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睛看向百里安,眼里映着空气中缓缓游着的尘埃浮光。
这一刻,她所有的情绪都沉郁了下去,幽邃的目光里好似隔着薄雾。
百里安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冰冷地指尖轻轻摩挲着她侧颈间的伤痕,神情暗昧不清。
“将自由与梦想寄托在万顷碧波中的人古来有之,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得偿所愿的。”
长公主挥开他的手,冷冷道:“自由,要么抗争而得,要么彻悟而得。
追求那所为的大道梦想,不过是虚幻飘渺的镜花水月,所以你少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在此惺惺作态!”
“是吗?”
百里安收回手掌,手指拭去唇边的一点血迹,淡色道:“可你血液中所隐藏的意识却说不了谎,六百年前距离正魔两道战争的结束还剩百年。
此时的中原正道,仙门势力日渐林立强大,早已不是单方面被琅琊魔宗打压的存在,暗城这样的灰色势力于乱世之中是助力。んτΤΡS://Www.sndswx.com/
可天下大势将定,暗城则成了仙门心中的隐患与毒瘤,秦国依附与天玺剑宗,你身为秦国最强大的女剑师,与天玺剑主并肩作战,他对你的身份,怎会没有察觉?”
长公主面露憎恶之色,道:“尸魔一族,食血的能力可当真是恶趣味。”
竟然还能够通过吸食鲜血而窥视人体的记忆。
百里安问:“或许,你有没有想过将自己的身份对他开诚布公。”
长公主目光含着讥诮:“你是觉得,本宫与他自幼结识,情意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我沦为暗城灰色地带的主人,他会看在我一心是为了结束战争,支持天玺的份上,他会心存感激,格外容情?”
“可你知不知晓,世上有这么一句话,积善三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
在他的眼中,不论是出于什么本意,恶就是恶,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
结束战争,匡扶天下,与他而言,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若他当真能够将世间的正邪对错半缘心性半缘现实的话,那他便不是百里羽了。”
“他待自己的结发妻子尚且如此,我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得对,开诚布公,的确不失为一个轻松的办法。
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天玺之主,万剑之主,像我这样身在黑暗泥潭中的人,于他,只能先行试探,再行交心。”
长公主自嘲一笑,道:“我曾问他,若我为苍生而误入了歧途,他待如何?”
百里安微眯眼睛,没有回答。
长公主抱起胳膊,肢体慵懒地依靠在梳妆台边,目光里透着几分冰冷的兴味,唇齿间慢慢浸出一缕寒意来。
“他说,凡人可以考虑感情,但天玺剑主不可以,为邪者,性本恶,见之必诛,他会执剑恪守剑道,来渡我满身风霜,手中鲜血。”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窒息叹惋:“仙宗名门君子,你说说为何就叫人如此看不懂呢?
天下为罗网,身在战场为屠者,我创下暗城,所行杀戮无数,他的手就干净了吗?
只因为我身在黑暗,他居光明,我杀人是恶,他杀人便是渡厄救赎?既然如此,我何不一恶到底,将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所以,那灵根……”
长公主凉凉一笑,道:“嬴姬所牺牲的灵根,不仅仅救了百里羽一命,更是解了我的困境,百里羽以为是我牺牲自己的灵根,渡于给他,一个失去修为的普通女人,当然不可能会是幕后的暗城之主。
此外,我不仅仅打消了他心中的怀疑,还深得他的愧疚与重视,前三百年我一手创下的暗城势力,后六百年,也算是连本带利的收了回来,不亏……”
她嘴上说着不亏,可眼底却一片不见天日的漆暗之色。
若事情当真由她说得这般洒脱分明,那么她脖颈间的禁咒又是从何而来?
百里安沉默几许,道:“你的剑道天赋并不弱于他,你分明知晓他是何等刚烈性情的一个人,并不是选择并肩作战,而是选择一条与他背道相驰的路,不觉得有些剑走偏锋了吗?”
长公主再次抬起眼睛看他,含笑的神情里透着几分认真的执着:“如果是你,你当如何选择?”
