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辉煌心路,金总未能全面感受。不过想跳楼的心情,这一个月他是充分体会了。
金总记得他老爸当时意味深长的表情:“我告诉你,真去跳楼的,反而不是那些一赔到底的,跳楼的都赚过,而且赚得多人生最受不了的事情就是大起之后变大落。”
齐松义之前回南京,是受了求岳的嘱托,去访查江浙一带目前的原棉市场。当时的金总还蛮有自信,跟齐松义慷慨道:“你不需要掩饰自己来自安龙,如果有便宜的棉花,就直接参与竞拍。”
调查结果是意料之中的不乐观。
但不乐观的程度远在意料之外。
两三天里,齐松义的电话接二连三地打回句容。金总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现在很多人在炒作原棉,因为知道我们厂子急需原料,国内商人在炒,日商也在高价收购。南京这边的原棉几乎要赶上细纱的价格了。粗纱更不必说,三倍于往年。”齐松义在电话里说:“往年这个时候没有这种情况,今年这次棉纱暴涨,全是我们刺激的结果。”
安龙厂缺货,众所周知,这种时候截断原料,差不多类似娱乐圈的“防爆”。这一波安龙如果资金断裂,对日商来说是打击报复的机会,对国货而言,他们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接杆上位的时机。
停战协定只能阻止日军对领土的侵犯,但阻止不了日商举着和平贸易的大旗继续搅乱国内市场,日商拥有先进的设备、雄厚的资金,态度甚至比之前还要嚣张。
齐松义没有告诉求岳,他在上海的棉纱行市上见到了铁锚的在华经办,对方名叫加藤利昭。他很客气地和齐松义握了手,胸有成竹地笑道:“原来阁下就是安龙的代表,不知阁下有否听说过,最早将毛巾带到中国的,就是我们四国的铁锚。”
他的汉语相当熟练,带着一股东北的碴子味儿,齐松义不冷不热地让他握了手,淡淡道:“未曾远赴重洋,只知日本与琉球,不知四国是什么地方。”
那批棉纱当然也被铁锚高价拿下。
金求岳想起铁锚阴魂不散,烧掉了三友又来炒棉纱,心里恶心了好半天,但他不认为抢货的国内商人有什么不对,whocanwhoup,nocanbb。大家出来做生意是养家糊口,不是为了作秀,原料又没跟安龙厂三生有约,谁有钱谁就拿。
只是国货现在就急于内讧,令人失望,也未免愚蠢。
铁锚的意图很明显,它在用倾销的手段吞食国内市场份额,可以预见,这场棉花的高价炒作,最终的结果是铁锚独占销售终端,而国内的纺织业沦为初级产品粗纱制造者。如果金求岳现在能够穿越回21世纪,翻一翻民国经济史,他会知道,曾经的铁锚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击溃了国货毛巾行业,最终制霸了东亚消费市场。
还是那句话,情怀不能当饭吃,吃也只能吃三个月。
齐松义问他:“少爷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求岳咬牙道:“商业战场,价值说话呗。”
金总始终相信,对策是在实干中撞出来的。有些策略虽然蠢,但是你不得不执行,因为蠢办法也是硬办法。眼下唯一的对策就是督促研发部,尽量提升毛巾品质,铁锚的特点既然是柔软,安龙不妨走另一个方向,那就是结实。
把成本压低再压低,民国消费者的观念趋向于保守,开发更便宜、更耐用的产品,也许能跟铁锚打一个回合。
从六月到七月,他一面在厂里熬着酷热,和研发部日夜攻坚,一面带着周裕去拜访金二三四五六太爷,挽救一下今年的原棉库存。
两边的情况都不理想。
毛巾的耐用程度取决于棉纱的支数和机器的精密度,两个条件其实是一个结果都是在变相地提升成本。
这条路越走越窄。
他问技术部的孙主任就是三友之前那位姓孙的提花师傅,“过去铁锚不是打不过三友吗?过去的原料战,咱们是怎么打的?”
孙主任叹口气:“金少爷,你以为三友的仓库是为什么才被烧?就是因为三友长年屯着棉花,两边打了三四年的原料战,日本人耗不过我们,就烧我们的仓库。”他望望窗外:“好在咱们厂也有自己的棉田,少爷不用太担心。”
金总心里崩溃,大叔,棉田不是我的。你早说是这样,我上个月就该把棉花订下来啊!
