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若深陷死地,你敢死否?”
“敢。”
“若敌十倍于我,你敢死不旋踵否?”
“敢。”
“善!谨记你今日之言。”
“诺!”
...............
身披重甲拄刀而立的刘林,听到高亢凄厉的鸣镝声时,不由想起了昔日在汉中郡与郑璞的对话。
那时,重步卒刚刚挑选出来。
郑璞找到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当重步卒的统领。
对,是给他选择,不是强求。
因为就如统领甲骑的张苞一样,当了重步卒的统领,他以后就没有什么机会成为督将了。
毕竟,重步卒只需要听从将领,豕突无前即可,不需要思考太多。
但刘林对这样的安排很感激。
九岁丧父以来,他阿母就无时无刻不在叮嘱着他,因为身份敏感必须要谨慎行事。既要谨记着不可与人结交、不与人为忤;又要时刻担心自身迎来太多人的关注。
这已经成为了他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充当重步卒的统领,他以后就是一颗棋子,谁都不会担心他兵权太多。
因为重步卒不可能太多。
且临阵之时,重步卒乃是决胜之兵,不乏功劳。
他只要踏踏实实的挥刃杀敌,慢慢积累功勋,以后就能让一子复为“寇”姓封侯了。
当今天子刘禅仁德。
数年前与他冠礼时,还为他寻了门亲事,亦让如今他已有了一子。
他还很年轻,未来也会有其他的子女。到了他子女这一代,就不会再身份尴尬了。
因为时过境迁,时间可以淡化很多事情。
他只想博个功名给子女,让他们更惬意的生活。不要如自己一样,受到父辈的牵连而谨小慎微,连友朋都不敢有之。
只不过,重步卒统领不是那么容易担任的。
除了郑璞要求的不畏死之外,还要让所有士卒心悦诚服。
能入选重步卒的将士,都是军中悍勇精锐,光个人的俸禄都比其他士卒多一倍。
他记得刚刚进入敢死营时,整整被挑战了一个多月。
这是郑璞定下的规矩。
敢死营能者居上,如什长、队率及统领等,都时不固定。
只要觉得自己可以,便可向上官挑战,打赢了位置就是自己的。
刘林胡须都没有多少,自然被那些军中悍卒看轻。
不过,还好。
他最终还是赢得了所有人的敬意。
在无数次咬牙坚持,视伤痛于无物,将挑战者悉数揍趴在地上以后。
今日,他也迎来了兑现承诺的时候。
当郑璞领着乞牙厝以及其他部曲退下来时,也是诱敌成功了。
至于能不能将魏军杀出去,那是他职责。
“只要一人尚活着,就不要停止冲锋的脚步!”
这是敢死营的军规。
他定下的,而且他会一直站在最前方。
“战!”
能用一个字表达意思,永远都不会多说一个字的他,拔出了环首刀,步步向前。
“战!”
“战!战!”
他的身后五百重步卒让出了中间的通道,让郑璞部曲通过后,亦然咆哮列阵着影从而前。
而追击前来的王祕,见状不由大惊。
他领军追得太急,早就没有了阵型可言。
正面对上前方身披重甲的汉军,是无法冲破敌阵的。
甚至,还会迎来被屠戮的命运,但他也无法再聚拢兵卒结阵而战了。
仓促之间,他只得仰仗着方才夜袭得手的锐气,鼓噪着士气勇猛向前,打算以人数击溃汉军。
这是任何一位将领,都会做出的选择。
也是最恰当的选择。
然而,这个选择也是最坏的选择。
普遍身长七尺八寸以上的重步卒,七十余(汉)斤的精良甲胄,全是铁条锻造的盾牌,再加上蒲元锻造的环首刀,结阵推进的汉军重步卒当者披靡。
魏军士卒很悲哀的发现,他们的刀刃砍在汉军身上,反而便弹回来。
长矛刺过去,反而震得自己双臂发麻。
而且,除非他们往汉军脸庞、喉咙及下阴等没有甲胄防备的地方砍、刺过去,汉军都对刀刃加身时都不做防备,反而直接一刀劈过来或一矛刺过来。
依着甲胄的防护,刀刀矛矛以命相搏。
他们砍、刺不伤汉军,但汉军能一刀砍死砍伤了他们。
连他们的长矛或环首刀,都被汉军砍断了不少!
