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安殿内,烛灯燃着豆大的火光,朦胧微光照亮榻上的人,萧玄景自睡梦中惊醒,满头大汗,慌乱急迫的情绪尚未从意识中抽离。
他梦到了司丝,这是她逝去多日后,他第一次梦到她,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梦中是花红柳绿的好时节,那片湖畔绿地,他曾躲在暗处窥视探听过她与君屹的对话,也许正是那日,她穿着那日那身白衣,鬓边鸢尾流苏摇曳晃动,气质婉约。
只是与那日不同,她身边并没有君屹的影子,她坐在摇椅上,面朝着湖光山色,衣袂飘扬乘风起,好似即将羽化登仙。
或许君屹还没来,又或许他们已经见完面了。
这个念头一出,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一刻也无法淡定,他深知这日之后会发生什么,君屹和她打了照面,对她有了了解,而他也因着窥探到她对君屹的感情,动了除掉她的歪心思。
他会不再这么做,他要告诉她,不要喜欢君屹,君屹在利用她,利用她成全与君长霓不伦的关系!
他满心激动,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忘记了她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满脑子都想着他要改变过去,他要救她!
他冲了出去,叫喊着她的名字,她也在这时回过了头。
她说:“你来啦。”
她冲他笑,赫然是期待已久的模样,他怔住,她竟是在等他!
她知道他要来吗?
对,她或许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给他的信里说明了一切。
信……那封与她的死讯先后传来的信。
光怪陆离的梦境出现裂痕,骨血分离般的痛感拉扯着将他拖入现实,他知道他在梦里,现实里早已没了她。
她已经不在了,他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他设计将她送了出去,再回来,她成了一捧装在罐子里的灰烬,连个让他道歉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怎么这副表情,你要哭了。”
她从摇椅上下来,缓步走到他身边,好奇看着他。
澄明阳光下,他看到了她额上的花钿,朱红的颜色,遮住了那道伤疤,那道曾经她为了救他留下来的伤疤。
真的是她。
他哽咽得发不出声音,而她也没想遮掩自己的身份,看着他落泪,面上闪过一瞬惊讶无措。
她红了脸颊,不太好意思扯了扯裙角,“你竟然哭了,不会是我穿这身太难看,吓到你了吧?”hτTΡδ://WωW.sndswx.com/
她极不自在。
他含泪摇头,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个‘不’字。
她噗嗤笑出了声,如释重负。
“想来也不会太难看,这是我最喜欢的一身衣裳了,还有头上的鸢尾花簪子,这是早些时候语灵给我挑的生辰贺礼,她说这花儿衬我,很漂亮,虽然有时候我觉得是我在衬它,谁让我生得光彩照人,一根野草戴我身上也能容光焕发。”
她得意极了,拎着裙角转了一圈,和从前穿着女装见他时完全不一样,一改拘谨,欢快又自在。
“很美,真的……很美。”
他看得有些痴,如实称赞,心里痛极。
这是他的未婚妻啊,自小就与他定下了婚约,他差一点就要娶到她了,只差一点。
他是那么的喜欢她,最后却咎由自取,毁了一切。
他一瞬不瞬看着她,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炽烈,她有些不好意思,收了嘚瑟的情绪,站定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
她看着他,问:“萧玄景,我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那封信……她也知道这是在他梦中吗?
她是特意来看他的,穿上她最喜欢的衣裳,带着从前旁人的祝福,她要走了,再也不会来了。
艳阳之下,寒意袭遍四肢百骸,视线再度被泪水扭曲,鼻尖酸涩到发痛,他极力呼吸着她的气息,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感知不到一丝一毫活人的气息,梦境和现实是不同的。
他又一次意识到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哪怕她就在他眼前,他也再无法感受到她的存在,从此以后她只存活于他的记忆之中。
他在崩溃中痛得几欲要弯下腰,咬牙沉默着,她等得太久,又问:“萧玄景?我问你话呢。”
他忍痛笑得难看,故作嫌弃,“且行且忘且随风,且行且看且从容,你从哪抄来的酸诗?”
她愣怔一霎,有些怒,“那里酸?明明写得很好,我从书里看的,特意背下来等哪天能派上用场,这不用上了!”
“你不是才女吗?还要抄别人的。”
“应景就行,你怎地管那么多!”
