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天正冷,魔域上空时常刮起声势浩大的风,鬼哭狼嚎,雪和雨一场接一场不分昼夜地下,温度随之降下来。
西边小院渐渐热闹起来。
宋昀诃和伍斐常去,唐筎起先更是恨不得没日没夜陪着,直到实在看不了湫十不自在,却又憋着不说的样子,才红着眼控制了来的次数。
这日一早,伍斐踩着半人高的雪层,深一脚浅一脚进了院门,站在长廊下抖去大氅下的雪沫,他理了理袖口,朝屋内扬声道:“小十,开门,哥哥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从前,几人中,只有伍斐跟宋湫十心性最相近,明明也都是老大不小的人,却总能因为各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各有各的理,是从小拌嘴到大的交情。
伍斐尤记得,那夜天帝意志降临魔域,秦冬霖拂袖而去之后的情形。大殿上,他回神,问身侧僵得跟木头人似的宋昀诃:“程翌手里拿的是什么?”
宋昀诃面沉如水,闭着眼深深吐出一口气,道:“鲛珠。”
两个字,满室无声。
伍斐甚至都能看到,所有在殿内站着的人,甚至包括上首不见踪影的秦冬霖,在这两个字之下,纷纷倒戈。
其中就有他自己。
人总是偏向于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他们看到宋湫十的离开,看到宋呈殊和唐筎的痛苦,看到宋昀诃千年如一日的紧绷,更看到了秦冬霖从天之骄子一步步跌落深渊的过程。
看得多了,说不怪宋湫十是假的。
当初有多好,那段最难过的日子里就有多怪她。怪她冲动,怪她不顾父母兄长,怪她不顾两家情谊,怪她能为了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男子,毅然放下从小到大的朋友。
可那是在知道她一切都好的前提下。
她现在这样,不言不语,无声无息,猫崽子一样警惕。可想而知,在外那么多年,失去的,又何止是一颗鲛珠。
伍斐不敢多想。
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操劳的命。
操心秦冬霖,操心宋昀诃,宋湫十回来了,又开始忍不住操心她。
门从里面无声推开一条缝,伍斐收敛思绪,提着手里的东西,几步跨过门槛。
屋内,窗下,没有点灯,光亮来自外面的泱泱雪色,灰青的一片,月明珠表面灵光闪动,流淌出满地清辉。
宋湫十站在书桌前,一身素色衣裳拢着身形,显得十分空荡宽大,满头长长的发散下来,衬得一张脸极小,唇色又浅,看着有些瘦弱,没有精神。
伍斐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得又想起那个从前总爱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光鲜亮丽的小姑娘,总觉得她就该配那样的鲜活色彩。
“给你买的。”伍斐笑着将手里提的一捆被线绳扎得严严实实的糕点放到桌上,随手抽过一张椅子坐下,手凑到炭火前取暖,道:“魔域偏僻,这里的魔兵魔将没什么讲究,不重口腹之欲,开店的多是早先的留下的人魔血脉和一些流落至此的散修。现在天冷了,魔域又排斥灵力,有些修为不高的修士,灵力抵御不了寒气,冬日便都躲在家里。”
“一条街,没几家店面是开门的。”
伍斐指了指那捆被油纸包着的糕点,声调仿佛都随着炭火的热气懒下来:“这家糕点不错,每天排长队,哥哥特意起了大早去蹲的点,快些吃,趁热吃。”
湫十点了下头,琉璃似的眼珠动了下,声音低弱:“好。”
顿了下,她又说:“谢谢。”
这要是从前的宋湫十,听他左一声右一声哥哥,早就跟他嚷嚷起来了。
如今,越是乖巧顺从,越让人心疼。
伍斐拨弄炭火的动作停滞瞬间,笑得颇有些无奈:“自打你回来,都对我说多少声谢了。”
湫十悄无声息坐回炭火边另一张空着的椅子上,纤柔的脊背挺得笔直,怎么看都显得拘谨。伍斐甚至觉得,自己的下属见到自己,都不止于如此紧张。
面对他们,她总是无意间绷紧所有神经。
伍斐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想了想,问:“想不想听宋昀诃和秦冬霖的事?”