百里安不语。
长公主又笑了,她面上的笑容并不温暖,亦不惆怅:“你觉得何为战争之苦?那些像百里羽这样能力卓然,肩负苍生重任的天选之人于战争里身先士卒可是壮烈悲阔?
可本宫却不这么认为,百里羽作为天道之子,天下剑道共主,挂着‘苍生希望’这个闪闪发光的希望,他成了这世上最不可以牺牲死去的那个人。
何等讥讽,保护苍生的英雄却成了堂而皇之享受苍生庇佑的那一个。
战争之下,白骨皑皑,堆尸成山,修士之间的战争惊山崩海,最该死的却是最底层的百姓凡人。
宗卷史书记载,百里羽引魂燃天山,结束了四海诸国长达数千年被魔修的压榨与侵欺,是救世英主。
可在那数千年的灰暗历史里,人类虽谈不上安居乐业,可战事一起,那五百年间百姓凡人的死亡数却是那数千年加起来的整整百倍!
尸骨如山,饿殍遍野,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百里羽结束琅琊魔宗的盛世统治的同时,同时也一手挑起了四海乱世。”
“乱世之中,人们所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英雄,而是枭雄。”
长公主淡淡一笑,道:“枭雄,谈何而来的光明正大,若我如他一般天真,执守‘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那样的战争又岂是百年间能够结束的。
他刚正不阿,循规蹈矩,做个不耍心机诡计的正道之士是很潇洒,不负仙中玉树之名。
可他所面对的是战场,是数以万计的魔修,而非比武演斗。
他自恃君子风度,一心想着与人正面堂堂交锋,不知迂回变通,最终苦的不是身居高位肩负苍生之责的正道仙首,而是与尘同生,与草苟且的凡躯俗子。
没有暗城中的龌龊行径,这样的战争继续持续个数千年,山河又该怎般疮痍。”
百里安感叹道:“我竟不知,长公主殿下身为女子,竟还有如此伟大志向。”
长公主淡色道:“吾心之所求,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君舟民水,民贵君轻,才是本宫心中的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执大象,天下往……
谷尢</span>听到这里,饶是百里安心中不由也生起动容的情绪。
若非亲耳听闻,亲口尝血,又有谁能知晓,外表柔弱,内心诡诈城府极深,居然有着不输于男儿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乾坤之心。
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沉郁,一时之间决堤而出,长公主眯起眼睛,嗤嗤轻笑起来,脑袋轻斜,以手慵懒支颐,眼角似有泪光闪烁。
“世人都说本宫恋慕百里羽,可以你看来,你觉得我待他恋慕之心,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百里安垂眸道:“人心反复,你自己都辨别不清,我又如何能够为你解惑。”
长公主哈哈一笑,一双眼睛冰冷如寒夜:“是啊,人心最是反复无情,六百年前,百里羽对我多有试探,一旦确认我是暗城之主,当杀无悔!
可在这数百年间,暗城势力盘根复杂,遍布天下各地,牵扯利害无数,这样的毒瘤无处不在,一牵而动山河,他却没有了勇气去颠覆这样的暗城,你说讥讽不讥讽?”
百里安问:“这些年间,暗城作恶无数,贩卖人性,钻研禁术,更是用不少活人的身体魂魄作为研究禁术的试验体,也是出自于你的手笔吗?”
长公主笑着点了点脖子间的禁咒魔纹,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百里安总算是理清了这数百年间的暗城起源,以及前因后果了。
长公主创立暗城,初衷在于强大正道资源,补充战场上的补给与物资,以非常之激进手段,刀割腐肉,堪称快刀斩乱麻地推动着百家仙门结束了残酷的战乱。
而如此以来,战场之上牺牲了的那些无数鲜血、血命、罪名却一一算到了暗城的头上来。
身为暗城之主,纵然长公主赵文君的修为境界在剑主羽之上,可终究难敌剑主羽振臂一挥,百家仙门呼应的讨伐。
一人之身,如何抗衡整个天下。
剑主羽甚至连似正似邪的中立势力,诡道出身的中幽女帝,结发之妻都心存芥蒂,更遑论恶贯满盈的暗城之主。
为求自保,她占了她人灵根之名,打消他的怀疑的同时,却授人以柄,叫魔界六河里不知哪一位河主捉住了把柄。
在这六百年间,她虽没有失去修为灵根,却失去了自由与本心,受人钳制。
百里安问道:“所以你入天山,取炎髓,就是为了化解身上的禁咒束缚?”
