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期待的一刻到来,两侧钟鼓齐鸣,太常寺乐各自起舞,羽葆伞幢队列齐出,场面煊赫热烈至极。
随着圣人大辇出现在宫道上,臣民迎辇而拜,齐声高喊:“臣等恭迎陛下,吾皇万年!”“外臣恭迎圣人,唐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之言,具体是从什么时期开始兴起的,已经无人知晓,但这个世界反正不是武则天流传起来的,反倒是各国觐见时,有外臣使用了这般礼节,如此露骨热烈的表达,还完全是出自狂热与敬仰。
此时亦是同理,有小国使臣甚至直接叩首,神色虔诚,真心崇拜。
“免礼!”
帝辇之上,伸出一只绣着金纹的长袖,修长的手掌从中探出,轻轻向上抬了抬。
待得近了,众人才得以见到这位深居简出的皇帝真容。
千秋节是天子过寿,并非国家祭祀,李弘并没有穿戴最隆重的天子衮冕,毕竟那冕上旒珠垂遮视线的感觉并不好,太过庄重的打扮,也不利于节日庆典。
他的一身常服固然华贵,但于天子而言,又有几分朴素,不见高高在上,慑人雄姿,反倒有几分闲散自在,淡泊之态。
“听说唐皇这些年来沉迷于修道,不理政事,今日所见,不是传言啊!”
大唐臣民见怪不怪,各国使节眼神交流之间,则隐隐露出忧虑之色。
如果这位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存在,真的沉迷于得道成仙之中,那对于周边各国来说,其实是一件很不愿意看到的光景。
毕竟大唐是文明的灯塔,且一向讲理,所灭的国家虽多,但都是取死有道,这些年间愈发强盛,却没有主动侵犯邻国,皆拜这位仁德的圣人所赐。
倘若李弘不理朝政,亦或是换成新皇登基,如今各国的和平之势,或许就会随之改变了。
“神完气足,内外兼修,李弘倒是没有辜负真劲之法!”
就在使臣暗暗担心之际,小黑打量着这位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唐天子,眼神也颇为复杂。
她原本以为,当年李彦所创的功法,在李弘调理好了病弱的身体后,早就荒废了。
那并不奇怪,身为一国之君,且是有所作为的一国之君,必然耗费大量的精力在政事上面,积劳成疾的都有不少例子,根本无法专心练武。
久而久之,想不荒废也难。
但现在所见的李弘,不仅体态气血毫无人到中年的衰败,温润如玉的眸子敛起精芒,竟有几分返璞归真之相。
原来还不能确定,唐皇是否沉迷修道,但现在所见,绝非伪装。
“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么……”
小黑的感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她不希望李彦的心血付之流水,盼着大唐能够一直繁荣昌盛下去,所以之前发现敌人对于大唐的阴谋诡计时,才会那般卖力地查案。
但另一方面,她也清楚,李弘身为皇帝,不可能是毫无自身欲望的木偶,二十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雄心勃勃的圣明君王,变得懒政怠政,转而去追求自己的欲望。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李彦离去之前,只是给出了建议,而非事事安排。
拥有至高权力的一国君王,是外力约束不了的,越想要对方按照自己的计划执行,越是会事与愿违。
而现在,更不会有人能够约束九五之尊的欲望了。
小黑感慨之际,又有圣辇抬出,上面所坐的,首先是皇后裴氏和太子李成器,后面则是跟着其余的嫔妃、皇子和公主。
李弘后宫人数很少,连带着子嗣也不多,反倒是一众弟弟,雍王李贤、英王李显、冀王李旦,各自带着一大家,喜气洋洋地前来过节。
在礼官的唱和之下,圣人一家与李唐皇室,正式入殿。
李弘坐下,环视群臣,温润的声音传出:“佳节良辰,具餐以享,诸位用膳吧!”
群臣行礼:“谢陛下!”
