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认,是他下意识的意图。
“我曾经听大姑母无意间提起,姑祖母是在即将被逼嫁给信王做侧妃之前突然暴毙的。”祁欢道,“曾经我猜她是为了逃避这门婚事自裁解脱了,现在看来是她那时并没有死?三叔是她的儿子!”
祁文婧的口风算严,私底下不会论长辈们的是非,何况还是不怎么体面的陈年旧事了。
祁欢总不能说是秦颂告诉她的自家私事,所以就信口捏造了尚算合理的逻辑,让祁文婧背了这个锅。
她是得祁欢曾祖母已经故去的祁家老夫人亲自教养过的,要说老太太会对她吐露些微往事,这是说得通的。
而她这样上来就把话挑明,也就免了祁文景还想要继续试图搪塞的可能。
在女人毫不掩饰质询的目光下,祁文景最终还是将张到一半的嘴巴闭上。
他脸上现出几分挣扎之色,最终沉重的点了点头:“嗯。”
“这些,祖父一直都不知道?”祁欢的表情严肃,继续乘胜追击。
祁文景自知避无可避。
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吩咐院子里带着人搬运柴火准备烧地龙的亲随:“不用烧了,有火盆够用了,你带他们都出去,守在院子外面,有事我再叫你。”
他那亲随是个老实本分的,应诺一声,就带着几个丫鬟小厮走了。
其他人全部赶走,他自己将院门虚掩上,自己也退到了院门之外。
祁文景关上房门,重新走回来坐在了椅子上。
祁欢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持续施压,做出一副非得要个水落石出不可的样子。
祁文晏端起茶盏,顺便又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凝重开口,依旧是顺着祁欢方才的问题道:“你祖父那时候已经利欲熏心到几乎走火入魔的地步,你姑祖母的这门婚事你曾祖母是从一开始就极力反对的,劝也劝过了,闹也没少闹,甚至以断绝母子关系相逼……你祖父他依旧一意孤行,非要往信王身上押宝,去抢什么从龙之功。后来,他甚至丧心病狂……”
那些往事,有一部分内情是连他这个做儿子的知道了都曾经一度愤怒到恨不能手刃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而现在面对的又是更小一辈,还没嫁人的女儿,祁文景当真难以启齿,就省略了一些言语,重新组织了语言:“姑母她失了清白,万念俱灰,的确是想一死了之,可是祖母打小就疼爱这个女儿,以母女情分要挟,说无论如何也别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姑母对她还是孝顺的,母女二人便做了个局,祖母忍痛将她送走了。”
所以,祁众钰在死遁之前其实是已经被自己的亲哥哥算计,送上了信王的床榻,被人给糟蹋了?
老头子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她就再无退路,只能就范?
祁文景说他这是利欲熏心?
其实是丧心病狂吧?
明知道名节就等于一个女子的性命,他这是不惜一切,生生将自己的亲妹妹往绝路上逼!
祁欢虽然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也如遭雷击,震惊到直接失语。
她嘴唇动了动,又觉得喉咙被一种激愤的情绪堵住了一般,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
而祁文景——
则是撑着额头,捂住半张面孔,也露出极度痛苦和无力的神情。
祁正钰是他的父亲,在他的整个孩童和少年时期,他是一直带着尊敬濡慕的心情来看待这位父亲的,将他看做人生的榜样与理想,一心一意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个少年的梦被无情的击碎了。
在他心中伟岸的,完美到近乎无懈可击的父亲形象一夜之间突然坍塌,变成一个没有亲情,藐视伦理道义,践踏至亲之人,只想攀龙附凤走捷径的卑鄙恶毒甚至毫无底线的小人。
这件事带给他内心的触动,事实上是一直到现在二十几年过去也还后劲十足。
他后来的消沉、懦弱、谨小慎微其实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受了这件事的刺激和影响。
内心深处,他害怕有朝一日他也会变成他父亲那样六亲不认的野心家、伪君子,同时又深深地畏惧,怕自己若有丁点儿的出格忤逆,就会落得和她姑母一样被抛弃和舍弃的命运。
他既不想变成他父亲那样的人,也害怕将要成为他手里的弃子。
所以,这么些年,他浑浑噩噩,对官场没有野心,对府宅之内的事也得过且过,奉行着中庸之道和无为之治,只想将就凑合着过完这一生算了。
他是个懦夫,可是在这样的父亲手底下,他确实找不到更好的路走。
祁欢则是整个处在对祁众钰命运的探索当中,暂时无暇过分考虑祁文景的心情。
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她再次确认:“这么说是曾祖母偷偷将姑祖母送走了?毕竟是个大活人,就算是诈死,府里也要办后事的,事后祖父就一点也没怀疑?”
