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很荒诞的事情。
假使二超子不还这药钱,直接跑,也是可行的。本来药钱父子俩就没想着要回。然而二超子来了这么一出,他逃走时,手上的钱反倒少了。
“呵!”坐在门槛的徐三儿朝檐外吐了一口浓痰,他冷笑一声,“无非是想着清清白白的走罢了,欠钱和偷钱是两码子的事。欠了钱,哪怕他跑了,有一天回来,还是得还钱,但偷了钱,只要没被逮住,谁能说他的不是。”
“留下一半的钱,是不想咱俩对他闺女下手,给他闺女一个后路。他能跑,他闺女跑不了。你今后遇见他,也别兴起什么仁念,这人,看起来老实巴交,可背地里全是瞎瞎心眼。”
他受过苦,和二超子一样无助过。不同的是,他有族长、老爷徐志用兜着底,能打欠条,但二超子不同,一个独门独户的鳏夫,又没个族人帮忖。这等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生了恶心,防也防不住。
“要是他有个带把的儿子,他兴许就不会跑了。”
听到徐三儿的话,徐二愣子心里头无名状的冒出这句话。有了儿子,二超子就有了传宗接代的根,他就不可能做出这般冒险的事。
“对了,这话你别和大牙婶一家提。”徐三儿被外界的潮气吹得有点冷了,他返回屋内,让徐二愣子一道进来,关上了门,重回榻上盖上了薄被,“大牙婶是个嘴巴把不住门的,她说了事,小宝子就要在赵家挨罚。我估计他还没走远呢,可能躲在城里,偷偷盯着这件事。也是可怜他闺女了,逢着这么一个爹。”
“躲在城里?盯着咱们?”
徐二愣子此刻哪怕躺在床上,但他竦的浑身发凉、如芒在背,感觉黑暗处像是有一个人影在盯着他看,趁他不备,用剔骨尖刀夺了他的命。他被叫做“徐爷”,上了新式学堂,最早剪了辫,亦算是开明士绅了。
县衙榨了二超子的血汗钱,他分了利。二超子叫他一句句“徐爷”时,看似尊敬,实则是在掂量他的轻重。这件事他想明白了。如他分了赏钱,走出县衙,看着街上的一个个行人时那般,都在不怀好意……。
黑色的夜很快就度了过去。
经历这一遭,徐二愣子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不过思及上次在讲堂打瞌睡、心不在焉的后果,他这一次在早课中强打起精神,煎熬的等到了下课铃响。
当然,精神欠佳的他,也只能做出努力听课的模样,至于学科先生讲课时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幸好,许是他的表现不错,这一次学科先生并没有通知先生他在课堂上开小差这件事,总算是蒙混过关了。
但下了第二节课的前半堂课,他委实精神不佳,于是只能找先生准备告半天病假。至于理由,他不打算说实话,随意找个理由搪塞就是。
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骗,相信了徐二愣子的说辞。
“你许是昨天下雨着凉了,没注意保暖,所以才会身体不适。”寓所内,刘昌达打量了一会徐二愣子的脸色,确实有点虚弱苍白的模样,“也有可能是你最近累着了,猛地被冷风一吹,身体没捱住,染了点风寒。”
“你也不小了,得劳逸适中。”
刘昌达叹了一口气,告诫道。
尽管徐二愣子得了县衙书办的差遣,却也没耽误在高小的学业。这样两头跑,县衙那边他不清楚,不过在学堂里,徐二愣子的成绩虽略有下滑,但仍保持不错。学业有成,他也就没了干预的闲心。
然则……如此劳累,指不定什么时候徐二愣子就病来如山倒了。
穷苦出身的学生,攥紧了一条门路,舍不得轻易放手。
这点他明白。
他能做的,亦只有几句不痛不痒的提醒。
“谢先生教诲。”
“我……会注意的。”
徐二愣子点头起身,敷衍的回了两句话。
“细君,给徐从熬上一盅生姜糖粥。”见徐二愣子要走,刘昌达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又朝里屋喊了一句。
“我不是大夫。”刘昌达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圆框眼镜,他笑了一声,“病了,该喝什么粥,我还是明白的。喝完粥后,你再走。还有,唔……,再过一个月,于青就要参加升级考了,你这个做学长的也算教导有方,他学业取得成绩,有你的一份功劳。”
于青?要升级考了?