千秋节不是第一次举办,太过繁杂的礼节早就被删去,氛围也刻意向家宴靠拢,有种君臣同乐,内外亲和之感。
最为特殊的,莫过于不让大家全程饿着肚子,先行用膳。
随着宫婢若穿花蝴蝶,将美食珍馐奉上,场中的氛围轻松起来,不少臣子都开始享用。
毕竟起了个大早,一路饿着肚子侯在宫外,这個时候舞姿妖娆,歌喉悦耳的伶人,吸引力反倒比不上热腾腾的羊肉鹿脯。
就连李弘都笑着对左右列席的皇后道:“别饿着,吃吧!”
皇后裴氏本就出身武将之家,颇具豪迈之气,闻言不客气地开动,太子的神情则似乎略有恍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李弘的心情很愉悦,看着端上来的斋饭素食,对着太子道:“当年你师父也是喜欢先填饱了肚子,再议正事,可惜你那时还小,来不及聆听你师父的教诲……”
太子身躯微震:“父皇说的是,儿臣明白了。”
李弘点点头,拿起酒壶,亲自倒了杯清酒,品了起来。
圣人的姿态固然足够放松,下方的臣民却不可能真的胡吃海喝,用了些吃食,有了几分气力,马上开始严阵以待,准备接下来的环节。
李弘起身,举起酒杯:“功于华夏,造于黎民,此乃朕登基之初的心愿,幸得卿等精诚效忠,今国泰民安,共享盛世,诸位同饮!”
群臣齐贺:“昭昭有唐,天俾万国!盛哉陛下,盛哉大唐!”
话音落下,身着各色服饰的使臣正式入内,献上贺表与供礼。
排在第一个的皮肤微黑,所学的汉话也有一股古怪的发音:“天竺使臣瞿昙逸,代天竺五王恭贺唐皇圣寿,进献锟铻石,愿唐皇陛下如日月高悬,嘉时永享!”蜀南文学
锟铻石即金刚石,也就是后世所熟知的钻石,历史上的天竺,在十八世纪前,几乎是钻石的唯一来源地。
唐朝的外来钻石,就都产自于天竺,当时波斯人由于和唐人贸易频繁,并且朝贡过金刚石,还被史籍误载为金刚石产地,现在则没了中间商赚差价,直接进贡。
李弘微笑颔首,又看向太子:“皇儿以为如何?”
太子起身回答:“我大唐德行四海,正道致远,方有天竺五王,恭顺圣意,远来朝贺,盼圣德所至,天竺子民亦享太平。”
这话说得漂亮,实际上大唐的外交准则,向来是恩仇分明,国若犯我,必有严惩,国若顺服,可得赏赐。
而天竺之所以这么乖顺,也是恩威并济的后果。
这个时期的天竺国,原本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王国,每个王国都有自己的国王,因此称为五王,偏偏王玄策奉太宗之命出使天竺时,使节团在北天竺遭受攻击,几乎全员覆没,王玄策一人逃出,以一纸檄文召令近处各大唐藩属国派兵出征,最终创下了一人灭一国的辉煌战绩。
实际上,王玄策率领的联合军队一路横扫,所灭的国家,远远不止一国,北天竺是受打击最大的,中天竺、东天竺也惨遭波及。
最终的战果,在正面击溃敌军,坑杀了败兵后,“远近城邑降五百八十所,虏男女万二千人,牛马三万余头匹,天竺震惧”。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而后威胁更大的,是雄踞高原的吐蕃王朝,结果二十年前,吐蕃又被灭了。
天竺瑟瑟发抖,畏惧之下,原本一盘散沙的各国被迫结盟,五王共出一支使节团,当然真要开战,指不定又是貌合神离,一盘散沙。
所幸大唐对于喜马拉雅山脉那头的国家,根本没有多少兴趣。
山川屏障,炎热潮湿的印度半岛会引发水土不服,是一方面的因素,安西都护府的经营,才是国家更重要的百年大计。
天竺既然知趣,就以安抚贸易为主,它盛产的象牙宝石,亦是一笔不错的财富。
眼见唐皇和太子都面容和煦,天竺使臣喜不自禁地退下,狮子国使臣赶忙接上。
一个个小国使节依次上前,奉上贺表,恭贺圣寿,进献礼物,间或也有小小的抱怨。
对于这些地缘小国,大唐承担大国责任,时常调解矛盾,不偏不倚,因此极受敬服,不止一次制止了两国战乱。
好处是,进一步提升了国际威望的同时,接壤地区多有他国子民前来入户,以成为大唐人为荣耀。
边境州县若是无法继续接纳,会向安西之地转移,人口的迁徙红利,是原本地广人稀的安西都护府能够大力发展的必要条件。
而如果说这些国家,只是边境小民盼着越境投靠,那么当轮到东瀛使臣觐见时,就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交加:“圣人如大日高悬天中,卑小下国渴于恩辉沐浴已久,还望唐皇陛下成全呐!”
