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静姝从木盒中捻起一枚药丸。
解药莹润，光滑洁白。萧静姝微微垂下眼，看一眼桑延，道：“西夷王，是找不出剩下两枚，还是舍不得剩下两枚？”
“找不出了。”
桑延后退一步，慢慢躬身，对萧静姝行了个礼。
他说：“是我无能。但月圆香，原本就是毒比解药更多。圣人了解过这毒药，就应该知道。先前，我的大哥也在我不知情时，给我喂过一颗解药，以防我日后中了别的毒。圣人如果想要，我可以自戕，将这身骨血，也都送给圣人，以此，来换取……我西夷族人的平安。”
他低着头。
目光垂着，看着地面。
萧静姝冷眼看着他。她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他将自己的身体都舍弃。
但即便真的炼成血丸，也还是会差一颗。
更不必说，一旦桑延身死，到时，西夷群龙无首，必然生乱。
大良兵士如今势如破竹。
哪怕杀了桑延，也不必惧怕西夷人的报复，甚至可以将西夷主部灭族。
但西夷各部，世代游牧在草原之上，大良不可能将所有散部全部找出杀死，也不可能将太多时间和精力，耗在其中。
西夷人不能全灭，大良人也无法在草原定居。到时，西夷人自颓败之中，若再生出一个嗜杀有野心的新王，那到时，边疆之地，便更容易受到侵扰。
她要留下桑延，便是因为，桑延野心不如楼麟和桑隼大，且他知晓进退，留下他，至少可保边关数十年太平。
她不想杀他。
但却也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
她不会让韩兆死。这点，从一开始，她就清楚知晓。萧静姝看着桑延，冷漠道：“西夷王应当记得，孤说过，若是缺了解药，不管是一颗还是两颗，孤都会将你的族人一个一个，慢慢杀死，炼成药丸，喂给韩兆。而西夷王如今，解药不足，还想要寻求平安。看来，是想好要用什么，来和孤换了吗？”
“西夷王和孤做交易的筹码，可要多些。毕竟，西夷王同孤换的，不是换两颗解药。”
未等桑延开口，萧静姝又嗤笑了一声。
她微微倾身上前，沉声道：“而是……你西夷主部，这万千族人……的性命啊。”
桑延想过会被为难。
他告诉过自己，不要再怯懦。但在听到她话语的这刻，他心中却还是克制不住，有万千苦楚，慢慢地，似从一块被浸湿的纱布中，缓缓洇出。
那苦味，浓而涩。
桑延闭了闭眼。
他低声道：“……我愿向大良称臣。从今往后，只要我在，便再不会允许子民侵犯大良边境。除此之外，我每年，都会向大良进贡银一万两，羊皮两万匹，作为对大良的……岁贡。”
他的话语极艰难。
草原贫瘠。
要筹集万两白银，并非易事。而羊皮，原本就是西夷人最常用来御寒的工具，倘若要进贡给大良，对西夷族人来说，亦是不小的负担。
但桑延知道，这原本，就是必须。
前朝先帝在时，也曾打败过西夷，且那时，大良是惨胜。大良以高位自居，也将西夷看作臣属。但那时，大良为显对臣属的气派，也为凸显那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曾每年赐给西夷岁赐，里面，有不菲财物。西夷穷苦，楼麟最初，便是凭借着这些年来世代积累的岁赐，在一开始，才能有足够钱财赏赐将领，安抚人心，也才能支持韩骁俭在大良的一举一动。ΗtτＰＳ://Ｗww.sndswx.com/
而萧静姝不同。
从她率着大军来到草原，却日日驱使西夷族人为他们负责膳食起居，甚至因此，引得西夷内部有许多争议之声，桑延便知，以后的岁赐，都不会再有了。
萧静姝不会重蹈覆辙，放任西夷靠着属国的虚名继续壮大。
她不会让西夷再得到如此实惠之事。她所说的称臣，便是要真真正正，让西夷再无翻身之机的，削弱西夷实力的称臣。
桑延不愿如此。
但他不得不如此。
大军是扰乱，却也是震慑。他彻夜难眠了整整五日，形容憔悴，却终究，未能守住大哥希望他守住的西夷。
是他无能。
是他可悲。
周遭空气似是极冷。
桑延低着头，却听到上首，萧静姝冷笑了一声。
“万两白银，两万张羊皮？”
