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芝能够看出叶如意若无其事里的寂寞孤僻,能够看出她释然心态里的死寂。按理说,君安上人来信了,面上装得再不以为然,内心里怎么着要有波澜,情绪里有波动,她却没有,好似习以为常。想来,这君安上人已经伤透了她的心,她已经真的不把他当回事。
一个凡人竟然无视一个修真者,马芝耐人寻味地看她,想这里面的恩恩怨怨。对那个君安上人做了猜测,但想不出所以然。罢了,这关我什么事啊?
马芝也孤零零一个,在船上溜达,站船头,站船尾,看两岸的美景。此时中州,该是秋天,树木有红叶黄叶,风过,红叶儿黄叶儿就飘飘扬扬,煞是美丽,有荒草野花,草儿枯了,风中萧索,花儿黄艳艳,散发着清香。马芝要记下来,把眼前的美景印在脑海里,以后讲给百花谷的小伙伴们听,画给百花谷的小伙伴看,百花谷四季如春,风和日丽,哪里有这么层次分明的树叶,哪里有层林尽染的幻变。只有眼气它们,才能激励它们早日修炼成人,出来游山逛水。原来,成为人,可以旅游啊。
马芝将神念放远,知道树林后面有山,山里面有村庄,村庄里的人耕地打猎,砍柴放羊,他们身着布衣,不富足也不贫穷,有欢乐也有哭泣,这就是凡人的生活。再远,有城镇,城镇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做买卖的买卖,做体力的体力,做美食的美食,还看到红楼绿楼,里面的姑娘们花枝招展,迎客卖笑。再远,再远,有宫廷王府,里面的故事也很多,有争权夺利,有争风吃醋,每个人都很戏剧,演绎着人生百态。这也是凡人,只不过是另一种生活。
马芝没有忘了修炼,神念放远,即为修炼的一种,神念揣度每个人的悲欢离合,也是一种修炼。一旦神念化为神识,人就化神了。马芝感觉到瓶颈在微微松动,这是很奇妙的感觉,他形容不出来。说不得,这三日五日,人就化神,成为真正的人,再也没有了精怪气息。想着,马芝隐隐喜悦,终于成人,可以行走在人间。想着,他又暗暗伤感,这成人又有什么好?
先后遇到几个人,师傅、阮细柳,还有这叶如意,都没有开开心心过。师傅因伤疼而悲,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被伤一点点地蹂躏,乃至于苟延残喘,最后痛苦地死去;而阮细柳因为仇恨而悲,一腔的怒火,扭曲人性,她练功练功,想成为了不得的人物,却把自己练成人不人,鬼不鬼;而眼前这叶如意,因情而悲,哀莫大于心死,她用情越深,受到的寂寞越深,乃至于绝了希望。
当然,那些仆从们开心,他们划船的划船,做饭的做饭,洗衣的洗衣,扫地的扫地,他们无忧无虑,还时常聚一起嬉戏,说东说西。偶尔也会搬出小桌子,四个人凑一桌打麻将。就是那中年男人,也是看书写字弹琴吹笛子,斯斯文文,情趣高雅,陶冶情操,不亦乐乎。
而小红,一会儿陪小姐坐坐,一会儿在马芝身边透气。她在小姐那里不敢嘀咕,乖巧得低眉顺眼。到马芝这儿,见马芝不理她,她跺脚,说又遇到无趣的人,一句话都不会说。却自顾自地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说她家里有兄弟,兄弟结婚生了胖小子,又说隔壁家的春兰嫁了好人家,跟着男人去了丰阳。她说话间,看似眉头有恼意,但心头儿她欢喜,乐个逍遥自在。
这人,究竟该怎样?简简单单该多好,像我,看看花,听听曲,也该多好。像小红,发发傻,做做梦,也该多好。还有更远更远的地方,那些红楼绿楼的女子、公子哥,卖卖笑,耍耍乐,就过了一天又一天。马芝艳羡着,却又不知道自己缺憾在哪儿。
好一会,马芝叹口气,这口气是他师傅的,他想了师傅,哪怕师傅叹气,他也觉得在师傅身边舒服。还想念了百花谷,那里是我的家,想念了小伙伴,我原以为它们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只会逗我开心,可是没几天,我竟然想着它们。也不知道那阮细柳会不会服下那青果,恢复最初的容颜。临行前,她那句话,入了我心里,她说我死了,她会为我报仇。眼前想着,马芝忽然很感动。
