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回忆往事,而当他真的再次梦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遗忘。
“本宫已经听说,自从几天前你从皇后宫中回来后,便一直不吃不喝,萧晏,你在逼我?”
魏如黛严厉的询问男孩,琉璃般清澈的眸子霜雪般寒凉,看不出一点温情。
“我没有逼你……”男孩抬起头,苍白的小脸紧绷着,眼中积蓄着泪水却没有掉下来,倔强的和魏如黛对视,“母妃,若我好好的,你会来见我吗?”
魏如黛一愣,很快就别过脸去,冷声道:“如此婆婆妈妈,怎成大器,你若那么喜欢李氏,不如认她做你的母亲,反正她也没有孩子,而且,她平日里对你很好吧。”
萧晏的余光看见桌上的一碟糕点,很快收回目光。
他知道的,母妃不是会喂他吃点心的人,哪怕自己已经好几天不吃东西。
萧晏轻轻地扯了扯魏如黛的衣袖,道:“母妃错了,皇后娘娘有了身孕,还是个小弟弟。”
“什么!”魏如黛震惊得面色一变,“她有了身孕?怎么可能,陛下明明答应过我……”
“父皇说,他会将自己的皇位传给小弟弟。母妃,是不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是不是因为我是个怪物他才不喜欢我的……你能不能告诉父皇,我一定会乖乖吃药,我再也不喊疼了,我也,我也绝不哭了。”
“吃……药?”
魏如黛反问了一声。
男孩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他本就是听从了李皇后的建议,将萧稷安说要将她腹内孩子封为太子的事,透露给魏如黛。
他不过是借此,再一次试探自己母妃的感情,像黑暗中生长的植物,凭借本能寻求一点点阳光而已。
然而,后来魏如黛却没有任何反应。
那时的他觉得,魏如黛根本不在乎这些。
可梦里附身在年幼萧晏身上的他,却忽然发现,原来她在听到自己当时说的话后,愣了那么久。
他正要仔细分辨魏如黛眼中的情绪,眼前一晃,就看见李皇后的寝殿门口,浑身是血的萧稷兴,正抱着皇后的尸体仰天哭嚎。
“琬儿,为什么,为什么!”
这日,三王爷萧稷兴带领叛军冲进皇宫,弑兄篡位,可是他入宫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却是皇后李琬的宫殿。
然而,他还是来晚了。
怀胎七个月的皇后,早已经一尸两命。
男孩忽然明白了什么,惊恐的后退几步,迈步狂奔起来。
早已经历过这一切的萧晏做好了准备,仿佛局外人般凝视着周围的一切。
半晌,他赶到皇帝宫殿,萧稷安已经被萧稷兴的叛军万箭穿心,他的胸口,还插着一把锋利的短剑。
男人死不瞑目,双目圆睁,仰面瘫倒在自己的龙椅上,不甘心的盯着头顶一幅求仙问道的山水画作。
他的手里,还攥着一颗用萧晏的血熔炼的丹药。
萧稷安或许觉得,自己若是中了毒,还能解毒吧,不过,他被万箭穿心,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萧晏内心作呕,但他附身的年幼时的自己却已经哭了出来。
“父皇,母,母妃……”男孩跪倒在地,看向萧稷安身侧,悲痛的唤着。
——身着一袭红裙的魏如黛,同样身中数箭,安静地伏跪在萧稷安的膝头,已经呼吸断绝。
这样的角度看上去,他们是如此伉俪情深,生死相随的一对夫妻。
“这不是公子晏吗,抓住他!”
男孩哭了许久,直到叛军想要将他抓住,他红着眼睛挣脱两名太监的束缚,重新跑回萧稷兴面前。
萧稷兴仍抱着李皇后的尸体泪流满面,却不知什么时候给自己披上了一件龙袍。
旁边的手下很有眼色的改了称呼,唉声劝道:“陛下,先帝发现我们后,就立即下令杀了李皇后,她腹内的孩儿七个月大,可惜……请陛下节哀,请陛下振奋精神……”
那个萧晏昔日叫做三皇叔的人,愤恨地抬起头:
“节哀?本王如何节哀,本王恨不得生啖其肉!这是他的孩子啊,他不是说很爱琬儿吗?为什么,为什么?!他怎忍心的?!”