无阵型相互守护依托,军械明显劣势,且汉军皆是精挑细选的强壮悍勇之辈,两军甫一接触,汉军就犹如那山洪冲卷一般,将魏军杀得节节败退。
而且,两边军营的火势太大,魏军根本绕不开。
后方许多不明就里的士卒挤着向前,将前方的士卒推囊到了汉军的刀锋下。
不足一刻钟,便有八百余魏军伏尸在地。
因为汉军重步卒十分的战术十分简单、实用。
无视任何攻击,举盾、挥刀、脚步不。
一个倒地,后排之人便立即补上;一人乏力了,便斜侧跨一步让袍泽先顶上,自己避入后列歇息等着接力。
如此,攻势生生不息,脚步不断向前摧锋蹈阵。
王祕目眦欲裂。
他终于醒悟了过来:夜袭得手,乃是汉军的将计就计!
不然的话,汉军骤然遭袭,短短时间内是不会有那么多重步卒严阵以待的。
自是如今他已经让亲兵以鸣镝传信了。
夏侯儒也必然领军而来!
不出意外,汉军必然有设伏在营地外,夹击夏侯儒所领之军,也是将他的后路断掉。
此刻,进则生,退则死!
唯有的一线生机,便是冲破着汉军重步卒列阵,杀到汉军营后门寻路而出,才能避免被前后夹击的命运。蜀南文学
“杀!”
他怒吼一声,亲自带着五百亲卫部曲白刃交接,打算冲出一条血路来。
然而,他注定了是徒劳无功。
为了让士卒在行军后依旧能有战力,夜袭偷营都是轻装上阵的。面对汉军重步卒方阵,他个人的勇武并不能抵消军械的劣势。
堪堪半刻钟过去,他五百亲卫便仅剩下了两百人。
亦然被杀得步步后退。
不可避免的,他麾下的兵卒士气大崩。
不仅是因为无法匹敌,更因为越来越多人知道自己中伏了。
此时,汉军军营外,各种鼓声如雷鸣,声声催人魂。
夏侯儒已经领军到汉军营地了!
前部才刚刚踏入营地十余步,张嶷便领着玄武军从侧杀了过来;而张苞的甲骑更是趁机冲锋,直接将夏侯儒的前后军拦腰冲断。
有心算无心,骤然遭袭的曹军,哪怕是戎马数十年的夏侯儒也无法让士卒崩溃。
尤其是张苞领着的甲骑,在冲阵之时,堪称钢铁洪流。任何人在披着重甲的人马面前,都会迎来被利刃杀死、被战马撞死或践踏死。
方式或有不同,结局无一例外。
至于州泰部,则是领士卒配合张嶷的玄武军冲破夏侯儒军阵后,便反身杀入了军营,夹击王祕部。
前方被杀得节节后退,后方被掩杀而来,王祕部更无法坚持。
而且在火势的逼迫下,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要么被诛杀,要么被席卷入炙热的火焰中,成为人形火炬,惨烈无比。
此时,王祕也知道后方有汉军掩杀而来了。
也心中一片悲凉。
后有敌,他想冲破汉军重步卒小方阵就是奢望:既使他能冲破,后方的汉军也杀到了,一样是个死局。
是故,他壮士断腕。
让副将领着本部拖延住汉军重步卒,自己带着残余的部曲往后军而去。
他要趁着此刻士卒还有些战心,冲破后方的汉军,夺路而出!
依旧,很可惜。
当他赶到后军时,先前随他杀入汉军营地的五千兵卒,仅仅剩下了千余人。
战死的很少,不足一千人;因为惊慌被相互推攘踩踏而死,以及葬身火势中的,也就区区两三百人。
但是他的副将,面对刘林的重步卒,直接弃械投降了........
