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眼中清明。
她看向那个秃头的男人,用平静的语调道:“吃?怎么吃的?”
男人抖得筛谷似的,却不敢不答,断断续续地陈述着。
楼欣的丈夫——叶青,虽然当时被烧鸡毛的气味熏晕了,恢复了原型,可到了此地却忽然醒了过来,摇摇晃晃地支起蛇身要护自己昏迷的妻、女。
于是他被惊慌失措的众人推到了池子里,在反应过来前,那四八钢刀便砸下来,将他砍得身首分离。
他的血溅了两米多高,将整个干涸的池子都染成了红色。漫天霞光烧红了视野,那被切成一段段的浴血的蛇身仍旧不甘地扭动着、翻腾着,蛇尾甩在池壁上,整个地面都跟着摇晃,一干人贴着回音壁,战战兢兢地等了半个小时功夫,他才彻底死透。
那四个不人不鬼的怪物生怕叶青死而复生,让人赶紧把他剖了,取了蛇胆、蛇心、蛇肺分食了,又连喝了好几碗蛇血。
正在此时,那被关在笼子里的小蛇忽然睁开了眼,她还不明白发生什么,呆呆地看着跟前血肉横飞的场景。她的视线落在被扔在泳池旁的怒目圆睁的蛇头上,吓得骤然蜷缩起来,然而不等她唤醒边上的母亲,就被从笼子里提出来,直接进了另一个怪物的肚里。
怪物们大快朵颐,喝不掉的血倒回池子里,吃不掉的肉,命人拿去风干。皮是最没用的,却可以卖钱,全都让浮生楼的人运出去处理了。
夜幕笼罩时,酒足饭饱的怪物们,瘫软在自己的架子床上,指挥着黑衣人们放水洗池子。
那池子底部的瓷砖掀开来,是安装了粉碎机的地漏。那些个血水和肉块,就这般被清理得干净,什么也没留下。
怪物们打着饱嗝,又把贪婪的视线投向了笼子里的另外两条白蛇。一条蛇只有一个胆、一个心,根本不够分的。
“张老弟,那条小蛇被你吃了。这俩蛇胆、蛇心,可该归我和老黄了?”
那只剩了两个孔出气的怪物嘶撕笑起来,算同意了。
那就把剩下两条先醉倒了再说,省得又生变故……
听罢这些,楼欣竟是出了神。
四千年前,人类将他们奉为始祖,蛇的图腾被烧制在陶器上、被刻在青铜器上,顶礼膜拜。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蛇,在妖界也是尊族。
待到六界动荡,互相倾轧,妖族一夜之间失去了栖息地,不得不与人混居。蛇族因着人们的恐惧,不断被污名化,被道士斩杀,被凡人驱逐,就这般沦落成了邪祟。得了道的也东躲西藏,到最后,庞大的蛇族所剩无几,子嗣凋零。妖族向人类妥协后,蛇族也跟着戴上了枷锁,蜗居在这并不适合他们生存的钢筋丛林里,掩起妖气,庸庸碌碌地过着凡人的生活。
他们开始为柴米油盐而朝九晚五,为了孩子的学区房而四处奔走……活得再苟延残喘,哪怕被欺辱,也未曾动用过妖力,全都按着人界的规矩安分守己。
只要能一家团圆,平平安安的。
楼欣一直是这般想的。
可这杀身之祸却凭空而至。
她未见到丈夫最后一面,他们将他生吞活剥吃得干净。
她未见到女儿最后一面,她来不及求救便被活生生吞进肚里。
他们死时,该是如何的悲怆与绝望?
