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张安世的话虽是讽刺,却一下子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百姓困苦吗?
说困苦是真的困苦,可若说富庶,也是真的富庶。
你若是说困苦,这些人怎么可以几百上千两买一本书?
可怕的是,朝廷这么多年的赈济,百姓该苦的还是苦,可富庶的却更富庶了。
问题的根由在何处?
此时,张安世笑呵呵地看着夏原吉道:“我这书……三两银子卖出去,你说我牟利,可人家却愿意几百上千两银子购书,你却说他们苦不堪言。这么说罢,譬如我张安世,虽也薄有家资,可你让我花几百上千两银子去买书,做此等冤大头,我是舍不得做的,这些舍得买书的是什么人?他们家里到底藏着多少银子?”
“国库如此空虚,朝廷要办什么事都办不成。可百姓又困苦到了什么地步,我听说绝大都数百姓,连一日两餐维持温饱都难做到,那么这些购书者又是什么人,为何有如此大的手笔?”
这连番的诘问,令夏原吉哑口无言。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不是他愚蠢,真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他压根就不敢答。
因为一旦回答出了正确答案,那就真的要动摇国本了。
可偏偏,碰到了张安世这么个胆大包天的,这家伙最无耻之处就在于,高价卖了书,挣了人家银子,还跑去骂人是冤大头。
百官的心在淌血。
没错,我就是那个冤大头。
更可气的是……你即便恨得他牙痒痒,这书……还得买。毕竟……张安世是外戚,他再缺德,你再恨他,他也没办法挡你家子弟的功名之路,同行才是真正的冤家,挡你路的,恰恰是其他的读书人。
张安世见夏原吉依旧不回答,便更理直气壮的步步紧逼:“夏公为何不言?”
夏原吉踟蹰了好一会儿,才道:“对于读书人而言,这书还是太贵了。”
他这回答很无力。
张安世笑了:“可他们是自愿的,而且买的很开心啊!”
夏原吉:“……”
张安世又道:“不知夏公买了吗?”
夏原吉支支吾吾地道:“老夫没买。”
“那你的儿子呢,你的亲族呢?”
“老夫不知道。”
“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要治国平天下,要先齐家,家里发生的事,夏公怎么能不知道的,夏公回去,一定要好好问问,他们是不是三两银子买来的,千万不要做傻瓜,买了那些该死奸商的书,价格翻十倍百倍。我这人心善,见不得有人有人上这样的当,可有时好言也难劝该死鬼,却总有人仗着家里银子多……”
“够了,够了。”夏原吉脸抽抽,他发现再说下去,这满天下的读书人,都要被张安世骂尽了。
他冷着脸道:“承恩伯,这里是朝堂,不是菜市口,现在我们在议论国家大事。”….张安世便道:“敢问陛下,要议什么事?”
朱棣面带微笑,慈祥地看着张安世:“议的乃是下西洋。”
“下西洋好啊。”张安世立即道:“这下西洋,涉及千秋功业,关系我大明万千人的福祉,我大明要远迈大唐,非下西洋不可。”
朱棣心里舒服了,说实话,他这下西洋的国策,几乎是满朝反对,别说读书人,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对此颇有微词。
至于那些勋臣,虽是不反对,可是支持者却不多,毕竟人家是武臣,陆地上的那种,和海上的不太兼容,你要人家挤出操练军马的钱粮去造船下海,人家不反对就不错了。
只有张安世,居然极力支持,还是这样堂而皇之的支持,这让朱棣大喜。
朱棣便道:“是吗?千秋功业,万千人福祉……嗯……你说来听听。”
张安世道:“臣听闻,天下之大,岂止区区一个西洋,这汪洋大海之外,我大明对此竟是一无所知,可平日里,还有人口称什么家国天下,天下何其大也,若是大明对域外毫无知觉,岂不可笑吗?”
“再者,就说这倭寇吧,倭寇就是自汪洋大海中来的,若是大明没有往东洋的船队,那倭国如何会协助我大明打击倭寇?倭寇表面上只是一群蟊贼,可我大明沿岸万里,他们自海上来,随时袭击我大明防备薄弱之处,杀戮百姓,奸淫掳掠,今日我大明国力强盛,尚且有如此巨大的危害,且来的只是区区一些倭寇的蟊贼,那么他日若是还有比倭寇更强大的海贼呢?”hτTΡδ://WωW.sndswx.com/
顿了顿,张安世继续道:“所以臣以为,国家想要长治久安,就要有圣明的人提前预知到未来的祸患,这便是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说法。”
“倒是有一些人,口里说着心系天下,却对于未来的祸患一无所知,从不为天下的子民的将来考量,成日计较的,却永远都是他一亩三分地中的事。”
“陛下,臣以为,这样的人,做一個县令,或者做一个地方上的保长,或许能力足够,可若让他们身居大臣高位,掌握大明的国策,臣以为……这远远不足。我一向听说,历朝历代开创盛世的君臣,往往都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之人,往往快人一步,料常人所未预料之事,岂是区区一个账房,一个只晓得作文章说的人可以担任的?”
