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出身寒门,三岁识字,五岁入学,从小聪明过人,只可惜大雍朝的征辟制首察家世师门,他出生寒门,更没机会拜入名师门下,哪怕才华横溢,将来的仕途也就止步于县里的一名掾史了,但这一次,萧暥唯才是举的新政终于让他有机会脱颖而出,在这大堂之上,面对这大雍朝的泱泱诸公。
这种出人头地的机会他如何肯放过。他看着谢映之的目光里燃起灼灼的挑战欲。
对于一个贫寒的士子来说,这是一辈子都未必等得来的机遇。
另一边,容绪漫不经心地盘着手中的玉玩,他太了解江浔这种人,功业心极强,江浔一定会把握这次机会,全力以赴的。
就听到江浔道,“接下来还请将军的僚署,此间不要插话,以免混淆视听。”
容绪眉头微微一跳,这小子做得太绝了。
此言诛心,意在封人之口,谁替萧暥辩驳,谁便有僚属的嫌疑。
不管是颜翊,云渊,甚至是纪夫子,有这诛心之言在前,他们再说什么,都摆脱不了替萧暥开脱的嫌疑。
不但如此,这句话里,江浔做了更阴险的暗示……
果然,杨覆立即作色道:“江浔,你此言何意?我等都没有受过萧将军一针一线之利,更不可能被他买通,当然不会为他辩驳说话。”
不收一针一线?
容绪不由有些佩服他们的无耻程度。
纪夫子等人自然不可能收受萧暥的好处,但是江浔可是实实在在收了杨覆的好处。
这当堂贼喊捉贼、倒打一耙的操作,连容绪都难免替他们脸红。
“既然杨太宰如此说,那我就放心了。”江浔与杨覆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容绪看了看杨覆。他这样就显得有点太迫不及待了。
不过没关系,小狐狸不善言辞,现在又没人能替他辩驳,接下来怕是会很惨,容绪都要有点同情他了。
心里就不由盘算起来,回去再给他送点好玩好吃的东西。小狐狸畏寒,请他泡个温泉松快一下,想到这里,容绪的目光又变得玩味起来,别有深意打量着谢映之修长的身段。
江浔这句话一说来,堂上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闭口不言。
江浔似乎终于满意,方才道,“除夕夜,萧将军兵围撷芳阁,称剿灭明华宗暴徒,学生不明白,小小一个明华宗,怎么就能跟萧将军抗衡?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听说当时北宫世子也在撷芳阁……”
他辞锋犀利,含沙射影,挑衅的目光射向谢映之。
谢映之不疾不徐道:“当晚不仅是北宫世子在撷芳阁,还有玄门的诸位也在,我现在无论说什么,诸位都觉得我是在开脱,那么请苏先生将当日之事陈述与诸位。”
他看向江浔:“苏先生在此所言,不会认为是我幕僚罢?”
江浔大度地表示:“苏先生玄门名士,自有气节,相信不会赌上玄首的清誉,为不相干的人开脱。”
苏钰初见此人,还觉得面貌轩朗仪表堂堂,未料出言竟如此字字暗藏曲指。他厌恶地转过身,不置理睬,兀自向堂上的卫宛、云渊等几位前辈行了礼。然后找一方席案坐下。
“除夕当夜,贺紫湄等苍冥族余孽在尚元城设八门金鳞阵,他们计划趁着除夕夜燃灯令一下,以蚀火焚城,杀千人以为祭,召唤苍冥邪神降世。我随玄首前往撷芳阁阻止此事,彼时明华宗暴徒围攻撷芳阁,我等皆被困在阁内,幸得萧将军率军相助。”
他这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除夕夜火烧撷芳阁之事,他们都有所耳闻,但大多为坊间传闻,还被何琰在梦栖山辞话中写的不可言说……
江浔问道,“何为蚀火?”
