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安静的可怕,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被扩大了无数倍,像是在敲打白羡鱼的耳膜。
海氏手指有些颤抖,“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要这么做?”
在外人眼里,她家世低微如草芥,居然也能有福气嫁给江淮瑜这样的青年才俊,多少人瞄准了郡守夫人这个位置,她什么都没有做,只凭借一张和姐姐长得像的脸,便得以被抬进郡守府。
现在消息还未传出,若是传出了,到了游街示众那一天,所有人都会骂她愚蠢,不懂珍惜吧。
看眼前少女的样子,她应当是清楚一些内情的。
白羡鱼只觉得有些悲凉,恍然间想到了自己,她也可谓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设身处地想想,若是有人当着她的面杀了她最重要的人……
这也是白羡鱼知晓事情起因经过之后,仍旧没有对海氏惧怕的原因。
她没有接话,海氏却有一肚子的话,像是憋得太久了,她垂下眼睛,“我今日叫你来,本是因为我的仆妇看到你的丫鬟,去晾衣的地方拿走了那条腰带,还想着能再瞒几天的。”
白羡鱼道:“那么明显的东西,你还这样明目张胆地留在身边,甚至任由仆人浣洗晾晒,就不怕江淮瑜发现什么?”
海氏笑了笑,“明显?”
在白羡鱼之前,还从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
“我第一日来郡守府时,那个婆子从我们身边匆匆而过,你本是斥责的态度,等看到她手中那条腰带,便换了种神情。”白羡鱼撩起耳边掉落的一缕发,精致的五官在灯影下熠熠生辉。
“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海氏盯着她的眼睛。
“我当时还以为你想到的是江淮瑜,可看了眼那条腰带之后便觉得有些疑惑。”少女的声音犹如春风拂面,听着分外舒适,“江淮瑜这样朴素节俭的,恨不得穿麻布衣裳,怎么会喜欢这样奢侈的东西,若是你是做给他的,单块美玉细细雕琢再嵌进去倒是和他更相配。”
真心喜欢一个人,和他相处久了,便会不自觉地记住他喜欢的东西。
白羡鱼暗自思忖,就像谢行蕴,她若是要给谢行蕴做荷包,便不会做个藕粉色或是碧绿色,他亦不喜这种花里胡哨的颜色,所穿的衣物虽华贵,但钟爱的颜色就两样。
江淮瑜好素净,他们这些人都可以看出,海氏不可能看不出,可她还是做了一条珠光宝气的腰带。
如果没有发生后面的事情,白羡鱼或许不会再想到这一茬,可当怀疑一个人的时候,出现过的疑点就会被无限放大。
海氏没有想到白羡鱼居然这样心细如发,到底是白景渊和那位少年将军的妹妹。
她微微笑了笑,“是,他不喜欢。”
“喜欢的是子戚。”
白羡鱼进府的时候只觉得这满后院的人,全是江淮瑜原配的代替品,未免有些可悲,可出事之后,发现这后院当中,没有一人对他是真心,不免有些唏嘘。
海氏疲惫地叹了口气,“可是到最后,我也没有把这件东西送给他。”
“我和姐姐,还有子戚,绮衫从小一块长大,那一年,我们同时被选中去采珠,那时候我们不过十几岁,跟中了状元似的,只想着以后不必再挨饿了。”
她眼中泪水攒动,“子戚从来就聪明,可是读不起学堂,可他做什么都好,便是采珠也比旁人采的多,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得了自由身之后,去投奔军营,将来建功立业,就像……”
海氏的目光看向白羡鱼,“就像你父亲白老将军一样。”
白羡鱼猝不及防被人提起自己的父亲,目光顿时也伤感起来。
“可是他的愿望终究是没有实现。”
大颗大颗的泪掉落下来。
海氏自虐般地回想当初。
戏本子里都道王侯世家的子弟多么俊朗,可她喜欢的人同样不逊色。
他学什么都快,绮衫的书本,他只需扫一眼就能背下来,骑马射箭也不在话下。
他没有银子,十三岁的时候便笑着说要攒聘礼娶她。
十七岁的时候,他坐在马上,旁边的袋子里装满了光彩照人的珍珠,可他眸底的光彩比珍珠更甚,含笑问她,“灵儿要及笄了吧?”
