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
染星看着他,然后静静地垂下眼睛,四周都是焦枯的味道,舒念秋却在这种味道中,闻到了一丝清浅的牡丹花香。
那些回忆纷至沓来,就这样丝毫不讲道理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楚泱第一次来引渡门的时候,晴空万里,舒念秋刚刚下早课,转弯处就见一个梳着垂挂髻的小女孩蹦蹦跶跶地提着裙摆跑上了山,明媚的神情,让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他的阿语。
他微微怔愣了一下,楚泱却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下。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在明媚的阳光下,在舒适的山风里,她微微笑着说“你是念秋哥哥吧?我听哥哥提起过你,我叫楚泱,是楚湘的妹妹。”
念秋哥哥……
哥哥……
他亲自看着楚泱一点一点长大,结出灵核后,蹦蹦跳跳来给她哥哥看,指尖缠绕间,丝丝缕缕的寒气蔓延,能凭空开出一朵冰凌花。
他亲眼看着楚泱逢年过节前来贺岁,挨个拜年拜过来,按照弟子序列,舒念秋是第一个,她歪了歪头,一双眼睛亮晶晶。
他亲眼看着楚泱……一步步走近湘江,亲眼看着那浩浩荡荡的水面冰封千里,一身白衣素服的姑娘落下一滴眼泪,张开双臂,义无反顾地跳入了壮阔波涛。
他什么都记得。
那是他妹妹……
那是他千百年来从未放下又从未见过的妹妹。
他唯一的血亲。
真真切切地死在了他的阴谋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
舒念秋忽然开始笑起来,那笑声带了些癫狂的意味,从他的胸腔里、心脏里迸出来,五脏六腑都要捏碎了似的,天地间只剩下他越来越疯狂的笑声。
“千百年来,每一百年,我都要‘死’一次。”舒念秋道,“我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枯萎、一点点腐化,又去找新的皮囊披上,所有人都觉得我无比正常,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滋味,谁又能知道?”
“午夜梦回的时候,我都觉得我自己是个怪物,这就是天道给我的惩罚。”舒念秋闭眼,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可我从来没觉得我自己是个笑话,直到今天,染星,你让我觉得我这千百年来的执着,都是个笑话。”
楚溯寒静静地垂眸看着他。
“楚溯寒,我想让你做那么多事,可最想的,还是想再见见阿语,再看看她的笑容,再听她叫我一声……哥哥。”舒念秋喃喃,“可这次,我亲手逼死了她,我让周弦、楚兴言一起逼死了她。”
“舒念秋……”
“楚溯寒,你替我听她叫了那么多年的哥哥,现在是不是很痛快。”舒念秋被压在地上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蜷缩起来。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现在——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骤然,干涸的土地猛烈地震动起来,层层乌云自天际滚过,严严密密地盖住了最后一缕天光,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整个世界仿佛堕入了无间炼狱,罡风卷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常懿叫嚷起来:“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把……”
楚溯寒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人转过头来,狞笑着与自己对视。
对啊……
怎么回事……
灭世咒不是已经……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有这么蠢,把灭世咒放到那么晃眼的地方等你们来破吧?”
他身体猛地一挣,挟持在他身后的祈宁剑“撕拉”一声扯下一大块布条,露出舒念秋的后背来——原本干干净净的后背上,密密麻麻写的全部都是灭世咒的咒语!
“我早就说过了,楚溯寒,我们一起下地狱。我生你生,我死,也要让你们所有人给我陪葬!!!”
以舒念秋为阵眼中心,龙卷风拔地而起,严烬衡带断魂剑破空而来,拦腰将楚溯寒抱起离开那是非地,飞沙走石之间,舒念秋鬓发散乱,双臂大张,仿佛已经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楚溯寒!来啊!让我看看你的魄力你的本事!再用一次安魂咒啊!我死之前也一定要看着你魂飞魄散!不然我好恨啊哈哈哈哈,我真的好恨啊!!!”
楚溯寒猛地踏出一步,又被严烬衡攥住了手臂。
他目光严肃:“你做什么去?”
他的手指都在颤抖,那安魂咒三个字像是一个禁忌,一旦被提起,就是严烬衡身上的一块逆鳞。
楚溯寒抿了抿唇:“严烬衡……”
“你把魂魄给了我,这件事我还没找你算,怎么,你想再添一笔债??”严烬衡贴他贴的很紧,“你是残魂,安魂咒需要准备很久,你用不了的。”
楚溯寒:“……”
严烬衡说得对,他自己也清楚得很,可是灭世咒起,人间、鬼界,顷刻间便要连成一线,届时万鬼为祸人间,阴阳失序,动静再大一点就整个世界顷刻便要摧毁。
舒念秋是要天地与万物一起来陪葬。
山摇地动间,见水河边沿骤然升起一道十几丈高的火墙,熊熊烈火中,渐渐扒开一道又深又黑的缝隙,再往里……太熟悉了,楚溯寒心道,太熟悉了,长桥、轮回井,那是鬼界之地。
烈火之下,舒念秋的唇角微微一勾,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然后他张开双臂,纵身一跃,便消失于茫茫火海之中!
