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文学>都市小说>直播学习强国>第 149 章 民国之大导演(62)
  “少爷,我给你磨墨吧?”

  “少爷,要不要我给你念书?”

  “少爷,奴家胸口好痛,您帮人家揉一揉嘛~”

  乐景面无表情的看着这群各显神通的莺莺燕燕,脑海里不期然响起谢知涯之前的话:“这些都是府里收用的下人,都是有卖身契的,家世清白干净,你可以放心,要是有合心的就收入房里......招娣一向懂事,也不会和你计较。”

  ......别的父母都是怕孩子沉迷酒色耽误学业或事业,只有他家爹娘,恨不能把他宠成贪花好色纨绔子弟,想要用美色拴住他。之前他在西北,天高皇帝远,家里虽然着急也使不上力,现在他回来了,谢知涯可不要疯狂给他塞女人好传宗接代?如果能顺便用美人窝消磨掉他的理想和斗志让他不再想着去西北就更好了。

  这种软禁生活,被直播间观众看了,估计还会以为他是风流好色之徒呢,不过他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他就是了。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毁誉由人,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说。

  自从那次系统故障后,直播间弹幕就被屏蔽了,当时系统的解释是为了避免观众言论影响到直播间的历史走向,所以关闭了弹幕功能。如果真是这个原因,那么上个世界为什么没有关闭弹幕?

  不过乐景也无意深究,他每天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忙了,现在的直播间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新闻app,让他即便处于荒无人烟闭塞的西北,足不出户也能知晓天下事。

  乐景收回思绪,看向这些年纪足可以做他孙女的女孩子,眼神充满无奈:“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主人发话了,女孩们只能离开了,书房里终于只剩下乐景一个人,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在现代的时候,因为普遍晚婚晚育,再加上爸妈思想开明,所以乐景也没怎么被催婚过,他工作也很忙,也没有结婚的想法。

  他从不觉得单身有什么不好。

  有人适合婚姻,有人向往爱情,而他喜欢并擅长于和自己独处,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充实。大千世界,众生百态,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在上个世界,黄母也是向他催过婚的。但是她是旧式女子,讲究夫死从子,性格柔顺,也不擅长违背儿子的意愿。所以在乐景郑重推拒了几次后,她就打消了催婚的念头。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他这次出身于特权阶级,天然就享有这个社会最顶尖的资源,其中当然也包括性...资源。三观和道德从来都是特权阶级用来约束和掌控底层百姓的工具,爱泼斯坦生前用来招待权贵用的性....奴....岛,不过是特权阶级享乐内容的冰山一角。

  所以只要乐景愿意,他完全可以后宫三千,为所欲为。

  可惜他不愿意。他有洁癖。

  他未来的妻子,必须是和他志同道合灵魂伴侣。如果他遇不到那个人,单身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宁缺毋滥。

  而且他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完成任务后就会脱离世界离开,所以他不愿意为了满足父母的期待,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经营自己的家庭。

  乐景觉得是时候和父亲摊牌了。

  他推开书房的门,对负责看守他的下人说:“我要去见父亲。”

  ......

  乐景走进谢知涯的书房时,谢知涯正在写信,头也不抬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乐景在书桌前站定,能清楚的看到他毛发稀少的头顶,几根银丝格外显眼。

  谢知涯老了。他像山一般伟岸的父亲,现在正在飞快衰老。

  乐景移开目光,平静的说:“爹,我不用女仆伺候,我现在还在养病呢。”

  谢知涯手中的笔一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书写,“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收收心,定下来了。”

  他扬起嘴角,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的那样絮絮叨叨抱怨道:“我和你娘都这个年纪了,就想抱孙子,让你和招娣结婚你又不愿意,庶长子传出去终究不名誉,你舅舅脸上也不好看,所以那些女人玩玩可以,就当给你婚前练手了,等你和招娣完婚后生下嫡长子后就好了,我就不拘着你了......”

  乐景安静的倾听着谢知涯槽点很多的絮叨,没有出言打断。

  谢知涯唠唠叨叨说了很多话,他眉眼带笑,描述他心目中的未来美好蓝图:“你结婚后,多要几个孩子,家里人还是太少了,孩子多一点才好,热闹。到时候你先跟着我在财政局历练几年,然后我再把你外放到上海当行长,我现在年纪也大了,一年不如一年,我现在替你守好位置,将来你好接我的班......”