徐二愣子诧异了一下,但很快就淡定了。先生之所以愿意为于青补习,也是看中了于青天资不错。不然对于天资一般的学生,三年简易科明显更适合他们。于青只比他小了一两岁,参加小学堂的升级考亦在情理之中。
六月下旬到七月初是历年升级考的时间。
不过于青能不能考过,还是未知之数。他上次能顺利完成升级考,也是多亏了狐仙帮他作弊,不然一样悬得很。
“先生,于学弟……”
“你不知道,他找过我几次后,就没找了。”
徐二愣子感觉脸上有点火辣辣的痛,他连忙推辞道。固然是于青没接下来找他,可按理说,作为学长也应照顾一下学弟,所以这次先生论功夸奖,他实在不敢居功,冒领功劳。
“帮他一天也是帮。”
刘昌达语气拔高,强硬道。
“再说你两头跑,平日里就忙,能给他指导就不错了。是他没找你,算是他的错,你不必介怀。”
他又强调了一句。
里屋的小脚女人端着淘米盆走出了门。趁着这个空当,徐二愣子马上转移到了下一个话题,“老夫子,不,周先生呢?有周先生的下落了吗?”
说起一日教导的恩,徐二愣子就忍不住想起了老夫子。老夫子将讲义借给了他十日,对他亦是不错。是弘文学堂中对他好仅次于先生、师娘的一个人。哪怕老夫子走了,解聘了这么多日,他都没有忘记。
“周先生?”刘昌达眉宇皱起。他刚才因拔高话音而耸立的身体又再一次的软在了太师椅上。他挪动了一下身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后,点燃了香烟,“他的踪迹我们这些先生也不甚明了,包括他的儿子,他和他的老妻一同离开了新野,我上次想要拜访他,没找到他。”
“怎么,你两次问起了周先生,和他有事?”
刘昌达眯了一下眼,心里倏地有点不舒服了起来。
他和徐二愣子的关系,可不仅是单纯的学堂师生关系。徐二愣子算是他真正的门生,只不过没有磕头敬茶这一步骤罢了。其外,老夫子和他的关系,可称不上是多么好。
“周先生走了?离开了新野?”
徐二愣子先是错愕,随即才想清楚了。
不仅是弘文学堂容不下老夫子了,整个新野,甚至南阳府,都很难再有老夫子的容身之处了。老夫子曾是南阳府科举的府首,同年不知凡几,学生对他如此折辱,这南阳府他显然难以再待下去了。
先生的逼视迫近。
徐二愣子心里紧张,他道明了缘由,“我捡了周先生的镜片,想着还给周先生,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哦”的一声,刘昌达的眼趋于平和,他的身子坐正,“周先生的脾气我不敢恭维,但他好为人师的品性还是值得称赞的,只是可惜了他的才华,跑到乡塾去教学了。你不要学他,一直认死理。”
可不是认死理嘛。他觉得,已经到了民国年了,辫子剪了就剪了。偏偏这个老夫子认死理,被学生揪住了,以致名声毁于一旦。
先生训导,徐二愣子点头称是。
少倾,小脚女人就熬好了生姜糖粥。徐二愣子等粥凉的差不多了,捧着瓷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道谢后,出了寓所门。
“胡老爷,你看,这是把新锁。”一人一狐在老夫子寓所门口止了步,徐二愣子朝窗台瞧了一眼,空荡荡的,“二超子和老夫子都离开了新野,这里都没了他们的容身之处……”
一个是前清的廪生,一个是下苦力的人力车夫。徐二愣子想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共通之处,又是怎么沦落到了同等的下场。
一个对他有恩,一个与他有仇。
灰白狐狸又一次跳到了以前放置剑兰盆栽的窗台上,门里的景物和几个月前没有什么差别,它摇了摇头,又一个纵身,跳入了徐二愣子的怀里。
它呦呦叫了几声。示意是别多想,听先生的话。
先生说了,不要学老夫子,认死理。在它现在看来,徐二愣子就是有点认死理了,走进了死胡同。也难怪,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得到一个二愣子的小名。出了名的犟脾气,和爹一样。
在街上买了几个烧饼,一人一狐就径直回到了杂院。