诸国侧目,不知情者莫名其妙,觉得这舔得也太夸张了。
事实上并不夸张,那个曾经胆敢与百济联合攻唐的岛国,早就不敢抄袭李治的天皇之称,连日本这个国名都不敢称呼,自称瀛州王。
最根本的原因,是朝鲜半岛的统一,金矿银矿的挖掘,与大唐移民对于贵族阶层的吸引,导致了日本国内政局的崩溃。
短短二十年间,这小小的岛国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场内斗,曾经那些贵族阶层还没有退路,现在哪怕争斗失败了,只需拍拍屁股,携带大笔金银,成功入户大唐就成,此刻殿内有些个子矮小的低品官员,便是其中一员。
这些人改了名字,行为早已汉化,再过个两三代后,连身高相貌也都看不出来了,眼神里则流露出冷光,轻蔑地看着东瀛使臣,心中都不希望圣人答应。
听了这份恳求,李弘再度转向太子,露出征询之色。
太子开口:“东瀛自汉时,便是属国,何须并入我大唐?各国子民,只需心向良善,便是教化,毋须私心暗度,多论是非!”
东瀛使臣急了:“太子殿下,吐谷浑亦可归顺大唐,我瀛州也早有恭顺之心,为何不许?为何不许啊!”
确实,当年最后一代吐谷浑王,举国入唐,也是震惊诸国的消息。
毕竟作为藩属,还是一个独立的国家,直接放弃,那就是连皇室都没了,除了被灭国,谁又愿意?
偏偏那位吐谷浑小王子心甘情愿地做了,而大唐则顺利接受吐谷浑之地,与吐蕃旧土连成一片,彻底掌握青藏高原的广袤土地。
但海外倭国,很抱歉,现在想要归属大唐,都是不被允许的。
李弘父子都爱民,但爱的是大唐子民,仁慈之心并不泛滥,一旦东瀛并入,都是大唐人了,谁去挖矿?谁去担着过海的风险,一遍遍的运送金银?
所以一个愿意亡国,一个则不愿对方亡国。
当然,这样的局势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等到海军壮大,可以横行海域之际,就能顺理成章地将周边岛屿全部纳入管辖,否则过于放纵,也会出乱子。
倭国使臣恳求不得,泪流满面地退下,终于轮到了大食。
大食行省总督蒲希密和拜占庭学者列昂提上前见礼,一丝不苟地完成使节该做的任务。
过程十分平淡,唯一令两人关注的,是李弘再度询问了太子的意见,由他发表了一番对于大食的看法。
不仅是他们,大唐臣子的神情都有些微妙。
现在并非太子监国,为何事事都垂问太子,让其出面?
答案很快揭晓。
当各国使臣贺寿献礼完毕,李弘缓缓起身,说出了一番石破天惊的话语:“朕诞膺天命,以抚四方,日昃坐朝,忧勤庶政,至今已有二十余载,今英华已竭,深求闲逸,欲传帝位于皇太子成器!”
伴随着这位圣人温润的声音传于殿内,场中一下子安静下来,群臣猛然怔住。
禅位?
陛下要禅位给太子?
“咦!”
就连梁上懒散等待的小黑,背脊都一下子挺立了起来。
李治当年都病成那模样了,还死死霸占着皇位,九五之尊的位置,至高无上的权力,谁舍得放下?
如今的李弘更是春秋鼎盛,圣体安康,无病无灾,哪怕近年来沉迷修行,国家政事依旧在太子监国和百官辅佐下顺利执行,表面上没有丝毫动荡之兆,确实是一派国泰民安。
为何要禅位?
