暗室,烛光缓缓照亮小室。宝鸾看清简陋小室内的布置,哪里是给客人住的?分明是关犯人的地方。

  更加无地自容,一颗心酸涩得四肢都轻颤。

  他可是天子啊,是万人之上的天下之主啊,怎能受这种委屈……

  墙角处找到人,他浑身滚烫,已经烧得神志不清。

  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狼狈不堪,眼下湿润一片全是泪,哭着呢喃她名:“小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宝鸾鼻子一酸,抱住他大哭:“你没有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不该骂你打你!你这个傻子!我没有要轻生,我还要和你白头偕老,要生好多娃娃,呜呜,你醒醒,呜呜,你睁眼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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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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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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