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之道:“将军想起什么了?”
魏西陵望着那静静道:“羲和三年,我率军途经离雁岭,遇到袭击。”
这次袭击非常蹊跷,那这些人的战法诡谲,如果说像,竟与前日的阴兵有些相似,他们虽被击退,却更像诱敌深入之计,加上离雁岭地形险峻,天气突变,寒雾弥漫,视野不清,那感觉就像在溯回地时那样,甚为诡谲,现在想来都有一种阴森之感。
原来是有人替他挡下了背后的冷箭。
“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
谢映之了然,“我若记得不错,当年正是兰台之变后,天下大乱,各路诸侯起兵勤王,讨伐蛮夷,令尊正是诸侯平夷的主力。如果少将军遇到不测……”
魏西陵心知,何止是遇到不测,噬心咒控制人的行为心性,就算他意志坚定,能扛下这万箭穿心之苦,不受噬心咒所操.控,但是此术之阴邪在于还能窥测内心之所想所念。那么他心中思虑之战略,就会被苍冥族所窥知。
这种情况下,他要么像萧暥一样强行拔除噬心咒,要么自诀,以免为妖人所利用。
“而这些年他们对将军的偷袭并没有停止。”谢映之道。
魏西陵知道他指什么,安阳城下,北狄草原,已经两次了,摄魂箭都是冲着他来的。
“月神庙尸胎鬼母,千人祭大阵。恐怕也是想让将军身陨于此。”谢映之徐徐道,“将军是中原之屏障,这样的袭击,今后不会少。”
魏西陵道:“多谢先生提醒,我会严加防范。”
然后他转而道,
“适才先生所说非常之法,能治好阿暥的病?”
谢映之坦言:“此法和苍冥族之法殊途同归。恐怕主公不会愿意。”
***
萧暥被撂在大帐内,昨晚汗湿的中衣早就被收洗了,他只有老老实实卷着被褥,睡又睡不着,一会儿在想,魏瑄这孩子怎么了?闹别扭了?回营了也不来看他。
不过也好在没来看他,他现在这样子太狼狈了。
一会儿又想到,他的小粮仓到底被谢先生搁哪里了?唔,肚子有点饿了。
就在这时,他闻到一股香喷喷的酥油味。睁开眼睛,漆盘里是酥焙子和奶茶,草原特色早餐!
他一激动,伸出手就去接漆盘,冷不防被褥倏地从肩头滑落,露出光洁的肌肤。
云越蓦然一怔,“主公?你……”
刚才魏西陵让他给晋王安顿寝帐,只是出去半个时辰,怎么回来,主公就光着身子躺在魏将军床上了?
这当中发生了什么?
魏将军为人刚正,光明磊落,不是这种人啊……
萧暥从他瞬息万变的眼神里顿时意识到有点不妙。毕竟这是魏西陵的寝帐里。
他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云越,刚才其实是谢先生来了。”
云越满脸惊骇,什么?!
还有谢先生?你们还是三个人?
萧暥点头。
云越脸色惨白,身形一时间有些不稳。
***
营地里,
魏西陵听后面色微变,剑眉紧蹙,“非得如此?”
“苍冥秘术向来诡谲乖张,而且即使用此法,之后主公依旧需要卧榻调养一年,才能恢复与常人无异。”
“他确实不会愿意。”魏西陵道。
谢映之道:“所以不到生死之际,无需如此,好在此番主公没有中寒毒,我用玄门之法为主公徐徐调理。只是期间不可再劳损过度。”
他边说边静静看向魏西陵:“但如今天下诸侯纷争,烽火不息,虎狼环伺,江山未定。”
“为国征战,义不容辞。”魏西陵道,
为国,也是为他。
谢映之心领神会地一笑。
魏西陵忧道:“但朝局险恶,不亚于战场厮杀。朝中之事,还要拜托先生。”
“庙堂之上我会为主公尽力周旋,战事全赖将军,你我合力,不要让主公再劳损身体。”
魏西陵点头,两人商议妥当。
回帐的时候,萧暥刚刚吃完早点,爪子上还沾着酥油,顺手就把裹焙子的棉纸折了两只小狐狸,凑一对儿,搁在枕边,闻着香喷喷的。
此人病得那么重,倒是还很会给自己找乐子。
谢映之饶有兴趣地捡起一只来,“主公折的?”