萧晏慢慢的走到萧稷兴面前,稚嫩的声音含着恨意质问:“那三皇叔又怎么忍心,弑君,弑嫂,谋朝篡位呢?”
萧稷兴听到这声音,转过头,和还只是个孩子的萧晏对视。
须臾,他放下李皇后,猛地上前,抓住孩子的衣领将其生生提起来:“小崽子,你懂什么!”
“陛下,陛下息怒啊,先帝猝然驾崩已经疑窦丛生,公子晏的性命暂时还要留着,而且这孩子他,他自小在猛兽园长大……”一名叛军连忙说道。
萧稷兴想起了什么,仿佛烫手山芋般一把将萧晏丢到地上,咬牙切齿地咆哮: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懂什么?当初本王与琬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都已经到了议亲的时候,是萧稷安,本王的好皇兄,尊贵的太子殿下,他非要横插一脚,强娶了琬儿做太子妃!”
他说着,回想起当年的事,眼眶越发猩红。
“萧稷安娶琬儿,只是为了琬儿的好名声,他根本不爱琬儿,可是,他就是为了一个名声,竟拿整个李家的性命威胁琬儿与本王!然后呢,他有了琬儿才多久,就将其弃之如敝屣,身为皇子,去宠爱一个江湖人士,魏如黛,她也配与琬儿争宠?!
萧稷安,他不爱任何人,他……你以为他爱你吗?你是他唯一的皇子,可是他可一直没有立你为太子吧,何况,本王也觉得可笑,为何他和魏如黛,会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丢进猛兽园呢?”
萧稷兴想到萧晏的经历,悲愤痛苦的面容终于缓解了几分。
皇帝与湘妃将公子晏丢进猛兽园的事,宫里宫外,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惊讶。
他失去了曾经深爱的女人,但是这个小崽子更惨,从始至终,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过。
“萧稷安终日研究些长生不老的秘术,寻仙问道,还召集那么多民间神医,既然他如此昏庸,本王为何不能取而代之?他不是长生不老吗,现在,死啦,死不瞑目!”
年幼的萧晏努力的理解着萧稷兴说的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许久,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厉声道:
“不论如何,你都是弑君弑兄的不义之徒,父皇研究医术,还不是因为你意图不轨,这些年一直派人刺杀我和魏如黛!”
那时的他,虽然一直被萧稷安折磨,虽然心里已经明白了那个男人的本质,却还是心存一丝希望。
父皇应该是爱他的,他给自己吃那些苦涩的药,都是为了救自己啊;
就算因此,他成了一个百毒不侵的怪物,至少他活下来了;
作为母亲的魏如黛那么厌恶自己,甚至害怕自己,父皇却会安慰他;
即使父皇有时候需要他的血,也是想救那些为了保护他被刺客毒害的护卫。
他身上有很多伤,不过,伤口多了,就不疼了……
他轻轻地摸了摸自己手臂凸起结痂的伤口,上次父皇取血,是十几天前,他的伤都要好了。
萧稷兴听到男孩的话,忽然愣住了。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萧晏,半晌,癫狂的笑了起来:“萧稷安居然是这样跟你说的,也是,你才八岁。”
“告诉你也无妨,本王决定争夺这个位置,是因为几个月前琬儿来信给本王,说自己对萧稷安已经忍无可忍,你其他几个皇叔,据本王所知,他们对帝位根本没有兴趣。这些年,哪里有人刺杀你?”
萧稷兴的话,就像一柄重锤,轰击在男孩的心口。
萧稷兴继续说道:“本王就算要杀,也是杀了萧稷安,怎会无端刺杀你?难道杀了你,萧稷安真的会将我立为皇太弟,这可真是本王今日听到最可笑的笑话!