  他低着头,从始至终都没抬眼看乐景,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诉说着他对儿子未来人生的期望,如此独角戏,看起来又滑稽,又......心酸。

  在谢知涯终于说完所有话,再也无话可说后,书房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乐景凝视着父亲稀疏的头顶,喉咙里梗了一块铅块,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声音。

  他并不是没有感情的石人。

  哪怕他早就在心中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早就在心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次预演,可是当他真的迎上谢知涯的眼睛时,他发现他很难说出口绝情话,很难理智和他们划清界限。

  这是他这辈子的父亲。

  乐景穿越过来,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感情,自然也继承了他的血脉亲人。不管谢知涯对别人多么坏,但是起码在他面前,他是一个慈父,他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他所走的那条路,无愧苍生,唯独愧对父母亲人。

  但是他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这些事,总是需要有人去做,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乐景哑着嗓子,慢慢开头道:“.......我不想三妻四妾,这都是旧时代的糟粕了,我只会娶自己喜欢的女人......我和表姐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是不可能结婚的。”眼看谢知涯还要再劝说些什么,乐景故作轻松转移话题,笑着调侃道:“爹,表姐现在已经改名了,她现在叫温梦星,您别叫她招娣了,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叫这个名字多难听啊。”

  不料,谢知涯一听他这话眉毛就竖起来了,他攥紧手中的钢笔,声音也带了一丝怒火,“招娣这个名字可是阿绍给她取的,将来她嫁过来,这个名字也是要被记入我家族谱的,她现在行事是越来越癫狂了,竟然连父母给她取的名字都敢更改了......这要是我女儿,我非要打断她的腿!”

  乐景心头突然多了一丝火气。

  这股火气在他被谢知涯关起来时就一直在积累,而谢知涯口中对表姐的轻视和独断专行恰好成了那个导...火...索。

  他是一直知道谢知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大男子主义,强权主义,不把女人当人,也不把无产者当人。

  如果他是女人,谢知涯还会这么宠爱他吗?不,根本不会。如果他是女人,谢知涯现在是如何对待表姐的,就会如何对他。

  乐景和谢知涯之间,有太多无法调和的矛盾了。

  乐景冷声道:“名字不好听,表姐改了就改了,干卿何事?您要是实在闲得慌,就跟我去西北发挥余热。”

  谢知涯先是被儿子夹枪带棒的一番话气的脑门抽痛,最后的“西北”两字更是在他焦灼的心口泼了一碗热油,终于再也无法低头当鸵鸟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对上儿子居高临下的昂扬凤眸,里面淬了火。

  谢知涯猛然发现澜儿现在已经比他高出了半个头,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需要仰望他了。

  他抖着手指着大儿子“你”了半天,那张不知道多少回把政敌骂的灰头土脸的伶俐舌头这回却僵住了不听使唤,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你......你......你就呆在家里,哪里不许去!”

  但是儿子作为回应的倔强眼神却好似一把穿心而过的利剑,谢知涯被彻底激怒了。

  等他反应过来,澜儿已经偏着头,右脸上一个鲜明的五指印,他打的那么用力,以至于他的嘴角溢出来一丝鲜红的血痕。

  谢知涯抖着手,手足无措,满心茫然,有那么一瞬间多希望自己是在做梦。

  谢听澜是他这辈子的骄傲,是他灌注了半辈子心血浇灌而成的杰作,是名动天下的谢家英驹,他怎么可以背叛他?!他怎么可以背叛谢家?!

  他喘了口气,神经质的用左手紧紧握住刚刚打了儿子的右手,“......痛吗?”

  因为剧烈的耳鸣声,谢知涯又问了一次,乐景才反应过来他在跟他说话。

  当然很痛啊,爸爸。

  可是堵在乐景喉咙里那个梗块却融化了一点,他甚至从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痛快。

  乐景艰难的扯动嘴角,弯起双眸,露出一个难看却轻松的笑容,“不痛的。”

  乐景不知道的是,他的右脸几乎是立刻就红肿了起来,他本来皮肤就白,衬得脸上的青淤红肿更是骇人。起码谢知涯是几乎立刻就后悔自己动手打人了。

  他应该和澜儿好好说的。澜儿一向乖巧懂事,只要他好好给他说,他一定能明白的。

  他身体下意识前倾,在直播间观众眼中他这个角度好像在给儿子作辑,男人放下所有脸面近乎低三下四哀求道:“不要去西北了。留在家里不好吗?家里什么都有,我和你妈什么事都由着你,你要是不想呆在家里,也可以去和你表弟一起去西方游学,周游列国见见世面。西北那里又苦又危险,我都这个年纪了,难道你忍心看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

  王林盯着手机屏幕,屏住呼吸,心跳如雷,为谢听澜接下来的命运牵肠挂肚。

  尽管谢听澜看不到,但是直播间内父子两人火花四射的交锋让无数观众为此提心吊胆。

  王林就是其中一个人。

  谢听澜被软禁的事毫无疑问在网上引发了轩然大...波,不仅多次上了微博热搜,数以万计的网友在豆瓣天涯等社交网站上热烈讨论这件事,开了无数栋高楼,而且各大门户新闻网和报纸更是把这件事当做头版头条来进行报道解读和分析。

