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长得一张年轻面庞却生了满头灰白的发,特征明显,完全是人群之中不容忽视的存在。龚骋想了一圈也没想起来有这样特征的能人异士。于是他道:“敢问先生名诲?”
褚曜:“在下姓褚,名曜,字无晦。”
褚曜?
褚无晦?
龚骋隐约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此人是谁。
“原来是褚先生,小子龚骋,您唤我云驰即可。这位义士又是?”他又注意到褚曜身边的高壮男子。尽管此人长着陌生面孔,自己也没见过,但一眼就忍不住生出些好感。
共叔武已经收敛好情绪,神色如常地看着自家侄子,介绍道:“在下共叔武,字半步。”
龚骋扫了眼空无一人的街口,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两位义士随小子来。”
褚曜:“麻烦小郎君了。”
二人跟在龚骋身后入了郡守府。
府邸比祈善来的那回冷清许多。
偶尔有下人经过,他们也是神色匆忙、行事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儿差错。少了人气,处处透着几分难言的萧条。褚曜跟共叔武并肩而行,目光落在领路的龚骋背影上。
以他的聪慧和细心,不会注意不到共叔武与面对龚骋时的异样,也猜出眼前这位少年多半是龚氏族人,还与共叔武血缘极近。算年纪,不可能是共叔武的子嗣,难道是子侄?
这段插曲不在他计划之中。
心里担心会影响后续谋划,面上仍不动声色。随着龚骋迈入前任郡守晏城用来待客的正厅。正厅内,已经有两人等候多时,褚曜还在其中看到一张熟面孔。
顾池,顾望潮!
这厮怎么也在?
他瞳孔骤然缩紧。借着儒衫宽袖的遮挡,垂在袖中的手指按照某种旋律弹了弹,身侧的共叔武收到情报,心下微诧。他先是不动声色地扫了顾池一眼,又自然淡定地挪开。
二人进来的时候,顾池正低头喝着茶。
他清楚听到两道陌生心声靠近正厅,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司阍说的“献计之人”。
这俩人,初时还会冒出一两句语焉含糊的心声,但就在方才,几乎前后脚放空心声,引起他的注意。这一举动像是刻意防备着谁……而整个正厅,有谁需要被这般防备?
顾池抬起头来。
视线落在一人身上:“共叔武?”
先前去见祈善,恰巧碰到共叔武也在,二人说过两句话,勉强算有一面之缘。
所以——
顾池视线转向褚曜,他知道祈善有一手绝佳的伪装能力,于是出声试探:“祈元良?”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祈元良。”
顾池皱眉:“你不是?”
他不信!
既然是熟人,有些话可以敞开天窗说,褚曜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褚无晦。”
即使真要套个马甲,也不稀罕套祈善的。
听着顾池和褚曜的对话,坐在上首的锦衣少年面露喜色:“顾先生与这位先生相熟?”
顾池不客气:“不熟,见过一面。”
只是,当他看漫不经心扫过褚曜腰间的文心花押,瞳孔一震,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他月余之前才见过褚曜!
彼时的褚曜尽管穿得干净体面,但脸上的疲累和皱纹都昭示着此人的苍老,肩背佝偻,丝毫不见当年褚国三杰的英气勃发。
顾池只觉得可惜,但也不觉得奇怪。
那么多年磋磨,岂会不留痕迹?
但眼前这位青年又是谁啊???
除了发色,跟褚曜有一文钱关系吗?
虽说丹府文心被废,也不是完全没机会恢复,但——一来,代价太大,他想象不到有谁能让褚曜甘愿奉上性命作为赌注,从此以后受制于人;二来,时间太短暂了!
即便褚曜为了恢复文心,敢铤而走险,但二次凝练丹府文心也需要时间!
这人,真是褚曜?
顾池眼底滑过些许怀疑。
至于褚曜——
他表情已经麻木了。
甚至想感慨一句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本意是来看看孝城临时主事是哪位,要知道前任郡守晏城失踪,孝城还能短时间内组织有效的军事抵抗,这临时主事没两把刷子可做不到,自己或许能借助力量找人。
万万没想到——
一窝子的熟人!
