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京作为秦王都,除军政机关,各学馆外,工坊尤其多。
虽然仍然局限于手工业,多数工坊也只是制造日用品,但这也正是自秦昭襄公崩溃以来,秦国重振旗鼓的核心。
与六国不同,秦自变法以来,走的始终是中央集权军事帝国的路线,赋重法严,利用强大的组织力开创霸业。
很大程度上,人民是靠军事大国的荣誉感才撑下来的。
但随着光武叫停内战,秦国这台战车被迫止步,军队没了敌人,人们也失去了目标。
好在学王见过了王畿的繁荣,及时转舵,于秦地大力推崇墨家,尤其扶植发明创造和手工业,这才使秦国再次伟大。
但学王毕竟是学王,他虽馋墨家的产能,却又始终提防墨家的理念,尤其是政治理念。
毕竟与一心事君的法家相比,墨家出身于民。
在最辉煌的时代,墨家诸子也曾一度广泛参政,遍历七国,甚至达成了跨越诸侯国界的严密组织,成为了一个国家之上的,类似兄弟会一样的存在。
墨家巨子更是一呼百应,达到了令诸侯王忌惮的程度。
秦惠王或许能接受这样的人管理国家,但学王是万不能忍的。
更何况,压制墨家最好的工具,不就在眼前?
于是,在他的任命与潜规则之下,只有忠君的法家才能成为秦国政界的主流,墨家参政的上限则极低。
久而久之,有政治诉求的狼性墨者自然而然离开秦国,只剩下了一批如范伢这般,追寻天道真理与生产发明的和蔼墨者。
而墨家学馆,便是培养墨者的摇篮,蕴藏知识的宝库。
下到开堂讲课,上到发明认证,墨家学馆几乎成为了一个专科学院+专利局的合体。
也正因如此,这里的数理藏书比学宫还要全。
檀缨与白丕一路东行至辰时四刻,终是站到了墨学馆敞开的大院门前。
相比于儒馆的小院中堂的雅致,墨馆更像是一個巍峨的大机关,不时有人出入。
大砖砌成的主楼两层高,周边顺着围墙则是一圈平房小坊,不知是存物还是做实验用的。
至于院内广场中央,则是一尊足有几人高的墨翟石像。
见到这样的墨馆,檀缨顿时喜不自胜。
这根本就是国家工程院啊!
即便只是个咸京分馆,墨家都如此之盛。
这盛世简直如我所愿!
院门前,两位门房见二人身负学宫腰牌,只远远致上敬意。
白丕这便一推,拥着檀缨并行入馆:“墨家学馆是最开放的,学宫的人不问家道都可自由出入。”
“那其他人呢?”檀缨看着左右问道,“我看出入的人不少啊。”
“多为墨者。”
“可我看还有小孩?”
“那是来上堂的学生。”
“那些身上脏兮兮的人呢?”
“那是坊主或是坊师,应是来交流问题的。”白丕笑道,“很多我们平常用的东西,都由墨馆授艺,工坊制造,待一定时间后,工艺传开了,墨馆便也有了新的改良,他们最大的收益也便是在这里了。”
二人谈笑间便踏入主楼,檀缨将范伢的信递给迎宾后,便与白丕驻足等候。
信的内容檀缨不知,只看到封皮上写着【范馆主亲启】。
檀缨见到这个称呼,一个问题很自然地便问了出来:“馆主怕不是范子的亲戚?”
“是啊,你不知么?”白丕四望道,“是范伢的孙女。”
“哦?”檀缨惊道,“那不是很年轻,这合适吗?”
“人家十岁就成名了,你也是咸京人,没听过神算女的名号?”
檀缨稍作回忆便是一惊:“神算女……原来是她!以前学堂里老师经常拿这个神算女说事,说我们学五六年不如人家四岁的水平。”
白丕大笑:“这是实话,只论算理的话,司业也就是她十三四岁的水平,不是我瞎说的啊,是她当年学宫道选时司业亲口说的。”
檀缨立时肃然起敬:“那……她现在是第几境了?”
“她未得道。”
“这凭什么不能得道?”