陆兆渊瞠目结舌:“二师兄……”
可他的感慨没能说完,那火墙之下的熊熊烈火顺着龟裂的大地迅速蔓延,灼灼烈火几乎要烫到人,惊得他们连忙躲开。
常懿不能碰染星,要不然他已经要攥着染星的领子晃了:“你不是天机星盘吗?不是说能写吗?快写啊!就说舒念秋没有动灭世咒,或者怎么样都行!你不是天道吗?!”
火焰在染星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明明灭灭,他摇了摇头:“没用的。”
“我之前不是在骗楚溯寒,是真的没用。”染星将书翻开,只见没有任何的纸笔,一道又一道的文字正在上面急速显现,“天机星盘从来写不了东西的,除了有违天道的撕掉已经写过的纸张,没有其他的改变方法。”
“但是撕掉……会遭天谴。”
这是有违规则、逆天而行。
话音未落,严烬衡掌心一空,只见楚溯寒游龙一样的身影劈手夺过天机星盘的那本书,拽着那两页薄薄的纸张,眨眼间就要撕下来!
“当——”带着剑鞘的长剑拦住了他的手,严烬衡指尖灵力流转,双目死死地盯着他,摇了摇头。
那是天谴……
可还能怎么样呢?
众目睽睽之下,严烬衡走过来,单手握住楚溯寒的手腕,强迫他将手离那张纸远一点儿:“我有办法。”
楚溯寒看着他的神情:“……你有办法?”
“我有办法,楚溯寒,你相信我。”严烬衡的右手滑落,攥住他的手指,然后左手一拉,将他整个人都拽进自己的怀里,“魂魄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所以现在,你得听我的。”
怒雷滚滚,刷地映亮了两个人的眼睛,严烬衡看着一旁神色难辨的染星,朗声道:“天机星盘,灭世咒的原理是让人间与鬼界相互贯通,以致红尘失序,所以如果有办法能重新连起结界,灭世咒就不攻自破,我说的对不对?”
染星咬咬牙:“对。”
楚溯寒盯着严烬衡带笑的眼睛:“你要做什么?”
严烬衡看着他,右手抬起来,在他的眉心上轻轻一碰:“别皱眉头,我要带你回家。”
楚溯寒脑中一空,只见严烬衡催动断魂剑脱鞘而出升上天空,他身形一闪,便在半空中举起那柄瑰丽的长剑,左手一握,骤然鲜血淋漓。
——天地间,有能够不归那安魂咒术所涉及的地方么?
——有。
——黄泉炼狱。
天地间,有能够不归那灭世咒术所涉及的地方么?
有。
黄泉炼狱。
严烬衡这是要……用黄泉炼狱作为人间和鬼界的沟壑,可那是黄泉炼狱,那是一整个新的世界,那是一个不受任何红尘规矩管束的地方,那是……
他动作比想得快,严烬衡的鲜血顺着剑身铺满的一瞬,爆发出猩红色的诡异光芒,楚溯寒就是在这个时候拿着祈宁剑纵身而入,咣的一声,猩红色的结界将他们二人包裹其中!
楚江要疯了:“这是什么?!”
染星抬着头:“……以黄泉炼狱为沟壑,重新划分阴阳二界。”
常懿也跟着咆哮:“这他妈也能行?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染星喃喃,“以三魂七魄为代价,结局是……魂飞魄散。”
*
楚溯寒双手紧紧攥住了断魂剑的剑尖,语气笃定:“严烬衡,松手,这不是你能做的。”
大量的血液流失让严烬衡的脸上都染了苍白的色彩,闻言却勾唇笑了下:“怎么我不能做?”
“能带动整个黄泉炼狱的人也是要有条件的,你没这个资格!”楚溯寒攥得更紧了些,鲜血顺着他们的手掌流到锋利的剑刃上,彼此交汇,鲜血淋漓,“黄泉炼狱只认恶鬼。”
关押在黄泉炼狱里的都是恶鬼,进去之前会给他们进行登记,所有在那个登记本上的人,才算是恶鬼。
楚溯寒的语气几近劝导:“我来。”
“我会不知道么?”严烬衡轻轻柔柔地笑了一下,“到今天为止,你还会觉得,我会想一个只能牺牲你的办法么?楚溯寒?”
