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暗夜之中,绯红的雾气弥散四野,即便是百里安的黑暗视野,也不由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光凭肉眼,几乎难以辨别周围的环境。
只是,在百里安的视野之中,却清楚地看见脚下那一截忽然断裂的树枝擦叶而落。
在坠落的过程之中,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锋利之物切割而过,无声化为数截残枝,朝下空落入不见。
神识感官释放。
“滋滋————”
宛若极细的弓弦崩紧收音。
寒月笼沙,重云浅散,微弱的月光浓重的雾色里,百里安‘看’见了无数细弱蛛丝交结缠绕的银色细线,在树枝与树枝之间,连结成无数细密的网。
云容面容一沉,洗雪剑凌空悬浮于她的头顶,剑锋散发出湛湛清光,将她白皙的面容肌肤映照出玉石一般的冷冽质感。
两人同时收住脚步,忽地眼前银白色的辉光如三千发丝,迅若飞鸿影下,如切豆腐般切断数根树枝,朝他们二人头顶席卷而来。
云容眼神压低,正欲捏起剑指,百里安却横臂拦住她的动作,低声道:“这些丝线皆是死物,明显意在消耗,我们无需浪费气力来对付。”
云容如何看不出来这些银丝皆是为人所操控的死物,可依着百里安所言,站在这里任人宰割也显然不可。
还未等她猜想百里安究竟要做什么,便见他手臂一挥,拇指间的碧水生玉闪烁玄光。
几道巨大沉重的阴影随着一阵空间波动从天而降,粗厚的树枝发出咯吱的重压之声。
云容不禁张大眼睛,看着眼前宛若铁塔般屹然矗立的高大机甲人,不由失声吃惊道:“这是十方城的机关符术?!”
百里安后退两步,神识分化五缕,分别流入那五尊机甲的灵石核心之中。
“嗡————”一声沉响。
五具机甲缓缓睁开眼睛,宛若宝石一般的双眸之中宛若有炎热的岩浆在流动。
漫天如裂纹如蛛网般延伸过来的万千银丝,覆落过来。
金属质感的沉闷怒吼声迎风响起,五具机甲的冰冷钢铁身体骤然爆发出赤金般的光芒,厚朴而沉重的气息如山岳,可摧折迸发的赤金劲气却比那银丝还要锋利逼人!
五具机甲齐齐展臂,十指绞住漫天卷来的银丝,手臂奋力撕扯。
千丝万缕狠绞而来的细长银丝根根崩断,宛若寒冬腊月里冻结成丝的细线流水,化为无数尘埃粒子般的光尘。
云容面上诧异至极:“这是十方城的机甲?可为何与我印象中似又有些不同?”
她眼光何其老道,惊艳一瞬的眸光里陡然凝沉,目光落在机甲心口间闪烁发光的灵石纹路上,眼瞳猝然缩成一条竖线:“傀儡术?!!!”
他竟然将魔族功法与十方城的机甲术融为了一体?!
在五名机甲的保护下,百里安与云容所立之地,未见半分杀伐。
百里安看起来很是沉稳悠闲,双手抱胸道:“用傀儡术来对傀儡术,很公平,不是吗?”
他说这漫天遍野诡异的锋利银丝,竟是傀儡术?
话音刚刚落定,疏影重重间,一道格外瘦长的白影飘荡而来。
惨白的衣裳在夜风之中婆娑作响,那白影头颅歪垂着,看不清五官脸庞,一头凄白长发自脸前垂长而落,极长的发丝看不见末梢。
而朝着百里安卷杀而来的银丝,便是出自她身。
云容道:“是发妖。”
妖与魅魔不同,不受北渊之森的庇佑,自然也不受北渊之森的劫祸诅咒。
她未受到这片森林的诅咒同化,可却也不再是自由之身。
无重量悬挂在树梢之上的白发女妖,手臂四肢宛若被上了牵丝戏引般,以着一个极为扭曲的姿态手脚歪曲。
像极了戏台之上,被人用丝线操控的人偶。
她的心口延伸出一根细长的银线,那银线拉长绷直,似乎连接着心脏,心口一点殷红。
随着她惨白的手臂忽然高高抬起,发丝陡然狂舞暴戾,数量更多如潮浪般席来的银丝锋戾之气大增!