本来想来杀出条血路回去的他,无奈之下,只得聚拢兵卒结阵而守。
抑或者说,是坐等被俘虏或被杀的命运。
“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带着士卒包围了王祕等人的州泰,并没有离开发起进攻,而是让士卒大声劝降来。
毕竟魏军虽然看似强弩之末,但此时尚有千余人在结阵而战。
困兽犹斗之下,己方也会死伤不少人。
而且大汉地小民寡,招降了俘虏,也能为朝廷添些劳力。
如今汉军已然胜券在握,刘林便打算劝降了。
反正斩首之功,是比不上的虏获之功的;且他的麾下又不需要去追击。
“刷!”
在汉军招降的声音刚落下,魏军所有兵卒的眼光都投在了王祕的身上,等着他做出决定。
他们都是最底层的士卒,刀头舔血是为了温饱,而不是和将领一样有着留下身后忠节名声、封侯拜将光耀门楣的理想与抱负。
如果能活着,没人想去死。
而王祕也抬起头,往士卒们的脸庞一个个的掠过。
他看到了迷茫,坚韧,哀求,愤怒...在生与死之间,人生百态,各有千秋。
我要投降吗?
抑或者是要以死明志吗?
一时之间,王祕心中也有了犹豫。
既是有心效仿凉州豪右“能屈能伸”的作风,又担心牵连了被安置在关中京兆的宗族家眷。
“属下愿意随将军左右,死不旋踵!”
他身侧的部曲督,倏然轻轻的来了一句。
这名部曲督也是西凉男儿,跟他沾亲带故,且家眷也在京兆。
是故,他是怕王祕投降了,所以先表明了心迹。
“嗯,我知晓了。”
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了一声,王祕心里便有了决断。
西凉男儿,死则死耳!
我若是贪生畏死降了,又与昔日那群为了权欲举兵叛乱祸害黎庶的鄙夫何异!
呼~~~~~
深深的舒了一口气,王祕昂头就让声音响彻天地间。
“大丈夫生于世兮,当顶立于天地间!岂能屈膝而活!我不才,愿一死明志,不负今生男儿身!今势穷,尔等若想降,便自去吧,我不阻拦。”
他的话语刚落,部曲督立刻就激动得目眦尽裂,也用怒吼一声,“属下愿与将军生死与共,死不旋踵!”
士卒们沉默了。
将领忽然让他们自作抉择,让习惯服从命令的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好一会儿,忽然有个人扔下了兵器,一脸羞愧的走出了阵型。
慢慢的,又有连续走出了好几个......
十几个......
上百个......
陆陆续续,千余士卒便仅剩下了两百余人。
“贪生之徒!”
“懦夫!”
“呸!”
................
这两百余人聚拢在一起,用恶狠狠的眼光盯着、唾弃着那些贪生的袍泽。
马上的,有一名士卒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高声叫唤,“俺愿随将军而战,死不旋踵!”
他的话刚落,更多人也红着眼珠子叫了起来。
王祕感动莫名,眼眶微润。
西凉这片贫瘠的土壤,所养育出来的边陲之徒,果决、勇猛、恩怨分明、淡看生死。
“善!”
见状,王祕高举剑柄,身先士卒往汉军冲去,“今日战死于此,朝廷必然好生安顿我等家小,不必挂念!诸位,九泉下见!杀!”
“九泉下见!”
众人跟着一吼,立刻奔涌而上。
“杀!”
汉军也传出了一声命令,顿时两拨人马就搅和在了一起,惨烈无比。
魏军原本疲惫不堪的士卒们,迸发了生命最后的余晖。
没有人顾及胳膊是否会被砍到,顾及身体会被长矛捅出一个窟窿来。他们只是奋力的将手中的兵器往敌人身上招呼,在自己死之前,也要弄死对方。
刀口刃卷了,嘣裂了;矛尖断了,矛杆折了,就用拳头锤,用脚踢,用牙齿咬,拼死一个不亏,杀了两个便是赚到了。
一时间的猛然爆发,竟然将汉军杀得后退了半箭之地。
但是没一会儿,劣势就凸显,不断的有人发出惨烈的嘶喊,倒地不起。
他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也太疲惫了。
“蹡!”