他补充:“这三千年里。”
湫十捏了下衣角,眼睛亮了一瞬,却迟迟没有说话,像有什么顾虑似的。
伍斐及时道:“放心,我没什么事,天天闲得慌,秦冬霖和你哥倒是忙着,一个两个都不大搭理人,我除了你这,没别处可说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湫十飞快看了伍斐一眼,半晌,很轻地点了下头,缓声道:“想听。”
伍斐没跟她说那些沉重的东西,而是拣了几件宋昀诃的糗事一一详细说了,湫十听得入神,仿佛能在那样简单而诙谐的字句里窥见一两分钟他们的曾经。
哪怕以这样的方式,也足够令人心动。
不得不说,同是一起长大,没接触过女子的人,伍斐就愣是比只会送珠宝首饰,给膳房丢各种天材地宝让熬汤给她补身体的另外两个人聪明。他跟讲故事似的一天说两回,每次都卡在最令人提心吊胆的地方,加之本身又是那种性格,很容易令人卸下防备。
起初,听伍斐洋洋得意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谁也没有在意。
宋昀诃这段时间很忙,白日负责盯着天族的动静,随时应对,到了晚上,就去翻书柜上的典籍,看鲛珠被取出后有没有办法恢复原样,哪怕是暂时得到缓解。
秦冬霖更是一连四五日没有现身,出现的那日,等魔典司的人说完正事,伍斐扯了条凳子坐下,朝他道:“能不能让沛遗把它的宝贝灵焰收起来,整个魔域被冷火一烧,本来就冷,现在更是雪上加霜,花花草草一根都冒不出来。”
秦冬霖懒洋洋地擦了下手掌,掌心中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他垂着眼看了会,浑身的不耐几乎化成水流淌出来,“你自己去跟它说?”
“我去哪说?”说到这个,伍斐就想笑,自从上次湫十的火毒被秦冬霖亲自祛除后,那么大一条盘踞在魔域门口,好不容易能出来望望风的巨蛇就不见了踪影,一问沛遗身边的从侍,只说魔君和主城少君都去看过。
他们离开之后,沛遗的心情和状态就不大好,一直吐白焰,导致魔宫里一天比一天冷。
依他猜测,不是受了罚就是挨了打,还极有可能被宋昀诃耳提面命念经一整晚。
“我是没事,我皮糙肉厚不怕冻,可你们不知道小十有多难哄,我好说歹说将人骗到亭中坐了小会,结果布了结界都挡不住沛遗火焰中的寒气,没多久,小十脸都白了。”
伍斐摊了摊手,迎着两道突然落到身上的视线,耸了下肩,道:“姑娘家的,整日整日待在房里足不出户,这哪能行。”
秦冬霖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宋昀诃干脆就当没听见。
翌日一早,伍斐准时出现在西边庭院里,他设置了个结界,又在指尖生了一簇火,落到高高的柴堆上,不一会,热气便涌了上来。他起身,朝屋里喊了两声:“小十,快出来,哥哥给你讲故事来了。”
说罢,他眉心微皱,察觉到什么似的,侧首往东边墙堆上一看,五官清绝,指尖燃着一缕冷白焰火的男子冷幽幽掀了下眼皮,看了他一眼,再往西,宋昀诃风度翩然,目下无尘,与他来了个对视。
伍斐简直无语。
没多久,湫十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动作极轻地带上了门,明明身上穿得也不少,可看着就是很瘦,很小一个,穿过一丛黄了叶子的竹林,脚步似雪般无声。
伍斐将双手悬在火焰上搓了搓,随口道:“我真是受不了魔域这种鬼天气了。”
湫十坐在火堆旁的另一张椅子上,垂着眼轻轻地压了下裙角,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丢了鲛珠的缘故,她话还是很少,大多数时候都很沉默,偶尔说话,也只有简短几个字,但耐不住伍斐天生能扯话题,十几日下来,已经将她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一般情况下,湫十是不出来的,能把她骗出来的,只有三个字。