苏钰道:“蚀火乃靡荼之花枝蔓所生,燃烧时会散发出糜烂之气,人一旦吸入就会浑身皮肤腐烂而死,蚀火烧过的地方会残留毒瘴,引发疫病,烧过的城,从此成为死城。”
他说到这里,眼前不由浮现当日他随着萧暥冲进燃烧的撷芳阁,一片焦黑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间,谢映之怀抱着魏瑄,发丝凌乱,白衣落拓……想到玄首当日尚且拼命至此,最后坊间盛传的却是何琰笔下的香艳传闻,乃至于这些人在此枉顾事实,颠倒黑白。
他心中郁愤道,“若萧将军未能及时阻止明华宗余孽之阴谋。烛火焚城后,诸位此刻还能在这里侃侃而谈吗?”
席间众人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议论声也随之低弱了些。
“苏先生口口声声蚀火,那蚀火,苏先生可亲眼见过?”江浔道。
苏钰一怔,他没见过。以他的修为,若遇蚀火,哪里还有命出来?
“看来是不曾了。”江浔冷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苏先生是在拿传说中子虚乌有的东西来做证词吗?”
苏钰咬了咬薄唇,“蚀火若真的燃起,谁能活命出来?”
“所以,还是没有了。”江浔嘲讽道。
池铭见机也道:“都是苏先生一面之词。”
江浔不依不饶,紧接着道:“既然蚀火无可考证,那又何来苍冥余孽?但是次日清早,撷芳阁外血流漂杵,满地都是被杀的百姓。却是很多人都亲眼目睹的。”
闻言,堂上的众人频频点头。
“我清早去看过,拉尸体的牛车首尾相接,运了个一个多时辰,才把尸体搬完。”廖原道。
江浔看向谢映之,“这累累尸骨可算是军队屠戮百姓的证据了罢?”
谢映之心中明了,看来此人混淆是非的本事很是厉害,苏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这些人都是明华宗的暴徒,不是百姓。”苏钰有点沉不住气。
江浔道,“怎么证明这些人是暴徒,而非寻常百姓?”
苏钰脸色发白,“撷芳阁早就付之一炬。我如何去给你求证?”
“既然撷芳阁化为灰烬,事后怎么说还不是萧将军说了算。”江浔笑道。
“你……!”苏钰嘴角抽搐。
就听江浔又道,“所以,萧将军以子虚乌有之蚀火为由头兵围撷芳阁,将无数除夕夜游灯会的百姓当做暴徒,屠戮于闹市之中。苏先生在这里拼命为萧将军开脱,容我猜测一下,也许是萧将军在阁内撞见了玄首什么秘辛,所以玄门也拼命维护……”
他这话一说,众人先是脸色骇然,随即忍不住交头接耳,联想到梦栖山辞话中让人脸红心跳的描述,平日里这些人一边对此边嗤之以鼻,一边又忍不住私藏偷阅猎奇艳辞。
这下忽然所有捕风捉影的臆想,有了蛛丝马迹的‘实据’。顿时让这些人脸上隐隐显出欣喜窃窃之色。
越是那一袭冰雪遥映般的皓皎高洁,越是众人平日里不敢觊觎肖想的世外谪仙,若是稍有微瑕,就越是激起人们浮想联翩。
苏钰见状气得胸口发闷,嘴唇也微微发颤。
看着苏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江浔得意挑起嘴角,“苏先生,事到如今,谢玄首不来亲自澄清一下么?”
“取账本名册来。”谢映之静静道。
江浔回过头,就见两名士兵抬着一口木箱进入大堂。
其中一人用刀柄一掰一撬,就把箱盖打开了。里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一箱子书册。
谢映之道,“这是明华宗信徒两年间进献给教主无相等人的财货清单。”
随即就有士卒将账本递给堂上的众人传阅。
“明华宗不置信徒名册,但此账目中却详细记载了何人、何时,向明华宗进献多少财物,以供奉邪神。账本上共记载有明华宗教徒五千七百二十七人,我将其与大梁城内民户籍册对照,其中五千一百人都是在籍的大梁城民户,其余六百多人为前来大梁的外乡人,皆是有名有姓可查,这些人是百姓还是明华宗教徒,诸位还有疑义吗?”