祁文景也勉强整理好心情,续说下去:“姑母从信王处逃回来时受了打击,几乎崩溃,甚至拿刀砍到了父亲面前。祖母借故说送她去庄子上散散心,冷静冷静,然后就在离京的路上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投的河。尸首隔了几日才打捞上来,已经泡的面目全非,只能靠着衣着首饰辨认。”
一姓之人的互相较量甚至是屠杀,不仅不光彩,还叫人感觉到窒息一般的耻辱。
祁文景的情绪低迷:“毕竟是亲兄妹,父亲当时应该也被吓到了,勒令草草就办了后事。之后没多久,信王逼宫谋逆事败,所有和信王府有瓜葛的人家和朝臣都受了牵连,咱们府上却因为姑母的‘不识抬举’得罪了信王,早了几个月被他踢出局来,这才险险的逃过一劫,父亲嘴上虽然不肯认输,但实际却是后怕的利害,自此就更是绝口不提姑母有关的一个字了。”
祁文景说着,都悲愤的忍不住冷笑出声:“或者,他是连在心里也都不敢再回想有关姑母的任何了吧。”
自欺欺人,才能继续安享太平的过日子。
而这老头子的运道也的确是不错,后面这三十载,他还当真是过得平安顺遂。
祁文景道:“你看他虽是极力想要推着老二往上爬,又因为你三……又因为最有出息的文晏不肯听他摆布怀恨在心,可是你们姐妹几个明明样貌都生得出挑,是联姻权贵的好材料,他却从没打过你们的主意,也就说因为你姑祖母的旧事吃了教训。人呐,可以伪装出来骗别人,可总骗不过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他到底还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也是真的怕了。”
“只是依旧不思悔改罢了!”祁欢嘲讽的冷嗤一声,不留情面的做出总结。
祁文景与她对视一眼,并没有或者或者否定女儿,而只是消极默认。
这就是他一直没办法与祁正钰亲近,也无法释怀的地方。
从祁正钰这些年的行事来看,他的的确确是明白自己做错了,差点带领全家踏上一条不归路,可即便这这样,他却依旧不对他所伤害过的人忏悔、道歉。
甚至于——
后续这些年里,依旧照着他自己的私心与想法,继续伤害利用身边剩下的亲人与家人。
他就不提了,横竖是个没出息的,老头子看不上他他无话可说,想把爵位谋给更有出息的老二,他也认了,可是他对祁文晏,对杨氏母子三人也全都毫无顾忌的打压迫害……蜀南文学
这不是一个一家之主,合格称职的长辈该做的事。
祁欢吐出一口浊气,暂时将这些悲愤的私人情绪抛开,继续追问下去:“那姑祖母后来去了哪儿?”