毕生至亲至爱,今早还依偎在一处,转瞬间灰飞烟灭。
楼欣望了眼天上那轮亘古不变的月,惨笑一声,忽然生出手,指甲暴长。
在楼白雅的惊呼声中,那尖锐的指甲猛地刺入了她自己的后颈。
人类给予她们一族的羞辱与贬损,全都在此。
她狠狠将五指抠进皮肉里,生生将那块植入后颈的芯片连着血肉一同抠了出来。
她疼得额上青筋暴起,眼中布满血丝,可□□的重创,远不及她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她颤抖着将那连着她血肉的芯片丢弃在地上,皮肉外翻的伤口深到可窥间白骨。
“楼欣!”楼白雅早已泪流满面。
她们虽是表姐妹,却心意相通,楼白雅自然知道,依楼欣的刚烈,会做出什么事来,可她已无力阻止。
泪水顺着她的下巴落在哽咽的葛生澜的手背上,她眼睁睁看着楼欣在一片光芒中骤然恢复成了巨蛇模样。
颈间那一道伤口扩散成了血肉模糊的血红的月牙,与天上那一轮冷漠俯视世间的银钩,交相呼应着。那伤口仍淌着血,可楼欣已然感觉不到疼痛。
她双目赤红,咆哮着昂起头颅,冲向匍匐在地的男人。
然而见血的一口,却咬住了被秃头男人抓了挡在跟前的黑衣头领。
也好。
楼欣仰头一甩,将那男人甩到口中。左下颌向后转,左齿勾住男人往咽部送进一些,继而右下颌向后转,右齿勾住男人往咽部送进一些。
她本可以一口将他吞下,可她故意将这个吞咽的过程尽可能地延长,好让他们看着男人,在她的颌骨与牙齿的碾压推送间,被勾破了腹部,流出内脏,又碾碎了头骨,溢出了脑浆。
这是一场以牙还牙的杀戮。
断了的肠子落在秃头男人的跟前,他瞪大了眼往后扭动,吓得没了声响。
其他黑衣人更是鬼哭狼嚎着四散而逃,想开启回音壁上的机械门,然而他们接二连三地一头撞在了距离回音壁一步之遥的无形的屏障上。
屏障之外,被风吹落的枯叶和聚集在灯下的飞蛾悬停在半空,万籁俱静,时间静止。
是楼青锦。
他做这道结界,既像是不让外界被里面的动静惊扰,又像是要圈住里面的猎物,好让人赶尽杀绝。
楼欣“呸”地吐出个双眼爆出的血淋淋的头颅,再度昂起满嘴血腥气的巨大蛇首,向着秃头男人袭来。
然而这一次,一个青衣身影挡在了跟前。
他手中没有武器,也不曾动用灵力,他以他的血肉之躯阻挡她的去路。
“楼欣,住手。”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透着股不怒自威。
跟前的巨蛇惨淡地笑了起来,獠牙上还挂着零碎的血肉。
“我已开了杀戒,如何都不得善终,虞渊你让开,让我报仇雪恨!”
虞渊眉间的那道纹路又皱了起来,但仍是劝道:“既已知错,便不可一错再错,万事万物皆有定法,我以判官之名向你起誓,定会还你个公道。”
“公道?”楼欣血红的眼中溢满了悲怆,“他们杀了我们多少族人?若不是意外败露,你们能知道?乾坤乾坤,不过是将我等妖族困于方寸之间,何曾有谁管束这些人面兽心的畜生?”
虞渊被她喷了满脸血沫子,也不去擦,只默默无语地站着。
确实,若不是楼青锦寻不到楼白雅才来寻他,他依旧什么都不知道,也察觉不了什么异样,这的确是他作为判官的失职。
楼欣看出虞渊的愧疚,她也并不真的想为难虞渊,便又道:“我这条命,死不足惜,你身为判官已阻拦过了。现在,让开。今日我非要教他们偿命不可!”
