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祈平教士。你的平安真是莫大的好消息,让我心底的惦念也放下了一丝——”
两个弗朗机人用汉语交谈,这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但是,它在云县又发生得这样真切,考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十一月的一个上午,在云县第一综合学校专门用做考场的大教室外,几个洋番考生凑在了一起,非常夸张地表演着他们久别重逢的喜悦。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重逢真是太让人欢喜了!”
说话的女洋番马丽雅,她的长相不太出众,脸偏长,不过,现在她梳起了短发,用浏海稍微遮掩了一下自己的大脑门儿,看起来不是那么像驴子了。她也完全摒弃了修女的穿着,穿着眼下很时兴的衬衫配纽扣门襟的长裤,厚底草编鞋——这是买活军这里,较为隆重的装束,一般殷实人家的百姓结婚时,都会置办下这么一套衣服。
不过,衬衫是棉质的,而不是真丝,因为现在的活死人,不分男女没有细皮嫩肉的,都要参加劳动,进行锻炼,手上有茧子,便很容易划破娇嫩的丝绸,所以即便是人生大事,他们也不考虑购买丝织品。而马丽雅修女从小为修道院干活,她的手当然较为粗糙。
莫祈平教士的穿着更精致一些,在潇洒中透出了一点心机,他穿着对襟的道袍褂子作为外套,内里才是衬衫、长裤,衬衫系到了最顶上一枚扣子,褂子也好好地系了起来,脚上穿着一双布鞋,这个褂子让洋番显得更加靠近华夏百姓了,也传递了莫教士和华夏文化的融合程度,这是三个女洋番没有考虑到的事情。
不过,这种无形的较量,完全没有到达脸上,两个弗朗机人似乎都忘记了自己对对方的评价,也没有察觉对方对自己的评价,一如既往,热情又和谐的交谈着,马丽雅给莫祈平介绍了总督府的两个小姐,“我们的内心都很忐忑——考生人数比我想得要多。”
的确,考生很多,约有百余人,几个洋番在其中显得形单影只。不管是白皮肤还是黑皮肤,人数都少得让人感到孤独。这也是两个聪明人来到考场后立刻产生的默契——不管他们怎么看待对方,但身在海外,没有根基,没有亲友,除了互相帮助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参考的洋番就只有我们四人吗?”他们彼此问着,“有没有黑人?”
黑人也是有的,但更少,只有两个,都是从壕镜过来的自由人,他们很主动地过来和弗朗机人们打招呼,三个玛丽亚和他们之前关系也不太亲近,但这六个人现在亲如一家,彼此非常友善。“不知道这些汉人考生都来自哪里。”
“我想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马丽雅,他们应该都是和尚、道士出身。”
马丽雅不否认莫祈平的话,她对莫祈平说,“我们都来谈谈对考试卷面的猜测吧,你都做了什么应试准备?”
不管哪个洋番被录取,他都要有手下的,因此,莫祈平没有藏着掖着,他沉吟了一下,沉着地说,“我想,大家都看过最近一期报纸上十分轰动的《我在南洋当驸马》这篇报道了——”
如果看不懂报纸,那就根本没资格参加这次考试,二小姐马丽娜点了点头,“和我们的猜测一样,我们都曾经在南洋短暂停留,也听说过那里土人的事情。”
自由人谢东非也咧嘴笑了起来,“我们是最了解的,我们一看到报道,就猜到了让衙门头疼的问题——”
“怎么开化土人!”
三方异口同声,并很快相视而笑,“这是我们的优势,我们比这些华夏考生更明白土人们的生活。”
“华夏这里,已经开化得太久了,他们的百姓是不会明白的,他们眼中的愚昧,和土人们的愚昧相比根本就微不足道。华夏百姓的愚昧是自知的,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见识——土人的愚昧是……是成体系的,他们认为世界就该这样运转,买活军的新东西,如果不假借他们已经熟悉的东西去进行讲解,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接受!”