夏原吉听罢,脸色铁青,他冷哼一声,不过却没说什么,因为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张安世这样的人,不可控,他没有把握自己在反唇相讥之后,这家伙又说出什么话来。
索性,他什么也没说,退回班中去,只是即将入班的时候,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狠狠瞪了不远处的国子监祭酒胡俨一眼。
胡俨其实早就有预感,下意识的身子一缩,想藏匿到前头的人身后,不过不可避免的,还是被夏原吉的眼睛扫过。….顿时之间,胡俨开始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可随即心里又释然了,管别人怎么想呢,老夫堂堂正正,不畏人言。
朱棣自是龙颜大喜,只看了众人一眼,当下道:“朕与卿等,难以商议出结果,卿等退下。”
既然已指望不上这些人,那么索性直接绕开他们,将这下西洋的事,完全交宫中自己来干,反正朕有钱。
百官心情复杂,一方面,他们是不希望动用国库的,可是不动用国库,皇帝却要坚持己见,拿内帑银来支持下西洋,也不免让他们心里不舒服,有这个钱粮,不如免赋呢。
朱棣留下了张安世,邓健见张安世没走,便也大胆地留了下来。
朱棣朝亦失哈道:“去将郑和叫来。”
亦失哈点头,匆忙去了。
随即朱棣喜道:“张卿给朕帮了大忙,伱这小子,实在让人刮目相看,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这可真不是小数目,有这样多的银子,朕这内帑,就足以供应下西洋的所需了。”
张安世笑吟吟地道:“臣这儿,能不能也分一杯羹?就请陛下,恩准臣供应三十艘船,随郑和公公一道下西洋。”
供应三十艘船?
此番下西洋,大抵舰船三百艘,当然,号称是千艘,而张安世请求供应三十艘,这就等于是愿意资助其中一成的人员、费用、宝货开支。
若是换做其他的事,朱棣难免会想,这小子插手的事太多了。
可偏偏这是最耗费银子,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下西洋,在朱棣心中,显然是张安世希望缓解他的压力,为他分忧。
朱棣喜道:“如此甚好,安世啊,你这可是鼎力相助。”
张安世道:“这不算什么,能为陛下分忧,我张安世喜不自胜,陛下,咱们是一家人啊。”
朱棣大笑:“对,对,一家人,一家人。”
若说这个世上有意念植入概念的话,那么张安世的这番话,就是最经典的意念植入。
朱棣感慨道:“安世不但解决了内帑的问题,还要认领三十艘海船,所谓肱骨之臣,怕也只有如此。你来说说,怎么挣来了这么多的银子?”
张安世便是把大致的情况说了。
朱棣听罢,脸色铁青,眼中露出嘲讽之色,冷哼道:“什么诗书传家,不过是一群劣绅而已。为了功名,不择手段!这些人到底藏着多少财富,他们一个个哭穷,倒像我大明亏欠了他们似的,朕今日,倒真有几分太祖高皇帝的感受了。”
随即朱棣又道:“那邸报,竟也能卖这样多?”
张安世道:“邸报的价格,已经不低了,只是对读书人们而言,没花几个钱而已。天下读书的人多,这东西既可了解天下事,又可及时掌握讯息,同时还涉及到了策论,花这点钱对他们值得。”
“而且臣打算每月印三刊,风雨无阻,陛下放心,臣所有印制的邸报,自然先经通政司核验,确保不会出现差错。”….“且这样也好,以后陛下但凡有旨意,也可通过邸报迅速传达天下。若是像以往那样,过了几道手,可能旨意和诏书反而就变味了。”
朱棣很是认同地点头道:“这倒是至关重要的事,这件事不能假手于人,通政司和安世要亲自把关,切不可出什么纰漏。”
正说着,一个宦官却已到了。
郑和没有想象中的风流倜傥,他肤色黝黑,倒像个庄稼汉,不过人很精神,个子并不高,眼神和其他宦官不一样,很有神采。
朱棣便随和地笑着道:“三保,来见一见张安世。”
郑和听罢,忙朝张安世行礼:“久仰大名。”
郑和是个温和的人。
当然,能指挥舰队的人,他不温和也得温和,毕竟人在汪洋大海上,每日饱受孤独的摧残,但凡你脾气暴躁一些,都无法坚持下去。
张安世细细打量着郑和,也忙回了个礼:“见过郑公公。”
郑和倒没想到张安世会回礼,毕竟他终究只是宦官的身份,而张安世乃是国戚。
朱棣又笑道:“三保出海,很有见识,此番他只能在京城留驻一个月,一个月后便又要出海了,实在不容易。”
郑和道:“陛下谬赞,奴婢惭愧的很。”
张安世笑道:“那我在这些时日,得抓紧时间向郑公公请教才是。”
朱棣随即向郑和道:“安世有意资助三十艘舰船,随三宝一道出海,怎样,无碍吧。”
郑和侧目看了张安世一眼,他有一种感觉,这个传闻中的少年有些不简单,口里道:“再好不过。”
朱棣大喜:”甚好,甚好。”
他顿了顿,目光却落在了张安世身后的邓健身上:“此人是谁?”