这话,已是念着相识千年的情分了。
可虞渊依旧没有动。
再抬眼时,神色已然有些不同。他偏首看了白则一眼,后者朝他点了点头,虞渊这才指尖一动,捏了个诀。他束髻冠上那两条玉虺被赋予了灵力,当即便游下来。它们半透明的身子在黑夜中发着玉色的光,细颈、宽颚、长得也极似蛇,只是身形比楼欣要小上一圈。
它们极为灵活,能上天入地、随意游走,但它们并不攻击楼欣,只是左右夹攻地缠住她。楼欣被它们纠缠得施展不开,不觉烦躁起来,张口咬在其中一条玉虺身上,结果只是呛了口水,那玉虺的身子原来是水做的,被切断后,两段身子迅速地合在了一处,又恢复如初。
眼见着虞渊摸了腰间玉葫芦,就要将那四个怪物收了,情急之下,楼欣爆喝一声,金色的蛇尾立刻覆了层坚甲,形如宝塔,硬如金石。
她用身子将两条水虺都绞成好几段,随后趁着它们复原的间隙,扬起尾巴奋力一拍。
这一击是全力一击,她只顾着要将那四个怪物拍成肉饼,却未注意白则也站在那一处。
白则此时胸口正灼烧着,那星玉飞速转化着虞渊的妖力,压制着他的魔性。白则被迫承受着那火烧火燎的反噬,一时间眼前模糊反应迟钝,只扶着颗树站着,也不知逃。
就在楼欣的尾巴带着破竹之势要率先甩到白则身上时,一只手挡在了他跟前,进而是整个身子。
虞渊用双手生生承下了这不遗余力的一击。
他的双手被蛇尾锋利的棱角刮破,霎时间掌心血流如注。那血顺着他的手腕灌入衣袖里,他却不曾挪动半步。他整个人被拍得下沉了一寸,脚下的水泥地全裂开了,方圆一米塌陷下去。
白则这才回过神来,睁大了眼看着跟前的背影很那灌入衣袖的血,刹那间心如刀绞,急火攻心,竟是再支撑不住,当即捂着心口跪倒在地。
虞渊待两条水虺又游过来与楼欣缠斗,才扶住白则给他输送灵力,同时连解两道禁制,召唤出了两轮星轨。
两轮星轨无限放大,分别从头尾套在了楼欣身上,从两端迅速拢向她的七寸。
蛇的命脉便是七寸。
楼欣被那骤然收紧的力道箍得灵力四散,瞬间一头撞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树被压倒,地被拍裂。地动山摇间,楼欣像一条地龙,扬起无数沙尘。
然而她很快便没了挣扎的力气,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只双目死死依旧盯着那四个怪物,几乎要滴出血来。んτΤΡS://Www.sndswx.com/
那四个怪物早就吓破了胆,在地上给虞渊磕头,求他庇佑。
楼欣知道大势已去,她愤恨得将自己的下颚都咬出了血,喘了片刻,方将视线移向虞渊,带着强弩之末的狠厉一字一顿道:“虞渊,你这个妖族的叛徒,凡人的走狗!你只知袒护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我们虽为妖,却不曾作恶,为何活该受这千刀万剐之苦?错的究竟是谁?!什么又是公道?!你不让我报仇,我便是下了地狱也要诅咒你!诅咒你有朝一日,也像我一样,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死去,痛失所有!永世孤寂!”
说罢没多久,便痛晕了过去。
虞渊垂眼看着跟前靠在树上额头布满了细密汗珠的白则,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许久后,待白则脸色好些了,他才起身取了腰间玉葫芦。
然而还未动,手腕便被抓住了。
“等等。”白则虚弱地睁开眼,他刚在浑浑噩噩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借着虞渊的搀扶,踉跄着走到了秃头男人跟前,蹲下问道:“刚才你说,是谁吃的那小蛇,怎么吃的?”
那秃头男人被问得莫名其妙,偷偷看一眼仍旧瞪着这边的楼欣,一指离得最远的几乎没了人形的“张老弟”:“他……他吃的——直接吞的。”
是了,他如今已然是一条蛇。
始终在边上用被限制的妖力维系着结界的楼青锦,率先反应过来,三两步走上前,一把提起那男人的尾,猛一脚踹在他腹部。
蛇是最了解蛇的,那力道拿捏得正好,恰好击打在胃上。
那男人立刻呕吐起来。
先是吐出些酸臭的蛇血蛇肉,最后竟吐出一大滩粘稠的如肠子般的东西。
楼青锦将男人一丢,也顾不得脏,慌忙上前去扒。
待他双手捞起来,众人才看清,那混在黑色粘稠血水里的“肠子”,竟是条手腕粗的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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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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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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