心灵手巧的某狐狸点点头,他也就这点手艺。放在太平盛世里,估计不够糊口。
魏西陵取了一套衣衫递给他。
萧暥赶紧接过来,立即拖到被褥里悉悉索索穿了起来。
等他穿好衣衫,怀里又多了一个装得满满的食匣。
萧暥眼睛一亮,是他被没收的小粮仓!
除了昨天没吃完的松子果脯蜜饯葡萄干,还有香甜软糯的糕点。
萧暥眨巴着眼睛,这座冰山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
“对了,西陵,昨晚上你去追击的是什么人?”
魏西陵道:“北狄人的残部,为首叫做赫连因。”
谢映之微微扬眉:“赫连因?”
“先生知道此人?”
谢映之眼中掠过洞悉之色:“只是有点印象,他说了什么?”
“赫连因扬言统一十八部,南下中原。”魏西陵说着静静看了眼萧暥。
当时隔着火墙,阿迦罗张狂道:‘他是我的人,哪怕踏平九州,我也要把他夺回来!’
炙热的恨意隔着火焰,在他琥珀色的眼眸中熊熊燃烧,像一头孤独又桀骜的野兽。
魏西陵面色沉冷了几分,转而问,“阿暥,你可与他见面,交手过?”
萧暥一脸懵逼,他什么时候惹过赫连因?
不过赫连因这个名字他倒是有印象。
《庄武史录》里写到,武帝驾崩后不久,北狄大单于赫连因联合各蛮族入侵中原,只是战况怎么样,结果又是如何,他已经不大记得了,但也有可能何琰根本没有写。
“三十年后,赫连因挥军南下,中原沦陷,尽成胡人之牧场,百万衣冠南渡。长江防线将成为帝国最后一道屏障。”谢映之说罢静静看向魏西陵。
将军气宇轩然,风华正盛。
可是几十年后呢?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即便是战神,他能够坚守长江防线多久?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他终有年华不再的一天。
谢映之道:“虽说境中所见皆虚妄,很多前因已经被改变,但也不能不防。”
三千世界,诸多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
萧暥不清楚谢映之所说的溯回之境到底是什么。但他想起了历史上的永嘉之乱。
中原沦陷,五胡乱华,衣冠南渡,生民流离。历史有时候惊人地重合。
按照《庄武史录》,三十多年后他萧暥早就身陨骨销了。只剩下魏西陵将独自支撑起这破碎的帝国。在山河飘摇之际,为万兆黎民遮蔽风雨。
长江防线将成为帝国最后的防线。他们的家也是所有人的家。
他心中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即使将军双肩似铁,又如何在垂暮之年,一人支撑起这风雨中飘摇破败的河山。
他更不敢想象,一旦被攻破,胡马渡江,永安城,甚至整个江南要被战火夷平。
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云越,拿地图来。”萧暥断然道。
现在他已经拿下了凉州,击败了北狄王庭,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
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制定接下来的战略,未雨绸缪。
现在布局一切都还来得及。时不我待。
云越吩咐人搬来了一张矮几,置于榻上。展开地图,天下之局势一目了然。
谢映之将一块糕点置于左上方的戈壁荒漠,道:“此番王庭之战,我们已经摧垮北狄王庭主力并五大部落的人马,但是大漠以北,还有八个部落。”
魏西陵道:“清早我率军追击赫连因,才发现王庭四周已空,赫连因应该是早就让余部迁往漠北了。”
萧暥明白了,就在他们被困在溯回地的这几天,竟是给了北狄残部撤退到漠北的机会。
如今天气已经入冬,大漠冰天雪地,对于他们这些中原骑兵来说,根本不可能跨越大漠作战,而且从凉州一路战到王庭,军士疲惫。
谢映之接着又拿起一枚糕点放在鹿鸣山。
“秋狩已经结束,凉州的战事必然传到诸侯耳中。”
萧暥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此番北狄重创,阿迦罗也死了,赫连因还没有成气候,且远遁漠北,几年内是不可能再跨越大漠的。
目前必须把注意力转向中原了,以免诸侯趁他大军在外,动他的雍襄之地,秦羽一个人怕是难以应付。
谢映之又抬手取出几块糕点,分别置于地图上。
“如今凉州已平,襄州也已经安定,雍襄之地与魏将军所辖的江州隔江相望,连成一片。中原尚有实力的诸侯,剩下豫州的虞策和巴州的赵崇,但是他们的封地处于襄州和江州之间,只要他们不与东北的北宫达联合起来,就不能成势。”
魏西陵抬手将一只小狐狸置于图上。
萧暥心中一震,落子之处正是幽燕之地。
他不由精神一振,该拿下北宫达了!
