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冷冽恣睢的仙人之貌,却莫名添了几分春情。
虞灵犀想,大概是因为他极少主动去做什么,无论是前世高高在上的掌控,还是之前中药或喂药,他更多的只是淡然端坐,诱她上勾。
“小姐总看着我作甚?”
宁殷以唇贴着杯沿残留的淡红,压了压,摩挲杯盏轻缓道,“一只杯子而已,何至于舍不得。”
虞灵犀怀疑他是故意的。
“罢了。”她托住微烫的脸颊,索性不和他争。
宁殷连饮了好几杯,深邃的漆眸半眯着,颇为回味享受的模样。
虞灵犀因吃药的缘故没饮酒,却也跟着微微翘起唇角,轻柔道:“以后若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与我说,不必闷在心里。若总琢磨来琢磨去的,多累呀!”
前世的宁殷便是心思太难琢磨了,才使人闹出那么多误会。这辈子趁着为时不晚,得好生改改。
宁殷从酒盏后抬眼,墨色的眸底映着酒水的微光,问道:“小姐这话,是对着卫七说,还是宁殷?”
他这问题问得刁钻。
若说是对卫七说,她身为小姐未免太过殷勤亲近了些;而若是对宁殷说,容易有看在他皇子身份而阿谀谄媚之嫌……
虞灵犀卷翘的睫毛动了动,盛着窗边的微光,浅浅一笑:“不管卫七还是宁殷,不都是你么。”
宁殷哼笑了一声。
他眼下心情约莫真的不错,执盏望着她许久,也没有质问这圆滑之言的真假。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虞灵犀又问。
前世虞灵犀给他做了一堆的香囊、手帕和鞋靴,还未正经听他说过一句“谢”呢。
宁殷自然看出了她眼底的期许笑意,目光往下,落在腕上的绳结上。
沉沉一笑,他道:“小姐放心,这条手链我定会贴身珍藏。”
他着重强调了“贴身”二字,虞灵犀不禁想起了那条被他缠在腕上许久的飘带……
心尖一烫,倒也不必如此。
前世给宁殷绣了那么多物件,也没见他珍视到哪里去;
想来物极必反,这辈子未免珍视过头了。
正想着,又听宁殷悠悠道:“将来,我再还小姐一条链子。”
“真的?”
“真的。”
宁殷大言不惭,“小姐知道,我是最知恩图报的。”
虞灵犀狐疑,望着他勾唇浅笑的神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
端阳过后,盛夏袭来。
燥热的天,连朝堂局势亦是暗流汹涌。
坤宁宫里,安静得连一丝蝉鸣也无。
佛殿隔绝了外头热辣的白日,只余厚重的阴凉铺展,笼罩着灯架前披发素衣的冯皇后。
“消息是谁散布出来的,查出来了?”冯皇后虚着眼,一如座上无悲无喜的佛像。
“回娘娘,还在查。”崔暗道。
冯皇后放下转动佛珠的手,问:“崔暗,你办砸几件事了,自个儿记得么?”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压得年轻太监撩袍下跪。
“当初臣入狱受阉割之辱,万念俱灰,是娘娘赏识信任,才让崔暗活到今日。臣虽无能,但对娘娘忠心可鉴,还请娘娘宽恕些时日。”
崔暗伏地表忠心,地砖上倒映着他阴暗的眼,慢声道:“何况,当年知晓此事的人皆已被臣亲手处决,娘娘不必忧心。”
“当年,不是逃了一个么?”
皇后的视线落在佛像坐莲之上,以指轻抚,暗红的铜色,像是还残留着当年鲜血溅上的痕迹。
冯皇后收回视线,起身道:“太子那些侍妾,可有动静?”