哪怕挨雹子我也认了啊!
当时他心里就有很不妙的感觉。
他带着周裕,急三火四地去往镇上果不其然,棉花还未结铃,那边已经哄抬订购,每个老太爷的答案都是“卖光了”,金孝麟更是幸灾乐祸地把他挤兑了一顿。
问卖给谁,众人都道“姚厂长来付的款。”
姚斌人不在家,说是去山西了。
金求岳没心情问候姚斌祖宗十八代,不知道姚斌背后站着谁,也许他投靠了日本人,总而言之,眼下句容这波没成熟的棉花已经不属于他了。
听说姚斌远赴山西,他身上几乎爆出一层冷汗。
对于1932年的中国而言,新疆还没有被开发,山西、通州、江浙,这三个原棉生产基地控制了整个中国的棉花市场。
江浙的市场已经上天了,姚斌又去了山西,可以想见,这三个市场是同频率同脉搏的。
全国的棉花都疯了。
后悔、尴尬,自己太小看了民国商人的敏锐度,他们确实没有互联网,但他们至少有电报和电话,这已经能够保证商业消息在一夜之间飞遍全国各地。自己悠闲地谈了一个月的恋爱,还想着情场商场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而一张包抄的网已经在他背后展开了。
想要安龙死的,不光是日本人,还有他的手足同胞。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年初的这一波狂赚,让国内棉纺织业同行的眼睛都要滴血了。自己看错了形势,这根本不是价格战,而是一场里应外合的原料狙击战。
这就是国家贫弱的痛苦,反之,他现在更深刻地理解到国家强盛的好处。一个有力的政府会在这种时候执行强制性的管制措施,打击恶性竞争,用关税限制进出口,甚至使用贸易战来互相制裁。在21世纪,美国金融界将这种策略称为“国家资本主义”,中国人的说法,叫“社会主义特色的市场经济”。
但现在的国民政府做不到,也无暇顾及。
前面是铁锚虎视眈眈,后面是捅刀的同胞同行,所以摆在面前的又是老问题,先攘外还是先安内?
要么单枪匹马,跟铁锚死磕,要么,说服国内的纺织行业,联合抵制日货。
金总:“……”
如果眼前的这些国货商家真能看清局势,就不会做出跟风炒作的傻逼行为了。
做生意不是作秀,这是他自己说的。
民国的商场,并不比21世纪温柔,它缺少有力法规的约束,只会比当代社会更血腥。
他和露生在家里对棉花账,房间里转着一个小风扇,吹着冰盆子,上面撒了碎薄荷,取凉,也提神醒脑。露生右手摇一个八角扇子,左手把存棉并粗细纱罗列出来,把齐松义报知的棉价也一并明细列出。用的都是新记法,方便求岳能够看懂。
原棉还剩两千多件,棉纱寥寥无几。
求岳见他左手执笔,不由得惊奇:“你原来是左撇子吗?”
露生嫣然一笑:“我是两个手都能写字。”
“卧槽,牛逼啊!”
“这有什么了不起?”露生不以为然:“成天关在院子里,闲也闲出病来,我就试着左手写字,慢慢的就写惯了。”他放下扇子,换右手写了一遍“求岳露生”,左手又写一遍“求岳露生”,两边字迹大不相同,右边是黄山谷的行楷,潇洒峭拔,左边却是簪花小楷,圆润柔媚。
偶然闲情雅致,两人不禁相视一笑,求岳摸摸露生的脸。
“宝贝儿啊,明年我们可能要凉了。”
“凉了?”
“就是失败了。”求岳郁闷地吐气:“我还想再去一趟通州,如果只靠两千件棉花苟延残喘,明年是一定死翘翘。”
他艰难地看看露生:“我想让你留在家里,帮我看着厂子。”
露生静静地瞧着他:“你是不想让我看见你碰壁。”
黛玉兽真的善解人意,善解人意到让人心酸。
金求岳忽然有种想落荒而逃的感觉,成功和失败都来在一夜之间,但成功之后的失败真的太刺激了。棉价被炒成这样,要维持今年的生产,就要想办法融资,但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安龙的笑话,向谁融资?
他原本的计划是趁着夏天打一波价格战,然后顺理成章地转型廉价,谁知铁锚迅雷不及掩耳,利用原料,把他们转型的路掐死了。
心态崩了。
露生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问他:“咱们会输?”