可她的少年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
死在了冰冷的海水里。
他最熟悉不过的海水里。
所有人都说他是遭了海难,可是她分明看见,是有人摁住了他的头,将他溺死了。
就在她面前。
挖心之痛不过如此。
海氏情绪失控地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流淌下来,“他不过是喜欢我,有什么错?”
白羡鱼轻叹了口气,从绿珠那里拿了一方帕子递给海氏。
海氏没有接,语气骤然变了,“江淮瑜喜欢的是我姐姐,可为什么还要动他?”
说完,她又泄了气。
白羡鱼想,若不是这样的话,或许江淮瑜就娶不到她,黄子戚无权无势,江淮瑜而立之年未到,便已经做了数年郡守,弄死一个渔民,太容易不过了。
海氏发现那块玉佩的主人就是江淮瑜的时候,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可她还是犹豫了。
白羡鱼想起那日,海氏把她带到了甫江边上,问她梁州城的百姓过的好不好。
她将自己所见所感说了出来,还称赞了一番江淮瑜的郡守做的不错。
海氏当时便有些恍惚。
江淮瑜是她的仇人,可也是梁州城百姓的心中的好官,她当时是摇摆不定了吧,可谷遇说了,那药并非一日之力,而是经年累月地沉积。
到了江淮瑜身亡那一日,海氏却也悲恸,不知道是在悲恸谁,或许谁都有吧。
“他不仅杀了子戚,还将他的妹妹纳为侍妾。”海氏攥紧了帕子,露出孩子般的懵懂,“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一面善,一面恶,善得让人感恩戴德,恶地令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每每午夜梦回,她在江淮瑜枕边醒来,梦到的都是子戚看着她说,海水真冷啊。
“那你为何要嫁给他?”白羡鱼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迎娶海氏的时候,江淮瑜也是给足了她颜面。
海氏笑了:“我不想嫁,是他对外声称要按照我姐姐的叮嘱,好生照顾我。”
她看着白羡鱼,“所以,他把我抓回来了。”
白羡鱼一怔。
海氏和绮衫是同时入的门,本应该是被子戚捧在手心里的妹妹,被人一顶轿子从后面清清冷冷地抬进来了。而她从正门,大红喜服,和仇人成了亲。
“他没有发现过你的异常?”
海氏笑了笑,居然有些释然,“怎么会,江淮瑜到死,都不知道我恨他入骨。”
若是有半点差池,她会连累绮衫一起死。
原本的绮衫也是个会笑意盈盈,吴侬软语地喊她姐姐,或者开玩笑喊她小嫂子的人。
可最后两人居然是成了后院的姐妹。
绮衫仿佛变了个人,冷若冰霜。
海氏没有接帕子,白羡鱼便放在了一边,“那你可知道,黄绮衫和钱氏,她们两人都来自首过?”
闻言,对面坐着的女人一愣,抬头道:“绮衫和……钱氏?”
白羡鱼略有些不解,看海氏这副怔愣的样子,倒不像是个知情的,可黄绮衫和钱氏来自首,应该都是知道点内情的吧?
如果海氏未曾和她们串通好,那她们又是怎么知道海氏是凶手,还出来维护?
海氏心中微震,“难道她们早就发现了?”
可是若是早就发现了,为何不去告发她,而是去自首!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极其危险的,若是遇到个嫌麻烦的,恐怕就直接定案结束了,杀害朝廷命官,无疑是死罪,甚至就算是处以绞刑,都算轻了。
梁州城的百姓,怕是都想要扒了她的皮,遑论钱氏。钱氏爱财,如今郡守府没了江淮瑜,想必不久之后就会有新郡守上任,没了依靠,甚至江淮瑜的家产也没剩多少,寡妇要想生存便更难了。
白羡鱼不觉得海氏现在还有说谎的必要,她顿了两秒道:“嗯。”
也许在海氏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绮衫和钱氏便已经知道是谁了。
海氏皱眉回忆了许久,久到白羡鱼茶杯里的热茶都不冒热气了,才喃喃道:“或许……是我在研制那些药的时候,被发现了?”
