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文学>其它小说>玲珑月>第 114 章 新雨
  承月是真不明白金大少到底哪里好。

  来南京的时候,一路的行船上就听沈斌泉和徐夫人闲谈,谈金求岳和白露生,“人中龙凤”,斌泉先生兴致勃勃地跟徐夫人讲,“他两人虽然稍悖伦常,但你要见过就知道,这实在是天作佳偶。”徐夫人也笑道:“听您说的那些事儿就知道了,这等温柔体贴,是比我家那个戏呆子强些。”沈斌泉又笑:“凌云对你也是坚贞衷情了,咱们说话,为什么骂他?”

  两人在船头一齐大笑。

  他们还说到金少爷过去在南京城中的风流逸闻,说有多少名媛贵女为他倾倒、至今未嫁,这里面甚至有名有姓,有镇江醋王那位貌比西施的绝色千金,还有某个棉纺大王的掌上明珠、是留学的才女。又说到他过去写的一手好字,非常地饱读诗书,并且在英国的剑桥大学修读文学,“要不是家中仅他一个独子,才不至于被铜臭绕身呢”,沈斌泉道,“不过他极为谦逊,真人不露相的,说话特别地平易近人,从没见他掉过书袋、摆弄身份。”

  徐夫人听得唏嘘不已:“这才是大家贵子嘞。”

  “你可说对啦。”沈斌泉捻着胡子道,“他的祖母是位格格呀。”

  承月很神往。

  在他的心目中,几乎已经勾勒出了这位金少爷的形象,他身上流着前清皇室的血,是多么高贵的出身,既懂得经商、家财万贯,可是又博学多才,风雅无比,尤其是见了白露生以后,爱屋及乌,他对整个金家都有了光环式的好感。他看见那些优雅的梅花桩子、精致的中西合璧的庭院,带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英国风情的装饰,这是多么高雅的趣味!而他本人正在行政院里商讨国家大事这样的金参议令他羡慕极了、也佩服极了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承月好奇地想,这会是个多么儒雅、温存、风流倜傥的人物呀。

  唯有这样的人,才堪与他师父相配呢。

  金总:你到底给老子按了多少人设。

  所以说不能脑补人设,脑补越多,崩得越惨。结果就不说了吧,幼小的心灵遭受巨大的暴击,金大少不仅不是风雅的宝二爷,并且居然是又蠢又俗的薛霸王,好色又好淫。最可恨是他师父一届天仙,金少爷一回家就立刻让他降落,还是脸着地的降落,两个人在一起比翼双飞地变成沙雕。

  平时我们白师父是什么样的!嗯?!“人之一生譬如朝露,永寿者能有几个百年。”

  金少爷回来之后什么鸟样?“老婆给我炖的啥?”“炖的屎,去吃吧!”“哇,要吃你先吃。”“哈哈哈哈哈哈。”

  承月:“……”

  有时不小心听见那个大房间里传来逸乐之声,让人脸红心跳的,他心里有些愤怒,还有些悲伤。等他们出来了,也不见说什么正事,头对头地玩一个松鼠,有点玩物丧志的样子。

  承月讨厌金大少,但觉得松鼠很可爱,一面生气,一面管不住眼睛地看那个小东西,师父在书桌前做手工,它就坐在旁边吃瓜子,胖胖的、十分憨态可掬,。

  露生一眼看见他,放下针线,笑着招招手:“想玩就来玩罢,你也练了一天了。”

  他声音里有些曼妙的春意,懒洋洋的。

  承月屈服地蹭过去,感觉松鼠就像金大少的化身,把师父的意志都消磨了,想给松鼠送一个仇恨的目光,松鼠倒转过头来,在他手上嗅嗅。

  承月:“……真可爱。”

  他把松鼠抱起来,松鼠遇见生人也不怕,在承月手上蹬了一个脏印子。

  承月快乐道:“它一点不怕人,真好玩。”

  “是呀,所以家里上上下下都喜欢它,这罐瓜子儿也是你娇红姐姐炒的,没搁盐,专门喂它的。”

  “有名字吗?”

  “你师爹乱取的,叫什么皮卡丘。”露生笑道:“我们都不懂这到底是什么典故,平时就叫它松鼠。”

  “……”

  真不愧是金大少的水平,承月才不要他做师爹,腹诽了一会儿,挪眼去看师父手上的针线居然是在做衣服,好漂亮的小衣服,嵌着米粒大的小金珠,衣裙花冠,无不具备,承月且羡且妒地问:“师父,你给松鼠做衣服?”