“大约是,道心碎了吧……”白丕抿嘴叹道:
“上个如你一样不知天高地厚,16岁便在在秦学宫立论的,就是她了。
“只是她没你那么幸运,更没你这般懂得避之锋芒以巧破题,含含糊糊混过去。
“她只认数理,毫无妥协。
“所以最后,她真的是躺着出来的。”
“这……祭酒未免……唉……”檀缨苦笑摇头。
“当时还不是这个祭酒,是上一任祭酒。”白丕沉叹道,“吴孰子。”
“吴孰子?”檀缨惊道:“墨家巨子?是秦宫的上一任祭酒?他比……比韩荪还狠的?”
“什么狠不狠的,立论当然要狠。”白丕拍着檀缨道,“关键是要清楚自己的破绽,知难而退啊,便如当时司业坚称地为盘状,你直接服输一样,若执拗硬辩,你或也撑不到后面的势论。”
“说来惭愧……”檀缨苦叹道,“我这立论能成,也全拜司业大智,祭酒开明,他们若执意为难我,我那实例什么都说明不了的。”
“诶嘿。”白丕笑道,“吴孰子便是执意为难人的那个了,不确凿无疑,他死也不认。”
“那是麻烦了……”
“岂止是麻烦,这种人就不能理他。”白丕拥在檀缨肩头道,“这事你听我的,到时候管他奉天指什么鸟路,千万别见那个吴鸟子,说什么都不见。”
“嗯……”檀缨问道,“我只想知道,这位馆主当时立的是什么论,会被驳成这样。”
白丕闻言赶紧转身摆手:“这我可懒得知道,数理不好玩,麻烦死了。”
“那我等等当面问她便是。”
“那你怕是揭人家伤疤了。”白丕摇头叹道,“自立论大败后,她便离了学宫,入了墨馆,从此再没提过这件事,就连司业也都不敢提了。”
“那我找机会问司业吧。”檀缨也只好收了心,“还是先搞自己的事,别再添乱了。”
……
墨学馆,二层东南,馆主室。
折窗半开,清风习习。
这本该是个舒适的场景。
可偌大的室内,却偏偏围了一大圈通顶的书柜,上面林林密密挤满了书册与模型,却又搞得人很压抑。
再看正中窗下的长桌前,一灰衫女子正蹙眉观案,不时理一下侧鬓,似是碰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
女子眼中似有一些范伢的坚毅,但相貌身姿却十分柔软温和,发饰清爽,又正是妙龄,怎么看都是青衫白裙更适合她。
可她偏偏身着一身灰衫,断绝了浮夸与美艳,只求简洁近民,与众墨者无异。
毫无疑问,这位便是范伢的孙女,墨馆馆主范画时了。
正思索之间,叩门声响起。
她低着头“嗯”了一声,便见一位身着黛蓝衫的年轻女书佐蹭进了屋。
“馆主,有两个学宫的人找你。”女书佐恭恭敬敬呈上书信道,“应是学宫司业有所托付。”
范画时一见那字迹便心头一喜,却又不好让属下见到自己轻薄的样子,便也只缓缓拆封,耐着性子将信展开。
【画时:
【近日学宫变数颇多,我恐无暇离宫。
【檀缨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奉天指路在即,我便将他委托于你,容他在墨馆待些时日,阅馆藏,书立论,以应奉天。
【檀缨身份特殊,切记不要公开,让他尽少见人,其余安全事宜,白丕会布阵以保。
【下一页是这次的题——】
范画时本是一脸淡然,但看到“题”字却不觉荡出一丝期待,快快翻页——
【一个粽子卖价1铢,吃过之后可得1粽叶,2粽叶可换一个新粽子。
【我有20铢,请问最多能吃到多少粽子?】
眼见此题,范画时只无味一叹,便将其亮给了书佐:“爷爷准是太忙了,都在拿这种哄孩童的题敷衍我了。”
女书佐这便接过纸张品读了起来,越品越慌:“馆主……这也不是寻常孩童能解的吧……”
“你解之多少?”
“反正不是30……馆主容我演算一下……”书佐说着便仰起头苦算起来。
“回去慢慢算吧,答案是39。”范画时这便收了书信问道,“上一旬挂的题可有人解出了?”