他忽然又想起以前让魏西陵帮自己打襄州,那是绕着弯子旁敲侧击,心虚到不行,现在魏西陵这么自觉了?都不用他开口了。
《庄武史录》中,两年后,他与北宫达有一场决战,战事极为惨烈。最后原主还是险胜。此战之后,他元气大伤,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如果魏西陵能直接参战,那么他就不需要打得那么艰苦。
谢映之道:“主公先除北宫达,其后虞策,最后赵崇。如此,天下可定。”
萧暥深吸一口气,平定乱世,统一九州。
魏西陵道:“明白了,我回去便开始准备。”
萧暥还没反应过来:“准备什么?”
谢映之接过话道:“当然是士兵需要的御寒防护,以及雪地作战的兵刃。春耕之时不能出兵,夏日炎热,只有秋日最适合作战,但是幽燕之地十月就开始降雪了,之后便是酷寒千里,江南的士兵要北上作战,首先要对抗的就是严寒。”
魏西陵点头:“北狄人的皮甲不仅轻便,亦能抗寒,弱点在于护身不及铁甲,我意,请褚先生加以改制,用于东北战事。”
萧暥心道,魏西陵果然是实干派。已经考虑具体怎么打了。而且看起来,他从后勤配给到前方战术都是一手抓。
但是对手是北宫达。
北宫氏占据幽州燕州两大州,几代人的积累下来,盘根错节,实力雄厚,他的雪原熊豹营铁骑,几乎是武装到牙齿了。
萧暥想起后世铁血书友群里还曾经有人分析过。
北宫达的熊豹营雪原铁骑,配备清一色的雪地战马,耐力和速度俱佳,单兵都是严格筛选出来,身形壮硕,体格惊人,穿着遮盖住面部的重甲,配置大戟,□□,利剑,陌刀,每个人几乎都是一个移动的武器库。
这种铁骑如果组成方阵推进,那效果简直就如同向前推进的坦克,碾压一切,势不可挡。
“北宫氏的雪原铁骑,重而不精。”魏西陵冷道。
萧暥心中一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就如同重剑无锋,以力量碾压对手,但是灵活度却不够,挥剑也需要损耗更大的力气。只要把他们调动起来,能把他们自己给累死,到时候以逸待劳,在运动中击溃他们。
他忍不住又问,“那么虞策,赵崇呢?”