  谢听澜先生虽然被软禁了,只是这种软禁生活让观看直播的网友们格外羡慕嫉妒恨。

  谢知涯不是变态,没有折磨儿子的爱好,再加上出于想让儿子收心走正道儿的心理,所以谢听澜的软禁生涯活的是很骄奢淫逸。

  他被关起来的一个星期,除了不能出门,不能和外界交流外,他在家里是有求必应,流水一般的山珍海味鲍鱼燕窝海参给他补身体。温蔓蓉怕他嫌闷,还特意在院子里搭建荧幕,请来电影院里的人来给他放电影。

  除此以外,黄金珠宝香烟美酒名表,甚至还有英国血统的赛马任他挑选,谢听澜足不出户就可以享受到世界顶尖的娱乐,一点也不会觉得无聊。

  谢知涯甚至“贴心”的把谢听澜的贴身小厮们通通替换成如花似玉的年轻少女们,燕环肥瘦,各有各的美丽,而且都读书识字,让儿子可以尽情享受红袖添香的惬意。

  谢知涯还贴心的对儿子说:“这些都是府里收用的下人,都是有卖身契的,家世清白干净,你可以放心,要是有合心的就收入房里,招娣一向懂事,也不会和你计较。”

  谢知涯的话那么贴心,他望着谢听澜的眼神是那么殷切慈爱,老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溢于言表,如何不让观看直播的观众们动容?

  谢知涯的一系列操作也理所应当的上了微博热搜,引发全民讨论的浪潮。热搜词条格外有意思,叫“扛不住的糖衣炮弹”。

  沙雕网友纷纷义愤填膺表示:

  “这谁能扛得住啊。”

  “要是我,我就不奋斗了,愉快的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啃老死宅。”

  “这就是资本家的丑恶嘴脸,有什么手段就冲着我来啊,放了谢先生(狗头)”

  “快放开谢先生,这份痛苦就让我来承担吧!”

  “不是我意志不坚定,实在是敌人的炮弹裹的糖衣太甜了(轻轻跪下)”

  即便王林身为谢听澜先生脑残粉,也不得不承认他为谢父展露的富贵而确确实实的心动过。在那一刻,他的心中其实也是闪过一丝的犹疑的。

  他作为旁观者尚如此心动,位于被糖衣炮弹狂轰乱炸中心的谢听澜先生,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心动吗?历史书上的谢听澜先生未免太完美,太像不食烟火的圣人了吧?真的会存在像书上记载的谢听澜那样背叛家庭和阶级,全心全意毫无私心为与他无关的另一个阶级的利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吗?这样的人,应该是后人将先辈神圣化英雄化的产物吧。

  谢听澜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会有私心,会犹豫会彷徨会害怕,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诱惑到并不算什么可耻的事情。况且站在他面前并不是什么敌人,而是生养他二十几年的父母家人,是他血溶于水的亲人啊!

  所以,就算是谢听澜,也肯定会有片刻的不忍心,会留恋富贵生活,并因此犹豫对不对?

  在王林加的粉丝群里,在这短短的几分钟蹦出来99+留言。

  “我要是谢先生,我第一天就从了。有钱人的快乐真是太香了,这谁能顶得住啊。”

  “虽然谢先生是坚定的马克思信徒,但是老父亲都这么哀求他了,一边是诗情画意的富贵生活,一边是九死一生的赤贫生活,理想再伟大也填不饱肚子啊!他现在一定在进行艰难的思想斗争!”

  “说实话,我虽然崇拜谢先生,但是却不想拥有谢先生这样的亲人,我要是谢先生的爹娘,有这么一个一直想背叛家庭把他们当做敌人的儿子,肯定会很寒心吧。”

  “伟人也是人!请大家理智正常看待谢听澜先生,不要将他神化!谢先生的人品有青史为证,所以如果等会儿谢先生软弱妥协了一回,也请大家不要失望脱粉回踩!”

  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王林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忐忑的看着屏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从谢先生那里获得什么样的回答。

  “......爹,没用的,你这是在做无用功,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青年用手背擦掉唇畔的血,长出了一口气,如释负重的垂眸一笑,笑容充满释然意味。

  谢知涯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右手神经质的抖了一下,眼皮轻颤,“不试试,怎么知道是无用功?”

  “爹,我还记得你给我开蒙时,曾经引用过孔圣人的一句话,这是我人生的第一课,你让我记住,所以我至今都没有忘记。”谢听澜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眼角慢慢绽开沉静的笑纹,眸光像破开雪夜的唐刀,四溅的火星在凛冽剑身染上滚烫的光影,“你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直播间的观众都能看出谢知涯此时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可是他却依旧强忍着怒火,用尽最后的理智命令管家守在门前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后,才终于痛痛快快爆发了。

  “gongchan主义就是你的道吗?”谢知涯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整个人仿佛被激怒的狮子,眼中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gong.chan.dang就是土匪,是流寇!无组织无纪律,不成气候!你知道南京那边通缉处刑了多少人赤.....匪吗?你知道南京那边对他们的头颅悬赏了多少钱吗?他们不过是莫斯科的工具,是苏联扶植的傀儡代言人,只能在当局的围剿中苟延残喘苟且偷生!你跟着他们,是自找死路!”