祁文景道:“没人知道,你曾祖母当年打发她走,也只求她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到了那个份上,又匆忙之间的,其实哪儿又能有什么稳妥的打算和安排?更怕被你祖父发现她还活着,再做出什么更加丧心病狂之事,就嘱咐她离家之后就莫要再联系。”
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又是个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别说独立生活的生存技能了,长那么大,家门都出不了几次,突然横遭变故,即使给她准备了银钱傍身……
想也知道她可能是连活着都艰难了。
“说到底,也就等于是放她去自生自灭了是吗?”同为女子,祁欢对祁众钰的遭遇由衷的感到凄凉,“不联系,总归还能留下个念想,骗自己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感慨过后,她仍是追问:“那后来呢?三叔是怎么回来的?这些前因后果都是他告诉您的?”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祁文景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任何。
他又再次沉浸到了对往事的回忆当中:“姑母没的那年我也才只是个孩子,并且又是如此机密之事,祖母和父亲他们自然也不会容许我知道。是后来……姑母走后祖母深受打击,之后又日夜牵肠挂肚,身体很快就不行了,可是她到临终都还惦念着姑姑。”
想起自己祖母弥留之际的情形,即便过去了二十多年,祁文景依旧悲从中来,直接红了眼眶,“她绕开了父亲,单独叫我到了床前将姑母可能还在世的秘密告知了我,我想她当时也没指望姑母尚在人世,只是做为一个母亲,临终之前始终牵挂,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她说不用我去找,只要记着姑母还在人世就好,万一哪一天姑母回来了……得叫她进门。”
人人都以为祁家的那位姑奶奶已经亡故,老太太在临终前将此事告知祁文景,一来等祁正钰百年之后祁文景会是祁家的一家之主,祁众钰若是尚在人世,将来回来必定是找他的,二来他性格和善老实,当是不会泄露秘密,叫祁正钰知道了这事儿。
“然后您就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到现在?”祁欢此事再看祁文景,也突然开始有几分能够理解他了。
毕竟这么些年……
他就一直在祁正钰的夹缝里生存,也挺不容易的!
“十七年前……哦不,现在应该说是十八年前了。”祁文景默认,回忆着继续往下说,“那年也是年关刚过,文晏突然找了回来,在我出门回家的路上拦了我。当时他七岁,我看他的第一眼就猜到了他的身世,那时候他母亲已经不在了,他一个小孩子却是千里迢迢送了他母亲的尸身回来……”
想到那天的情景,年仅七岁的孩子,瘦弱漠然,虽然有几个下人追随,却是跋涉将近一月之久扶着自己母亲的棺椁跋涉回来,祁文景终于抑制不住的热泪盈眶。
可是为了维持身为男人和父亲的尊严,他并不想叫女儿看到自己这副窝囊的样子,于是赶紧朝旁边别过眼去,飞快拿袖子抹掉了水渍。
但是再开口时,他声音里依旧不可自控的带了哽咽:“他说那是姑母的遗愿,做梦都想回到祖母的跟前,他来找我,是希望我带他们去祁家祖坟将姑母下葬。而祖母的心里的确也是一直惦记着这个女儿的,当年找来顶替的假尸首最后她没让下葬,姑母的坟茔其实只是一座衣冠冢,就置在她与祖父边上。文晏该是不想私自开棺惊动了先人,这才找的我。”
祁文晏对整个祁家都没什么感情,尤其痛恨祁正钰,但是他的母亲至死都惦念着远在京城拿她当命一样疼爱的亲人,他该是为着他母亲,这才爱屋及乌,没舍得私自去动祁家的祖坟。
祁欢了然:“在那之后,你就对祖父谎称他是你欠下的风流债,带回了侯府?”
说起这件事,祁文晏脸上就流露出更加明显的愧疚情绪来,他涩然开口:“这事儿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母亲,可是你祖父的脾气你也知道,我不这么说,他是绝不会接纳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入府的。”
当年的祁文晏只有七岁,父母双亡。
照着他所说的,他母亲还不被他父亲的家族所容,那就极有可能他也是不被父族承认的。
现在他,的确是无所谓的,那时候的他举目无亲孤苦伶仃……
依着祁文景的性情,确实做不到袖手旁观。
可是在祁家,又绝对据对不能暴露他是祁众钰儿子的这个身份,否则一样会招致杀身之祸。
祁文景想出的这个法子,的确是权宜之计,算是可行的最好的方法了。
前提是——
得瞒着杨氏一辈子,并且他在祁正钰面前也别翻船。
却奈何,他千算万算,该是没算到祁文晏一身反骨,翅膀刚硬就把老头子狠狠给得罪了,然后就造成个水火不容又水深火热的局面,把他都一起架在火上烤了。
直至——
老头子对杨氏的亲闺女下手,把杨氏也惹急了,招致了老头子的疯狂报复,揭了祁文晏的所谓身世。
整个事件的轮廓逐渐清晰,祁欢心里唏嘘,面上却是不显。
她再问:“那三叔的父亲呢?姑祖母后来究竟嫁给了什么人?我听他隐约透露像是什么高门大户吧,否则何至于尖酸挑剔姑祖母的身世?”