崔暗膝行而来,伸臂搭住皇后的手道:“已有两名良娣、一名良媛有孕。”
皇后颔首,一颗棋子养废了,总要准备几颗备用的。
阳光在瓦砾上折射出刺目的白光,却照不亮佛殿的阴暗。
虞府,一片骄阳灿烂。
虞灵犀坐在水榭中纳凉,也是今日才从父兄断续的交谈中才知道,不知哪儿传来的流言,说当今太子并非皇后亲生,其生母只是一个卑贱的坤宁宫宫女……
加之之前太子仗着是唯一的嫡皇子,好色荒淫,多有失德之处,此番风言一出,不少保守派朝臣都开始动摇观望。
她轻轻舀着冰镇的酥山酪,瞥了身侧的宁殷一眼。
朝中一片波诡云谲,而将来威慑天下的七皇子此时却倚坐在水榭的凭栏上,侧首望着粼粼的湖面,嘴角似有若无地勾着,一片无害的安静。
……
连着几日酷暑后,总算迎来了阴凉的好天气,虞府上下也迎来了近些年来的大喜事。
六月初八,虞家长子虞焕臣大婚,迎娶的是平昌侯苏家的小才女。
虞焕臣有官职在身,成亲后理应成立自己的小家。虞将军便命人将虞府西面那座闲置的大园子打通,修葺后当做儿子的住处。
虽是分居,但两座宅邸毗邻,往来倒也十分方便。
今日主宅和西府皆是红绸满堂,喜字盈门,侍婢仆从络绎往来,迎宾送客,放眼整座京城也难得瞧见这样的热闹。
虞焕臣换好了婚服,朱袍玉带,英武非凡。
虞辛夷也换回了女孩儿的打扮,大喇喇倚在廊下笑他:“虞焕臣,没想到你穿上这婚袍,倒也人模狗样的!”
虞焕臣对这桩婚事本就不情不愿的,当即凉飕飕反击道,“哪像你,穿上裙子也不像个女人。”
孪生兄妹俩一见面就斗嘴,气得虞辛夷撸起袖子便要揍他。
虞灵犀以扇遮面,笑得眉眼弯弯,拉住虞辛夷的手软声道:“今日是兄长大喜之日,阿姐忍让些可好?”
虞辛夷这才愤愤作罢,转身去招呼女客去了。
虞灵犀让胡桃帮忙去照看茶点,吩咐道:“告诉膳房,荷花酥要过会儿才上,凉了就太腻了。”
正说着,身后环佩叮咚,清朗的声音响起:“二妹妹。”
虞灵犀转身,只见一身玉冠锦袍的薛岑站在盛夏的骄阳下,清爽若高山之雪,朝她微微一笑。
他今日打扮矜贵,却不喧宾夺主,和他这个人一般温润内敛。
虞灵犀怔愣片刻,才想起来薛岑今日是兄长的傧相。
她回以一礼,笑道:“岑哥哥,你先去歇会儿吧,迎亲的队伍要一个时辰后才出发呢。”
薛岑清隽依旧,只是眼底似乎多了几分忧虑,摇首道:“我不累。”
“阿岑!你小子这打扮随我去迎亲,不知又要迷倒多少姑娘!”
虞焕臣过来,勾着薛岑的肩晃了晃,“我都成婚了,你何时才娶我家妹妹啊?”
虞灵犀料想兄长又要拿两家的婚约开玩笑了,忙清了清嗓子道:“阿娘唤我去帮忙呢,兄长们先聊。”
说罢提着裙摆,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
薛岑目光追随那抹娇艳的身姿离去,回味过来。
她方才说的是,兄长“们”。
虞焕臣没有听出这细微的差别,只当妹妹害羞,便拍了拍薛岑道:“走吧,阿岑。还需你给我讲解迎亲的礼节呢,我怕到时给忘了。”
薛岑压下眸底的那抹落寞,笑得如往常那般温润和煦,颔首道:“好。”
吉时,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自虞府出发。
到了黄昏时分,总算迎回苏府的花轿,虞焕臣与新妇各抓着红绸的一端,比肩跨过长长的红毯,前往主宅拜堂。
拜过堂后,便送回西府虞焕臣的宅邸。
酉末,华灯初上,府中亮堂得如同白昼。饮过换妆茶,虞府上下亲眷便要接受新妇的见礼。
取了遮面的却扇,虞灵犀这才瞧见了嫂子的模样。
是个很清秀美丽的女子,眉若柳叶,眸若琉璃,身量约莫只到兄长的肩膀,被英气高大的虞焕臣衬得别有一番娇柔可爱……
单看样貌,虞灵犀怎么也无法将她和前世那个宁愿绞去头发,也不愿改嫁的刚烈女子联系在一起。
苏莞依次给公婆和虞辛夷见了礼,这才莲步移至虞灵犀面前。
两人视线对上,苏莞的眸中明显闪过一丝惊艳,多看了虞灵犀一眼,方柔柔一福道:“妹妹。”
“嫂嫂。”虞灵犀亦回礼。
因前世记忆,虞灵犀天生就对她带有好感,不由与她相视一笑。
见了礼后,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爹娘已经回去招呼婚宴的宾客,虞灵犀吩咐胡桃道:“苏家小姐折腾了一日,定是饿了,你去准备些粥食糕点送来,照顾好少夫人。”
胡桃伶俐应允,领着两个小婢下去安排了。
今日夜色正好,灯海蜿蜒映着红绸喜字,格外漂亮。
从西府回主宅会经过一片山池花苑,虞灵犀心情大好,屏退提灯的小婢道:“你不必跟着了,我独自走走。”
她踏着融融月色,穿过紫薇花的藤架,然后在两府相隔的月门下,瞧见了长身挺立的宁殷。
他好像在此处等了许久,又好像只是随意出来走走。
虞灵犀有些意外,小跑着唤了声:“卫七!”