就在楚溯寒要说什么的时候,严烬衡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有资格。”
仿佛一道闷雷在耳边炸响,五雷轰顶都不过如此,楚溯寒唇角血色尽失,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我说,我也有资格。”严烬衡笑了笑,“我是恶鬼。”
那一瞬间天塌地陷,耳边嗡鸣声呼啸而过,楚溯寒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喉头都是干涩紧绷的。
“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楚溯寒,知道为什么我不诧异我自己结不出灵核么?”严烬衡的语气一直都是那么平淡,可是却让楚溯寒的眼尾刹那间红了一片。
“你之前问我,两岁到十六岁这十四年我在哪里,我现在告诉你,我以活人之躯,被那只邪祟一同带进了黄泉炼狱。”
楚溯寒:“不……”
“没什么‘不’,这是发生过的事情。”严烬衡就攥着长剑,静静的看着他,“我以为是鬼气侵蚀太严重,或者是因为我在黄泉炼狱榜上有名,却不曾想,原来是因为我当年进黄泉炼狱,丢了魂魄,成了活人残魂。”
“至于我为什么能够当时将你的一缕残魂封入黄泉炼狱,也是因为这个,不是什么秘密的咒法,是我骗了你。”hΤTpS://WWω.sndswx.com/
“只是我没想到,安魂咒之后,居然是你把你的魂魄给了我。”
“我让你进来,就是想让你把这些话听完,我也终于能够跟你解释干净这些事情,别让你我有遗憾。”
“到此为止,楚溯寒,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秘密了。”
他身形一闪,似乎想要将楚溯寒推出去。
“不行!”楚溯寒死死攥住了断魂剑,咬牙切齿,“不行,严烬衡,你会魂飞魄散的,不行!!”
严烬衡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捧上他的脸颊,接住了一串晶莹的泪珠:“别哭,楚溯寒。”
怎么可能。
楚溯寒摇着头,语气几近哀求,他第一次这么求过人,闭眼便是泪痕交叠,抬眼看着严烬衡的时候,只希望能留一留他:“严烬衡,别走,你也骗了我,这次合该你听我的……”
“没关系的,楚溯寒,早就会有这么一天。”严烬衡的语气那么温柔,“我本来该是十六岁那年就死了的人,不是你,我活不下来的。”
“是你带我看了这么多年的春秋冬夏,这么多年的人情冷暖,这么多年的人间万象,我感激你,我今年二十九岁,过往十三年的日日夜夜,都是你给我的生命。”
“没有你,严烬衡从来不是一个活人。”
他用力地将楚溯寒的手贴近他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着:“感受到了吗?”
楚溯寒咬紧牙关:“谁要你的感激,我要你活着——”
“可我也想要你活着。”
楚溯寒怔怔地看着他,下一刻,祈宁剑脱鞘而出,红衣仙君手持长剑,就拦在他的身前。
“你身上的魂魄是我给你的,既然给了,就老老实实收着。”
他这么说的时候,语气恶狠狠的,可因为眼尾通红,导致他这话说出来都带了些痛心疾首的难过。
“我是残魂,这件事情由我担着,你别想插手。”
严烬衡静静地看着他:“我们这一生打过很多场架了。”
就连最后……也要这么告别吗?
“我不会让你走的。”
断魂剑一剑刺出,快到没有办法想象,楚溯寒当即反手格挡,雪亮的剑光中,能看到严烬衡不忍心的那一双眼睛。
“楚溯寒,听我一次,好不好?”
楚溯寒咬咬牙,忍回去一阵汹涌的泪意:“不好。听你的,你就要永远离开我了。”
严烬衡的剑势与他语气的温柔根本不同,每一剑都又快又狠,仿佛真的要把楚溯寒硬生生打出去,楚溯寒被逼到极致,祈宁剑被他一手扔开,抓住断魂剑的剑锋就要往自己心口上撞!
他要自己再次碎魂,来换得严烬衡平安出去。
电光火石间,他的右手被人狠狠握住,锋利的剑刃瞬间调转了个方向,剑柄被严烬衡握着、剑身被他攥着,就这样毅然决然地送进了严烬衡的心口!!!
“嗡——”
那时候,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想不到了。
他看见严烬衡微微勾起了一个笑容,下一秒,他的手被严烬衡掰开,拉着他一起送进了胸膛的最深处!
鲜血涌动。
温热的血顺着他们的十指缝隙缓缓流动,来自于严烬衡鲜活的生命,他唇角呛出一口血,一路沿着下颌滴落,滑出一道殷红色的痕迹。
他们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
严烬衡在他的耳边轻轻道:“我把魂魄还给你,请把记忆留给我。”
“严烬衡……”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缚灵绳,迅速打上最后一个结,抽手的同时握住楚溯寒的手腕,勾住了那枚追灵扣,“吧嗒”一声,从楚溯寒的手腕上轻轻松松退了出去。
“你再不是残魂恶鬼。”
“我很自私,没你那么慷慨又大爱无疆。”严烬衡似乎是笑了,手指紧紧握住他的手,终于无可避免地带了一丝哽咽,“楚溯寒,我做不到封印你的记忆让你忘了我,所以你一定一定答应我。”
严烬衡猛地扣住他的后脑,在他的唇角留下了一个血腥味的吻。
被他一掌推出去的那一瞬间,楚溯寒声嘶力竭:“放开我!严烬衡——!!!”
那人却只是站在烈焰火海的边沿,唇角带血,勾起了一丝最完美的弧度,眼角有泪光闪动,那样的不舍,要将他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溯寒,答应我,别忘了我。”
这样这须臾十数年,便不枉我回人间这一趟。
“严烬衡!!!!!”
“轰——”
他们初遇在三月的草长莺飞,重逢在深秋的高挂残月,终究,再度迷失于这场冬末春初、尚未完全消退的无边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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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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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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