马芝的神念还去天空。天高云淡,神念攀附在浮云上,可以神游万里。他在寻找,寻找监天官,寻找那双盯着他的眼。却什么都看不到,云层上面有疾风、天罡,吹散了神念。他还要一点点收敛、凝聚,避免神念真的消失了。就这样人累得精疲力竭,身子儿疲软下来,马芝初次感觉到修炼的辛苦。
画舫在江上顺流而下,一日千里。马芝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又将在哪里上岸,只不过他的心思渐渐繁复起来,有对未来的不确定,有对即将面对的危险恐惧,还有思念,还有怀念……人那些小心思,就这样一点点在他思绪里添堵,让他更像一个人。
第二日,叶如意邀请马芝,陪她。她弹琴,马芝诗词歌赋。百花谷里,马芝就是这样来的,草木之灵的诗词歌赋,不表达道理,只表达情绪,情绪也只有一种,那就是自我开心,歌颂生命,歌颂自然,歌颂美景,一朵花一棵草,一块石头一片云,它们都唱咏。
叶如意看马芝唱歌,发了一怔,那个人从来不唱歌,只顾着修炼,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对马芝说:“你像一个人。”说完有眼泪却只是含在她眼睑里不流出,泪眼汪汪,更让人心疼。她拨弄琴弦,噼噼啪啪,弹断琴弦。
马芝的诗词歌赋与叶如意的曲子不搭。她曲子里是哀伤,是悲楚,是寂寞空庭春欲晚的惆怅。而马芝呢,诗词里说的是生命的欢愉,生存的张力。马芝实际想劝诫叶如意,凡人苦短,何不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可以摆弄花草,可以琴棋书画,人能做的许多种,数都数不完。不想做这些无聊的事儿,也可以去那城镇,做那卖笑的活儿,与形形色色的人勾勾叉叉,也可以去那宫廷王府,做那颐气指使的贵妇人。
琴弦断了,叶如意怔坐那里,为这个也哀伤。马芝过去,挨她坐下,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说,人活成什么样子,用他师傅的话,那是自个儿悟出来的。只不过,他此时觉得她过得悲戚,那是自找的。毕竟,对比于那些仆从,她是主子,掌控生杀予夺,更应该悠然自得,及时行乐。
船又行千里,过了无数的村庄,有数的城镇,都没有停下来。这一路,马芝对这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如果如船上这样安逸,虽说枯燥了点,但他也想长久下去,毕竟本是无欲无求的芝马精,本性里还是喜欢安逸。况且陪着叶如意,不知怎的,他隐隐地想陪着她,莫说九天,就是一年一辈子都可以。马芝不明白这情愫,但看着她悲楚,他的心都软软的,想融她暖她指引她。甚至想变戏法来逗她笑,逗她多点期望。真是莫名其妙的事情,这才几日啊,我竟然关心起这个人。但我明白,这不是爱,也不是怜悯,马芝试图解读,想那是报恩的心,她救了我。
又是一天,又是极美的天,有红日,有朝霞,还有霜冻。马芝满心的欢喜,发觉这外面的世界也极美,而且不是百花谷那样一成不变的美。这个世界是动态的,随着画舫漂流,随着时光流转,它都有美丽动人的地方。他放开心扉,尽可能容纳这些美景,这些变化。它日,百花谷由洞府进化为洞天,这一界的景象都会生动地映像在洞天里。
马芝终于知道,想把洞府化为洞天的不易,单单的资源还不够,还有体察入微地看这个世界,看世界的构成、生态,乃至这些背后的规则。单单有人也不行,还要有各种各样的生物,一草一木,一鸟一虫,让它们联系起来,一起让这个世界变得多彩。我忽然发觉,升级洞府不再是一项任务,而是好玩的事情,看着自己的小世界里有了春夏秋冬,有了生死凋零,有了故事,有个各种情绪和认知,那一定是极好玩的事情。
想着,马芝看这天。他的神念越飞越高,可以挟裹着朝霞幻化,幻化成苍狗,幻化为麋鹿,幻化为山川河流,幻化成花团锦簇,心有多少念,就有多少幻化。他在深深地渴望着,把洞府化为一方天地,一方世界,然后让洞府成为无限星域的一颗星,去运行和孕育。
“我九百岁了,今日。”叶如意默无声息地出来,挨着马芝站。她和他看同一片天空,可是她的情绪古井不波,眼前这美对于她已无吸引力。