  “是呀,把它打扮成小西施。”

  松鼠不大情愿的样子,裙子穿上又蹬掉了。露生全然没了教导徒弟时的庄重,捉着松鼠的尾巴道:“哎呀,养你是为什么?过来试试,听话、听话,把这个戴上给我看看。”

  承月心中好没意思,郁郁闷闷地走开了。

  那段时间其实并不算太平,恰逢盛遗楼开张、孔令伟来闹事,叫承月担惊受怕地过了好多天,也破天荒地发了一次疯他是唯一一个冲出去和流氓们撕打的人,其他人都听白小爷的吩咐,在楼上镇定不动,可是承月受不了,受不了他们污言辱骂白露生,受不了他们把破鞋丢到台上,还扔好多烧饼“贴烧饼”的意思,那是旧话里对同性恋的一种恶意的嘲讽。

  若这些事是假的还好,若金大少风流倜傥也好,他都能反驳他们胡说八道!可如今怎么反驳?连句硬气话都没有!他师父怎么会喜欢这样粗俗的男人呀,承月想哭,这不是像他们说的一样,贪财爱势、做权贵的玩物吗?斌泉先生也俗了!说假话!月泉先生也俗了!说假话!徐先生、徐夫人,个个儿都俗了!一见金大少有钱,都给鬼推磨了!

  他热血上头地冲出去,跟孔家的家奴打起来了。

  露生赶紧把他拉回来,给他擦着脸上的伤,心急且心痛道:“你怎么不听话?说了别出去,他们要骂就由他骂去,闹大了石市长自会来处理,你这脸蛋儿生嫩的,若真划破了,破相了看你怎么办?!”

  承月一肚子的委屈,终于哭了:“我为你出去,我错了吗?!师父!没人帮你说话的!”

  露生好笑道:“没人说话?那场子里坐的都是鬼?”他一指台下含怒无言的听众:“他们坐在这里,就是用行动支持我了。”

  承月心有不甘,终于愤懑道:“那金大少为什么不出来?他为什么不帮你?”想说“他玩弄了你,待你有事便撒手不理”,又觉得这话实在玷污了露生,如鲠在喉,气得像只河豚。

  虽然年纪相若,孔二小姐却让他想起粗鲁凶残的“大娘”,想起她殴打和辱骂他母亲的样子,也想起他母亲不争气的嘴脸,一味地只晓得哭,等人走了,从地板下面翻出一撮烟膏,搔着乱发道:“怎么办呀,人下之人,你爹短命鬼,没人给我们仗腰子呀。”

  便是父亲在世,也会护着母亲,金大少粗俗他都认了,至少应当珍惜师父。

  可他就连这一点儿珍惜也没有。

  露生心知金孔二家的事情,就是解释了承月也听不懂,只是温柔道:“他是忙大事的人,这些许小事,不必他出面你别扭什么呢?横竖并没人打到我头上来呀。”

  这些事情渐渐成了承月心里的一块病,一种伤花凋落伤月缺的遗憾,并且和自己痛苦的身世联系起来,他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一定会有一些遗憾,这真是戏子多薄命!白露生是多么像一朵花呀,开得美丽、香得清艳,别人把他攀折了,他也不自知,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一个情景,以至于他对着渐渐凋零的梅花,感受到一天比一天暖起来的春意,忽然感受到了东君无情,让花朵开了,又教花儿谢了,原来春光是谁也不在乎、谁也不珍惜的,这光阴是多像东流水,教人无力挽留,这原来就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有些难为情地,他管不住自己的手,像黛玉一样,把落花掩埋了,埋到一半儿,忽然惊醒哎呀,这不就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师父就是姹紫嫣红,金大少是颓垣!

  别人愤怒的时候是咒骂,而姜承月同学毕竟有灵性,他居然在这种狗屁倒灶的心情里,产生艺术的感悟了。

  他一瞬间理解杜丽娘了,以一种诡异的心情大彻大悟了。

  金总:可以的,脑洞挺大,是个宝才。

  无论如何,承月认为金少爷是师父人生当中的一个污点,但他又擦不掉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好像日后那些忠心的粉丝一样,被迫接受了偶像有女朋友的事实,大家谁也不许在超话里提起这个可恶的嫂子,只盼着偶像大红大紫,女友粉做不成,安心做事业粉。

  这件事倒是让他很满意,大凡diss嫂子的女友粉都在偶像的事业上肥肠满意,因为偶像如果扑街就不用diss嫂子了,可能还要倒贴做姐夫粉。他听沈月泉和徐凌云闲谈,说:“露生现在真是长进了,我看他在旦行上已臻化境,就那天跟春帆说的那些话,太有功夫了。当初穆先生叫他来主持传习所,怪你我眼不识人,梅兰芳的弟子确实不同凡响,我真盼着他能再有一个大突破。”

  徐凌云道:“不知梅兰芳是怎么点拨他了,就前年他在得月台大演,我感觉还没有现在这样好,现在有一种出神入化的韵味,跟他对戏真是痛快!”