“虞策怨毒无信,沙蛇游甲为利而战,上下离心,一战可破。赵崇的铁岭军,多为巴中番夷,好勇斗狠,军纪懈怠,不耐久战。”
萧暥心中暗震,忽然想起了铁血群里的群友们曾将九州各路诸侯军队的作战特点、实力、武力值进行过排名和分析,一群人讨论来讨论去,唾沫横飞,分析的帖子建了十几层高楼,还不如魏西陵短短的几句话,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当时铁血群里还列出九州最强的八支军队。
魏西陵的飞羽营轻骑和江汉大营水师
萧暥的虎贲锐士
北宫达的熊豹营重甲骑兵
曹满的凉州军
赵崇的铁岭军
襄州禄铮的黄龙城武卒
虞策的沙蛇游甲
当然这个排名颇有争议,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上左右胜负的因素很多,只通过一两场战争很难比较出两支军队的综合素质,除了第一位无可撼动。萧暥心道,毕竟某人战无不胜,实在没办法。
魏西陵最擅长的是轻骑兵作战,利用骑兵的速度和灵活性,将作战指挥运用得出神入化,萧暥至今记得安阳城下那一战,不仅是实战性,连观赏性都极强。
萧暥也善于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以少胜多,出奇制胜。
只不过比起魏西陵军纪严明,用兵精准稳,萧暥更为冒险,路子野得没边,还有点匪气。
这么一想,其实原主连作战风格上都有那个人的影子啊。
萧暥悄悄看了一眼魏西陵。
魏西陵正提起一枚子置于漠北,“中原战后,再驻军北狄草原,重建沧州城。彻底断绝北狄游骑南下之机。”
萧暥立即明白了,这是要建立战略缓冲区。
历来北狄人劫掠边境,都是以凉州西北诸郡县首当其冲。
“此法可行,既然铸城,还要充盈边城人口。”谢映之道。
“中原战后,诸侯各部的战俘,国中刑狱之徒,皆可令其前往沧州,铸城戍防,北狄各部落收降的部众也可以在此居住。给予土地,令其半耕半牧。”
萧暥明白了,等到中原平定之后,就要防备北狄了。
虽然此次王庭大战,大单于和阿迦罗都死了,但赫连因率领残部逃往漠北,漠北还有八大北狄部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得不防。
萧暥以为,魏西陵建立沧州城军事缓冲带的战略是对的,但魏西陵的思维还是军人思维,其实这沧州城可以做得更大一点。
萧暥道:“西陵,建立沧州城,还是固守。我更想要争取主动。”
魏西陵眸光一掠,“你想进攻?”
但跨越大漠,进攻北狄,在当时几乎是不可能的。
北狄人是游牧民族,飘忽不定,且不说茫茫大漠连北狄主力都找不到,后勤补给将会成为最大的困难。
粗略估算,若要跨沙漠作战,至少要两三匹战马运送补给,以保障一名骑兵。消耗太大,如果不是国力极其雄厚,根本耗不起。这种仗也只有武帝这种疯子,才会耗空国力去打。
萧暥道,“我不打北狄,我要以沧州城为基地,凿通西域。”
魏西陵和谢映之齐齐看向他。
萧暥道:“我要把尚元城的分号开到沧州去,建立商路,用中原的茶叶、丝绸、棉麻等和西域各国做生意,交换他们的瓜果、香料、珠宝等,并派出使节,交好西域各国。”
谢映之心下了然:“一旦西域各国皆在商市中获利,成为我之盟友,北狄就会在整个漠北,乃至西域被孤立。”
“对,届时沧州城将会成为中原到西域的商贾中转落脚之处,甚至成为继大梁、永安之后,九州最西端的繁华都城。”萧暥兴致勃勃道,
他要开一条丝绸之路,到时候他就能坐在都城里,吃到西域的葡萄干核桃仁,说不定还能自制番茄酱,胡椒粉。
谢映之眸色深沉道:“主公此举意义深远。”
在境中,武帝当年开疆扩土,远征西域。但是武力征伐所获得的土地,被征服的国家和百姓并不会真正地臣服。一旦武帝驾崩,多年的威压骤然瓦解,常年被征服支配的恐惧和愤怒就会喷薄而出,如同干燥的柴薪,一点即燃。这也是武帝驾崩后,西域各国立即支持北狄赫连因的缘由。
“我不搞扩张,我要蚕食。”萧暥眨眨眼睛。
让西域成为辽阔的战略缓冲区,并在日积月累的经营中,水滴石穿,步步蚕食,使得西域各国离不开大雍的财货,他们才会死心塌地成为大雍的附属国。
除此以外,萧暥还有下一步计划,但这会儿说为时过早,今后徐徐图之。
魏西陵看着他小口咬着糕点,细细挑起眼梢,眼中流露出跃跃欲试之态。就知道这人又在打小算盘了。
萧暥从小的心思就野得很,这种主意也只有他想得出来。
统一九州,凿通西域,建立商路,孤立北狄。
萧暥舔了舔嘴角,盯着地图上,才想起一件事,“嗯?沧州城呢?”