邓健忙上前:“奴婢邓健。”
朱棣皱眉凝视,似乎有些想不起来。
张安世道:“陛下,这是东宫的邓健,陛下难道忘了吗?邓公公也时常入宫的。”
朱棣这才想起,其实身为九五之尊,身边的各种太监多不胜数,可能他会对某个格外的面熟,可要让朱棣花心思记住对方的来历,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听了张安世的介绍,邓健心花怒放,承恩伯真是有良心的人啊,他对咱太好了,现在陛下正在兴头上,自己又露了一次脸,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朱棣便朝邓健点点头道:“朕……记得……你倒是个勤勉的人。”
邓健眼泪都要出来了,带着几分激动,忙叩首:“奴婢惭愧。”
张安世在旁笑着道:“陛下,这邓公公平日里都在和臣念叨,说他这辈子最钦佩的人就是郑公公,说郑公公当初在北平,跟着陛下靖难,还立下了不少的战功,此后又率船队出海,实乃太监们的楷模。”
朱棣高兴地大笑道:“三保才华出众,确实不是一般宦官可比。”
邓健心里美滋滋的,承恩伯这又是给他美言了。….张安世道:“他还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拜郑公公做干爹,有一次他还哭了,他说他自阉了身子,自此便是宫里人了,可是他一辈子无依无靠,孑身一人在这宫中,真是凄凉得有话也无人说去。”
“……”
殿中沉默了。
邓健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承恩伯啊承恩伯,您真是为了咱操碎了心哪,咱真没白疼你。
明初的时候,因为天下动荡,所以认父子和认兄弟的事尤其多,比如朱元璋就认了许多的义子。
这郑和郑公公是什么人?那可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心腹,执行下西洋国策的领头人!
他已经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完全从紫禁城里走了出来,将来要干的可是统兵数万,舰船无数,巡视四海的大事,这天底下,有几人能有他威风。
邓健倘若真能认郑和做干爹,就意味着,他也已成了不同寻常的宦官,他超脱了,升华了,已经不是寻常的宦官可比的了。
邓健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却匍匐在地,不敢抬头起来。
朱棣今日的心情显然很好,听了张安世的话,便对郑和道:“三保,你自己拿主意。”
郑和微笑,其实张安世当着陛下的面把话说到这个程度,这事儿……其实就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张安世乃是太子的妻弟,未来的国舅,而且陛下显然也已起心动念,对此没有反感。
至于这个邓健,却是东宫的人,而且此人极有可能,在太子登基之后,取亦失哈而代之,成为宫中的大太监。
任何一个宦官,其实都会考虑自己的身后事,自己伺候的皇帝老了,新的皇帝克继大统,可新的皇帝自然有他的一套在东宫的宦官班底。
那么老太监们就变得尴尬起来,运气好的,可能还能留在宫中受到尊敬,运气不好,可能就直接打发去给先帝守陵了。
倘若认下邓健这个干儿子,可能现在没什么,可到了将来就必有大用处了。
而且……
此时,郑和心里不由得想,张安世这样做,莫不是太子的授意?借着邓健,变相的支持下西洋?