杨再威是惊讶程度最低的,毕竟事不关己,大唐皇帝是谁与他并无干系,第一时间观察的,倒是群臣的反应。
然后就发现,一众紫袍高官内,唯有狄仁杰最是镇定,那不仅是身为宰相的城府,还有了然于胸的安定。
贾思博的神色则有了一瞬间的波动,却又露出并不意外的反应。
李弘并没有给予群臣讨论的时间,甚至按了按手,让不由自主站起的皇室成员都坐下,笑声满面地道:“乐起!”
皇家大飨,饮食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正是歌舞戏演,如今内侍传令,早在中央舞台准备的太常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开场的大曲,正是新编的《圣寿乐》,标准的雅重辞曲,宏大华丽,单单歌者便过百人,若算上一批一批登场的歌舞伶优,人数更是逼近千人。
主题虽然还是歌太平,颂圣主,但在框架下还有了创新,歌者多重叠唱,舞者身形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美感扑面而来,令人心醉。
各国使臣基本听不懂,却渐渐地沉浸在这种端庄的音乐氛围中,大唐官员则犹自思索刚刚那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主战派回过神来,大喜过望。
他们本来就希望太子登基,兴起对大食的战事,但又慑于当今圣人的威望,如今圣人主动禅位,岂不是两全其美?
但有几位官员的神情,则发生了瞬息间的变化。
有种浓浓的后悔。
早知如此,何必要费尽心机地设计?
“李弘这一退,确实大大地消弭了国内的矛盾……”
“可有些事情,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相比起内外官员的心思,小黑的视线再度转到了兰玛珊蒂上。
此时这位扮作内侍的舞姬,已然混入一群道士之中,披上道袍。
《圣寿乐》不是唯一的大曲,仅仅是作为此次千秋节的开场,结束后就轮到这群道人登台,上演祭祀大曲《神乐》。
而兰玛珊蒂能混入这群人中,可见袁氏确实是幕后的设计者,如今已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最后时刻。
小黑目光微动,身形一闪,飘然而下。
一旦让神女降临的戏码,在千秋节中上演,即便事后拆穿是假的,也会引发轩然大波,于国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个道理,相信上官婉儿不会不明白,之所以放任,肯定有别的原因。
但她不愿意继续耗下去了。
弄清楚真相,再做出选择,总比这般被动等待要好。
“姐姐何必着急呢?”
小黑一动,婉儿的声音立刻传来,但她并不理会,掐了一个隐身咒,眨眼间消失在主殿中。
片刻之后,杨再威的耳畔就响起了小黑的声音:“你那边如何了?”
杨再威嘴唇轻颤,传音道:“贾思博不是参与者,但似是知道内情,正在拖延时间……”
小黑道:“兰玛珊蒂与其幕后者的阴谋,没能瞒过大唐的高层,却被有意纵容,最终真相如何,犹未可知,我准备先查清楚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再做出应对。”
杨再威微微颔首,朝后一退,不见了踪迹。
半刻钟后,贾思博侧头,才发现身后已是空无一人,这位宰相并不诧异,只是喃喃低语着:“没有用的,这是执念,谁都阻止不了的执念啊!”
小黑听不到贾思博的自言自语,也不会在意这些云里雾里的话,她先是在大殿转了一圈,然后直接来到了兰玛珊蒂的身后,贴近了观察。
兰玛珊蒂一无所觉,先是垂着头等待,但终究忍不住,趁着众人不注意,看向大殿之上,眼神中透出清晰的恨意。
小黑注意到,此女敌视的目标,不光是唐皇李弘,还有李唐皇室中的英王李显。
事实上,此女的母亲,正是李显的妻子韦氏,即历史上的韦后。
只不过相比起历史中那位至少风光过一阵的执政皇后,这个世界的韦氏,既没有与李显同甘共苦的经历,后来又因为口出恶言,怒骂武后,直接被李显休妻。
韦氏心高气傲,险些疯癫,好不容易在家族的安排下再嫁,与第二任丈夫生下了女儿,风光早已不在。
主要是京兆韦氏在世家衰败的大趋势下,受到了重点关照,有一脉甚至铤而走险,参与谋反,结果自不必说,被内卫直接缉拿,人赃并获,家族子弟统统入狱。
韦氏最初没有受到牵连,但她本就有抱怨之心,常常在家中谩骂皇室,听了这个消息后惊怒交集,竟是一病不起,临死之前,安排女儿逃走,兜兜转转之后,最终成为了大食舞姬。
“娘,经历了十多年的困苦折磨,女儿终于重回旧土,有了报仇的机会!”