睡了大概一个半时辰左右。
徐二愣子就听见有人在嚷,是赵家院子那边。
“小宝子,你走慢点,你爹就在那边,跑不掉的。昨天刚下了雨,地上湿,你别摔倒了。摔倒后,衣裳扯了,可是要从你的月银中赔的。”
是秋禾的声音。
赵家院里,属秋禾和大牙婶关系最要好,顺带着小宝子过去后,亦和秋禾牵扯上了关系。小宝子将秋禾认作姐姐。
“爹,爹……”
是小宝子开始唤了。
这个时间点,二超子大概已经歇工回家了。
只不过,昨夜二超子已经跑了。小宝子的叫唤终究是做了无用功。她叫唤了大概十几声,稚音越来越弱。
“你爹兴许是回来晚了,听姐姐的话,回前宅吧。”
“兰花儿还等着你呢。”
秋禾劝了一声。
兰花儿,是赵家的另一个女佣。在这段接触的时日内,一人一狐了解到了赵家的内事,小宝子被卖到赵家后,是兰花儿在管教着小宝子。
“胡老爷,我该怎么说,说他爹不在了吗?”
“说了,岂不是就说明我发现他盗了银子,二超子万一对我下手怎么办。不说的话,看她一个小姑娘……”
赁房,床上,徐二愣子揉了揉惺忪的眼,略感无奈道。
二超子的窃银,只有狐仙看到了。他要是急匆匆的说二超子走了,那就是不打自招,说明他早就知道了二超子的丑事。
如果按照常理发展,应是他们见银被偷了,贼偷只偷了一半,因此不敢报官,害怕报复,而后过了几天,发觉二超子无影无踪,所以将窃银的嫌疑落在二超子的身上……。
“算了,暂时不管了。”
徐二愣子摇头。
他此刻也和徐三儿的想法一样了,小宝子怎么碰到了这么一个爹。求自己清白,让他闺女落得了这个下场。
到了临晚的时候,赵家的院里又传来了小宝子的唤声,一声声爹喊的让人心痛,但杂院里迟迟没人回应。
“二超子呢?他人呢?今天和昨个……小宝子喊了那么多声。”次日,大牙婶臃肿的身子挤进了徐家父子的赁房,挡住了一大片的光芒。她看着正在读书的徐二愣子,问了一句,“徐从,你最近两天见二超子了没有,按理说,他也没别的住处……”
县城客栈的大通铺睡觉也要钱,二超子不可能花钱睡觉。要是出远门,基本也会给邻居打个招呼,不会就这么失踪了。
“没有。”
徐二愣子摇头,“超叔我也几天没见了,兴许是有别的事。他没和大牙婶你说吗?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平白没了。”んτΤΡS://Www.sndswx.com/
他睁眼说瞎话。
大牙婶被搪塞的离开了,不一会,她就急匆匆的再次走到赁房门口,“跑了,他跑了,他卷银逃跑了,我刚才戳破了他家的糊窗纸,没见了东洋车,值钱的家当也没了,定是变卖了。”
卖子卖女后,卷银逃跑的事情并不罕见。一方面是羞愧,另一方面则是脸皮,得来的钱财不少,但生活在旧处难免会被人看低了眼,除非荒年,不然卖掉亲生儿女,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的。
然而切实发生在身边,还是不多见的。
“什么?他跑了?”
到了晚间,回来的徐三儿、来福儿听闻这个消息,都惊掉了下巴。似乎两人都没料到,这几日那般疼爱小宝子的二超子,竟然卷了银,逃跑了。
“药钱,对了,药钱,二超子逃跑了,给你家还了药钱没有?”
来福儿急问了一句。
药钱可是一元七角钱。杂院里的人都知道二超子曾借了徐家父子这么大的一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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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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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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