郑和没有思考很久,便极认真的道:“陛下,若邓健有这样的心思,奴婢也是无依无靠,愿视其为养子。”
朱棣满意地颔首道:“如此,那么朕也准了。”
邓健几乎像恶狗扑食一般,热泪盈眶,毫不犹豫地朝郑和磕了一个响头:“爹,爹……爹……”
这一声声呼唤,倒也让郑和生出了触动,他和邓健,都是苦命之人,如今……自己也算是在这世上多了一个牵挂了,虽这是利益的结合,可人终究是血肉做的,对于郑和这样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子女的人而言,这一声声干脆的呼喊,却也不禁让他眼眶微红。
于是他上前,搀扶起邓健:“健儿……”….邓健此时有些哽咽,他确实是敬重郑和的,而且拜他为父,收益极大。
他更感激张安世,承恩伯他……他为了我……真的是什么事都想得出,他心里总惦记着咱,他……
一念至此,邓健的眼泪就忍不住哗啦啦的落下来。
朱棣倒是对此,颇为乐见。他喜欢三保,因为三保是个坚韧的人,在朱棣这样军中出身的人看来,哪怕三保是宦官,也一样有令人钦佩的品质。
让他有个义子也好。
“陛下。”张安世一脸感触地道:“今日能见他们成为父子,臣也是感触良多,父子之情,臣……已没有感受了……”
说到这里,张安世想到了前世的父母,心里不禁唏嘘和一阵酸楚。
“今日能见他们如此,臣也跟着一起高兴,将来他们父子一定可以同舟共济。所谓上阵父子,打虎亲兄弟,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父子和兄弟更牢固呢?”
朱棣也不禁唏嘘:“是啊,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这令朱棣想到了靖难的日子,自己和儿子们那时却没有这么多算计,有的只是并肩在一起,与建文一决生死。
“要不,就让邓健也跟着郑公公一道出海吧!臣想好了,臣那三十艘船,就让邓健领着,如此一来,他们父子之间也可以相互关照,有邓健伺候着郑公公,想来陛下也放心一些。”
邓健:“……”
邓健依旧还在哗啦啦的流眼泪,只是这眼泪的性质好像有点变了。
朱棣听罢,微微沉吟,口里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错,有这父子在,出了什么事,也可照应,海上凶险,九死一生,总要有最信得过的人。”
邓健一听凶险,听到九死一生,就下意识的哭得更厉害了。
他还拉扯着郑和的手,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衣襟。
倒是朱棣一拍大腿道:“张安世啊张安世,朕的身边,就属你鬼主意最多,好的很,此番下西洋,三保为正使,邓健便为副使,三保统帅舰队,邓健则统领你那三十艘舰船,方才你说同舟共济,这话一点也不错,这汪洋大海之中,无论是士兵哗变,还是遭遇海盗,甚至因为疾病而无法料理,他们父子只要有一人在,便依旧可以镇住局面,邓健……”
邓健一下一下地抽泣,身子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眼泪依旧还是止不住。
此时,也没人分辨他是因为刚刚认了一个爹,还是因为其他缘故哭得如此动情了。
听到朱棣的叫唤,邓健啪嗒一下跪倒,哽咽道:“奴婢……奴婢在……”
朱棣认真地看着邓健道:“你新认了三保为父,朕来问你,你可愿意随三保出海吗?”
邓健哭啼啼地道:“愿……愿意……”
朱棣看着他依旧满眼泪珠,感慨道:“不必哭啦,朕知道你也是真性情的人。”….随即,朱棣对亦失哈道:“过几日下旨,昭告天下。”
没多久,张安世便心满意足地和邓健一道出宫。
邓健一路还哭哭啼啼的。
张安世道:“别哭了,别哭了,邓公公,你咋哭这么久。”
“咱……咱……”邓健想说点什么,可发现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他委屈啊,好好的认个爹,怎么认着认着就要出海了呢?
自个儿割了自己的蛋蛋入宫,图个啥?
难道图那海上风浪大,图那里海盗多,图在海上长年累月不洗澡?
张安世倒是安慰道:“邓公公,你听我说,你往好处想一想,男儿志在四方……”
邓健可怜巴巴的样子道:“咱不是男儿。”
张安世又道:“难道光宗耀祖,你也不乐意吗?”
“咱祖宗要晓得俺做了宦官,怕要从坟里跳出来。”
张安世:“……”
张安世一想,似乎也颇为道理,于是不由感慨:“不管怎么说,木已成舟,横竖都要去,索性硬气一些,过几日,你来我那,我有事交代。”
邓健还是觉得委屈,眼泪依旧止不住的拼命的流,终究忍不住的道:“承恩伯,你说实话,你方才叫咱一起去面圣,又叫咱去认郑公公做干爹,是不是成心的?”
张安世心里唏嘘,我这是为了航海大业啊,是为了家国天下,大明想要巩固下西洋的成果,修补这一段历史遗憾,唯一的办法,就得靠你邓健了。
当然,张安世自是不能这样说的,他看着邓健死死盯着自己,实在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他张安世毕竟心善嘛。
于是张安世道:“我这样傻,我有这样的脑子吗?我只是一时兴起,谁晓得……”
邓健心里狐疑,不过不得不说,他心里好受了一些,便道:“以后没有咱照料你,你可怎么办?”