一股那股暗藏的可怕力道,在那五具机甲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划痕,深可见内核。
而那五具机甲再次以掌绞住成片银丝却是变得极为困难。
金属制成的手掌被那银丝横切一半,宛若热刀切冻油一半,锋利嵌入掌心之中,滚滚的铁水沿着丝线滑落,在树枝上洞穿出虫眼般的痕迹。
瞬间,发妖占尽上风,可此举却也极为消耗精神与生命。
以至于她的心脏逐渐难承,血迹一点点地自心口白衣间晕散开来。
她歪垂着头颅微微一动,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楚,艰难绝望地缓缓抬起一张惨白森森的脸。
望夷他竟然将傀儡术用在了一个意识尚未残灭的活灵身上!!!
云容眉头蹙起,道:“你的机甲似乎称不了多久了,我给她一个痛快吧?”
百里安闻言再度召出三尊机甲,这是碧水生玉之中所有的机甲存货了。
“杀一只被人操控的发妖又有什么意义,不如先找出背后那人,才是关键。”
操控活灵傀儡,威力虽是无穷,却也不能像寻常傀儡术那般,一次性操控成批机甲。
若是这具活灵傀儡被灭,望夷自是可以收回精力随手再捏塑一具新的活灵傀儡,为他所用。
如此一来,被消耗掉体力的仍然是他与云容。
百里安将所有的机甲全部祭出,细细感知了一下隐藏在黑暗之中望夷的气息,却发现一无所获。
察觉到百里安意图的云容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我知晓他的具体方位,你随我来。”
百里安诧异。
望夷隐蔽气息的能力,冠绝魔界,云容虽说以秘法激发仙人血脉,强行提升了修为,可却也不至于连精神力都强化到了这般地步吧?
形式紧迫,容不得百里安多问。
他随着云容一同敛了气息,绕开发妖的攻势范围。
踏着桃花树枝,几个闪跃,身影快若夜魅,在夜色雾气之中隐约闪动。
十息后,百里安在一处枝繁叶茂的桃枝林海中发现了望夷。
擅于同黑暗打交道的三河,果然没有被那群魅魔缠住手脚,他不仅毫发无损地从中脱险,甚至还提前到此做准备部署,设下杀局。
望夷的傀儡术,似乎远在葬心之上。
亦或者说,葬心手中所拥有的傀儡,或许根本就是从望夷手中所得来的。
望夷立于一片花海林雾里,双臂平展,眼睛紧闭。
他十根修长的手指灵活轻动,续得半长的圆润指甲里各自延伸出精神力所化的洁白气丝,。
随着他十指连动,肉眼可见的磅礴精神力自他指尖喷溅而出。
忽然间,他手指僵僵停住,指尖气线消散几分,望夷回过首来,露出一张极为平凡的脸。
那张脸一看便知是带上了遮掩气机的面具,绝非他真正的面容。
他目光虽然诧异却未见惊慌,看着百里安与云容二人,神情似有些迷惑:
“望夷虽说算不得什么河主之中的佼佼者,但论遮掩天机一道,放眼整个魔界,便是魔君也未必能够找到我的真身,二位倒是好生了得。”
说着,他目光轻转,看向云容,一脸恍然道:“剑心通明,果然名不虚传,望夷受教了。”
百里安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望夷那十根修长的手指。
注意到百里安安静目光的望夷,也看向了百里安。
可百里安且并不是在单纯地看他的手指,而是在看他的精神领域。
毫无疑问的,不同于寻常修行者乃至于魔河,望夷他主修的,则是苦道难行的精神领域。
毫无任何征兆的,就在望夷双手垂袖间,他周身陡然暴出了一股强大的气息。
月色如练,云气低垂,他漆黑的瞳仁宛若永夜被白昼光明所替代,瞳孔的颜色逐渐变得浅透薄亮。
双眸下的瞳仁宛若直接透露出了他强大的灵魂本质。
他轻轻吐出四字魔言:“斧!锯!刀!戟!”
紧接着,天空上的云海顷刻之间沉出无数斧锯刀戟,琳琅满天,燃烧着宛若自九天焚来的魂火,锋刃熠火,如雨而坠,宛若渐盛的晨光。
百里安伸手握住天策钧山,顺着那宛若晨光烈火的无数锋芒,朝天刺出一剑。
山岳昆仑的大气剑具化而起!