包括刚刚说话的锦衣少年。
是的,锦衣少年也是熟人!
正是月华楼那位脾气古怪的倌儿!
如今再看,所谓的“倌儿”应该是人家方便行事弄的马甲身份,真实身份存疑。
锦衣少年,也就是化名乌元的北漠质子图德哥听了顾池回复,神色露出一瞬的不自然。
暗道顾先生不按章法来!
倘若顾池说“很熟”,他正好顺势打感情牌,拉近关系,谁知顾池如此耿直,直言“不熟”,让他早已打好的腹稿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这也不耽误乌元拉拢的热情。
“褚先生,请上座。”
褚曜愿意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献计献策,说明此人人品和才能至少是中上水准。这种生死关头,没几把刷子哪敢出来献丑?计谋不好,不仅博不了名声,还会沦为笑柄。
众人落座。
乌元三言两语挽回冷掉的场子。
深知谋者脾气,他没上来就询问褚曜献计的内容,反倒是褚曜开始不耐烦。
他来郡守府的目的非常明确。
献计,让孝城多苟活一些时日。
找人,屠荣一家子的下落。
至于乌元的试探和拉拢,他半点儿兴许都没无。
顾池低头品茶,笑而不语。
褚曜问:“叛军往城内投掷百姓,几位可知?”
乌元道:“知道。”
但他不知道叛军葫芦里卖什么药。
明明敌人集中所有兵力,一次强攻就能拿下,谁知从白日拖到深夜,好不容易出兵却只是丢几个人,操作令人云里雾里。
“那些百姓的尸体,打算如何处置?”褚曜凝重道,“叛军用心险恶,还请郎君慎重对待此事,也是为了孝城城内数万百姓着想。”
乌元:“这个……已经命人去收殓了。”
人是派出去了。
不过能不能执行到位他没关心。
本来也没打算守住这座城池,只是想借此机会闹出点事情,最好能成为西北诸国混战的导火索。白日收到叛军增援两万兵马的消息,他都已经准备趁着混乱逃出城……
谁知叛军来这么一出。
为此,他与顾先生和云驰商议许久也无头绪。
乌元惊喜道:“先生知道叛军打算?”
褚曜:“猜得出三分。”
他没将话说得太满。
自然,也不会完全坦白自己的猜测。
乌元又不是五郎,糊弄几句就行。
褚曜打着这个心思,但献计也是真的献计,而且是针对叛军“只围不攻”的情况,做出的部署。大到驻军守城的兵力安排,小到城中水粮的分派与控制,还要安抚百姓情绪,及时控制趁机煽风点火的可疑之徒。
看似是信手拈来,但内容详尽细致,完全不像临时想的,反而像是早早就琢磨过的。
乌元的猜测也不无道理,其实褚曜以前是面对过类似情况——例如,褚国被灭国的时候。
“褚先生……可有破敌之策?”
乌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褚曜道:“无!”
乌元:“……”
听得入迷的龚骋:“……”
顾池则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褚曜不客气地道:“叛军兵强马壮,粮草充裕,孝城内什么情况,郎君更应该清楚。为今之计只能拖,拖到援兵抵达,方有一线生机!郎君的心思,在下并非不知。只是要破敌,先要人手。郎君帐下有几人可用?”
乌元语噎。
他私底下是有一批人。
只是这些人是他母族偷偷给他的底牌,也是日后回归北漠争权的筹码,不可能在这里打没了。即便他脑子进了水,愿意拿出来,几百号人够给叛军数万人马塞牙缝?