她凶巴巴握紧拳头,一身文静的打扮掩不住她身上的跳脱,张牙舞爪,是记忆里她曾经的模样。
看着他再度流泪,她终于安静下来,叹了口气,“信……你都看完了吧。”
“……嗯。”
君若为王,吾必守之,此为诺言,万死不辞。
从前誓言跃然纸上,他如她所愿成了北安的王,她也守住了北地国门,还了北疆一片安宁。
此为诺言,可如今。
“这次我可能要食言了。”
她嗓音有些沉,看着他眼里有遗憾。
“阿宝。”
他泪水不曾停过,心脏紧缩,痛意蔓延到灵魂深处。
他哭得太过可怜,脸上全是泪痕,她有些慌,摸索找寻一阵未果,之后她想到了什么,面色一颓。
她大抵是想找张帕子给他,可找到了又能怎样,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她很快便接受了现实,抿抿唇,故作轻松又道:“很早之前,我便知道你一定能坐上那位子,原本我还想沾你的光作威作福,当一条整日吃喝玩乐的米虫,随心自在走南闯北。”
“可能老天看我太懒太废,恐我会拖累你,便先一步将我收走,省得你被我带坏,你可是要执掌天下的人,整日和我这混子在一起可不行。”
“阿宝……”
他抬手用袖子拭去泪水,又唤了她一声,这是他第一次随着旁人这般亲近的称呼她,从前他一直叫她‘二小姐’,疏漠至极。
“阿宝,别说这样的话,别走,别离开我。”
他哭着求她,他不奢求她能嫁给他,他只求她活着,活下去。
她一向聪慧,大概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抢先他一步打断了他不切实际的哀求。
她往后退了半步,歪着头冲他笑,“萧玄景,我要去找我阿兄了,我与他分开太久了,有太多话想对他说,我太想他了。”
“不……”
他伸手去抓她,她却越退越远,“我阿娘身子不好,如今你做了皇帝,手里好东西定然不少,平日得了空,有劳你多去看看她,给她捎些药材补品什么的,也不用太好太多,心意到了就行,我阿娘一直挺喜欢你的。”
她嘱咐着,在他的注视下脚尖悬空,他登时浑身发抖,她要走了,她要走了!
他追了过去,哀喊着求她回来,求她不要离开,她却好似听不见。
她仍旧嘱咐着:“还有我阿爹,他戍守北地那么多年,心里存着一统北疆的念想,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这方面的打算,便派他去吧,武将一生志在鞠躬尽瘁,莫要让他闲着,空怀抱负,心志难酬。”
“最后是惊秋和越冬,他们俩年岁小,行事难免冲动,你比他们大几岁,又是皇帝,大人有大量,如若他们哪天不小心得罪了你,你可一定不要跟他们计较,他们兄弟二人都怀着家国之心,会是你很好的帮手。”
她越飘越远,远到他竭力狂奔也无法触碰到她的裙角,风化成暴烈的刀子,一股脑灌入鼻腔,切割着血肉,在他与她之间划开生与死的鸿沟。
“不!不要跟我说这些,他们是你的家人,和我没关系,你家的事你自己操心,我不会管他们!我不会!”
他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她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萧玄景,我真的要走了,我阿兄叫我了,司岑在叫我,我要走了。”
“不——”
“认识你我不曾后悔过,往后许多年,你一定要做个好皇帝,我没事会和阿兄在天上看着你,你可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啊……”
夏季急雨说来就来,骤雨敲打着窗棂,斜风推开竹帘,密集的雨点趁机钻了进来。
桌上素纸被风拂动,飘飘扬散落一地,烛火被吹灭,残烟消逝在黑暗中。
她给宋语灵的孩子取名为‘黎’,寓意着黑暗过后,光明将要到来。
他的黎明又在哪?
他一直等、一直幻想,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了,他便与她在一起。
她再也不会等他了,他等不到了,他的道歉、悔恨、挽留,在她看来都是那么的无关痛痒。
她不恨他,他知道,她对他一点恨都没有,充其量也就只是些不满,她什么都知道,一直劝他,劝他勿要行残暴杀戮之事,她相信他会迷途知返,他却辜负了她的期待。
她怎么能不恨他呢?
不恨是因为不爱,被他设计离开北安之时,她在想什么,她对他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怨憎?
她来见他了,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一丝机会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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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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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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