  沈月泉笑道:“你两个倒是惺惺相惜,怎么这么肉麻的,这个话,他也私下跟我说过呢!”

  徐凌云道:“哎哟,愧不敢当,不够我也觉得我近日可得心应手。”

  沈月泉恶心道:“你还顺着杆子上来了,去!拿你的琴来,陪我练一曲。”

  大家都在长进,益友之切磋,可如良师之琢磨。

  承月听得欣喜,又听得忐忑,盼着师父能像月泉先生说的那样,在艺术上再有大突破,可又怕他为情所误,庸庸碌碌地就这样过一生。

  少年承月之烦恼,好愁喔。

  那一日他从盛遗楼回来,见露生正在书房里写字,按礼进去拜了一拜,告诉师父回来了,沈先生今日有客人欢聚,晚上不回来吃饭。

  露生专心写字,低头柔声应:“知道了,厨房给你做的雪梨汤,趁热喝罢。”

  承月舍不得走,看他写的是“一代倾城花,吴宫空自忆儿家”咏西施的诗词,不觉脱口道:“这是林黛玉写的。”

  露生凝神写毕,方直起身来:“你也读过红楼梦。”

  这真是黛玉写着黛玉词,杨贵妃舞霓裳羽衣,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场景了,承月触动心肠:“金少爷就叫你黛玉。”

  金大少经常放屁,所放屁中唯有这一个是承月还能认可的,世外仙姝,还算匹配他师父。

  露生脸上就有些红了,低头一笑:“他是胡说八道,我一个男人,怎么会像黛玉。”其实后面还有个“兽”字才是精髓,这些话说了承月也听不懂,自己想起求岳在屋里学什么数码宝贝、究极进化好像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戏,越想越笑,自己一个人憋着乐。

  承月不知他何以笑成这样,陪同开心,你乐我也乐,虔诚地又说:“您是不像黛玉,您端庄大方,像宝钗。”

  露生笑着把笔一搁:“怎么人就只有两个品格儿?不是黛玉、就是宝钗?我哪个也不像,我是我自己。”

  “是、说的是。”承月见他玉面含嗔,说不出的洒脱清艳,心里痴了一半儿,管不住嘴地仍说:“红楼梦我读过的,其实还有一个人,最像师父。”

  “谁?”

  “警幻仙子的妹妹,叫兼美,鲜艳似宝钗、风流似黛玉。”这是他心里一个圣洁的美的形象,白露生把这形象落实了,仙人下凡的亦真亦幻,所以说这话时不敢拿眼去看,像祈祷,“您就是兼美,宝钗黛玉的品格,您都占全了。”

  露生听得脑袋上直冒问号,看他越说越迷,扑哧一声大笑,笔也拿不住了,推了承月道:“好疯魔!”见他痴痴迷迷的,故意问他:“你这只知道一不知道二,兼美就是秦可卿,年纪轻轻就死了,小兔崽子,咒我老人家死么?”

  承月吓得冷汗直冒:“我说错了。”低着头,又嗫嚅:“我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素手才配握梅花,宝玉才堪配黛玉。”

  露生真笑了:“宝玉才堪配黛玉?”

  “难道不是么?”

  露生一下午关在书房里,正用了许多功,见承月雅问,不觉也动了谈兴:“黛玉宝钗,世间灵秀所钟,配个宝玉是冤枉了,宝玉能与她二人有缘得见,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究竟以他的品格能耐,不配这二位姑娘。”

  承月好奇道:“那应当配谁?”

  “云从虎、风从龙、美人自当配英雄。”说着,他秀美的脸上隐隐有豪气纵横,“据我看来,若是能有不世英才、无双国士,得遇这两位仙姝,想来这两位姑娘也不至于锁在深宅大院里,只能写些闺怨世情!”

  承月不喜欢求岳、瞧不起求岳,他多多少少是看出来了,一面暗笑这个傻哥哥总是让文雅人崩溃,另一面心说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不向权贵低头,天生一段清高,是一件好事只是在“情”这一字的眼光上落了俗套,被那等才子佳人的戏码哄住了。露生心道,我过去不就是误在“才子佳人”四个字上?可我现在不愿做佳人了,就是真送一个才子到我面前,我也未必看得上!

