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捏了捏僵硬的脸颊,切肤的疼痛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在梦中。
他摘下戴在脖子上的项链,把那枚莫比乌斯环握在手心,感受着丝丝冰凉沁骨。
项链被他的体温加热,变得温润柔腻,像是温泉底下长久潜养的鹅卵石。
他张开手心,重新戴上了项链。
转身,打开单元门,手臂却生生地停在半空,仿佛周围一切皆已静止。
人,总是会在突然间犹豫,突然间彷徨,突然间失落,突然间怅然。
这并不需要以什么理由为引,更像是人们与生俱来的习性使然。
蓦地,他轻叹一声,用力拉开沉重的单元门,侧身步入楼道,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点亮屏幕,密码解锁,以徐歆自拍照为壁纸的手机桌面映入眼帘。
这是某日徐歆趁他不注意,偷偷拿走手机换上的壁纸。
他没介意,也懒得换,便保留了下来,未曾更改。
点开左下角的拨号键,在电话簿里寻找,他很快就找到了备注为陆婉婷的手机号码。
他本来给陆婉婷的备注是妈妈,但在某日母子二人一起吃饭时,陆婉婷非要把备注改成她的本名。
理由是万一哪天苏北的手机被盗,小偷看到联系人里备注的“妈妈”,再打诈骗电话冒充苏北骗她,那可是防不胜防。
虽然这个理由实在牵强与敷衍,但毕竟母命难违,而且以陆婉婷这种女人的脑子,倒是很有必要,苏北便从了她的意。
苏北的右手大拇指停留在陆婉婷那一行上,没有按下,因为他注意到了紧挨着下面一行的名字:苏鸿哲。
L与S并不是相邻的字母,电话簿里也有姓氏为M的联系人,为什么这俩口子的名字却挨在一起?
大概是由于某种排序算法的缘故吧......苏北并不想再多看苏鸿哲这个名字几眼,按下了陆婉婷的电话号码,屏幕跳转到了待接通界面。
叮,叮,叮。
苏北把手机放在耳畔,边听着铃声萦绕,边缓步拾阶而上。
这是一栋年长老旧的居民楼,租户大多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并没有安装电梯。
一楼。
二楼。
铃声在他踏上二楼阶梯时停住,电话那头传出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小北啊,怎么了?”
陆婉婷的声音如客服电话般亲切而机械。
“妈,那个......”
苏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这件事。
“嗯?”
电话那头本来喧闹的环境顿然静寂,苏北甚至可以听见手机内嘶嘶的电流声流淌。
“今天......我......我遇到了一个人......她......她是公司的人。”
苏北说出了他所能组织起的最恰当的描述语言。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哦哦,差点忘了,你已经大四了,是该实习了,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自己做决定就好,你觉得合适就去吧,妈妈支持你。”
电话那头重新喧闹起来,人言人语鼎沸如注。
“妈,我才刚大二。”
苏北轻舒了一口气,挂掉了电话。
抬头,七楼已经到了。
以往的通话向来是在走进楼梯口的时候开始,然后在他走到七楼之前,陆婉婷会借口自己很忙而挂断电话。
这次她额外多说了几句话,所以苏北选择主动挂断,结束这段毫无意义的交流。
防盗门是虚掩着的,仿佛是有人知道他没带钥匙,所以特意留了门。
苏北缓缓推开,轻手轻脚地迈过门口摆放的几双歪歪斜斜的女鞋,走到客厅中央。
徐歆有午睡的习惯,而且都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之前苏北没少因为开门声音太大,而遭受到她起床气的攻击。
入鼻的气味中,除了客厅里长期萦绕的,源自徐歆身上女孩所特有的体香外,还有咖喱饭的味道。
看向厨房门前的餐桌,桌面上摆放着三份外卖,两份还没开封,一份则已被消灭殆尽。
苏北转头看向沙发,果然有女孩躺在上面,但却不是徐歆,而是梁淼。
她换掉了早晨初见时的Lolita小裙子,穿着素白的吊带衫和薄布短裤,右胳膊为枕,侧着身子躺在沙发上,似是熟睡。
苏北自认为脚步已足够轻微,不可能惊醒任何人,然而梁淼却还是倏然睁开明眸,纤手拨弄开挡住视线的发丝。
大概是视网膜上接收的影像迟缓汇入大脑,她像是被忽然惊醒般,身子如若无骨状,蹭得坐起。
“哥哥,你回来了!”梁淼的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沙哑。
苏北徒然生出做坏事却被发现的错觉,语气莫名变得心虚:“呃......嗯。”
两个人之间交流让他感觉很奇怪,明明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却一口一个哥哥喊得跟亲的似的。
社牛也不过如此了吧?不,这该是社恐,社交恐怖分子。
“没关系吧?看那个警察姐姐冷冷的,我好担心你。”
梁淼站起跑到苏北身边,挽起手臂,想要拉他到沙发上坐。
“没事了,都是误会而已。”苏北随口敷衍,抵住胳膊上被扯动的力道,转言道,“你徐姐姐呢?”