“有可能。”白羡鱼思考了下,谷遇都说那毒药是海中的毒物,京都不临海,她坐大船都是头一回,对这些东西知之甚少。
可前些日子在梁州城内又是买铺子又是选死士的,也了解不少风土人情。
梁州城的渔民常常会打捞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鱼,有的有壳,有的颜色骇人,吃起来却可口,还有些长得极为漂亮古怪,可轻轻被扎一下就会中毒而亡。
海氏生活在甫江边,对于这些东西,怕是比谷遇这样土生土长的内陆人更了解,况且梁州城的人喜欢吃鱼,用这样的东西提取毒药,很容易带进府,蒙混过关。
海氏目光微动,“她们现在在哪?我坦白了,她们便无事了吧?”
白羡鱼道:“无事,但小施惩戒免不了。”欺瞒朝廷命官,光是这一条,两人也要受点罪。
海氏略微放心了些,又道:“绮衫是个好孩子,我无意将她牵扯进这样的事情,所以一直瞒着她,现在想想,或许她早就看出来了点什么。”
她一时间又是心如刀绞,因为她,绮衫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甚至被迫为妾,俗话说,宁为穷人妻,不为夫人妾,子戚若是知道在他死后,唯一的妹妹成了男人的妾室,他也会怪她的吧?
海氏一直无法面对绮衫,只能私底下默默对她好些。
白羡鱼不置可否。
“至于钱氏……”海氏仔细想了想,拿了白羡鱼的帕子擦泪水,“我似乎和她往来的不多,只知道她家世也穷苦,大抵是看我和绮衫久了,没了兴趣,又纳了她吧。”
说完,怕白羡鱼不相信似的,又补充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是五马分尸,或者凌迟处死我也罪有应得,可绮衫和钱氏,她们两个傻姑娘是没有坏心眼的,和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少女没有说话,海氏便自行起身,步履匆忙地往自己屋子里走,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玉瓶碰撞的声音,惊动了屋檐上的飞鸟。
过了一会儿,她又出了门,慌乱地看了眼玉兰树下的白衣少女,什么都没有说,又往屋子后面走。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颗星子都没有,黑沉沉地一片,如同墨玉。
绿珠咽了下口水,“小姐,你说她是去找什么?”
她边说边给白羡鱼换了杯茶水,热气袅袅上升,“应该是证据。”
过了大约半刻钟。
海氏一脸苍白地从屋子后走出来,“你们……什么时候拿走的?”
女人浑身起了战栗,她分明一直在院子里,这些证据怎么会不翼而飞!
白羡鱼一见她惨白的表情就知道她什么都没有找到,迎上海氏的眼神,她实诚道:“不知道。”
谢行蕴眼皮子底下,就已经容不得旁人造次,何况这桩命案还将她哥哥也一并牵扯了进来。
恐怕早就将郡守府翻了个底朝天了。
海氏忙上前解释,“我并非要去销毁证据,我只是想找到这些证据,证明这件事和她们两人毫无关系。”
“我一早就做好的死的准备。”海氏道:“方才你问我是不是想知道子戚埋在哪里,我确实想的快要发疯了,可是这么多年,我借着郡守府的权势四处打听,还是一点风声都没有,若是你有了眉目,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她的尾音几近颤抖。
“你为什么笃定他没有被扔进海里?”这也是白羡鱼一直困惑的地方。
海氏却笑,“若是在海里,早就被我找到了。”
白羡鱼看着她。
当年她几乎将沿岸寻了个遍,官差,还有许多认识子戚的渔民,全部帮忙找,可两个月都一无所获。
村里的老人说,子戚是被水神娘娘憎恶了,所以永生不得上岸投胎。
她不信,她更相信,子戚根本就不在海里。
他们一定是怕子戚的身体被找到,暴露了什么痕迹。
想清楚这一点后,海氏便开始找城外的山地,可惜梁州城这么大,她根本找不到她的子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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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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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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