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棋局之后,大家对于林守溪与这圣菩萨的关系就猜测纷纭,今日早晨偶尔撞见这幕,大部分人都以为是少年与少女互生爱慕,私下幽会,直到听到圣菩萨衅笑着说出冰冷话语,才恍然明白,原来他们不是私会,而是约战。
当然,小禾很清楚,这哪是什么战书,分明是一封情书,上面的话语肉麻极了,若让他人知晓,定会沦为笑柄。
两人就此分开,似并不熟识。
武林大会即将开始,道场已布置完毕,大片的彩色丝绸扯开,横在半空,形成一幅幅凌空的画卷,迎风飘舞,轻若无物,彩绸之下香花铺陈满座,金果玉液万种,镂雕灵兽的石椅石桌层层摆开,八大门派位列中央,其余宗派依次排列,不分先后。
客人虽来自各个不同宗门,但大都系犀角玉带,踏彩织银履,衣袍潇洒,丰神俊朗,皆是神仙风采,与过去绿林好汉的形象迥然不同,真气复苏之后,大量的财富涌入世外宗门,曾经盛极一时的丐帮没几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林守溪从未参加过武林大会,他幼年的时候,魔门就由盛转衰,他是魔门最后一位弟子,也被视为唯一的希望。
如今时过境迁,他竟成了道门冉冉升起的新星。
修道者们在客套寒暄后落座,道门的位置上,林守溪与宫语坐在一起,看上去门庭冷清。
武当山名为陆树。
陆树已是鹤发苍颜的老人,他身披道袍,头顶道冠,他对着众人打个了稽首,道:“犹记得五年前武林大会,诸位聚于华山之巅,焚香煮酒,或凌云试剑,或坐而论道,一晃五年……一个月前武当山上暴雨,一时黑云盖顶,雷火炼殿,隐见真武大帝现于云端,身缠龙锁,之后贫道惴惴不安良久,总觉得时日将尽,故循着私心发了邀约,请老友们前来叙旧,还望大家莫要怪罪。”蜀南文学
“陆观主精神矍铄,仙风道骨,何来时日将尽一说?”华山派掌门人笑着回应。
华山掌门姓岳,名为岳君山,已五十多岁,看上去年轻依旧。华山派分剑气二宗,他传气宗之学,执掌山门。
“肉身凡胎,早就该弃了,羽化飞升,道成正果是何等喜事,陆观主境界高深,怎会为此心忧?”昆仑派掌门人也随着开口,笑容和煦,他长袍束冠,看上去比道士更像道士。
“观主日夜于世外炼药,世人还当你已求得长生不老,羡艳非常,原来哪怕贵如观主,也逃不脱生死禁锢么?”
说话的是点苍派掌门,是一位绸裙曼妙的女子。
点苍派原为苍山剑派,于云南苍山成宗,四大绝景天下闻名,这一代掌门于绝景处坐道,领悟‘风花雪月’之妙法,名动天下。
林守溪知道,随着陆观说出第一句话,武林大会就已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寒暄之词看似简单,说的却是各家的生死之观。
之后崆峒派掌门讲了顺天应命,化道于物之理,少林主持讲了众生自无始来,生死即涅槃的说法。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道门门主。
宫语白裙如纱,幂篱似瀑,端坐此处,身姿如仪,美得超脱俗常,诸家所言的妙法似也因她而显得寡淡。
这是她第一次来武林大会。
八大门派掌门齐至,并非敬重陆树,更多是她的缘故……她来了,其他人不得不来。
“纵长死不死又如何?人活在世上,并非活在一個悠远的维度里,而是活在每一刻的当下,贩夫走卒如此,神仙圣灵如此,无甚区别。”宫语说。
这是她今日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诸家在以生死观为开场之后,话头渐热,开始真正的论道试剑,论道通常是佛道两家之辩,其余宗门只看个热闹,更多是以武会友。
很快,道场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掌门叙旧,弟子比武,老友故交推杯换盏,谈天说地,仅仅两个时辰,不少人已酩酊大醉,横陈在地,呼呼大睡。
宫语对于论道和比武都缺乏兴致,她坐在一边,似一尊遗世独立的雕像,不知在想什么。
没有人敢打扰道门门主的静思,只好去打搅林守溪。