祁文景本以为话题已经到此为止了,怎想到她会不依不饶的还继续问这一茬。
并且——
还搬出了祁文晏的原话出来。
祁欢更是敏锐的注意到祁文景神情闪烁,搁在桌上的右手,手指都下意识的攥紧。
她登时更加警惕起来:“怎么?三叔父族的身份也不一般?”
应该是了,祁文晏总是弄得神秘兮兮深不可测的,单凭着祁文景给他提供的出自祁家的资源门路,他哪儿来的这么强硬的底气,这至少说明他生父是给他留下了不薄家底和资本的。
祁文景依旧在犹豫。
祁欢索性威胁:“我只是看三叔今天的心情不好,所以才没当面问他,父亲您若有难言之隐,那回头我再直接去问他好了。”
说着,还作势就要起身。
祁文景自然也深知自己那个表弟的脾气,生怕女儿拔了虎须。
仓惶之下,赶忙半起身,伸手将她虚拦了一下。
重新坐下之后,祁欢就好整以暇的等着。
祁文景心中纠结再三,终还是凝重道:“我告诉你,但是你得发誓,这事儿也就你知我知,尤其是顾世子,将来就算你嫁过去,也绝不可以叫他知道了文晏的身世。”
他说的这样郑重其事,祁欢已经鲜明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她点头:“好,我不说。”
祁文景这才艰难说道:“据文晏的说法是,当时那个情况,信王位高权重,你姑祖母一个孤弱的女子走投无路,适逢大成在我朝为质的那位太子回国,你姑祖母与他身边伴驾的姬家小公子以往经常在各种局子上赛马打马球,略有几分交情,就混在他们的队伍里跟随去了大成。”
姓姬!姬姓?
这不就对上了么?
祁欢瞬间兴奋到感觉浑身的热血都被引燃了。
她绞尽脑汁,寻寻觅觅找了一大圈的原书男主,所以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一直以来就藏在他们自家门里,她的眼皮子底下?
怪不得,曾经一度叶寻意对她这三叔那么感兴趣,都不顾女子矜持,也不怕野心暴露的亲自登门来拉拢……
说白了,就是男女主之间气场相投,要拉开没羞没臊的勾搭剧情了呗?
只是可能因为中间出过某些微妙的偏差,导致她那次勾搭没有直接成功,而后来祁欢这边警觉起来,又开始严防死守的故意搅局,拼命扯拖后腿,再加上祁文晏又阴差阳错偏离原著剧情和小公主云澄邂逅并且看对眼……
所以现在,是她提心吊胆害怕会从天而降的男主终于显露庐山真面目,并且开了个大杀招剧本,入局即终局直接把命定的女主给干废,送去领盒饭了?
这剧情反转,突如其来的都有点玄幻剧那意味了好么?
祁欢的脑子高速运转,思绪却十分混乱,只是抑制不住激动颤抖的声音最后一次确认:“所以,姑祖母最后是嫁给了那位姬家小公子?就是大成的镇国公府没落衰败之前的最后一位家主?”
大成方面的历史顾瞻曾经给她恶补过历史常识,祁欢尤其特别留意记得有关镇国公府姬氏一族的没落史。
如果祁文晏真是那位据说惊才绝艳的姬氏家主的儿子,那么就当真和原书对上了,姬氏一族被宇文沧打压没落,他对达成宇文氏皇族恨之入骨也就合情合理。
只是,祁欢又突然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大觐与大成两国势同水火,甚至十六年那一场边境之战后更是不共戴天,祁文晏如果真是大成贵族门阀的血脉,现在祁文景把他藏在祁家,祁家全家上下可都是死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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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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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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