谢映之失笑道:“主公,沧州城已经被你吃了。”
什么?
不但是沧州城,巴州、幽州都已经到他肚子里去了。
某狐狸尴尬地搓了搓手,落下几点酥屑。
这才想起来,这一番讨论下来忘了时辰,已经到了中午。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军中的午餐很简单,却不是草原的风味,清炖的羊肉,切得很细,用葱蒜香料和酱汁做了调料,蘸着吃。其他几样蔬菜,清新爽口。
在这朔北草原上,吃到江南风味的饭菜,倒是难得。
“殿下做的菜,我闻得出来。”萧暥嗅了嗅,
只是原本算是军中的团圆饭了,人却有点少。
“嘉宁呢?”
云越道:“公主骑马打猎去了,还没回来。”
萧暥知道,修整三天后就要拔营回京了,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是牢笼。她当年追阿迦罗到了草原,是真的渴望这草原的广袤辽阔,只可惜阿迦罗野心太大,而且还是个弯的。
算了,反正北狄人早就撤到漠北了,让她再肆意几天。
“那阿季怎么也不来?”
云越道:“晋王说,他困得很,想睡会儿。让人别扰他。”
都日上三竿了,还睡?他记得以前魏瑄起得很早,天刚亮就来敲他府门了。
“不会生病了罢,我去看看他。”萧暥道,
“主公,殿下特意还说了,你别去让他闹心。”
“什么?”萧暥顿时受到暴击。
这孩子是到叛逆期了?开始嫌弃他了?
以前魏瑄看他的目光,眼睛里就像盛着星河,现在莫非就像看着一个病恹恹颓废的中年大叔?
“我去看他。”魏西陵说着转身就要出帐。
“西陵,你手怎么了?”
萧暥这才发现,魏西陵的右手明晰的骨节上有残留的血痕。
他方才想起,适才在议事时,魏西陵站于榻前,一直有意将右手置于背后,颇有风仪。
当时萧暥还在想,他这是故意的罢?所以这个死傲娇,议个事也要耍酷?至于吗?原来竟是这样。
“皮外伤,无事。”魏西陵道。
“将军,还是我去罢,”谢映之道,“如果晋王真的生病了,你们去也帮不上忙。”
***
外面阳光很好,营帐里却很幽暗。因为隔了几重帷幔屏风。
谢映之一进去就见到卫宛正襟端坐帐中,正在监督着魏瑄。
魏瑄坐在案前,埋头心无旁骛地抄写经书。
谢映之一身青衫却似三月春风,让整个幽暗的军帐里都变得明亮起来。
“玄首。”卫宛面无表情道,“殿下已经决定跟我回玄门戒律堂清修,此事玄首就不要再过问了。”
那是魏瑄自己的决定,谢映之确实不好再说什么。
卫宛又正色道:“玄首不得干预戒律堂。”以此防止谢映之再来诡辩之说。
接着他目光严厉地看向魏瑄,这次刻意压低了声音,“师弟,你在大梁城郊的话,也不用再跟我提及,此事已了。”
谢映之明白,当日他跟卫宛说的是,若魏瑄将来入魔,犯下大错,与他同罪。
而现在魏瑄虽然心魔已生,却并没有犯下大罪。所以,那句话不算。
“这是防微杜渐。”卫宛严词厉色道,
谢映之也不坚持,一副从谏如流之态,“既然如此,晋王便交由戒律堂处置。”
他居然这样轻易让步了,让卫宛颇有些意外。
但转念一想,玄门百年门规,即使是玄首,也不能不遵从。谢映之再放达不羁,也不能违背玄门的清规律令。
谢映之闲闲踱步道:“师兄,以戒律堂之准绳,晋王此事该如何判?”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殿下入魔,属于极为危险之邪魔外道,须废去修为,终生囚禁断云崖。”卫宛毫不留情道。
谢映之侧首:“玄门律令,还有一条师兄可知?”