“这一次,孩儿定让整个李唐皇室,从此不得安宁,更要使这唐人的天下,再陷无尽的战火,你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兰玛珊蒂身躯轻轻颤抖了一下,强忍住心中的期待,低下头去,握住拳头。
在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中,第二场大曲准备。
《圣寿乐》的舞者退场,《神乐》的道士鱼贯入场,兰玛珊蒂深吸一口气,举步入内,却是朝下走去,进入了高台内的暗道中。
准确的说,这不算暗道,而是正常的表演通道,让舞台的演出效果更上一层楼,结果被有心人利用。
但当兰玛珊蒂即将到达指定位置,脚步猛然停下。
因为前方接应她的人,已经软软倒在地上,正中则是一位白发道人负手而立。
兰玛珊蒂脸色变化:“袁氏族人的图谋,果真瞒不过真武观主!”
“袁天罡”转过身来:“你们瞒不过的人很多,不仅仅是老道……”
兰玛珊蒂冷笑一声,已然冷静下来,反唇相讥:“明人不说暗话,在我面前,阁下何必还要装成百岁老道呢?正如我接下来所扮的神女一样,都是欺世盗名的把戏罢了!”
“袁天罡”看了看她:“此言不无道理,既如此,贫道就以真面目示人吧!”
说罢,伸出手掌,在脸上揉捏起来。
并没有揭下什么人皮面具,但五官已然随之变化,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忽略被特意染白的发色,他的真容果然十分年轻,别说百岁老者,或许连四十岁都不到,完全是靠着精湛的功力和高明的易容,才有了仙风道骨的模样。
但跟进来的小黑,目光却是一凝。
这个人太眼熟了……
怎会是他呢?
兰玛珊蒂显然不认得,心头惊疑,倒是不敢刺激对方了,稍稍服软:“是小女子失礼了,还望观主宽宏,伱我如今同舟共济,待得神女天降,万众敬服,以后的大唐,便是你我的天下了!”
“袁天罡”失笑:“袁氏或许会作此不切实际的想法,但你出身高门贵女,十数年的颠沛流离更增阅历,总不会如此天真,不过是仇怨满怀,回来复仇罢了!”
兰玛珊蒂的眼神冷了下来,再度威胁:“依观主之意,是准备迷途知返?一个假冒相士袁天罡,妄传真武法旨的人,摇身一变,要成为大唐的忠臣了?”
“袁天罡”道:“这就毋须阁下操心了,贫道确非袁天罡,但贫道也有些与众不同的身份,可保无恙。”
兰玛珊蒂哼了一声,满脸不信:“愿闻其详!”
“袁天罡”眼中露出与气质极为不符的促狭之色:“贫道出家之前,有俗世姓名,姓慕容,单名一个复字,只因故国吐谷浑曾被吐蕃人所灭,家父家母一心复国,才取了这个名。”
兰玛珊蒂愣住,片刻后不可置信地道:“主动弃国的吐谷浑王?怎会是你?”
吐谷浑汗国最后一代国君,大唐弘化公主与慕容诺曷钵最小的儿子,慕容复。
而弘化公主本就是李治的亲姐姐,按照血缘关系,这位与当今的唐皇李弘,还是表兄弟。
当然,他最关键的身份,是那个人的弟子。
小黑已然通过相貌看出,哪怕长大了,但依旧能辨认。
之前当真是忽略了,没想到是你小子!
好好的吐谷浑国王不当,出家成了道士,最后跑来假扮袁天罡?
