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薄暮时分,大梁城里依然是熙熙攘攘,街道上牛车马车川流不息,人们都在忙着置办年货,一派浓郁的节日的气氛。
在这个诸侯混战的乱世里,这种热闹繁盛的场景已经多少年都难得一见了。
平康里等民居都已经修建完毕,难民们也已经在年前搬进了新家,每家每户还收到了一笔‘安置费’,用于购买新家的日常用度和购买年货。这消息一传出,这附近州郡的百姓都想到雍州安家落户了。
两个月前被骚乱毁坏的东西市的原址上也已经赫然立起了一座繁华的市场——尚元城。里面街巷纵横,商户林立,南北货物琳琅满目。而且今年由于江南会馆成立,和盛京商会协商达成了一致,最后,商会的会费都降到了二成,这会费降了,相应的货品的价格也都下降了。
大梁民众欢欣鼓舞,不但是大梁的人,连附近的州郡民众都纷纷来大梁采购,一时间人流不息,即使到了日暮依旧是熙熙攘攘,乃至于城内的客栈生意都上涨了一半,客栈老板喜滋滋地预计,等到除夕,上元,这客流还要翻倍地往上涨。尤其是这上元夜的斗乐斗舞,还有灯会雅集,不知道会有多少外乡人来大梁采购和看热闹。这银钱可不是流水般地进来了吗?
“老板,给我一个饼,”一个卖山货的外乡少年伸出脏兮兮的手,手心里是一枚捂得发热的铜钱。
菜馅儿的饼两文钱,肉馅儿的四文,不要馅儿饼皮子只要一文钱。
这是一家新开张的饭馆,店门前摆着一个摊子,会搭配着卖点趁热出炉的糕饼,有些食客在店里吃完了饭也会顺手买一些带回家里去。
这几天来大梁采办年货的人多,老板生意正忙着,没睬他。
那少年也不急,就静静站在一边耐心地等。一边打量着店里的食客。
这里的食客,一半都是外乡人,听口音就立即能分辨出来。
这少年很机灵,青州的,豫州的,各种口音他一听就能辨别出来,还有从西北那地儿来的胡人,嗓门大,声音粗,当然也有大梁本地人,比如里面的桌子前坐着一对夫妇,那男人长得凶相,女人倒是生得清秀,他们带着几个孩子,但看起来完全没有一家人的感觉,真是奇怪。
那少年的目光兜了一圈回到糕饼摊上时,老板也忙好了,见他没有走,才慢悠悠地收了他的钱,给了他一个饼。
可能是觉得这少年虽然浑身一股穷酸样,但看上去却气度从容,五官虽然不好看,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端雅。
老板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这孩子虽然看着邋遢,但说不定是哪家没落贵族的子孙。
于是给他的饼里塞了一小撮荠菜。
魏瑄谦和道,“谢过老板。”
说着他一边啃着饼果腹,一边就站在店招下看着这繁忙的市井。
这大梁城里扑面而来的繁荣的市井烟火气让他动容,在这样一个汹汹乱世里,这祥和安宁的生活来之不易。
这就是萧暥给大梁带来的。
想到这里他鼻子微微一酸。他知道那个人为此花了多少心血。
就在这一派繁华热闹中,乙亥年的新春就要来了。
魏瑄记得兰台之变的那一晚,萧暥将他救出来后,拽他上马,一边娴熟地用哄小孩的口吻骗他去大梁,“大梁的街市繁华,每年的上元节,三天三夜灯火不熄,到处都是杂耍游艺……等殿下到了那里,臣带殿下去看看?”
明天就是除夕,很快,上元灯会就要到了啊。不知如今萧暥还记得当年的话吗?
就在这时,那几个孩子大概是吃完了,一涌而出跑到店门口开始玩跳格子。
魏瑄好奇地凑上去看。
他生在深宫,小时候也从来没有玩伴,这市井小儿的游戏他看得有趣。
稍微观察下,他就知道了游戏的规律,一点到六点,投到的点数最大的胜出。
“阿允,你真笨。”一个十二三岁的大男孩道。
那个叫阿允的小孩儿才五六岁,短胳膊短腿,怎么也投不准。
“你还是掷两点三点,我们下回就不跟你玩儿了,真没劲。”
阿允的小脸涨的通红,攥紧手中的小石子,鼓着一口气,像是赌上所有希望般投掷了出去。
小石子轻轻弹落到了第二格的边缘。
“切——”
就在孩子们的嘘声中,魏瑄悄悄动了动手指。
小石子落地后忽而又顽强地弹了起来,连蹦带跳地向前滚去,稳稳地停在了最远的格子里。
“哇!六点哎!阿黍哥哥也不能那么准罢!”
魏瑄悄悄地收回手。
这是他新学会的隔空御物术,目前还只能近距离内牵引一些小物件。
就在这时,里面吃完了饭的那对夫妇出来了。
那女子道,“阿黍,你是不是又欺负阿允了。”
“阿青姐姐,我们带他玩儿的。”
男人嫌他们话多烦人,道,“快走,时候不早了”
说完几人径直往外走去。
魏瑄见状立即跟上去,“两位,两位大师。”
女子回头,见他叫自己大师,微微一诧,她边的男人也驻足看向他。
“小子,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修行的?”