马芝诧异,她九百岁了。虽然之前他已经察觉她岁数不小,但九百岁还是让他诧异得张大嘴巴。人装着若无其事,一眼扫过,她只是一个凡人,样子正处于豆蔻年华,她的那点岁月在他这个万年老妖这里,不经看。不管怎么说,一个修真者,骨子里都不会在意凡人的,虽然马芝是精怪化形成人,但是师傅的教导,让他有着修真者的高傲和矜持。
此时,马芝灵目幽光闪烁,慢慢看清她服过不老果。那是一种三千年发一次芽,三千年开一次花,再三千年结一次果的仙果,马芝在他师傅遗留的信息里看过,他曾经得到一枚,那是他寻遍中州、影州和多个上层世界,才发现那么一颗。只不过,那果子是别人家树上的,有条苍龙守护在那里,他求了又求,做了很大的牺牲,才求了那么一颗。
眼前的凡人却幸运地服了一颗。马芝一时都怀疑师傅当初是吹嘘,也不曾问过他为了不老果干什么,又做了什么牺牲。况且不老果并不能改善一个人的灵根,并不能让人走上修真,它的价值对一个修真者意义不大,但是对于凡人,意味着长寿,意味着容颜不老。而这方世界,马芝已经知道,凡人们在逐利时更想着长生不老,尤其对于女人,对于那些本来就漂亮的女人。
“是他送给我的。”叶如意说这句话时候没有感激,相反,有深宫怨女的蹉跎。
他指的是君安上人。想不到这世上竟然会有第二枚不老果,碰巧被他得了,送给了叶如意。显然,那个人是那么真那么热地爱着眼前的人,想让她韶华不逝,容颜不老。
马芝不语,他已经明白,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最为莫名其妙,没道理可讲,今个还爱得死去活来,明个儿就反目成仇,今日还要海誓山盟,明个儿就移情别恋,马芝通过神念,看多了,观摩了,觉得男和女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奇葩,隐含造物者的恶趣和悲悯。
“他给了我这个果,只为了让我等他百年千年,甚至一万年。开始儿,我是那么欢喜,隐隐地期待。可是慢慢地慢慢地,我倦了,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厌了这永生,这永生成了负担。”她每个字里都有着淡漠,好像说的都是别人家的事情。
而我呢,算下来,更远更久。当我还是一个芝草的时候,一岁一枯荣,经历了多少世,才有了那么一次基因突变,成为多年生的芝草。又要碰巧遇到仙气,日日夜夜来滋润,才会有了灵性,不荣不枯地生长。又要多少年,才有了灵智,成了精怪?该是千年万年。这所经历的千年万年,该有多少难过的坎,该有多少挣扎,最后用自身衍生的精华,在师傅那里换来化形成人的机会。马芝想了很远,只不过过去在他那里,都似是而非,记不清了。
偏偏,成人的那一刻,前世的诸多种种,都忘了,就像人有胎中之谜一样,要忘了前世的伤痛、磨难,而精怪,只为了成为人,尔后才有成神成仙的机缘。而今,马芝不过像二八少年,百花谷里他无忧无虑,过着潇洒自得的日子。
马芝不解,即便他的神念已经与周边的凡人有过亲密的接触,甚至把神念渗透入凡人的脑海,窥视过他们灵魂里的渴望,体验着他们的生活,都没有发现一个凡人会嫌自己活得太长,包括那些正在历经磨难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穷人,正在忍受疾病折磨的病人,他们无不想着多活一日就多赚一日。所以,马芝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理解叶如意,无法开解她,只能静静地看她,听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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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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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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