夜色已深。
乌元安排褚曜二人在客院住下。
领路的人不是丫鬟仆从而是顾池。
“在下有些事情想跟无晦聊一聊,无晦可欢迎?”顾池嘴上征询褚曜的意见,但行动上明摆着不想聊也得坐下来聊聊。
褚曜淡声道:“自然可以。”
客院地方比较偏僻,安静清幽。
共叔武准备合衣睡下,耳边隐约能听到隔壁褚曜和顾池打机锋,他也不想琢磨二人是不是话中有话。闭上眼睛试图入眠,却怎么也睡不下,脑中不断浮现龚府的一草一木。
更多的还是侄子龚骋。
龚骋性命无虞,他作为二叔自然欣喜,心里也想着找个机会说穿身份,再将龚骋带走。往后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断不会让人欺辱了侄子。若有机会,或许能重振龚氏门楣。
只是——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恰巧瞧见庭中月色如水,内心的烦躁被安抚不少。他长叹一声,准备去庭院散散步散去内心的郁气。散步,散着散着绕到了一处空旷花园,耳尖听到兵器相击的动静。
循声找过去,一道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他微微一怔。
没想到月下舞剑的人是他侄子。
龚骋也注意到他,但没有分出心神。
共叔武看了一会儿便知道侄子因为丹府被废,再加上流放路上的伤势,导致他的剑术退步了许多。若是以往,少年剑术比现在更加迅速凌厉,赏心悦目的同时还能夺人性命!
待他回过神的时候——
共叔武发现自己已经将少年的剑击落,龚骋长剑脱手,正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内心那种熟悉感越发浓烈,某一个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此人会不会是他的二叔,龚文?
共叔武反应比他更快。
他道:“一时技痒,惊扰郎君了。”
龚骋弯腰捡起那柄长剑,低声道:“没有,义士剑术超绝,与义士交手,小子受益匪浅。”蜀南文学
这对叔侄还未相认,但气氛相当和谐。
共叔武心下迟疑,关心起龚骋这些时日过得如何。他见过顾池,祈善和褚曜两位先生对他的评价都不怎么正面。顾池绝对是个合格的文士谋者,但天底下哪个文士不黑心?
龚骋与他相处,也不知自己这位侄儿有什么好处能让人图谋,还有那位乌元……
说起乌元,他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但共叔武忽略了一件事,他自以为的关心落在旁人耳中却是打听。龚骋自然也如此,理性告诉他,他应该避开这个话题,再不济也该真假掺半,不能让共叔武打听自己底细。
可他的感情却占了上风。
面对这个让他心生亲近的男子,不知不觉放下了戒备,交代出了不少事情——除了自己是龚氏子弟,以及乌元的真实身份。
他只是说乌元是自己少时玩得好的友人,之后家道中落,也是受了乌元的接济和照顾才有了栖身之地。一提“友人”二字,共叔武蓦地想起来乌元是谁……那不是北漠质子?
共叔武在家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大哥抱怨说龚骋跟一个北漠的质子走得很近,劝了好几次也没权动。但共叔武觉得辛国国力正强,一个北漠质子再有小心思也害不到人。
龚骋作为世家子弟,还是深受辛国国主喜欢的小辈,北漠质子想通过跟他打好关系,改善自己在他国为质的处境,也是情有可原。万万没想到啊,几年过去,变化这般大!
共叔武又问了龚骋以后的打算。
龚骋道:“翁之兄弟在北漠有些生意,待孝城事情了结,小子打算去北漠看看,寻个谋生的手艺……日后,说不定还会回来。”
共叔武:“……”
共叔武:“!!!”
他险些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
云驰说他要去哪里?
倒不是共叔武为人迂腐,而是他跟北漠十乌打过交道,还是战场上刀光剑影、招招见血的交道,他能不清楚北漠那边的情况吗?
北漠跟辛国也是有死仇的!
他去了北漠,若是被人知道身份,少不得受排挤,严重一些甚至连小命都会丢了!
北漠那群人什么尿性,他能不知道?
共叔武纠结着要不要直接坦白身份得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云驰去北漠,自己作为二叔又不是养不起他!他开口道:“云驰小兄弟,你——”
咚的一声。
一块石头从院墙外丢了进来。
紧跟着是非常蹩脚的“布谷”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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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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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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