他回答他:“也许会。”
“就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他说:“所以我要去试一试。”
几只细小的飞蛾从窗子的缝隙里钻进来,围在电灯上,扑闪着翅膀,飞进灯罩里。头一个烧焦了,后一个仍然扑上来。
电风扇转着夜风,静夜清凉。
露生忽然伏在桌子上,撒娇道:“明日就走,今晚你陪陪我吧。”
两个人其实都没有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是觉得很孤单,是一腔孤勇无路可去的孤单。求岳默然地笑笑,把他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自己蹲在床边。好像过去在榕庄街,他哄他吃药的样子。
“我想听你给我讲讲故事。”露生道。
“讲什么?”
“讲你崇拜的那个什么,马云,还有马化腾。”露生卧在枕头上,猫一样歪过脸来:“他们有没有挫折过?”
“有啊,有的。马云自传我读过好多次,他最初开始推广电商,大家都说他是骗子。”
露生脸上是极认真的好奇神色:“那他后来为什么成就了呢?”
“靠坚持。”
“靠坚持?”
是的,靠坚持。
求岳心中忽然一阵温热,他知道露生是在含蓄地劝解他。男人都有自尊心,再没有什么是比在恋人面前失败更丢脸的事情了。而露生记得他说过的所有智障的话,也记得那些素未谋面的商业大佬的名字。
因为是他崇拜的,所以他也记住了。
温柔不是问你一句“难过不难过”,是润物细无声地让你觉得自己不孤单。
仿佛回应他的心事,露生轻声又问:“那么,你那个时候,全国商人可是齐心协力,互相不竞争?”
“当然不是,马云有阿里,马化腾有腾讯,刘强东有京东,王健林有万达,其实他们之间争得很厉害,海龙对他们只能避其锋芒,从来不敢正面对抗。”金总忽然觉悟:“其实如果我爸当年敢跟王健林拼一拼,真说不准现在谁是首富。”
露生笑道:“是啊,自古生死见英雄,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刀光剑影,何来天下第一呢?”
海龙就是输在不战自溃,所以只能偏安华东,做个土财主。马云失败过,马化腾也失败过,他艳羡的每个大佬都曾经有过摔跟头的经历,被全国人民在线热嘲。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露生并不说什么开导的话,只是娇懒道:“你给我说说你们那时候做生意的故事,听上去真有趣儿。”
金总床也忘了上,就地坐倒,事后他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和傻逼没有二样。男朋友叫你讲故事,你就真的开始讲故事了!
那时他心里豁然开朗钱不赚就不赚,原料可以高价吞入,阵地不能失,不能把这块市场拱手让给铁锚。日本人赔得起,自己也赔得起,死磕就死磕。
要是连磕的勇气都没有,谈什么做英雄?
他想为露生做个英雄,死了都要爱的那种。
露生在他无穷无尽的21世纪商业故事海吹里,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不见求岳的人影,知道他已经收拾行李,奔赴通州了。
床头留着一张纸,是昨晚自己左右同书写的名字,上面毛笔歪歪扭扭地添了两个字。
看了又看,写的是“爱你”。
总共就俩字,还写错一个。
后面画了个猪头的表情包。
露生托着这张纸,不觉笑起来。看看窗外艳阳高照,碧空明朗如洗,是早上下了一阵小雨,现在放晴了。
丁广雄在外敲着窗棂:“小爷起来没有?若是起来了,少爷吩咐我随时跟着您。您是去厂里,还是在家消遣?”
露生轻捷地跳下床:“去叫翠儿打水,咱们厂里去。”
他得为他做点儿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翻看民国经济史的时候,一直为三友的这场失利感到扼腕。万众一心,说来容易做来难。
在中华民国专题史没记错的话里,也很遗憾地说,事实上当时的中国纺织行业并非没有反击的可能。
惜败于日本铁锚。
在非常耿耿于怀的情况下,我追查了日本铁锚的发展历程,惊讶地发现,这个品牌现在很有可能还在运作,只是换了个名字。并且销量和声誉依然良好。
不得不说即便过了八十年,日本铁锚的商业理念和反应速度都堪称是可怕的对手。国货输在他们手里,很不甘心,但不丢人。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就看小金总和露生有没有本事转动一次历史的方向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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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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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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