“没。”书佐呆呆道,“馆主的题太难了。”
“那就换上这个吧。”范画时说着便拿起竹筒笔,在范伢原题的基础上改了一下,推给书佐,“抄在大纸上,闭馆前挂出来,给大家一个简单的机会,不然这每旬一题总是无人能解,久而久之也就无趣了。”
书佐接过新题一看,顿时不寒而栗。
【一个粽子卖价3铢,吃过之后可得1粽叶,5粽叶可换一个新粽子。
【我有1234500铢,请问最多能吃到多少粽子?】
(所有与数学有关的地方,实际用的都是这个世界的数字符号体系,后不赘言)
“馆主,这题我光是看一眼,脑子就已经乱得不行了。”书佐只收了新题颤颤摇头,“谁爱解谁解吧。”
“很简单的,一眼便可找到窍门,十岁孩童的算力足以解之。”范画时说着,点着额头稍算一息,便又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数字——
【493800】
“馆主这就算出来了?”书佐张圆了嘴问道,“这是标准正确答案么?”
“是标准错误答案。”范画时随手撂笔道,“如此简单的题面,我猜不少人一看到就会算出这个,告诉他们这是错的,回家好好算完明天再来答,不要费纸。”
话罢,她便又低头瞄向了案上的图纸:“那两位学宫的客人要用藏书馆,这段时间藏书馆便只许他们进出吧。或还要住上一段时日,你安排接待便是,切记低调行事,不要让馆里人知道。”
书佐点头应了,却又问道:“司业所托,那两位看起来也是有身份的,馆主不去见一下么?”
范画时无味道:“各做各的事罢了,没必要的相见不如不见。”
书佐却不甘心,上前问道:“近闻学宫有人立论坐鼎,我猜,这二人或与此事相关?”
听到“立论”二字,范画时身形微微一颤,一瞬失神过后,只淡然道:“无关,外来学士请阅墨家馆藏而已。”
“哦……”书佐又问道,“具体立论的内容,馆主知情么?好多人都在打听,问与莪墨是否相关。”
“不知,不问,不想。”范画时也再度摇了摇头,“我墨馆做些常务就好了,向天求道不是我们的事。”
书佐也不敢再说什么,只领命而去。
回到大堂,一路引着檀缨二人走向内侧的藏书馆。蜀南文学
檀缨倒也无所谓,白丕却大摇大摆问道:“呵,我等身份不够格啊,馆主都不出来一见的?”
书佐忙释道:“馆主公务繁忙,正在待客,致歉,致歉。”
“繁忙?待客?”白丕眯眼道,“我怎么听说她一天只需几刻便足以处理公务,能不见客便不见客,成天都在倒腾数理题目,做工图纸一类的东西?”
“哈……”书佐只好干巴巴赔笑。
檀缨却一笑置之:“妙的,见了也是无谓的客套,不见才妙。”
“哈……”书佐笑得更加干巴巴了一些。
确实,馆主的性情,你见了只会更难受。
进了藏书馆,檀缨便投向了墨家的书架,片刻便摘了诸多数理书籍,连带擎天论一应运至桌前。
白丕则两刻之间完成布阵,短暂嘱咐过后,便也匆匆离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这个知识的海洋,只属于檀缨一人!
先看数学。
道始以来,历经百年的发展,大量的数学工具已应运而生,怪不得工业能如此兴盛。
只是各类数学工具,都是以《XX算经》的方式存在的,内容也都因解决实际问题而生,彼此缺乏系统性的联系,也缺乏通用的公约和一以贯之的体系,导致用起来很不顺手。
就很实用,太不虚了。
不过问题不大,先把需要的东西都整合出来便是。
至于物理,同样有了长足的发展,但知识的形态也与数学一样,更多都是为工程学服务的,多数都是《XX经》《XX记》那样的,欠缺体系性梳理。
其中,对于经典力学是有不少表述的,具体公式也不少,只是其中鱼龙混杂,有还在探讨中的,也有得到公开认可的,要摸清这个体系,必然是个大工程了。
更大的工程,则是找出诸多前人的《星经》与多年的天文观测数据,进行计算与验证。
就这样,临近午时,上百本书册已经被檀缨搬到了桌上。
看着这些,檀缨既慌又爽。
慌的是,他的专业并非天文,要从星历中找出足够的证据,再用现有的数理知识验证立论,这恐怕要很久了,甚至不一定能做成。
爽的是,这件事是可行的!
一切验证理论的条件就在自己面前。
接下来,只需要动脑,回忆,学习和通悟,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或许真的可以整理出一套让墨家巨子也无从抬杠的天文学说。
关于地球的运动,就从今天开始从头认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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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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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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