“你们身上有药炉香味儿,”魏瑄机灵地眨着眼睛,立即从背篓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角,“这是上好的紫金粉,提炼很纯的,容绪先生的朱璧居用的什么料,我这里就有什么料。”
紫金粉有补益元气,提振精力之功效,据说能使得修炼者快速提升,但因为此物含一定毒性容易上瘾,所以大梁的药铺里是禁止售卖这种东西的,一旦发现售卖达到一定的量额,还会被关到寒狱里,所以,这东西向来都是偷偷摸摸地交易。
买卖这紫金粉的贩子为了避免被抓,会雇佣一些孩子兜售。
这里是闹市区,这段时间清察司的密探也到处都是。
男人很谨慎,道,“你跟我来。但如果有假货,我当场割了你的手。”
魏瑄赶紧畏怯地点点头,乖巧地装好背篓,跟上了他们。走进了一条巷子。
这几天魏瑄一直让苍青盯着无相和张缉,只是张缉的人一旦走进这片区域,水面就晃得厉害,看不清了。
“这地方设了法阵干扰。”苍青道,“大梁城里有好几个地点都是这样。”
魏瑄想了想,决定扮作货郎亲自去探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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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皱着眉头喝完了药之后,赶紧在嘴里塞了颗杏仁干。
魏西陵送他的梅子早就被他啃完了,这几天他闲着没事,隔一会儿就摸一个嗑,跟嗑瓜子似的,这哪里经得起如此消耗。
他也不想着给自己屯点余粮,这不,吃完了,连下药的份例都没了。
还好容绪时不时给他送来蜜饯甘果,虽然没有青梅鲜嫩可口,但是总算有下药的了。
谢映之看着他有趣,沙场上矢石交攻都不怕,居然还怕苦。
监督着他喝下了药,谢映之就出去了。
他走后,萧暥立即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本书。一边吃着零嘴一边饶有趣味地翻着。
精彩,脑洞真大!
那书是何琰先生的新书。是云越想办法偷偷捎给他解闷的。
何大名士自从《梦栖山辞话》大受欢迎以后,又再接再厉地出了新春版的第二期。八卦之火来势更猛,愈烧愈烈。
这回桓帝容绪北宫达曹满的花边底料全都打包上传不打码,无一幸免凑了个新春全家福。
尤其是容绪先生,在一众话题大佬中脱颖而出,再次摘得头条。
何琰写到,容绪先生自从密室藏娇被查抄后,欲/火难平,趁北宫达正在高唐作战,竟勾搭上了北宫达的小妾,于是,被绿了的北宫达恼羞成怒,百忙之中买了刺客,在暖烟阁行刺情敌容绪先生,容绪先生不愧是风流浪荡公子,关键时刻竟得一绝色之女子相救,该女子姿色倾城,剑术精妙,胆气过人,就连这女子的身份何琰大名士都研究出来了,扬言是大梁城新晋的花魁贺紫湄。
萧暥看完掩卷叹息,瞧何大名士这热点抓的,私通小妾,大佬被绿,派人暗杀,花魁相救,这一通猛料抖落下来,《梦栖山辞话》第二期大获成功。
萧暥:何大名士,我服……
这几天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过得最舒坦的日子了,这屋子住着又暖又舒适,每天按时吃药,按时睡觉,嗑嗑零食,翻翻闲书,觉得自己这养病的日子都赶得上养老退休生活了。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爆竹声,明天就是除夕,这多事的一年终于将近了尾声。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
睡梦中,他看到眼前晃动一片火光。
接着他看到人影,街道上到处都是慌乱的人,推着车的,携家带口的,朝北门的方向逃去。
忽然,一段城墙被撞塌了,火光下,一头长着长牙的象跨过了城墙的拗口,大象的背上坐着一个人,黑暗中他看不清楚。这是什么蛮族?还使用大象打仗?
一见这大象,城内抵抗的守军顿时如潮水溃退,一时间和逃难的百姓混在了一起,女子的哭声和孩子的叫嚷声不绝于耳。
接着,北狄带领的蛮人各族骑兵呼啸着穿入,刀光血影,哀嚎一片。
一通烧杀抢掠后,蛮人一把火烧了整座城。
连天的大火,映照在他眼瞳里,刺得他眼睛疼得厉害。
接着,忽然画面一转换。
天已经亮了,青烟在城市的焦土废墟上升起。城门早就被踏平在地上。
一队精甲的骑兵策马进了城,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容。
萧暥一身玄冷的铠甲,衬得他的脸容凛如冰霜,他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追击北狄军队,一边目光冷淡地扫视着这座城市。
云越策马上前道,“主公,王戎已死,他的十万甲兵或逃或散,王氏族人死伤大半。余下的人请问主公如何安顿。”
“你知道的,何必问我。”萧暥道。
云越脸色一凛,又想起什么道,“还有一件事,王勋他回来了,被我们在城门前截下,如何处置?”