  谢听澜不屑的冷笑一声,斩钉截铁回答:“这些话不过是南京那边炮制出来的洗脑套话,我既然选择这么一条路,就已经对gongchan.dang有了充分的认知和了解,您就不必再用这些话来糊弄我了。”

  谢知涯同样冷笑连连,“了解?你对他们有什么了解?”

  谢听澜提高了声音,痛心疾首道:“爹,请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个国家吧!国家四分五裂,军阀混战,横征暴敛,苛捐杂税,全国各地年年闹饥...荒。这次北方大饥...荒为何如此惨烈?明明都是产粮大省,为什么却依然有几千万农民在饿着肚子?因为良田都被强令种上鸦片!因为世家借由土地兼并抢走了大部分土地!这片土地上到处是人剥削人,人吃人——占全部农村人口百分之十的在乡地主、富农、官吏、在外地主和高利贷者占有中国百分之七十的耕种土地,但是占农村人口百分之六十五以上的贫农、佃农和雇农,却只占全部耕地的百分之十到十五①。农民辛辛苦苦干一年的收成还不够交租用,这难道不荒谬吗?这些就是你口中的土匪统计出来的数据,而南京政府几年前就禁止了发表这些数据!”

  “爹,你难道没有听到吗?神州大地上到处是哀嚎声和绝望的泣音,我为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而只有西北,那是一片全新的天地,那里没有一切陈旧腐朽的规则,我们可以在那里贯彻我们的理念,可以消灭压迫和剥削,可以创造一个让每一个华夏人有尊严的活着的社会!为了做到这点,我必须要去西北。”

  随着谢听澜的话,谢知涯全身都在发抖,脸色没有一点血色。

  他嘴唇张合几次,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所以在你眼中,谢家就是必须要打倒的剥削者一员,我和你妈是你必须要除掉的敌人吗?”

  父亲的话让谢听澜眼中的剑光开始剧烈摇曳,笔直的脊背开始神经质的轻颤。

  有那么一瞬间,王林以为他要痛苦的弯下腰了,可是他终究还是挺直了脊背,像一柄被压到极限的长...枪宁折不弯,绷紧的声音似乎回避了谢知涯的质问,却又仿佛给予了光明正大的回应。

  “爹,我此行不是为自己,而是局势如此,必须要这么做。我们必须要进行土地革命,必须把土地还给农民,必须进行反帝斗争,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恢复主权,消灭剥削和压迫,这样华夏才有救,我们的子孙后代才能拥有未来!”

  说出这番话,对谢听澜来说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愧疚的水光,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逃避,挺胸抬头,堂堂正正的直视着父亲的眼睛,眼中是百死不悔的觉悟。

  “我只是想要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的合理世界,所以我必须要走,必须要去西北。”

  王林结结实实怔住了。他突然想起了《gongchan党宣言》上的那句自白:“gongchan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

  他现在的心情很奇妙,很难用语言形容。

  硬要形容的话,就类似于他第一次看到了绚烂极光时的心情。

  蓝绿色的极光在天幕上层层叠叠摊开摇曳生姿,美不胜收,被当地人称为“曙光女神的裙摆”,据说是很难出现的美景。当时他心中就油然而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感动和震撼,不是感动和震撼极光的绚烂,而是感动和震撼于这个世界的磅礴和壮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还存在着那么多他闻所未闻的事物。hΤTpS://WWω.sndswx.com/

  而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如那时候一般感动和震撼。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谢听澜那样的人啊。

  原来真的会有人的信仰是那样坚定,坚定到他甚至想起自己之前的腹诽就会自忏形秽的程度。

  原来真的会有人在阴沟里仰望星空。

  财、权、色,这是世界上大部分人用一生来寻求却不得的东西,现在谢知涯把这些东西捧到了心爱儿子的眼前,谢听澜甚至不需要伸手讨要,因为这是他生来就有的东西。可是他却偏偏毫不犹豫推开了父亲的手,因为他心中藏着更珍贵的东西,所以他对父亲给予的东西不屑一顾,所以弃如敝履

  只是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只要想到正是由这样的人改变了世界,王林就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也是借由这件事,王林终于认清了自己作为普通人的本质。

  承认吧,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拥有一切人性的弱点,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这么崇高的理想,做事三分钟热度,好逸恶劳,根本不可能为了虚无缥缈的理想放弃舒坦日子。

  东坡居士说,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谢听澜先生就是东坡居士口中的那种立大事的典型人物吧。

  王林和这世界上其他几十亿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终于从中二期毕业了。

  他这辈子都成为不了谢听澜。但是这不妨碍他向往谢听澜。

  之前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狂热的每天都要追直播。

  谢听澜先生的人生不是正在连载电视剧,他的人生没有任何悬念,他根本不需要为此牵肠挂肚,一切早已经被记入了史书,历史资料上已经就他所有的疑问给出了回答。那些意难平,不会因为王林的不甘心消失,他抓心挠肺的好奇心,也根本无法让事情的结局发生任何偏移。

  所以他为什么一直情不自禁对这个早已知道结局的故事深深着迷,百读不厌,并长久保持旺盛的好奇心?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些。

  有些人所站的地方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抵达的世界,他只须远远看着,就能从他的身上汲取到前行的勇气。

  这大概就是就是伟人英雄能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魅力吧。

  ......