秦冬霖。
她以前也是这样,特别关心秦冬霖的事,宋昀诃的事她也爱听,但让她付出点什么作为交换,她就再三犹豫,显而易见的舍不得了,实在好奇得不行,就去秦冬霖那哼哼,让他套清情况了告诉她。
古灵精怪得很。
伍斐就拿捏着这点,次次卡在最关键的地方,吊足人胃口。
“从前魔域不是这样的,自从沛遗诞生之后,这天气就开始瞎折腾人。”伍斐习惯了她的沉默少言,又知道她想听这些,总会在不经意间提起,“沛遗是蕴天地精华而生的石蛋,吸收秦冬霖血液滋长出来的巨兽,修为增长极快,脾气也怪,只亲近秦冬霖,对别人龇牙咧嘴,凶得不行。”
“它盘踞在魔宫附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开始吐白焰,方圆数百里温度急剧下降,下雨变下雪,结霜成结冰,心情好的时候吐出的焰火是橘色的,颜色漂亮,周围会变得暖和。”说到这,伍斐没忍住骂了一声:“谁知它每到夏天心情都不错,到冬天又开始闹鬼。”
“其实魔域别的地方没这么冷,等哪天你身子好些了,我拉着秦冬霖和宋昀诃,带你去别的地方走走,你就知道了。”
湫十看着他,很轻地点了下头。
饶是如此,伍斐还是从那双圆溜溜的杏眼里,窥见了两分催促的意思。
伍斐不动声色往两个方向瞥了一眼,握拳掩唇咳了一声,接着昨天的事说:“……那个天外天的永安,你也知道,从前就喜欢秦冬霖,因为一些原因,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接近。”
湫十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下,十分清楚那个“一些原因”跟她脱不开关系。
她当年,就是秦冬霖身后的一条尾巴,走到哪跟到哪,谁都知道他们是一对。
永安自然没机会。
“阮姨和秦叔挺喜欢她,常常让她来魔域做客,跟着我们玩。”伍斐手掌往火苗上放了放,又说:“我们有什么好玩的,忙起来十几天脚不沾地,秦冬霖更是神出鬼没,根本没个人影。”
“喜欢秦冬霖的不止一个两个,小姑娘嘛,大胆表示心意,这再正常不过,可这个永安”伍斐想了想,愣是没想出一词半语的来形容,他摇了下头,道:“那次,阮姨掐着点去逮秦冬霖,连哄带骗让人过去陪秦叔吃顿饭,谈谈心,秦冬霖一去,谁也没有,只看到个永安站在那。”
“知道后来怎么了吗?”伍斐见她一字一句听得认真,道:“依你对秦冬霖的了解,猜一猜。”
湫十真配合着想了想,轻轻吐出四个字:“转头就走。”
伍斐愣了一下,紧接着开始笑。
“真行。”伍斐朝她比了个大拇指,道:“还是你了解他。”
湫十抿了下唇,想,不是她了解他,是他这个人太好懂,面对不想看到的人,半点耐心都没有,半个眼神都不给,转身就走,丝毫没情面可讲。
“秦冬霖本来脾气就不太好,堕魔之后,就越发变本加厉,永安若是不追上去,倒也没事,可她不知从谁的嘴里听了什么鬼话,你知道她干了件怎样的蠢事”伍斐叹了口气,在她的注视下道:“她刻意去学你。”
湫十愣了一下。
“学你往常的样子,甚至叫秦冬霖时的口吻,语调,学你的笑,还去扯秦冬霖的衣袖。”
“我们主城姑娘这张脸,笑起来跟朵花似的,自然不是她想学就能学来的。”伍斐跟着笑起来去逗她。
雪天,院落里,炭火边,少女眼眸渐渐弯起来,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在这样的天气,显出一种毛绒绒的温暖之意来。
伍斐便将剩下的那些话咽了回去,他抬手,很轻地触了一下湫十的发顶,后者僵着身体,没有躲开。
“小十,多笑一笑啊。”他生怕惊动了她一样,声音落得很轻:“你不知道,他们两个见你这样,都难受成什么样了。”
院落的高墙上,红漆自上而下,颜色有些斑驳,秦冬霖看着这堪称温馨的一幕,慢慢皱了下眉,袖袍微动,下一瞬便径直隐去了身形。
当夜,日日心情不好吐白焰的沛遗终于收了火,魔宫范围内温度恢复正常,伍斐拎着糖人起身去西边小院的时候,还看了眼宋昀诃,好心问了句:“要不要一起?”