如此一来,考试卷面也就呼之欲出了,马丽雅认为,“衙门需要能在南洋传播的一种新宗教,如同贤人崇拜一样,包含着衙门所有的倡导,要学习,要守规矩,不能有人牲人祭——”
她对莫祈平说,“教士,你是我们之中最有优势的考生,我们就完全指望你了,我会把握时间,把我们设计贤人崇拜时所有的经验都告诉你。”
这个驴子女人,永远是这样理智,莫祈平并未因为她的夸奖而沾沾自喜,恰恰相反,他很有遇到强敌的谨慎,生怕自己得意忘形,成为了被马丽雅驱使控制的棋子,不过马丽雅的观点当然是对的,莫祈平在洋番中优势最大:他精通汉语,可以写很流利的汉字,这是其余洋番不能做到的,他们很多字还要用拼音代替,马丽雅三姐妹的汉语说得磕磕绊绊的,很多复杂的词语她们是没有掌握的。
光是这点,就已经足够了,而且,莫祈平有深厚的神学知识,这在设计一门新宗教时当然有很强的意义,足以让他进行参考,马丽雅虽然是修女,但这是她的新身份,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她受的是做女仆和护士的训练。
第三,莫祈平在买活军的内陆生活了几个月,对买活军也有相当的了解,而其余几个洋番一直住在壕镜,而且当了很久的俘虏。她们唯一的亮点就是贤人崇拜,黑人的优势则是肤色上的亲和度,对土著习俗一些共同的了解,以及将来买活军前往非洲时对他们的需要。
这些优势,现在是难以兑现的,所以洋番们立刻选择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于现在的优势人物莫祈平身上,马丽娜用弗朗机语介绍了她的想法,选择贤人这个切入点的考量,设计贤人教诲时的思考逻辑,基本思路是寻找中庸的切入点,不能过于激进,譬如说,选择学习这个点作为切入——所有人都重视学习,这就是大家听得进去的,至于那些暂时和他们无关的事情,那就搁置不谈。
莫祈平虽然自己也分析了不少,但创始人的讲解还是多少有启发作用,而他给的回报是早就提前抄好的几份格式模板,“这是买活军的公文模板,每个小标题我都做了翻译,还写了示范,你们可以根据这些模板来答题,格式会更工整,如果有些没有思考到的地方,就诚恳地说明自己会听从教诲,记住,在思想上,如果你没有见解那就不要胡说。”
这场考试是开卷的,除了不能离开考场,什么参考资料都允许带,几个新朋友拿到模板就立刻研读了起来,莫祈平也抓紧时间记笔记,考试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他们走进考场,打开厚厚一叠试卷,果然见到了唯二两道考题。
【1以你们对此时南洋土著的了解,解析开化南洋百姓民智,进行科普、推广的政策、手段】
【2如果宗教是开化南洋土人的唯一办法,那么,以你对宗教的了解,设计出适合南洋土人的宗教教义(若第一题有其余解,第二题可以不答)】
谁会不答第二题呢?毕竟在座的大家都有宗教背景,有些是新宗教(贤人崇拜),有些是老宗教,他们的出现就已经证明了买活军在这一点上的黔驴技穷(莫祈平已经会用如此复杂的成语了,谁说他不厉害?),或许,不是没有非传教的开化手段,但那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谢六姐并不傻,她可不会在外域花费这么多的人力物力。
任何时候,行政者总是追求最小成本,最大效益,毕竟谢六姐要花费的可都是福建道百姓的稻谷,华夏百姓的金银,如果在南洋花得太多,很难说民间会不会有怨愤抵触之心。
莫祈平对于第二题是早有准备的,第一题他没有料到,但他并不惊慌,而是从容地打开了带进考场的买活周报,他特别准备了几篇谢六姐的亲笔文章,作为动笔之前的引子,模仿着她的写作习惯:确定核心思路之后,分析题干作为引子,介绍南洋土著的情况,以及自己的特别优势(曾途径南洋),分析了买活军现有的扫盲制度要求的经济和人力成本,列出了几种选择,指出,在这所有选择之中,宗教的确是成本最小,收益最大,成功率最高的唯一之选。
第二题就基本是照抄莫祈平之前准备的底稿了,他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些细节,是在考前的碰头会中被激发的灵感:在传教伊始,与其设计一门新宗教,不如把六姐塞入老宗教之中,以寄宿蚕食的姿态,把传教和扫盲结合在一起,用先进的产品作为诱饵……