众人都默不作声。江浔快速地翻阅账目,眉头越蹙越紧。
“除此以外,我略做统计,这三十余册账本,所累积之钱物总计六万金。”
什么?六万!
众人皆面露骇异之色。
云渊蹙眉道,“这岂不是榨取信徒钱财?”
谢映之点头,顺带瞥了一眼容绪,淡漫道,“容绪先生的朱璧居堆金积玉,说不定还不如明华宗的一个香堂。”
容绪听到他忽然点到自己,心中一诧,他抬头看去,谢映之早就已经悠悠撤回目光,环顾四周。
“诸位还认为明华宗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教派?”
有人,有钱。就差搞事了。
“如此敛财!他们要做什么?”涵青堂的廖原道。
“要做的事很多,其一就是打造兵器,”谢映之淡漫道,“我还查获几册账目,其中有明华宗制备武器之种类,为了防止官府查获,他们所制之武器乃以木棍铁杵之类为主,并特地将铁杵磨尖,将木棍的头部包裹铁皮插上利刺。这样也可使得没有经过训练的民户能快速掌握。”
席间众人闻言脸色更是震骇。
“私制武器,依照大雍律令,就可以谋反处置。我对明华宗之处置诸位认为有何不妥吗?”
四下一下子鸦雀无声。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江浔仍心有不甘道:“可将军如何证明这账本就是明华宗备置的?”
谢映之淡淡道,“账本上有无相亲笔字迹。若对其字迹存疑,可以对比无相以往所书写的为陛下祈福的祷文,以辨真伪。”
容绪闻言顿时倒抽冷气,脱口道,“这就不必了,无相贼子欺上瞒下图谋不轨,证据确凿,诸位就不要再追问。”
再追问下去,是要问桓帝蠢到什么程度,会去重用无相这种妄人疯子吗?
堂上那些官员或者名士,大多乖滑之人,立即就会意了。
堂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窗外沙沙的秋雨声。
容绪手中盘地发热的玉玩已经盘不下去了,指尖刮过雕工精巧的玉质小狐狸的尖嘴巴,感觉有点扎手。
他是看出来了,萧暥早有准备,而且准备地还很充足。
其实不但是容绪杨覆等人,连卫宛此刻都心中震撼。他没想到谢映之居然在暗地里不动声色做了那么多调查。
卫宛凝眉看向谢映之,就见他眸光沉静如渊。
卫宛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
其实以江浔这点程度,凭谢映之的辩才,完全可以一番言辞就将他驳得哑口无言。
可他偏不那么做。
他花了那么大心血,找了这么多证据证人,甚至不惜亲下墓穴,追问于亡灵。
因为他不想胜在辩才,否则此后天下人只会说萧将军辩才了得,巧舌如簧。
谢映之是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还事情之真相。
既然如此,那便要一丝不苟之真相。是即便百年之后,都无人会存疑,无人能撼动之真相。
他要替他洗清污名,还他清白。那就是彻彻底底的清白,没有半点污渍,没有半点尘埃。
他眼中不容泥沙,孤逸高洁,白衣不染,便也绝不会让主公的声誉蒙尘。
卫宛静静看向他那个师弟。看来为了今天,谢映之早就在准备了。只差一个时机罢了。
而大堂上那些挑战他的人,必然是片甲不留。
另一边,容绪眯起眼睛,望了望阁外连天的雨色。才过去了半个时辰,今日的策论还没完。
江浔不会这样败下阵来的。
容绪阅人无数,他看得出这个青年的功业心是如此之强。强到可以让他孤注一掷,迎难而上。
在天下士人面前,好不容易出人头地的机会,江浔绝不会那么容易承认失败。
江浔俊朗的脸绷紧着,只是稍稍迟疑了片刻,他便调整过心绪,随即一整衣袍,站了起来,昂然走到大堂中央,目光近乎执著地看向谢映之。
“萧将军,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向你请教。”他眼里又凝起不屈不挠的战意。
谢映之眸色波澜不惊,接下来就是唇枪舌剑,短兵相接了。
他淡然道,“我知无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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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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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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