  面对乐景发自内心的自白,谢知涯却怒极反笑,轻蔑的驳斥了乐景的想法道:“你以为只有中国穷人在饿着肚子吗?只要人类社会存在,那么贫富差距就永远不会消除!你以为把土地分给百姓就能拯救华夏了?天真!愚蠢!愚不可及!我谢家能有如此家业,那是祖祖辈辈辛苦奋斗积攒下来的,穷人为什么那么穷?还不是因为好吃懒做,这些人就算给了他们金山银山也很快就会败光。而且人都有私心,你同情的穷苦百姓只是因为没有机会没有权力进行你口中的剥削行为罢了,如果他们能站在我现在的位置,第一个会对昔日同伴举起屠刀你信不信?”

  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毫不退缩的对撞,其中是同样的寸土不让的坚定信念。

  乐景早就知道谢知涯不会被他轻易说服——人类就是这么一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理想和信念前仆后继慷慨赴死的奇怪生物,如果谢知涯能因为他的几句话就轻易改弦易辙,乐景说不定还会失望——这不过证明了他的父亲就是一个不过如此的男人。

  理想和信念是纯粹的,绝对的,容不下任何妥协和调和。

  身为唯物主义者,乐景深知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任由他嘴上吹的天花乱坠,如果看不到实效,要如何取信他人?

  现在的党太过弱小,他被国党的军队封锁在穷山僻壤的山沟沟里,他们没有武器,没有装备,声名狼藉,日后他们发出的抗日呼号,更是被胡适轻蔑归结于争取公众同情的诡计和绝望的挣扎。胡博士不竭余力想要说服自己的学生gongchan党的口号是汉奸和土匪的最后呼号,就像他旗帜鲜明的支持二十一条,认为反对条约的学生不过是发了爱国癫,直到1929年他还把袁世凯称为伟大的爱国英雄。②而这样的人,凭借自己的见风转舵,逃去台湾避开了清算,并成功成为后世无数人憧憬崇拜的民国大师。

  所以当初伟人才说“知识越多越反动”,只可惜最后他想做的事被太多人借题发挥,事态不断扩大,很快脱离了中央的控制,酿成了太多惨事。

  此时有关gongchan党最喧嚣尘上的谣言是——gongchan党共妻。这也是西方社会抹黑gongchan党的经典洗脑包。

  所谓的共妻一事,不过是一个俄国布厂老板为了敛财,假借党的名义,在大街张贴的假布告令罢了。这个俄国人很快接受了审判,并在第二天就被无政府主义者暗杀。

  可是他炮制的这条谣言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却是深远持久的,在以后的几十年成为资本主义政党攻击红色政党的经典洗脑包。

  所以也不怪谢知涯对党会有这么多偏见和误会。

  乐景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叹息道:“现在看来,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谢知涯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大儿子,整张脸仿佛被浆糊刷上去似的,冰冷没有一点人气,他绷着嘴角,硬邦邦回答:“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去西北,给我安安分分呆在家里,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领着全家人坠入深渊。”

  和僵硬的父亲不同,乐景此时的表情却很冷静,他用置身事外的理智语气说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和家里人没关系。我走后,您就登报和我脱离父子关系吧,您还可以悬赏我的头颅,用来证明和我划清界限,家里定不会收到影响。”

  乐景的冷静谋划好似一巴掌把谢知涯扇的头晕目眩,他瞪大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再也没有一点血色,脸色青白像见了鬼,嘴唇扭曲,“谢长风!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卖子求荣的卑鄙小人吗?!好好好,我养了你二十几年,就养出来这样不通人情的畜生来!”

  乐景呼吸一滞,脸上出现一丝慌乱,他急急辩解道:“爹,你不是从小就告诉我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一直以来我们家不都是这么做的吗?我此时去西北九死一生,但是未必不能为家里搏出一条后路......”

  “那也不该是你去!”谢知涯赤红着眼,低吼道:“我送谢孝聪去莫斯科已经够了......是,我是偏心,我只想让我心爱的儿子平安的活着,前途有我这个当父亲的来挣,你只需要当个富贵闲人就好!”

  乐景大脑一片空白,他嘴唇张张合合,几度想要发声,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此时他还能说些什么?