梁淼的小脸上顿生起厌憎,嘟着嘴巴:“明明我在这,你却想着徐姐姐,她知道你走了,骂了你好几句,顺带着连我也骂了,委屈死我了。”
话毕,她的眼中竟是徒然生出泪花,愁眉苦脸,再进一步怕是要泪如雨下。
“呃,所以她在哪?”
苏北无言以对,毕竟他没怎么喝过绿茶,实在品不出滋味。
“你!”梁淼看样子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呃,她......母老虎,惹不起啊,所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苏北无奈,唯有如此安慰。
梁淼却是乍然抬起头,看着苏北的脸,抹了抹行将涌出的眼泪:“原来姐姐是惹不起,那好吧。”
“???”这次换苏北皱起了眉毛,“什么叫......是惹不起?”
“就是......惹不起啊。”梁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乌溜溜的眼珠,眼眶染得红润。
“惹不起......惹不起......”苏北和梁淼四目相对发着呆,心中不断重复这个词语。
颓然间,似是脑子里的某根弦被打通,苏北悟了。
“不是那个意思......”苏北突然感觉心力憔悴。
这是刚刚高中毕业的清纯女大学生能联想到的词语?
苏北自认在大一时也算是张纯洁的白纸,只不过在染缸里浸染两年后变黑了而已。
“我回房间休息一会,有点累了。”他确实有点累了。
“我点了三份外卖,因为太饿了,就先吃了一份,姐姐不理我,哥哥如果饿的话,要不先吃完,再休息吧。”梁淼指着餐桌上的外卖,殷勤说道。
苏北看了一眼餐桌,不知道为何,联想到了在空想界中,自己躲在下面时,那张突然从桌面垂下来的食尸鬼的脸。
“还不是很饿,你先放冰箱里吧,晚点我再吃。”
苏北挣脱开梁淼紧紧握住的手臂,微微颔首,接着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哥哥要好好休息嗷!”
“嗯。”
......
反手关上门,苏北扑倒在床上,大字型伸展开四肢,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并没有很困,但却因为过度的调动思绪而有些疲倦。
然而在这样的状态中闭上眼睛,人却往往更难放松下来,难免追忆起过往云烟。
往事如潮。
潮起。
关于苏鸿哲的死,苏北其实到现在都不甚清楚其中细节,他没见过死亡通知书,也没有见过遗体。
苏鸿哲,陆婉婷,作为全国排名第一的京栢大学的同班同学,在开学第一天就钟情于彼此,谈上了情,说上了爱。
他们在一起四年,并在毕业典礼过后的第二天光速领证结婚,原因很简单,陆婉婷当时怀孕了。
暂且不去讨论伦理的苟且是非,他们虽然在一起四年,却一直都像是硬生生凑成的情侣那样,格格不入,性情相离。
陆婉婷热情,活泼,交际广泛,好胜好强,完全没有她的名字里所描述的温婉娉婷的性子。
苏鸿哲则是个只想搞研究的工科男,平时沉默寡言,呆板木讷,没有半点鸿达的气度,倒是颇具哲茂的气质。
有时候,苏北就在想,要是当时陆婉婷的肚子里没有他,这俩人应该会在毕业典礼的第二天选择分道扬镳,而不是去领证,走进婚姻的监牢。
不过,大抵是没有爱情的婚姻总归是脆弱不堪的,在他上小学的第一天,陆婉婷和苏鸿哲就离婚了。
这是他后来从离婚证上推算的日期。
小孩子并没有选择与挽回的余地,只是如同随意交易的玩具,没有挑选主人的权利,而陆婉婷最终买下了他。
后来,有颜有钱的陆婉婷虽然离异带娃,依旧得到了许多男人的追求,她却都以要专注事业为由而拒绝。
但是母子二人谈不上相依为命,因为陆婉婷从来没管过他,相比于不会给她带来价值的儿子,她那家市值百亿的上市公司,或许更能得到她倾垂。
而关于苏鸿哲,除了手机里一直留存的那个从未通话的电话号码外,其余记忆早已模糊,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向太阳,但窥其状,难得其炽。
就这样,少年的成长似白驹过隙,时光如流沙,顺指尖流逝。
直到某一天放学,陆婉婷意外地开车来接,带着他到城北的公共墓地,指着一块新矗立的墓碑,说道:
“那是你爸,前些天出车祸死了。”
就是这么喜剧而狗血,像是没有任何前情铺垫的烂俗剧本,真真切切地上演着操蛋的情节。
陆婉婷从口袋里拿出那根项链,举在半空,夕阳闯过莫比乌斯环映出诡异的光:
“这是你爸留给你的礼物,千万不要弄丢。”
最后几个字咬得很死,像是拼劲了这个女人全部的气力,一如她从不服输的性子,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作为女人的那面。
陆婉婷帮苏北把泛银的项链戴在脖子上,牵起他的手,逃离了那片埋葬太多人泪水与伤痛的土地。
没过多久,墓园就以拆迁为由进行改建,其中的墓地大多移了位置。
爷爷奶奶早已过世,自从苏鸿哲离婚后,男方那边的亲戚也几乎不与他们往来。