张安世立即就道:“放心,放心,姐夫和阿姐会另派人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邓健终于没憋住,呜哇一下,放声嚎啕大哭。
他似乎想到了更坏的情况,自己作为太子身边的人,他一旦出海,必然会有人取而代之,他若侥幸没死在海外,等回来,只怕太子和太子妃,还有张安世,也已被新人给霸占了去。
张安世只好拍打他背,耐心地安慰起来:“乖,我说错了话,咱不哭,咱是真汉子。”
……
过了两日,太子朱高炽和太子妃张氏将张安世叫到了东宫。
还没进张氏的寝殿,朱瞻基便在殿外截住了他:“阿舅,你完啦,父亲生气了,说要好好敲打你呢!”
张安世道:“瞻基啊,乖,别胡闹,咦,你怎么也清瘦了?”
朱瞻基垂头丧气起来,道:“母妃训斥了我,说不该说阿舅的坏话,说我没良心,我心里不痛快。”
张安世笑道:“你想开一些,阿姐也不是诚心骂你的,来来来,阿舅抱一下,这世上只有阿舅最疼你。”….说罢,抱着朱瞻基亲一口,朱瞻基忙别过脸去,一脸嫌弃地道:“阿舅,脏脏。”
张安世顿时怒了,道:“你这没良心的,都说子不嫌母丑,你嫌阿舅脏,就是嫌你母妃脏,你小小年纪就这样,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天哪,张家不幸……”
他正说得起劲,殿内似乎朱高炽听到了张安世的动静,里头传出声音道:“进来,进来。”
张安世没功夫理朱瞻基了,便放下朱瞻基,一溜烟的走了进去。
此时,张氏正在低头刺绣,朱高炽则背着手,在殿中踱步。
见到张安世来,朱高炽皱眉道:“哎,你怎么向父皇提议让邓健出海呢?邓健平日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这下西洋,确实……”
他摇摇头,对于下西洋的主张并不认同。
当然,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对此都不认同,这其实就是人的局限性,即便是太子朱高炽也不能免俗。
只见朱高炽又道:“你自作主张,这邓健一去,就是向父皇说,我也支持出海。”
“安世啊,父皇对的事,我这做儿子的自然要极力支持,可有些事……我身为太子,岂可一味的顺从?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出海靡费太大了,即便是银子都是内帑出……可对国家和万民有何利?”
张安世道:“谁说没利,没有下西洋,又怎么知道有没有利呢?”
朱高炽道:“你不许顶嘴。”
张安世只好道:“噢。”
朱高炽接着道:“朝中的事,没你想的这样简单,父皇……”
“咳咳……”突然,张氏咳嗽。
朱高炽看向张氏。
张氏放下刺绣,款款站起来,才道:“好了,太子殿下,该说的都已说了,我家安世是胡闹一些,可有些时候,不也顶聪明的吗?安世这样做,有他的道理,太子殿下只计算着国家的这点钱粮,可殿下有没有想过,是谁为宫里头找来这么多银子的?臣妾怎么没见别人找着这些银子来?”
张氏顿了顿,又道:“关起门来,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些事,孰对孰错,臣妾是妇道人家,朝中的事可能不懂,可殿下难道就认为只有殿下是对的?依我看哪,试一试也好,男人们都不敢试,难道还让妇道人家们去试吗?”
“这天底下的事,就和这纺纱一样,不能故步自封,当初这安世的纺纱机拿出来之前,谁不晓得从前的纺纱机好呢,可又如何?咱们没见过的东西,就可以一直视而不见?”
“至于邓健,让他出去历练一番也是好的!殿下,咱们身边不缺伺候的人,可缺的却是能独当一面的人。安世这次做的对,只是以后啊,有什么事,别都藏在肚子里,要先和我这姐姐的,还有做姐夫的商量商量,别总是事后才给我们知道,让我们措手不及。”
张安世立即就表现出了合格的态度,一脸诚恳地道:“我错啦,下一次一定改。”
朱高炽憋着脸,沉默了老半天,终究道:“对,太子妃说的很对,安世,你要稳重。”
张安世便很认真地道:“姐姐,姐夫,知道了,要稳重。”
朱高炽脸色缓和起来:“总的来说,安世是个好孩子。”
张氏笑了笑道:“臣妾倒觉得,安世长大了,哪有什么总的不总的,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朱高炽点头道:“对,天底下……最好。”
张安世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又跟姐姐和姐夫聊了一会,最后好不容易从寝殿里摆脱了出来,便让人寻了邓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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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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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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