  谢孝聪有理由怨恨谢知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有理由怨恨谢知涯。

  唯独乐景没理由,没资格。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偏心我?”乐景捂着眼睛,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哽咽着问道:“您应该对我坏一点,您应该打我,骂我,应该冷眼看着我这个不孝子自找苦吃,您别管我了行不行?”

  “不行,你是我儿子,我不管你管谁?”谢知涯下意识抬手想要把儿子搂进怀里,手伸到一半就醒过神,他疲惫的放下手,带着一丝茫然回答,“......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从小就聪明孝顺,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爸爸,三岁就会给我捶肩按摩,遇到好吃的自己不舍得吃也要留给我......”说起往事,他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黯淡的眼神里重新像有春花绽放。

  乐景心口憋闷酸涩难言,他捂着脸,不敢去看谢知涯的表情,他知道谢知涯在期待他怎么样的回答,但是那个回答他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说出口。

  他可以把命还给谢知涯,可是他坚守的东西比他的命还要重要,这让他如何能放弃?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句话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太重了。

  他松开手,低头慢慢跪了下来,一下一下给谢知涯重重磕头,额头几乎是立刻红肿了一大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来生我们......不,没有来生,我们gongchan党人不信来生......没有我,您还有其他孩子,就把您的爱分给他们吧......”

  谢知涯垂首看着匍匐在地上向他不停磕头的孩子,他的孩子涕泪交加,额头红肿,脸颊青紫,狼狈匍匐在他脚下,求他放他走,求他别爱他,求他......让他赴死。

  谢知涯觉得他好像穿着单衣走在暴风雪里,雪花穿过皮层,堵住毛孔,吸走他身上最后一丝热气,他疑心听到身体里血管结冰的声音。

  好冷啊。

  真的好冷啊。

  他如果真被冻成无口无心的雪人改多好啊,就不会痛了。

  他眼前一黑,一个踉跄,一头栽到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

  王林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抖着手关掉电脑,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怎么会这么难。

  怎么会这么痛。

  只要带入自身想一想,他就要痛死了,谢家父子又该多痛?

  如果谢知涯要是因此遭遇不测,谢听澜这辈子都要背上气死父亲的罪名,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应该百度的,应该百度谢知涯的生平,可是他又怕百度的结果真的是他想象中的那一个。

  放在桌子上手机在疯狂震动,消息提示音连绵不绝。王林点开一看,发现都是来自粉丝群的消息。

  “呜呜呜我哭的好大声,我要哭昏过去了,我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呜呜呜父子俩都没错,为什么偏偏要走到今天这一步QAQ”

  “谢知涯到底怎么样了?不会死了吧?我真的不敢百度。”

  “放心吧,没死,老人家只是晕倒了,老先生很长寿,还活到了建国呢!”

  王林着实松了口气,眼中失禁的泪水终于止住了。

  太好了,谢知涯没事就好。如果真能活到建国,未来这对父子一定可以和解,说不定谢听澜先生还能把老父亲发展成同志呢!

  .......

  北城第一中学。

  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数学老师刚走出教室,孙原就迫不及待的飞快从桌斗里掏出手机,熟门熟路的进入央视新闻app,点开他用一节课的时间缓存好的视频访谈。

  针对谢听澜被软禁一事,科教频道在历史访谈节目中特意请了研究民国史的专家向观众解读这段历史。

  虽然在看到谢先生被软禁后,孙原就立刻用百度搜索了相关历史,他也知道谢先生不会被软禁太久,要不了多久就会逃出来的,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只有听学术大牛亲口向保证他才能安心。而且他能从网上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学术大牛一定知道更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历史。

  “对于喜欢的明星,有很多粉丝会通过购买其代言的商品、线下应援等方式表示支持,但是前段时间突然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粉丝团体,他们为了支持喜欢的“明星”,选择了与众不同的应援方式——他们不仅开始研究党史和民国史,给各大期刊投论文,还纷纷写起入党申请书。我这么一说,大家一定都猜到了我说的是谁的粉丝了——没错,他们就是谢听澜先生的粉丝们。”

  尽管还在为谢先生的命运牵肠挂肚,此时听到主持人的话,孙原嘴角露出一抹调笑,因为主持人说的还是太保守了。有个谢先生脑残粉的亲妹妹,他可太明白现在澜粉的疯狂了。

  就拿他妹孙莉莉为例吧。他妹,因为还没成年,没法入党,也就没有写入党申请书,但是孙莉莉难道就什么也不做了吗?不,不是。

  为了表达她对谢先生的崇拜和喜爱,她开始手抄《gong.chan.dang宣言》《资本论》和《党章》。为了证明自己的虔诚,她抄了三遍。

  而这就是孙莉莉全部的追星手段了吗?当然不是了。

  孙莉莉同学深入贯彻落实了社会主义追星路线,不拿家里一针一线,自力更生自主奋斗,号召了无数个小姐妹周末一起去孤儿院敬老院做义工,身体力行的践行为人民服务的理念。前几天,她用自己赚的稿费,和几个同好千里迢迢跑到了陕西,站在谢先生多方筹钱才建成惠泾渠前哭成傻逼。孙原为啥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因为孙莉莉把这一幕拍成了照片贴在了床头作为“圣地巡礼的见证”(孙莉莉语)。