“呲溜~~~”
刀锋与剑刃的摩擦之声,酸麻了人的耳朵。
王祕狠狠的一剑劈在探过来的环首刀上,在黑夜里迸出了一串火星,照亮彼此狰狞的脸庞。
马上的,噗的一声,对方的胸口就钻进去了一个矛头,还拧了一下才猛然拔出,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苍白了他的脸庞,呆滞了他的眼睛。
王祕扭头一看,是那部曲督。
他对着王祕露出瘆人的一笑,嘴里满是血,然后又转身用手中的长矛突刺向另一名兵卒。
转身之际,也让王祕看到了他腰侧开了个口子,被衣服胡乱包扎着,随着剧烈的动作,不停的渗血。
难怪他满口血呢,原来早就受伤了。
估计手里的长矛也是杀了别人夺过来的,因为他是带环首刀的。
“壮哉!好男儿当如是!”
赞了一声,王祕又提起剑猛然向前,护在了部曲督了身侧。
如此状况,让州泰气得吐血。
围困两百余残军,竟被杀退了半箭之地,传出去了他恐沦为军中笑柄了。
是故,州泰亲自领了两什士卒来围攻王祕。
擒贼先擒王。
对方的兵卒都凭着心中一股血勇之气在悍不畏死,杀了王祕,也就是夺了士气,其他的士卒不用厮杀就自行崩溃。
“兀那贼子,前来受死!”
他吼了一声,直冲王祕而上。
一个气喘吁吁的王祕,加上已经负伤的部曲督,对上另外两什士卒,能坚持多久?
答案是不到二十个呼吸。
噗!
噗!
矛头刺入身体的声音响起,只见那名部曲督的胸口已经被两个矛头扎了进去,血流如注。
他手中的长矛消无声息的滑落,口中一下子就哽噎出了好多鲜血。
王祕看到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觉得鼻子好酸。
而部曲督也在微微侧头看到着他,微微咧咧嘴,露出了被血丝染红的牙齿,“将军,我先走一步,九泉...”
话没说完,对方兵卒的长矛就拔了出来,让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啊!”
一声惨烈的嚎叫,王祕愤怒的挥剑向前,状如疯虎,猛然劈向那名扎死军侯的兵卒。
但对方往后一挪动,敏捷的避开了。
州泰挥了挥手,让兵卒们挡住其他魏军,自己亲自迎战王祕。
且仅仅是消极防御着,等着陷入疯狂的王祕筋疲力尽。
“呼...”
“呼.....呼.....”
王祕气喘如牛,迎着刘林冰冷的目光,挥出的剑已经变得软绵绵的。
他觉得自己的胸膛里,被人塞进来了无数炭火,正熊熊燃烧着,炙烤着心肺。
让每一次呼吸,都刺痛无比。
索性,以长剑驻地而立,盯着刘林。
目光不再是恶狠狠的,脸庞之上也没有了多少忿怒,轻声说道,“我不会降的。将军也是行伍之人,何不给我个痛快?”
闻言,州泰默然。
好一会儿,才后退一步拱了个手,“壮哉!我成全你名节,送你上路!”
“善!”
王祕大笑,涌出身躯最后一丝力气,决绝向前,剑刃往州泰脖颈砍去。
而州泰眼中精光一闪。
同样也是一个箭步向前,手中环首刀猛然从下往上撩起,狠狠的砍上了王祕的腰侧。
力沉,势猛!
隔着甲胄王祕的肋骨应声齐断,内脏受损之时,还将他掀翻了在地。
鲜血犹如犹如决堤。
然而,王祕没有理会,犹如没有痛觉一半。
只是躺在地上,微微侧头看向因为他倒地,已经在哭喊着厮杀的兵卒们。
旋即,又看去了依然黑乎乎的没有一颗星辰的苍穹,沉默的松开了剑柄。
不知道夏侯将军脱险了没有?
若是当时我不汲汲营营的怂恿出战,而是力挺将军执行坚壁清野的对敌定策,也不会有今日之祸吧?
唉,就这样吧~~~
只希望洛阳庙堂及夏侯将军,看在我是战死的份上,好生对待我宗族家眷吧。
王祕心里一声长叹,眼眸中慢慢没有了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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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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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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