萧暥道,“带上来。”
片刻后,王勋被两个武士押解着走了过来。
他一身锦袍已经被战火硝烟熏地污浊,曾经的风流公子哥眼下也不过是一个乱世中的离散人。
萧暥骑在马上冷眉峻目地打量着他。
王勋脸色苍白,眼中隐有痛意,问道,“火烧西京,生灵涂炭,将军不怕留下千秋骂名吗?”
萧暥冷笑:“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黑暗中,一个念头忽如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识海。
他顿时惊醒,一身冷汗。
接着他觉得眼前微微一暖亮。
他睁开眼睛,就见谢映之坐在他床前,一身白衣如雪色,正抬手清闲地挑亮灯烛。
那清静宁和的画面和他梦中的惨烈形成强烈的对比,他揉了揉太阳穴。
“你睡得不踏实。”谢映之道,
萧暥顿时暗叫不妙。
千防万防,他刚才还是说梦话了!?
谢映之可就住在隔壁啊。
而且不好意思,谢映之规定萧暥每晚戌时时必须睡觉,但他自己可是十足的夜猫子,读书打坐研究药材精力充沛,不到后半夜是不会休息的。于是萧暥被谢大名士堂而皇之地双标了。
萧暥心虚道:“我刚才……说梦话了?
谢映之神色淡然:“也没说什么。”
萧暥刚要松口气。
谢映之道:“我以为宅院失火了。”
萧暥:……
谢映之好奇道:“萧公子怎么好像以前纵火过?”
萧暥轻道:“不是我纵的火,我只是来不及阻止。”
不,是根本不想阻止。
萧暥此刻完全明白了火烧西京是怎么回事了。
原主玩得好个一箭三雕!
因为盛京在迁都前叫做盛京,迁都后就是西京啊!
盛京王氏,也就是西京王氏,原主是借着北狄人的手将盛京王氏一举歼灭了!
盛京离开大梁那么近,所谓肘腋之患,萧暥怕是早就想除掉盛京王氏了,但是碍着盛京王氏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盛京也是曾经的帝都,他不方便直接出兵剿灭。
于是借着阿迦罗之死,北狄单于进攻中原复仇之际,他玩了个手腕。
他假意带军队北上支援曹满,反手一刀灭了曹满,不仅除去曹满这个大患,还致使西北防线全面崩溃,十几座城池沦陷,战火烧到西京。
这是借着北狄人的刀将盛京王氏彻底给灭了!
于是就有了他梦中西京这场连天焚城的大火。
除夕夜,大火烧尽西京城,火光下慌乱的脚步声和哭嚎声响成一片。
他怎么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啊……
虽然这一切如今都没发生,但是那夜火烧西京的惨烈场景他却在梦中经历了一遍,历历在目。
他私底下想,原主将战火引入西京,也没想到北狄人会放火烧城吧?
但这种想法未免是有替自己开脱之嫌。原主做的事情不就是他做的吗?
他手指插入发中,将发根扯得生疼。
无论接下来的处境如何险恶,他都不会再走原主的老路。
谢映之见他神色凄清,长眉微蹙,眼尾隐隐一抹斜红若烟霞余韵,以为他又发病了,一只手轻轻按上他的肩,“我给你看看吧。”
“我没事,”萧暥轻道。
他忽然抬头看向谢映之,他面容雪白,神色凄清,一点烛光落在眼底如墨玉熔金,映出一双风流隽妙的眼,眸色流转间说不出的清绝哀柔,让人动容。
见他如此模样,饶是谢映之也暗暗抽了口气。
谢映之当然听说过此人杀伐决断的狠辣,他这双手再修长清致,也是血迹斑驳的握剑的手。
午夜梦回间,他也会因为曾经马蹄踏过的焦土和白骨,而心中惶惑凄然么?
将军铁血,但这一刻流露出来的孤独和凄冷,不管他以往做了什么,此时却也无心苛责了。
谢映之一身白衣如雪色,静默地坐在他床头,神色平和,若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他淡淡问,“公子是有话要说?”
“谢先生精通玄理,我想请教先生,已经发生过的事是可以改变的吗?”
谢映之闻言一诧。
“比如先生若能回到兰台之变前,先生能改变都城被破的历史吗?还是会最终……殊途同归?”
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你穿越回去,改变了一件事,却引发了其他的后果,最终历史就像一条河流,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来的方向。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即使他做了那么多事,西京这把火不会那么容易熄灭。
谢映之想不到萧暥说出那么深玄的东西,这种话题,就是把朱璧居和涵青堂所有的名士们纠结起来讨论一天一夜都不会有结果的。
谢映之没有直接回答,“公子这个问题,我需要回去思量考虑一番,再给你答案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轻柔地替萧暥拽好被褥,“公子可否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火烧城池,百姓流离失所。”
谢映之闻言轻声叹道,“公子仁义,心系生民,故有此梦吧。”
然后他站起身来,取下一个锦囊递给他,“这是安神香囊,你放在枕边,可睡得安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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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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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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