可是当百里安剑势大起之刻,那神圣的古老坤山剑势却宛若刺了个空。
一场宛若疾风般的兵器暴雨临头而落,好似一场迷惑人们眼睛的幻象一般,并未与百里安的攻击发生任何交锋。
可是当那些斧兵刀刃落在身体上时,百里安身上虽未见任何鲜血伤痕。
可灵台却是一时间奇疼无比,宛若刀斧刻凿般,神识宛若一块纤尘不染的洁白豆腐,陡然被一只乌黑的大手狠狠碾碎成墨渣。
这是百里安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精神攻击,面色瞬间惨白。
这让他也是真正意识到了三河望夷的可怕之处。
百里安并不具备对抗精神攻击的经验,受创的神识灵海让他颅内宛若刀绞,一向灵活聪明的脑子此刻也随之变得迟钝起来。
还未容他想出应对之策,一道锋寒的剑光映亮他的眉目。
云容,出剑了。
她宛若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影响,灵台宛若千年的钢铁古城,没有丝毫动摇。
她步伐平稳,霜凛孤华的一剑比声音还快,朝着望夷斩向而去。
让望夷察觉到这一剑存在的不是他的反应本能,而是肩头处传来的刺骨寒凉的锋然疼楚。
他面无表情地退了半步,仅仅半步,却是让他在空间中拉出十米远的残影。
难以想象的身法速度却始终未能躲开这一剑。
一道猩红狭长的剑口自他肩头一路延伸至了小腹。
血色的伤口极细,却落斩极深,在他站稳之际,极长的伤口这才开绽喷涌出鲜血。
这一剑,几乎快要将他的半边身子都给斩落下来。
望夷面上再难维持笑意,鲜血红染的脸庞在这光影斑驳的雾气里忽明忽暗。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鲜血仍然难抑地从她的指缝中泊泊溢出。
他的面容有些难看,宛若在看一个极大的变故看着云容:“天玺四剑,绝不可能有此等可怕修为剑势,你究竟是何人!”
在今日之前,如果有人说人类出身的剑修,修道不过数百载,便可一剑将他重创。
望夷必定认为此人在信口开河,荒诞不羁!
可眼下,身体间传来的剧痛在告诉着他……
他轻敌了!
夜间高处里的风有几分刺骨,瑟瑟寒风里裹挟着淡淡桃花香,天上一轮即将圆满的满月,天下一片灾祸横行,群魔乱舞。
云容大袖揽收之际,冷冷地甩掉了剑锋上的鲜血,她黑色的眼眸凉凉的,眼里像融有清秋的寒泉。
她缓步上前,以剑尖抬起望夷的下巴,眉眼冷冽,道:“手段倒是使得漂亮,只可惜在我的剑下,太过于花里胡哨了。”
任凭你花团锦簇,我只一剑,破你无道!
百里安再次看见了云容右手执剑,意气风发,一身剑气敢于天齐!
站立于月色之下,窈窕清逸,剑袍摆动,金翅遨展,纤丽身姿,却偏偏让人联想到了冰与火铸成的剑。
人间烟火,红尘万丈,彻底从她血肉里洗去。
这样的她,当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强大与美丽。
分明是极为陌生的一幕,可是却让百里安有种恍若隔世置身梦中的熟悉错觉。
望夷一身重伤,神情虽说阴郁,可到底未见任何惊慌失措。
即便云容此刻只需再踏三步,再出一剑,便可彻底了结他的性命。
他眼底的情绪依然没有流露出半分临死的绝望。
云容显然并不打算留他一命。
正如望夷所想,滚滚绯雾之中,她走过来,披着剑气,显然是不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望夷静静地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宛若认命的罪人,在等待末日的审判。
可他的嘴角却是在纵横的剑光之中,胸有成竹地勾了起来。
百里安几乎是从灵魂之中涌上来的一股麻悸感,他猛地抬头,神识灵海受到攻击以至于眼前都是一片昏黑的视线。
他依稀间只看清了云容的背影轮廓,就在这时,“波”的一声宛若沛水破囊流出古怪声响在百里安耳侧响起。
虽极为细微,但百里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狠狠揉了一把眉心的红痕印记,咬牙俯身,宛若一只贴海而过的海鸥,飞快冲了出去,在云容身后用力推了一把。
“噗嗤!!!”
鲜血自百里安腹部间狂飙而出的那个瞬间,他反手执剑,生着钝锋的天策钧山剑想也没想地贯穿了雾气液体之中苏醒的魅魔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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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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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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