卫宛端坐席上,八风不动。
谢映之走到坐席前,微微欠身,眸光轻漾,“如遇极为危险之邪魔外道,可由玄首亲自废去其修为。”
卫宛骤然抬起眼皮,“映之。”
“此番我亲自去戒律堂,”他目光掠向魏瑄,淡淡生出一缕冷意,“废去他的修为。”
卫宛面色阴沉,知道他这师弟多半要放水,“映之,此事关系九州正道之安危。”
“师兄放心,我决不会姑息,”谢映之说罢,信步走到案边。
一线日光正落到他指间古纹斑斓的银戒上,反射出炫冷的光,青烟般的袖摆映入眼底,清修的手指按住了魏瑄正在抄写的经书。
“殿下,你总是避而不见,不是办法。”
魏瑄抬起头,望向眼前碧玉般的人,“我现在一想起他,眼前出现的就是阴森的寒狱和残血,先生让我如何面对。”
他黯然垂下眼帘:“削肉剔骨对我来说不是惩罚,而是洗炼,可以涤去我心中执念妄臆。玄首不用再帮我了。”
谢映之凝眉,魏瑄还是没有走出溯回地,他在为他没有做过的事,惩罚自己。在为将来可能犯的错,情愿忍受削肉剔骨之苦,成为一个废人,终生□□于断云崖,不见天日。
其实这才是痴妄。
谢映之道:“大军在这里最多停留修整三天,殿下既然决定去玄门,断云崖一入,再无重见天日之时,今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你的皇叔,皇姐,还有主公,你不跟他们道别吗?”
魏瑄肩头一震,手中的笔终于再也握不稳了。
和那个人之间,只剩下了告别。
魏瑄离开营帐后。卫宛正要带两名玄门弟子跟上监督。
“师兄且慢,”谢映之淡漫地一拂衣摆坐下,兀自倒了一盏茶,“我支开晋王,是有话想问你。”
***
魏瑄也不知道谢映之用什么方式留住卫宛,给了他难得的自由活动的机会。但也只限于在军营内。
营寨门口、四周都有玄门的人,想逃是不可能的,他也没打算要逃。
营寨地上到处都是积雪。
大战过后烽烟散尽,朔北的天空明净,阳光温暖,却照不见他心底的深渊。
这大概是他走得最艰难的一段路了,仿佛经历了两世的沧桑与劫难。再次重逢也是诀别。
他想好了,萧暥若问,就说他决定到玄门修行了。
大帐的帐门没有放下来,阳光照进军帐里。
魏瑄脚步陡然一顿。
只见午后的暖阳下,萧暥坐在桌案边,手中拿着棉纱,目光专注地给魏西陵包扎伤口。
桌案上放着药匣和几瓶创伤药,饭菜都已经凉了。
细软的棉纱缠绕在魏西陵清劲有力的手指上,萧暥动作灵活轻巧,很快就包扎好了。
萧暥托着他的手腕,坏心眼地想,要不要顺便给他扎个蝴蝶结?这年头没这东西,他不会知道是什么意思罢?
就在他爪子不老实地摸索着那修长的手指,拿着棉纱跃跃欲试之际,魏西陵果断抽回了手。
萧暥这才反应来,你都包扎好了,还握着他的手不肯放,你想做什么?
帐外,魏瑄静静地站在雪地里,一名军士要进去禀报。
“不用了。”魏瑄轻声道,“也不要说我来过。”
***
木案上搁着一柄古旧的折扇。
卫宛拿起来仔细查看后道,“这是师父的折扇。”
谢映之道,“这是溯回地里发现的。”
卫宛眉心一簇,“当年大夏国灭,苍冥族最后一任国君放火烧了都城,数位苍冥族长老带着余下的族人逃至望鹄岭,被我玄门前辈尽数除灭于此。那一战除魔卫道,极为惨烈,我玄门虽胜,但是元气大伤,那一战师父也参与了。这折扇在溯回地也不奇怪。”
谢映之刚想再问,就在这时帐外传来鹞鹰翅膀的震动声,紧接着一名玄门弟子匆匆入内:“玄首,刚收到的红翎急件。京城来的。”
谢映之一看之下,神色微变。
“大司马在秋狩猎场不慎坠马,伤折椎骨,性命垂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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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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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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