每一种新的流派的流行,都是因为能够给信仰者带来好处,贤人崇拜的扩散就是最好的例子,买活军的盐、糖、工业品,都是最好的诱饵,想要获得这些好东西,就要学会买活军的拼音,认得买活军的文字,学会买活军的算数,如果能扩散知识,带领更多人来学习,得到的好东西也将会更多。
……当土著们逐渐开智,彻底融入了买活军的故事之后——戏肉就来了。
莫祈平抄写到这里时,呼吸也不由得一顿,他感觉到了熟悉的心跳加快,在他撰写底稿时,每当思量到这一段,不用任何浓茶提神,莫祈平的心跳也能快到指尖颤抖的程度。
设计一门新的,大流行的宗教!这是多么独特的体验,千载——不,甚至是万载难逢的机遇!而且,又是在这样……在这样科学的态度下去设计它,这绝对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回!
莫祈平感受到了笔尖的重量,这一刻他仿佛超脱了历史,来到了盘踞于星空中的一条浩荡长河之上,往来处看去时,和许许多多的伟岸身影对视,他们正在无声地凝睇着他,质问着他:
你是为了什么编造传说,你是为了什么创造神迹,你是为了什么许下来生,你是为了什么定义生死?
为了一己私利,为了荣华富贵,注定要被唾弃,注定是□□歪道;为了一个民族的凝聚,为了一个国家的未来,为了一场纷争的消弭,你是伟大的,在有限的条件下,你努力过,你尽力了!
你是为了什么?人影们无声的诘问着,你相信什么,你为什么而活?
而莫祈平——他绝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他自己也清楚,他有一颗朦胧的,向好的心,但是,他心中更多的还是他的自私自利,他是个聪明人,一面镜子一样的人,他会做权力者需要他做的事情,只为了获取更多的权力。而这一刻,他是喜悦的,因为,托赖于买活军,托赖于谢六姐的扩张思路,他可以挺直腰杆,毫不心虚地,甚至是自豪地回视前辈们。
我是为了民族们——不止一个民族,为了那些暂且居于弱势的,蒙受抢劫、剥削的苦痛的民族们!
我是为了国家们——不止一个国家,为了所有国家中受苦的、愚昧的人!
我是为了战争们——不止一场战争,为了那些所有因匮乏、因拥挤而发动的战争!
我亲手创造出的传说,正是为了结束所有传说,结束所有的偏见、杀戮与混乱,我的理念,不再是战争的借口,不再是屠杀异信者的免罪符,我的传说为了知识,和平,我的传说拥有所有教派未曾拥有的特点,我要统合所有的传说,激励对于未知的探索,同时,我要给我的故事设计一个前所未有的结尾,我要让所有信教者的终极是了解到这些故事的根本意义,从迷信中脱离——
他的炭笔流畅地落在纸张上,发出唰唰的声响,莫祈平心无旁骛地写着,他的心跳得很快,却也有一种异样的冷静,他深信自己正在创造历史,即便最后他没有获得优胜,谢六姐采用的政策中,也一定会有这篇答案的影子。
【我要给这种新宗教,设计一个统合机制,设计一名万神之神,我要设计激励机制,鼓励他们探索未知。】
【最重要的,我让人们可以得到它的好处而免于受到它的束缚……退出机制……我要设计一个退出机制,让它在合适的时候,可以体面的结束自身的使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出不得已的好戏,是一种手段,一种无奈的,基于善心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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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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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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