  孙原一向是对追星嗤之以鼻的,他觉得这就是浪费时间,有那时间打游戏不香吗?如果放在以前,自己妹妹这么狂热的追星,他早就冷嘲热讽激情开喷了。可是现在亲眼目睹妹妹这段时间的狂热,孙原却恨不能妹妹再狂热一点,争做社会主义优秀接班人。

  正在做数学题的王林几乎是立刻就被同桌孙原外放的手机声音给吸引了,他立刻扔掉笔,偏头去看,目光紧紧黏在了同桌手机屏幕上,听到女主持人形容的粉丝对谢听澜先生的狂热追捧,忍不住笑着吐槽道:“说白了不还是看脸嘛!谢先生真人比照片还帅几十倍,也不怪吸了一波颜粉。”

  孙原连忙摆手,认真分辨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我可是正经直男,当然不是冲着脸去的,我是被谢先生的生平事迹和人品给迷住了。网上有句话说得好——欣赏一个人,始于颜值,敬于才华,终于人品,我们粉丝喜欢先生,也是因为先生的才华和人品,他的长相只是他众多优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王林:“我当然也知道这个,但是你必须承认颜值也很有用——如果谢听澜要是长的丑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女友粉老婆粉,前段时间b站一个剪刀手剪的谢听澜自攻自受视频还上了微博热搜,听说现在在晋江和老福特穿越嫖谢听澜的文热度居高不下......”

  孙原一愣,“自攻自受?这是啥意思?”

  王林白了同桌一眼,“亏你妹还是同人大手子,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听好了,自攻自受就是自己和自己搞对象,谢先生的女友粉们都说谢先生太完美了,世界上能配的上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孙原:......先生的粉丝真会玩儿。

  屏幕上女主持人挂着温雅知性的笑容,直视镜头不紧不慢说道:

  “......一场神秘的的直播,也让一个本已逝去多年的长者重新进入年轻一代的视野,不少90后00后们第一次发现原来教科书上的长者曾经有过那样璀璨耀眼意气风发的青春年少......虽然谢先生的一生早已在史书上盖棺定论,可是观众们还是忍不住为直播间谢先生的命运牵肠挂肚,这次谢先生被父亲软禁直接引发了新闻界的大地震,百度上相关词条的实时搜索量直线上升,网友们都在关心一个问题:谢听澜先生什么时候能离家去西北?为了解决观众朋友们的疑问,我们特意邀请了北京大学历史学院研究民国史方向的朱教授,让他来给我们进行解答......”

  王林精神一震,也顾不得和同桌说闲话,专心致志的盯着手机屏幕。他是理科生,之前最头疼的就是需要背诵的历史,总是记不住历史年份,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如饥似渴的倾听历史专家的历史向讲座。

  前面女主持人的开场白废话太多,朱教授刚说了没几句,上课铃声就响了,英语老师Miss周踩着恨天高走了进来。

  孙原恋恋不舍的收起了手机,心头像有只猫在挠,抓心挠肺的痒,他太想知道朱教授接下来的解说了。

  Miss周站在讲台上,没有讲课,反而先和学生说起了闲话:

  “你们看直播了吗?谢先生被软禁了你们知道吗?”

  王林忍不住吐槽道:“老师,北京申奥成功了。”

  Miss周横了这倒霉孩子一眼,“行了,我村通网了好吧。”

  她扫了一眼因为她的话而隐隐兴奋骚动的学生们,也乐于聊一些流行的话题和学生打成一片,所以就又兴致勃勃的问道:“这段时间微博热搜你们看了吗?就是糖衣炮弹的那个,真是逗死我了。怪不得谢先生能名垂青史,要是我,恐怕早就放弃抵抗和阶级敌人同流合污了。”

  Miss周的话虽然充满调侃意味,却不失对谢听澜的钦佩和震惊,最后的自嘲更是格外让在场的所有同学都心有戚戚然。是啊,所以能被写入教科书的历史名人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份觉悟就已经让他们望洋兴叹了。

  孙原扪心自问,易地而处,他真的很难像谢先生那样选择革命之路。他做不到像谢先生那样全然无私的为和他全无关系的另一个阶级的利益鞠躬尽瘁呕心沥血。

  他就是一个俗人,怕痛怕累怕死,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和觉悟,也没有坚定不移的信念。

  谢听澜是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如果不选择走那条路,他完全可以做一个挥金如土锦衣玉食骄奢淫逸的公子哥,也不会成为气晕父亲的不孝子。

  Miss周动情感慨道:“我们党从无到有,从最初的几十人发展成如今几千万党员,真是太不容易了。在那些年,有很多很多像谢听澜先生这样不惜背叛家庭也要走上红色之路的先烈们,他们有的人甚至没有在史书上留下名字......”