宁殷站在原地没动,等她过来。
“你怎在这?”虞灵犀绯色的轻纱襦裙飞动,抬首望他时,眼里落着灯笼摇曳的暖光。
宁殷没说自己趁着虞府婚宴,出府杀了几个碍事的家伙,顺便……
他垂眸,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等鸟儿归巢。”
“又胡说了。”虞灵犀轻笑一声。
宁殷只替她养了那只猫,何时养鸟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月门,迈入曲折的抄手游廊。
今日府中喜事,游廊每五步便挂着一对灯笼,虞灵犀与宁殷沐浴在光河之中,踏着灯火铺就的路前行。
宁殷落后她一步,能看到她发顶落着毛茸茸的光,绯色的裙裾摆动,整个人美丽而又轻快。
“小姐心情不错。”他道。
“当然。”虞灵犀的语气亦是轻快的,弯着眼睛道,“今日兄长大婚,自是值得高兴。”
虞灵犀上辈子虽跟了宁殷,却是被当做礼物按在轿上献进府邸的,没有婚服,亦无婚宴。
方才见嫂嫂穿着青质大袖连裳婚服,花钗云鬓,姝丽无比,十里红妆嫁入府中,倒是勾起了她沉寂已久的少女心思。
她叹了声,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小缺憾:“结发为夫妻,能与一人生同衾、死同穴,同心不离,乃世间至美之事。”
“死同穴?”
宁殷负手而行,嗤道:“死了埋起来,尸体腐化成枯骨,有何美好的?”
虞灵犀一滞,顿时什么感怀都没了。
她无奈一笑,耐着性子解释:“这只不过是个譬喻,说明夫妻鹣鲽情深,死了也要继续在一起……”
见宁殷没有搭话,虞灵犀方反应过来,宁殷大概不屑于理解这些东西。
自顾自说这些,着实太扫兴了。
“对了。”
她从腰间解下一只糖袋,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吃喜糖么?”
小绸袋里装得满满的,有她最爱的椒盐梅子,还有从婚宴上拿来的各色干果酥糖。
宁殷垂眸,视线落在她捧着糖袋的嫩白指尖上,伸手挑了颗椒盐梅子。
虞灵犀记得他不能吃辣,忙不迭阻止:“这个是辣……”
然而已经晚了,宁殷将梅子含入嘴中,轻轻一咬。
虞灵犀眼睁睁看着他的眼尾迅速漫上一缕薄红,像是被人欺负过似的,平添脆弱的艳色。
她先是惊愕,继而蹙眉道:“哎,我都说了这是辣的,你怎还吃进去啊?”
宁殷细细品尝着虞灵犀的癖好,带着近乎自虐的愉悦,虞灵犀便知这小疯子是故意抢食。
她无奈,瞪了他一眼,便走开了。
宁殷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半晌低低道:“小姐的说法,我并不苟同。”
“什么?”虞灵犀停住脚步,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宁殷漫不经心道:“喜欢的东西,就该永远保存起来,怎舍得她埋在黑暗的地底,腐化生蛆?”
虞灵犀惊异与他的歪理,又想起前世自己的下场,半晌无言。
“若是不能和她一起死,便该将她的身体冻起来,藏在深处。”
宁殷轻轻啧了声,像是在构建一个极美的设想,“即便死了也要让她留在身边,日日相见……岂不更美?”
风穿廊而来,吹开记忆的尘埃。
虞灵犀宛若过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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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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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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