萧静姝道：“西夷王，你竟将你那些族人的性命，看得如此不值吗？若是如此，那索性孤替你将他们都除去，也省的西夷王还要做这般算计，如何？”
金帐内空气凝滞。
桑延抿住嘴唇。
他知道，这必然会是一场拉锯。是以先前，他故意说少了些许。
但他也知晓，西夷能够承受的，最大的限度，也就是再加一万，一共，三万张羊皮。
桑延才要出声。
萧静姝又慢条斯理开了口。
她道：“也是，西夷贫瘠，多年艰难，从前的岁赐，在这场仗里，大约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万两白银，两万张羊皮，孤，可以应允。”
桑延心脏一滞，不敢置信抬起头来。
萧静姝道：“只是，羊皮是用来御寒，太小，恐怕便不得用。这两万张羊皮，孤，全要公羊。”
公羊个头大。
比之母羊，皮毛更宽阔些。
但萧静姝想要两万张公羊皮，听起来并未增多多少，其实，却至少需要每载养出四万只羊，才能确保，一定会有两万只公羊能取皮，用以岁贡。
西夷虽草原广袤。
但如今西夷人口凋零，力量衰微，若要将全副力量都养这四万只羊，恐怕，便会耗尽如今王帐周围所有的草地和资源。
桑延道：“公羊难得，公羊母羊，皮毛大小，或许有差距，但只要将母羊皮切割缝补在一起，就能补足这些差距。我愿意将羊皮的数量提高到两万五千匹，还请大良圣人，不要要求羊皮的公母。”
“缝补？”
萧静姝低笑一声。她说：“缝补费事，且可能会漏风，孤不愿多费功夫。”
桑延道：“若圣人担心人力，我可以让族中女子先行缝补，全部制作完毕，再献给大良！圣人……”
“西夷王。”
他话未说完。
萧静姝忽然出声，打断他。
她意味不明，出声道：“孤说了，孤要的，是完整的公羊皮。并且孤，只要公羊皮。你是西夷的王，孤的意思，你应当明白。”
她瞳仁漆黑。
里面仿佛有一团深墨。
她的声音又低又缓。桑延原本还有许多话想说，例如，会尽量将母羊也养大些，母羊的羊皮其实也很实用……
但当萧静姝说完那句话。
所以话语生生卡在他喉中。
在那一刻，他忽然收了所有声音。他骤然明白，萧静姝是故意的。
她不是真的在乎羊皮的大小。而是一定要让他，上贡两万张羊皮，却不得不，要养四万只羊。
大良绣娘技艺超群，怎么可能因为缝补就让羊皮漏风。
她就是想要用这样的法子，侵蚀掉王帐周围的所有草地。她想要西夷耽于岁贡，再没有精力饲养马匹。羊只能用来取暖、吃肉，而马，却能用来征战、杀敌。
她在逼迫西夷。
她在用两万张公羊的羊皮，挤压西夷主部的生存空间。
养了四万只羊，西夷主部仍会有喘息之机。但那能喘息的时候少之又少，主部还是能慢慢收拢散部，壮大部族，慢慢重新获得养更多马匹的能力，但那时间，却一定极长。
有了这样的要求。
未来起码十多年，西夷都不会再有实力，能进犯大良。
这是萧静姝早就想好的，要取得的岁贡，要实现的效果。她心中早有成算，他无论说再多，都无济于事。
桑延重新低下头来。
冷意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全身。
他明白。她不相信他的许诺。她精于谋算，运筹帷幄，冷酷心性，只相信她自己能够切切实实，握在手中的事实。
他无法改变她。
也无法改变，这一切的结果。
她是个厉害的圣人。而他，却只是个，不配为之的王。
桑延苦笑一声。
金帐中，真冷啊。
他慢慢地，再度躬身。
他低声道：“……是，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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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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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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