  人以红楼比方,自己便也以红楼比方,都是隔纱看灯地不说破,也不知这十来岁的孩子是否能懂。不料承月听了这话,忽如醍醐灌凝神良久,缓缓抬头道:“师父,我觉得你好冤枉。”

  “冤枉?”

  “你演丽娘、妙常,真是冤枉,她们哪一个也比不上你这份心胸。”承月说着,心头是一股隐隐的激动,仿佛哀从中来,又仿佛喜由空生,往日那些感时伤怀的情绪忽然都觉俗套,他一瞬间从小家碧玉的愁绪里升脱出来了,晓风残月,见着千堆雪了!

  “你应该演虞姬、演梁红玉不对,她们也不像。”红玉和虞姬都像是霸王和世忠的陪衬,仍然逊色了,此时搜肠刮肚,居然想不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可以比较。

  这话却恰恰中了露生的心。

  露生看他一会儿,心中踊跃,从案上拿起一本文稿,递与承月:“你看看这个。”

  承月接来一看,是一本四不像的东西,有些像,也有一些已经安了曲前面颜色已固,最末则墨香清新,是刚写成的,字迹柔美,正是他师父所书。想要快翻一遍,却被故事吸引住,坐下来越看越爱,越看越惊喜,细细地读完了,当真满口余香,仰首喜道:“师父,这是改的浣纱记?”蜀南文学

  “也算,也不算。”露生笑道,“应该是吴越春秋里化出来的,我叫它越女传。”

  原来露生从杭州回来后,一直琢磨着编一部新戏,只是选材未定。那日与蒋百里的侄儿乐谈片时,忽然大受感发,这不就是一个好故事?

  自己在腹内默默地想着,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自古以来,女人永是政治的牺牲品、象征物,可千百年来,难道没有女子中流砥柱,为国效力?霸王辞虞姬、世忠携红玉,连西施也要爱范蠡为何个个角色都是男子的陪衬?

  越想越是,忍不住偷偷地动笔就写。有时跟求岳谈起这类故事,求岳不知他的这段心思,也说起后来的那些大女角,说起二月河的孝庄太后、说起超级英雄的黑寡妇,说起韩剧的大长今,那些新时代的平等坚强的思想全像火在他心里烧,那些古为今用的新传奇也在他心里跳跃那已经不是性别和性别之间的一个平权,而是一股人心共有的英雄志气。

  并非因为是女人才传奇,而是女子的传奇太少了。而从艺术的角度来说,女性的柔美,和英雄的刚烈,这又的确是亘古长存的一个好配合。

  只是他一向自谦至于卑,从来没有写过戏,因此总有些害羞胆怯,几次想跟沈月泉聊聊,要说、又害臊了。唯是承月晚辈小孩子,就是写得不好也不丢人的,一时兴动拿出来了。自己快活地评价:

  “咱们万年中华,柔中有刚,非但男子可以统领百万大军,就是女子也不遑多让。你说吴越春秋这是多么精彩的一段传奇,越女西施,两个奇女子,男人都叫她们比下去,刀马旦和正旦,有小情小爱,也有巾帼大志在一起必定极好看!”

  承月会意:“而且昆曲发自吴越,用这越女传来重耀门楣,再合适不过了!”此时想起露生做的松鼠衣服,才知他是在给新戏设计服装,喜悦万分地问露生:“师父打算什么时候上演?”

  露生又踟蹰了:“上演……上演?这曲子都安不对,怎配上演,哎呀,我只是随便写写。”越说越难为情,声音也低了,夺了本子,不叫承月再看。

  承月乌龟一样四脚护住本子:“不配?!这都不配,什么才配?安曲子容易呀,师父,就茶座里常来的那个乔先生,你记得不?北平来的,他就会安曲,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举着本子窜出去:“明天我就去问!”

  露生好笑道:“你请人家?算了吧!我告诉你,你是眼太浅了,我这比汤大家孔大家不知逊色多少倍,故事也不完整,好歹等我写完了再去。”抢了本子回来:“不许多事,再乱说,打你。”

  承月怎甘心就此罢休?以为他问过沈月泉和徐凌云,一定是受了打击,再想还有谁会支持师父?鬼火一冒

  承月:“师爹!我有个事情告诉你!!!”

  金总:“……啥?”