林守溪正悄悄打量着静坐佛门间的小禾时,各派弟子陆续前来讨教武功。
林守溪倒是没有推拒,他离开了席位,与邀战的弟子来到了空场之上。
通常来说,每一次武林大会,第三天时,当代的天之骄子都会当着八大门派掌门人的面,进行一场足以名载修真史的旷世之争,但这一传统在林守溪与慕师靖横空出世后断绝了。
魔门从不参加武林大会,在黑崖之役前,林守溪与慕师靖甚至没有见过面。
武林中人扼腕叹息,本以为这样的旷世之战不会重现,但今日,圣菩萨的出现让人看到了希望。
对于男弟子的战斗邀约,林守溪来者不拒,女弟子的则断然拒绝,态度强硬而坚决。
在这里世界里,林守溪、小禾、宫语皆算是‘域外煞魔’,煞魔天降,凡人哪是敌手,无论是点苍派的‘风花雪月’,还是昆仑派用以攀登绝壁险峰的奇绝身法,亦或是华山派独步天下的剑术,在他面前都没有什么差别。
林守溪胜利之余,也会指点一二,很快,他身边聚了不少人。
过去,人们对于魔门传人的想象通常是一个阴鹜邪煞的少年,人间流传的林守溪画像里,甚至描上了黑色的眼线,平添妖媚,时至今日,许多人才消除了这一偏见。
与其他门派弟子的交流里,林守溪也旁敲侧击地问到了些关于师兄师姐的事。
“他们啊……他们好像在道门种田。”一位弟子说。
林守溪最初以为种田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追问之下才知道,这就是原原本本的意思,师兄师姐们被抓去种田了。
听到这一消息,林守溪倒是安心了许多。
林守溪原本对于所谓的武林大会是有所排斥的,但真正置身其中后,见众人论道而不诡辩,论剑而不伤人,倒也喜欢这种气氛,感到了难言的轻松。
偶有炸雷声响起。
两道剑光拔地而起,穿过色彩缤纷的绫罗绸缎,如虹挂空,万千剑影在其中飞舞闪耀,宛若群鹤翩跹,上下翻云,钢铁的清越之音徐徐缭绕,如聆磬声,不绝于耳。
这是华山派掌门与昆仑派掌门的剑,并非比试,而是一时兴起,足踩横空彩绸,手持长剑,凌空捣舞。
峨眉派掌门辛思素见此情形,解下了棉绳,卸去了包裹古琴的囊袋,将一把端秀别致的焦尾琴横于膝上,葱尖嫩指在琴弦滑过,如水淌过雨花石,泉鸣般的淙淙声音自指缝间泻出,越过彩绸飞往高天,与剑气融为一炉。
斜坐凝思的宫语瞥来一眼,辛思素似有所觉,琴声稍乱,转瞬平复,山顶上大风不绝,女子们的衣袍被吹得鼓胀,仿佛随时要御风而去,登上咫尺可及的蔚蓝天空。
琴声剑声交错的道场上,林守溪穿过人群,来到了小禾身边,坐下。
小禾正在听主持与观主辨经。
林守溪与她一道听。
主持与观主相对而坐,两人之间别无他物,只有一枚斋果,斋果已熟,红得浓郁。
两人盯着这枚斋果,仿佛在看自己的道果。
林守溪到来的时候,他们已争辩了一段时间,主持与观主围绕着这颗斋果展开了虚实之辩。
观主说,道应在形之上,这枚斋果的色泽、形状、气味等组成了它,这是它的形,只有将这些浮于表面的形剥去,才能领悟斋果的道。
主持对此部分认可,他说世上本就有两界,一个是虚幻之界,一个是真实之界,众生处于虚幻之中,永远无法领会真实。
观主问,菩萨可照见五蕴皆空,洞照世界,你修佛百载,为何不行?
主持回答,佛也说过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真实的世界在人的感知之外,肉身凡胎一旦触及边界,就不得再向前窥探,唯一的办法只有顿悟。
两人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争辩无果之后,话锋微转,开始谈论起了更为宏大的宇与宙,你来我往,争辩不休。
唯有小禾始终盯着那枚斋果,怔怔出神。
“伱在想什么?”林守溪问。
“在我们看到这枚斋果之前,它是它么?”小禾问。
“当然是。”林守溪凭感觉回答。
“在我们的眼中,它是红色的,但在猫的眼中,它又是别的色泽,那我们眼中的世界与猫眼中的世界比较,到底哪个是真实的呢?”小禾认真地想着。
林守溪也随着她的话语陷入了沉思,片刻后道:“所以这枚斋果实际上有两副样子,一个是我们看它时的模样,另一个则是它原本的模样?”