“是与不是,重要吗?”
长公主脸上不见有多少生气,认命地闭上眼,轻轻仰面闭眸冷笑道:
“我已经彻底输了。尸魔,莫说百里羽容我不得,即便是这六道,也再无我的容身之地。”
若是要她成为一名苟活于那片被封印的黑暗大陆里的血裔,她宁可求死得解脱。
她已经煎熬了六百年,再无任何多余的心力再去对付另一个更加黑暗巨大的深渊。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了她良久,见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心中好笑之余,却也理解她此刻的绝望。
好不容易等来了天山崩塌,取的炎髓,熬过了炎髓的焚心蚀骨之痛,六百年的挣扎隐忍努力,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换做是谁都会崩溃的。
“姑母一心求死容易,但好歹也要听人把话说完才是。”
百里安拾起地面间一枚较大的铜镜碎片,举到长公主的面前,轻笑道:
“我们当尸魔的,可谓是个一心一意的种族,不爱玩分化。
眼睛珠子要么全黑,要么全红,从未说吸血食眼睛红一半黑一半的。
如今姑母您老人家,可算不得是一个真正的尸魔,顶多……算一个半魔吧。”
长公主怔了怔,随即一把夺过百里安手中的铜镜碎片,眼中难掩激动:“你这话什么意思?!”
百里安目光轻抬扫视,支起手臂取来案上摆放好的青团果子点心:
“通过赐约获得后裔的条件,是需要先将对方鲜血吸干吸尽,完全失去生命后,再喂食于自身鲜血反补,尸魔尸魔,唯有先成尸方能成魔,你既未死,便不算尸。”
他抓住长公主的手,贴在她自己的脸颊间,又道:“你体内的血液是鲜活的,温度也只是比常人低上一些,却绝然不算是尸者的温度。
即便你我行了赐约之礼,但你终归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尸魔,你若不信……”
说着,百里安又将那青团果子喂进她的口中:“尝尝这果子,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眼下当是能够分辨出五味的。”
青团果子的甜腻香糯的口感在舌尖泛滥开来。
长公主眼眸大亮,慢慢拾起了希望。
百里安又道:“只是你日后怕是会有些畏光畏阳,夏天会比较难受,身体里会残余一些尸魔的浅有特征,但是以你的能力,想必不难将这些异样掩饰过去。”
想不到还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反转。
长公主眸光放低,却发现口中还含着他喂过来的青团子,脸色微显不自然。
她劈手夺过,身子往后退了退,低头小口小口地咬着糍糯的青团甜糕,却是已经没有了求死的心。
她冷哼一声:“姑母?本宫何时准你这么唤我了?”
百里羽乃是皇室宗亲,她是秦国长公主,若真论身份关系,她与百里羽是为表亲,幼年时分,她还唤过百里羽几年表兄。
百里安这一声姑母,看似谦虚,实则却也喊得没有毛病。
只是如今长公主看百里安,可当真是哪哪都看得极不顺眼,不等百里安回答。
她又重重冷哼一声,目光寒冷:“与其有心思在此耍嘴皮子,不如先想一想如何离开白驼山,今夜本宫以沐浴之因,暂且请退了百里羽。
明日,你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既捕捉到了你的气息在附近,必然不会放过搜查此间屋子。”
这金乌惊神阵的确是个极大的麻烦。
在那烈炎神辉下,百里安出屋必然会再次血肉消融,举步维艰,更莫说前往天山继续行事了。
“这金乌惊神阵,何时能够结束?”
长公主看穿他的心思,冷笑道:“此阵一启,全凭剑主心意,他若不闭阵,无人能闭,这可是仙尊祝斩留古至今的神阵,除非尊仙亲自莅临此山,当有一手阵灭此阵的通天之力,可你以为尊仙就是地里的萝卜,一坑一个吗?如今放眼整个六界,尊仙也不过四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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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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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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