所以,苏鸿哲的新墓在哪?苏北不知道。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问陆婉婷,她也说不知道。
这个女人对于曾爱之人的死,总是那么温吞。
.....
渐渐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北睡着了。
梦中,他复又见到了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两个人站在漆黑如墨的地面之上,似是对镜而立。
自打记事以来,他总会梦到这个少年,虽然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是在照着一面镜子,但他却总是觉得那不是自己。
但那到底是谁?他不知道,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答案。
他想要上前触摸那片虚幻的泡影,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动分毫,只能如雕塑般矗立原地。
......
喧闹的手机铃声将苏北拉回现实,他翻身拿过手机,举在半空,在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时,呼吸忽地停滞住。
苏鸿哲。
在警务司注销掉身份证后,手机号也会被随即释放,所以存在被他人重新使用的情况,新闻上也曾报道过类似的事。
但此时此刻,这会是巧合吗?
不可能。
苏北的心脏开始狂跳,右手拇指悬在接听键上,近乎颤抖地按下。
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倾听。
电话那头,杂乱刺耳的电流声嘶嘶响过,很快归于寂静,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
“神无法被抹除,但我们已经关上了那扇门,或许可以借此把祂禁锢在神座上,但是......”
又是一段刺耳的电流声响起,接着是长久的背景音回荡。
那不是苏北此生所曾听过的声音,近处似是铁器摩擦的响动,远处则似是某种庞大生物的嘶吼。
“囚笼仅是短暂禁行了神的足迹,而我们甚至没有沦为陪葬品的资格,祂还没有死,不要再试图进入这片世界!不要......”
录音戛然而止。
苏北想要再重新听一遍,电话却已经被挂断,留下滴滴的待机提示音。
他只能在脑海中回想那沙哑,渺远的声音,那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咆哮,透着断绝希望的寂寥。
那片世界,是指溯界吗?
经年已去,他早就忘记了苏鸿哲说话的声色,所以也并不能确定这段声音是不是来源于那个男人。
虽然潜意识早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苏北记起夏语嫣说过,当在24小时内没有完成清除,溯界的门就会打开,蚀种将会降临。
所以那扇门,就是指溯界的大门吗?
这似乎是一段早就预留好的录音,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而且录音并不完整,后面应该还有话未被播放。
食尸鬼,溯界,录音......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操纵,肖似盛大帷幕后的导演,摆布着演员们登台献艺。
最终,他也登上了这座舞台,而观众们则坐在台下,翘首期盼着表演的到来。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苏北从床上爬起,站在窗前。
明明先前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却已大雨倾盆而下,天际尽入昏暗,乌云间的忽闪不时劈开天幕。
犹如深渊下所潜藏的巨口,此刻重临凡尘,想要吞噬掉这个渺小而又可怜的世界。
苏北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对方迅速接起,似是早就等候在了电话旁。
“我加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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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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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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