本王明白了,就如他们将你丢尽猛兽园,你那父皇母妃,是想让你成为什么武功奇才,天下第一吗?哈哈哈哈。”
说着,他接过一名手下递来的伪造的圣旨,毫不避讳地在萧晏面前展看。
萧晏已经将嘴唇咬破,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他不能将自己血的事说出来,也幸好,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萧稷兴并没有怀疑什么。
“哦,本王说错了,皇兄的确将本王立为皇太弟,从今日起,朕,就是雍国的皇帝。”
萧晏跌跌撞撞的后退,甩开所有人,仿佛一支离弦的箭,回到他最熟悉的黑屋子。
那间地下的屋子里,只剩下中间的十字木桩与血迹斑斑的锁链,男孩将锁链扯下扔掉,找到角落里一柄砍刀,砍断了木桩。
做完这些,他转动机关。
这个房间,外面是父皇用来给自己“治病解毒”的地方,里面则是一间地牢。
——他记得,里面关押着几名来刺杀他,被父皇抓住的刺客,父皇说会好好审讯他们,争取斩草除根。
机关刚一打开,萧晏便忍不住干呕起来。
地牢内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七八个黑衣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被四面八方的利箭射成了筛子,浓稠的鲜血已经汇聚成一片片血泊。
他们刚死不久,死的很不甘心。
萧晏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们是父皇在发现萧稷兴偷袭皇宫,自己已经必死无疑的时候,被父皇灭口的。
他蹲下身,捡起血泊中一枚黑色的令牌,同时,扒开距离自己最近一个尸体的脸。
令牌,是父皇手下的密卫佩戴;
尸体,是父皇最信任的一名宦官。
八岁的萧晏,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一直以来,不断派刺客前仆后继刺杀他的人;
害得他浑身是伤,每天都会中各种各样毒的人;
让他喝了一盏又一盏苦药,变成一个百毒不侵怪物的人,就是他的父皇——萧稷安。
再一次重温年幼时的回忆,萧晏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只是,在他看见那枚令牌的时候,他还是心头一疼。
“我……至少现在的我,有阿意。”
他喃喃自语,感觉身边仿佛有一个透明的影子将自己温柔地抱住,淡淡的梨花香,就像楚意就在他的梦里,就在他的身边。
微凉的梨花淡香,让他的精神慢慢平复。
男童萧晏在血泊中搜寻,只找到这一枚令牌。
临走时,他放了一把火,将整个房间与地牢烧成灰烬。
趁着叛军粉饰太平,皇帝驾崩的混乱时候,萧晏回到殿内,掀开萧稷安临死前还直直盯着的山水画卷。
画卷的下面,藏着萧稷安的一本厚厚的记录。
他一直妄想用他的血,实现长生不死。
原来,他努力走到道路的尽头,真的没有一点光。
后来萧晏在冰湖中遇见唯一对他伸出援手的小女孩,在春日繁华绽放的上京城,看到了那个一眼定终身的姑娘。
他的过去是一片黑暗,于是他只能追逐着天上的月亮,用尽了力气,给她一个光明的未来。
……
“楚意,不许死,本王不许你死!”
梦境里四季轮回,春去秋来,等萧晏再次回过神,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让他目眦欲裂的情景。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刚刚还能与他拌嘴吵架的人,现在却躺在地上?
他早已做好了失去她的准备,但绝不是现在。
“阿意,求求你不要死……你醒来好不好?求求你……”
耳边属于自己的声音,咆哮着,痛苦着,卑微到了尘土里。
萧晏盯着地上失去呼吸的女子,那张娇艳昳丽的容颜比起现在消瘦得多,没有丝毫血色,她的身体更是好像瘦的只剩下一副骨头了。
她如同杜鹃泣血,死在秋日的小院。
他的月亮,坠落了。
“阿意!”
他悲痛的呼唤,与跪在地上,抱着尸体的男子重合。
萧晏猛地睁开眼睛。
梦境与现实刹那之间合二为一,他看见他的阿意正倚靠在他面前的座椅上,双眸紧闭,容颜依旧,一只手还搭在床榻边缘,呼吸轻柔平缓。
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梨花香,那是楚意身上的味道,顷刻间便将他的心淹没。
周围的一切都不重要了,萧晏看见她安然无恙的小憩在自己身边,忽然就明白了“岁月静好”四个字的含义。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什么,楚意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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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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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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