“这些天,你辛苦了。”宋昀诃拍了下伍斐的肩,从他手中接过那只被灵力包裹着并没有化开的糖人,声音清徐:“魔典司新进了一批人待审,你歇了这么多天,该做事了。”
“讲故事,我也会。”
晨起,大雾弥天,十步之外看不清人脸。
宋昀诃得到应允进门的时候,湫十正趴在窗台上,小指间涌出的细微灵力连着外面那片叶脉狭长的芭蕉叶,她的灵力很温和,是那种足以安抚万物的生命气息。原本那片芭蕉叶已经泛黄蔫下去,现在又变回绿意盈盈的样子,甚至整片叶子都抽长了不少,叶尖一点一点戳着她掌心。
湫十感应到气息,见来的是他,手一松,那片叶子便“哗”的一声落了回去。
她从前就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院子里花团锦簇,白的红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提着一个小花篮将花瓣摘下,要么用灵露浸泡后晒干制花茶,要么就捣碎成泥做口脂豆蔻。
“魔域天冷,沛遗捣乱,花花草草都长不起来。”宋昀诃望着这一幕,温声道:“我等会跟秦冬霖说一声,让他管一管沛遗。”
湫十抬眸,飞快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
“不说。”
她抚了下嗓子,又说:“这样,挺好的。”
这几乎是这段时间,她对他连着说出最多的几句话。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多麻烦他们,哪怕明知道只是一句话的小事。
她小心翼翼地缩着,不说话,不出门,不提要求,跟空气似的没有存在感。
宋昀诃却总是忍不住想起她从前,淘气又闹腾,整天上蹿下跳,饶是他这样觉得自家妹妹千好万好的,也会有一瞬间,觉得她不像个女孩子,现在,她终于有了大家闺秀的娴静,他闭上眼睛,却满脑子都是她没大没小的“宋昀诃”。
宋昀诃沉默了一瞬,而后神情如常,道:“行,我不说,让你自己折腾。”
“伍斐今天有事,让我接着昨日的事讲给你听。”
湫十没想到他是来做这个的,微微愣了一下,才想摇头拒绝,就见他已经从容地坐了下来。宋昀诃声音好听,比三千年前又多了些沉稳:“小十,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哥哥始终认为,你早不是从前那个需要哄着,只听得进好话的小丫头了。”
可她做那些荒唐事,连小孩都做不出来,湫十低眸不语,没有搭话。
“伍斐昨日跟你说的那件事,闹得挺大,我也知道。”宋昀诃眼神有些复杂,他修长的食指落在膝盖上,问:“你要接着往下听吗?”
湫十点了下头。
“我们原以为,他脾气再差,怎么也能看在阮姨的份上不跟人姑娘计较这样的小事,以他的修为,真要走,没谁跟得上,顶多不搭理就是了。”宋昀诃陷入回忆中,“那时候,他堕魔的情况刚稳定下来,永安去捉他袖口的时候,他脸色很差,我和伍斐意识到不对冲上去的时候,他额上的魔纹已经全部燃烧起来了。”
“你是没见过他失控的样子。”宋昀诃苦笑:“父母亲,阮姨秦叔,我和伍斐一起出手,也不过才堪堪困住他而已。”
“他当时神志不清,伍斐的左臂险些被他齐肩拧下来,到最后,他自己泄了劲,捏着伍斐的手腕,说了一句话。”
湫十已经不敢再听下去,她嘴唇翕动两下,说不出话来。
宋昀诃站起身,在她跟前半蹲下来,从袖袍里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压过她的眼尾,动作轻柔,十分专注。
“秦冬霖问我们。”
“他好在哪。”
程翌他好在哪,能把他那么喜欢的宋湫十抢走。
湫十眼睛睁大了些,温热的泪珠无声滚到腮边,被宋昀诃珍而重之地拭去,他道:“最后是伍叡来了,秦冬霖的情绪才和缓下来,自那次之后,就没人敢在他面前提你了。”
满室寂静。
少顷,湫十规规矩矩搭在膝上的食指朝里蜷了蜷。
没了鲛珠,她的声音不如昔日清脆婉转,声线低着,带着一点点鼻音,却并不难听:“秦冬霖他堕魔,是因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我。”她终于肯说一句完整的长句,一字一句,像是跟自己较劲似的,“因为我,给他丢人了。”
“不是。”宋昀诃与她对视,斩钉截铁道:“小十,父母亲,秦冬霖,我和伍斐,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会跟你置气,都不是因为觉得你给我们丢人了。”
“流言不足以击垮我们,更不足以击垮秦冬霖。”
他无奈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哄小孩似的温声细语道:“具体原因,哥哥不好回答你,你若是想知道答案,可以当面问他。”