怪不得婉儿放心让当真武观主,若论世上最亲近的,除了她,也就是这位李彦当年在出使吐蕃时收下的二弟子了。
“可如果‘袁天罡’是慕容复的话,这场错综复杂的案子背后,莫非……”
小黑抛下对峙的两人,身形飘出,寻找杨再威。
然而当她见到杨再威之际,却发现了又一位熟人。
杨再威的气,正在与一人遥遥相接。
那人并不在百官之内,也不在禁卫守备之中,而是位于入宫的长安子民里。
观礼百姓并不是乱选的,除了各大坊市的名额外,还有高寿老者,耄耋之年,同庆圣寿。
尤其是九十岁以上的老人,鲐背之年,在古代都是活生生的祥瑞,能够得到皇帝召见。
此刻一位独臂老者,便坐在木制轮椅中,神光内蕴。
“哑叔?”
之前在凉州,小黑还特意去李彦的故居看了看,发现树下并没有哑叔之墓,推测对方可能还在人世,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千秋会见到。
这位可不比袁天罡,是货真价实的百岁高龄。
唯识劲有驻颜之效,七八十岁时,哑叔如同中年一般,现在脸上也不可避免地爬上了皱纹,说明他已然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即便如此,哑叔的嘴唇轻动,正在传音述说着什么。
杨再威聆听,先是震惊,旋即变为迟疑,最终点了点头。
当小黑再度传音询问,这位面冷心热,一直以来追索真相的人,竟然低声道:“抱歉,我帮不上忙了!”
小黑心头一悸。
哑叔、李弘、上官婉儿、慕容复,这四位当年与李彦最为亲近的人,时隔二十年,在千秋节上齐聚一堂。
到底要做什么?
一个不可思议却又似乎合情合理的猜测涌上心头,小黑脱口而出:“对方打动你的,是登神之路,再启飞升么?”
既然对方猜出来了,杨再威便不做隐瞒:“武道之路已尽,这是最令我动心的邀请,世上若真有人能完成此事,也非他们莫属!”
此番回唐,目的就是与最强的内卫大阁领上官婉儿印证绝学,堪破前路的迷障,而引动天地元力,重现昔日飞升壮举,无疑是最佳的选择,没有之一!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小黑震惊于这群人的志向,却更担心他们入了魔障:“二十年前,当着各国使节,真武圣君登天成神,二十年后,大唐天子与真武弟子想要效仿此道……却有没有想过,那登天之路,可能只是独属于一人的成就,后来者根本无法模仿?一旦失败,又会造成何等严重的后果?”
杨再威回道:“这条飞升之路,九死无悔,圣人既有勇气尝试,当然也考虑过了失败的可能!”
“所以大食舞姬兰玛珊蒂,才能施展阴谋,一路到此……”
所有线索窜连,小黑彻底明悟。
太子显然是知情者,宰相狄仁杰也是知情者,贾思博估计是瞧出了端倪,而他们都无法阻止李弘。
因为正如之前禅位所言,英华已竭,即将走向人生的下坡路。
人到中年,正是气血鼎盛之际,一旦再往后拖,成功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小。
必须是现在。
也唯有现在。
完成近些年来,越来越深的执念!
所幸李弘并不是一意孤行的任性,甚至连飞升失败的后果,都考虑到了。
禅位太子,是确保大唐政局的稳定。
但还不够。
万一飞升失败,以最坏的结果论,说不定会当场身死,由此造成巨大的动荡。
想要国内以最快速度稳定下来,不仅需要继承人,还要有一个罪人,作为大唐臣民发泄怒气的目标。
而这个目标,还不是无谓的树敌,得符合这些年的战略,主战派磨刀霍霍的对象。
普天之下,唯有大食。
连接这个目标的,就是唐人的罪女,大食的第一舞姬。
从大食王都大马士革的舞姬身死之案,到使节团万里迢迢来唐,于国都长安千秋佳节的幕后种种,自此真相大白。
小黑看向举杯微笑一身轻松的李弘,再望向舞台密道一心复仇的兰玛珊蒂:“原来从始至终,你与大食,都是为唐皇飞升之梦兜底的替罪羔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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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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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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