  这真是宝二爷进了大观园、熊瞎子滚进玉米地,要拦你也拦不住,承月才不要师父屈才,抓着金少爷一鼓作气地全说了,一边说、一边还看他脸色,生怕金少爷这个大俗人不懂艺术,舍不得给师父掏钱,蜷这手指道:“金、金少爷,你,你看一看,你看不懂我讲给你听,这真的是一个好戏!”

  孰料金总拍腿道:“废话,老子还能看不出?我他妈搞过影视的大女主,还大格局,这戏绝逼能爆啊。”拍了承月的脑袋道:“你爸爸我确实不懂艺术,你妈还得跟你一起玩儿,好小子脑瓜儿挺中用啊。”

  松鼠:什么!你在说什么!这个家里我不允许有第二个儿子!

  露生受不了他们俩这冲动性格:“这不知要花多少钱,你们且别忙乱。待咱们盛遗楼的生意慢慢做起来,这个月进账就不少,再攒两个月,做一套好头面,尤其是西施,得要一身天姿国色的好衣服,待我去问问梅先生,听听他的想法。”

  “你又会省钱了。”金总笑道:“怎么我的钱不是你的钱?”

  “我是要寻一口好宝剑。”露生被他说中心事,又难为情,徒弟面前维持师尊,强行解释:“你不知道上海那边,现在可讲究道具了,有电母上台,手里的镜子会发电光呢。咱们这宝剑要是假了,岂不丢人?”说着说着又认真了:“但好剑都是精钢,必定沉重,很难舞得轻盈。所以我想订一把琉璃剑,做成碧玉样子,又珍贵又漂亮。”

  “就是真做一把翡翠剑,哥哥也舍得,配你那不是理所应该。”求岳笑道:“你就专心写戏,明天我去盛遗楼问问那个乔先生,问他有这个意思没有,钱还不是是小事吗?!”

  承月眼见这事居然马到成功,心中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红着脸高兴道:“师爹说得对。”

  金总忽然发浑:“你演越女,那谁演西施?”

  承月:“……我演西施。”

  金总:“……噗。”这确实需要好衣服。

  承月气跑了。

  两个急性子对了点了,倒把露生扔到房顶上,自己作乱。第二日就告诉了沈月泉,把本子也抢走了,大家传看,看完皆喜一起地会同了去找盛遗楼的乔先生,此人是齐如山的好友,与梅兰芳也相识,文词上逊色于齐如山,但安曲却是一绝。尤难得是他甚通旧曲,听沈月泉他们说了一遍,倒先不应允,只说:“拿本子来我看。”

  直看了三天。

  大家都以为事情不成,甚感消沉,倒是露生反过来安慰大家:“就说了我不行,好歹是有了个创意,待我下个月去问问我师父。”

  不料外头周裕来报:“有个乔先生来拜访,问白小爷可在家里。”

  露生心中一动:“他自己来的?”

  周裕笑道:“好几个人,还带着笛子和琴。”

  露生不知怎的,身上有些软,是一种从没经受过的新认可的喜悦,回头一看承月,傻傻站着,掉泪了。

  这两人其实都有一点迷迷怔怔的性格,喜欢把人和事看待得理想化,是但愿花开永不败、但愿月满永不缺的性情,他们其实活得比世人都真实,因为人活着无非就是一个爱和激情,因此阴差阳错地反而是艺术上的好伙伴,一个人不过是聊发狂性,醉过之后就清醒,两个人却是你怂恿我、我怂恿你,互相洗脑,越洗越嗨。这种艺术的战友往往容易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因为艺术太需要激情,也太需要金钱,偏偏后面还有一个真情真意的金求岳,又做爱人又做亲爹地只管掏钱。艺术和哲学的事业往往就是这样,是要在在一种近乎溺爱的情绪里永攀高峰,其间往往什么也不想,有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的豪迈,也是的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行云流水的轻快。

  这是一种多么单纯的、快乐的心境,它恰恰迎着冬去春来的时光,老燕衔泥诲新燕、柳浪莺声踏清明。三个人乐着,把其他人也感染了,像春光把南京城染透了,就这样,梅子黄了、石榴花开了,六月到了。

  那时节,承月从朝天宫的街市上拉回一小车的西瓜,叫金总骂他“智障可达鸭,不会多花个钱叫人送回来,累成死狗”,皮卡丘和黛玉兽都围过来,好像神奇宝贝开会,三个人吆喝着,叫徐凌云和两位沈老快来吃西瓜,猛不防碰着葡萄架上喂鸟的水罐,哗啦一声泻下来,清凉好像小雨。

  作者有话要说:可达鸭:本来是坚强的毒唯,为什么还是被带成了cp粉?

  尽量恢复日更,明天周五,定时休息一天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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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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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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