外人看得再清楚,看到的也只是表面,真正内里如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hΤTpS://WWω.sndswx.com/
而能真正撬开秦冬霖那张嘴的,只有宋湫十。
夜色如水,浓重的雾才刮到树梢枝头,便化成了冰和霜,一层压一层,远远看上去,又跟才下了一场雪似的。
那根宽大的芭蕉叶尝到了好处,在湫十再一次撒下灵力给它的时候,叶尖极有灵性地缠上她的小指,亲昵地摩挲。
突然,一阵风过,那片叶子陡然受惊了似的,嗖的一下老老实实落回原地,贴着墙面哆嗦着不敢动。
湫十在原地静了一瞬,而后起身,去开门。
清冷月色下,男人的眉眼妖异非常,宽大的衣裳袖摆随风漾动,周身气息收敛干净,不知站了有多久了。
湫十看着他,宋昀诃白日里说的话又一个字一个字自己排着队往脑袋里钻。她不敢细想,低头望着地面,他的影子长长一条,两人的发影几乎重叠在一起,几乎带着一种抵死纠缠的意味。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外面冷,进来说吧。”湫十将门往外推了推,声音不重,却足够落入他耳里。
他颔首,一步踏出,跨进小小的屋子里。
湫十跟在他身后,闻到了一身浓重的酒味。
屋里烧着火,比前几日暖和很多,湫十手忙脚乱地给他搬了把椅子,又给他倒了一盏茶,无声推到他手边。
秦冬霖肤色冷白,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光的病弱之态,眼睫垂着不动时,身上的魔气几乎停滞,周身迫人的邪气散得七七八八,现出一种罕见的平和之色。
他的眼神没落在那碗热气腾腾的香茶上。
眼前的人脸是小的,下巴是尖的,看着有点陌生,但笑起来还是从前的样子,好看得令人挪不开眼。
秦冬霖朝她伸出手掌,掌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颗散发着的润泽光亮的鲛珠。
鲛珠下,是一条狰狞的伤口,像是被一支锐利至极的箭擦破了血肉,伤口被强行用魔气缝合住了,里面的箭意却依旧顽强,没有消散。
那是程翌身上的味道。
显而易见,两人交过手了。
“拿回去。”月明珠的光亮下,男人棱角分明,眼一扫,声音微低,是说不出的无边风流。
湫十看着他掌心里那颗并不显眼的珠子,脸色在霎时间泛白,她执拗地摇了下头,道:“我不要。”
秦冬霖皱眉,声音冷下来时,属于魔君不怒而威的气质毫无遗漏散发出来,无端压得人说不出话来,“伸手。”
湫十死死地憋着眼泪不说话。
她难得地又重复一遍:“我不要。”
“宋湫十。”他冷声问:“你准备就这么一辈子哑着喉咙说话?”
而这话,这样的举动,再结合那日他突然问及鲛珠的下落,落在湫十眼里,只有一个意思。他不需要这份施舍,不在乎这份关心,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再跟她有任何牵扯。
他情愿堕魔。
鲛珠上的一半修为早已经作为祭品用完,此时她作为宿主,临时反悔将鲛珠咽回,声音是能恢复,可秦冬霖的情况将以千百倍的速度急速恶化,直至无可挽回。
湫十哽咽,水洗般的杏眸睁得圆圆的,哪怕是拒绝的话语,声音也很小,没有半分底气:“我情愿……”
“我情愿这样。”
室内倏而安静下来。
湫十渐渐知道怕了,她飞快看了他一眼,从他手掌中将鲛珠拢到了自己掌心里,囫囵道:“鲛珠是我的东西,跟你没关系。”
这是她回来之后,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还算硬气的话。
秦冬霖看着她憋出点嫣红色泽的眼尾,手指微微收拢,半晌,他意识到什么,沉声问:“鲛珠,你自己取出来的?”
“你取它,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不会很长。
半夜还有一章,当然,别等,明早看。
本章评论,前五十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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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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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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