“没错。”小禾点头。
“怎样看到它原本的模样呢?”林守溪问。
“我还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那应是一个自在的界。”小禾诚实地说。
小禾无法给出解答,但她隐约感觉,这与镇守传承有关,将镇守传承彻底消化之后,她也将会迈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崭新境界。
之后,林守溪与小禾远离了人群,静静地在一棵大树边坐下。
树叶在光中泛着明亮的绿色,斑驳的光影自叶隙间漏下,洒满他们的衣襟,他们像是由光编织成的影子,可惜现在不是春日,远道而来的风透着几分萧索,将两人的脖颈吹得微凉。
琴声与剑声渐淡。
夕色宛若流水,在林间穿梭过去,太阳在西方缓缓跌落,带着某种命中注定般的决然。
第一日的武林大会就这样结束了。
掌门与弟子们陆续退场,许多男男女女依旧不愿就此散去,携手交谈,像有说不完的话。
“不准迟到了。”
不同于其他道侣间的你侬我侬,小禾离开之时,只说了这一句。
山下的镇子人山人海,大都是百姓,前来瞻仰仙人风采。
林守溪乔装打扮了一番,准时到了,倒是小禾迟到了。
林守溪也没不耐烦,他站在店家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下,拢着衣袖,静静等待,仿佛一个正在斟酌妙句的书生。
小禾姗姗来迟。
她在远处招了招手,随后快步走近,双腿一并,身子惯性前倾,然后倏地一止,停在了他的面前。
“抱歉,刚刚在梳妆打扮,耽搁了不少时间。”小禾像在道歉,语气却听不出一丝歉意。
“梳妆打扮?”林守溪有些吃惊。
“不可以吗?”小禾反问。
“当然可以,只是……”林守溪上下打量着她,说:“只是你既然打扮了这么久,为何要用彩幻羽遮住。”
此时的小禾一身淡青色的裙子,鹅蛋般的小脸蛋稚气未脱,满头墨发将脸颊更衬得素白干净,俨然是个娇小可爱的邻家丫头。
“我只是觉得梳妆亦有乐趣,又不是特意打扮给你看的。”小禾衅笑。
林守溪虽对小禾的妆容很是好奇,但听她这么说,也没强求,领着她走入店中。
店内雾气袅袅,香味缭绕。
林守溪与小禾并肩而行,看上去并不亲昵,仿佛只是一对刚认识不久的朋友。
菜很快端上来了。
那是一只巨大的虾,据说是海边捞出,用冰块冻着,快马加鞭送到这里的,极为珍贵,透着虾红色的肉质不仅绵密,还蕴着大量香气饱满的汁液,入口即化,是这个镇子上很出名的美味。
林守溪剥去虾壳,剐下紧致的肉,淋上汤汁与酱料,盛了小半碗,递给了小禾。
小禾犹豫之下接过,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继续讲故事吧。”小禾抿了口香醇的汤汁,说:“这次若还敢下回分解,那本姑娘就让你同这虾一样分解了。”
林守溪微微一笑,他注视着少女的眼眸,说起了之后的事。
之后的故事远没有之前那般感动了。
林守溪讲述了自己如何将楚映婵捉弄,又如何被一句‘两不相欠’逆转,弄得局促不安,魂不守舍,之后灰雾中发生的事倒可以用冲动来解释,林守溪血气方刚,难以自持勉强也可理解,但再之后的事,小禾可生不出一丝感动了,相反,她越听越觉得气恼,恨不得穿越两界,将楚映婵也抓到面前,狠狠鞭打一顿。
如果林守溪不说,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去沐浴时,楚映婵竟偷偷跑来调戏她的未婚夫,她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酒意微醺时,这位清纯动人的仙子,竟会在桌下伸出修长玉腿,去勾他未婚夫的脚踝,更不会知道,在她将林守溪赶出门时,她撑伞而来,借着雪夜语调清媚地夸赞他的诗文……
“够了!”
小禾心烦意乱,打断了他的话语。
她早已知道结局,所以之前听故事时,并未太放在心上,直到她自己也现身在了故事的画面里……像是从幻想拉到现实,胸口久违地生出了刺痛之感。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人的目光是如此局限,这么多事在她身边发生,她竟浑然不知。
“楚映婵,你……”小禾觉得,自己该重新认识一下这个‘好姐妹’了。
色孽之咒果然不是莫须有的罪名啊……
小禾不明白,为何门主大人这般严厉,教出的弟子却一个比一个妖精呢?
嗯……该不会门主大人也是……
小禾心头一紧,不敢妄思。
她看向林守溪,神色又冷了下来,一副审视之感。
林守溪正襟危坐。
她本想质问林守溪一顿,又觉得没太大的意义,半晌,小禾说:“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这个问题一下将林守溪难住了。
他隐隐觉得,自己已迈入雷霆密布的禁地,稍有不慎就会出事。
灵光一闪。
“这顿饭好吃吗?”林守溪问。
小禾秀眉一蹙,心想这转折也太过生硬了吧,这是拿她当小女孩骗么?她可不是他的笨蛋徒弟。
“味同嚼蜡。”小禾说。
“那我们明天换一家吧,我还知道有一家,在西边,说不定更对小禾的口味些。”林守溪说。
“明天……”小禾很快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他还想再约自己……
“可以吗?”林守溪追问。
“也好,明天将故事听完,后天和你比试时,我下手可以更重些了。”小禾冷着脸说,却也变相地同意了他再度的邀约。
……
星空璀璨。
宫语一如既往地立在窗边。
她凝望的却不是星与月,而是她占卜时留下的痕迹。
宫语看着错综复杂的线条,静思许久,不得其解。
夜风吹来,宫语似感知到了什么,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山道上,林守溪与巫幼禾披星戴月走来了,他们细声细语地说着什么,没有望见远处高楼上宫语俯瞰的目光。
宫语知道,他们之间的结虽未解开,但那根连结他们的‘红线’却从未真正断过,这是年少的爱,也是她从未获得,却永远无法再体验的事物。
她想帮他们解开这个结。
所以她才参加了武林大会。
可……
“会一直平静下去么?”
宫语看着这对少年少女消失在山道的转角,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明朗的夜空,自言自语。
她的心始终无法宁静。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站在她的身后,如螳螂背后的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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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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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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