  王林不住点头,可不是嘛,他真是老崇拜老感激他们了。

  “......为了表达对谢先生的敬意,同学们写篇英语作文吧!假如你是李华,你穿越到了民国遇到了谢先生,你要对他说什么?文体不限,诗歌除外,请大家尽情发挥想象力!”

  王林:......

  妈的,大意了!他憋闷的瞪着见缝插针布置作业的Miss周,你这是赤.果.果的道德绑架!把他刚才的感动还回来啊可恶!

  ......

  谢知涯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在梦中精疲力尽,睁开眼的时候还有点茫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他费力的撑起身体,被子从身上滑落,他起身的动静惊醒了趴在床头沉沉睡去的人。

  黎春花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茫然坐起来的谢知涯时惊喜的叫出了声,“石头,你终于醒了,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石头是黎春花给儿子起的小名。谢知涯从小就是病秧子,黎春花怕养不活,就给他起了石头这个贱名。大概真是贱名好养活,从那以后谢知涯就真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了。

  谢知涯怔愣了十几秒,才终于明白了眼下的情况,“......娘,你怎么睡在这里?快回屋吧,我没事了。”

  “你都病成这样了,我哪里还能躺的下?快躺下,小心着凉。”

  谢知涯驯服的顺着黎春花的力气躺回床上,黎春花把拉了拉下滑的被子,把被角掖的严严实实。

  黎春花怜爱的摸着老儿子惨白的脸,“饿不饿?厨房的还热着灶,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谢知涯抓着母亲的袖子,就像小时候那样向她撒娇道:“我不要吃别人做的饭,他们做的没有娘好吃,我想吃娘下的刀削面。”

  黎春花宠溺的拍了拍他的手,“知道了,娘现在就去给你做,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会儿。”

  “我睡的够久了,不困,我等娘回来。”

  ......

  黎春花是山西人,从小就精通面食,多年没下厨手艺也没生疏,等她亲手端着热腾腾的面汤进屋时,就看她那个老儿子眼神空洞洞的望着窗外发呆。

  ......那是澜儿房间的方向。

  她心中大恸,面上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慈爱道:“等急了吧,娘这么久没做过饭了,今天下厨有点手生,就算不好吃你也不能剩下。”

  谢知涯终于回过神,他仓皇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就像一个找不到路的孩子,可是他已经长大了,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所以他嘴角只能高高扬起,拼命笑道:“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剩饭。”

  他从母亲那里接过面碗,握紧筷子,头也不抬稀里哗啦大口痛快吃面。

  黎春花叮嘱道:“慢点,别急,没人跟你抢。”

  “......娘做的面太好吃了。”谢知涯哑着嗓子,低着头,点点泪珠掉进面碗,黎春花只当做不知,“你要是喜欢我以后还做给你吃。”她若无其事说道:“大夫说你是急怒攻心才会晕倒,交代让你好好静养,我已经替你请了假,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里好好养养吧。”

  谢知涯筷子不听,大口吃面,含糊不清回答:“......嗯,我听娘的。”

  面很快就见了底,黎春花连忙说:“锅里还有,还饿不饿?我再给你呈一碗?”

  谢知涯再也没有借口低头了。

  他慢慢抬起脸,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就像小时候那样求助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娘,怎么办啊,澜儿要走,他要去西北,他不要我了,他不要这个家了!”

  黎春花心头剧痛,眼中热泪夺眶而出。她从老儿子手中拿走面碗放在一旁桌子上,然后搂住了自己的儿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幼时他做噩梦哭着醒来时那样对他说:“石头,不怕,别怕,娘在这里,没事的,没事的,有娘呢......别怕......”

  谢知涯扑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抛弃了所有的成年人的体面,就像三岁小孩那样嚎啕大哭,“娘,怎么办啊......澜儿太坏了......他太坏了......娘,你管管他好不好......你管管他......别让他去西北......别让他去......”

  黎春花心如刀割搂着自己的老儿子,泣不成声,“石头,孩子大了......有自己想做的事了,怎么能管住?澜儿是个好孩子......他没有做坏事......放手吧,让他自己闯一闯......”

  “我不能放手!”谢知涯抓紧母亲的胳膊,抬头对上黎春花的泪眸,嘶声道:“娘,我要是放手......就只能等来一张棺材了!”

  黎春花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在安慰儿子,还是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澜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知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僵着脸看着自己的母亲,声音又干又涩像锈了多年的琴弦,“娘,澜儿呢?”

  黎春花呼吸一滞,下意识移开看着儿子的目光。

  谢知涯的声音很轻,“娘.......澜儿去哪里了?我被他气病了,他不去侍疾,跑去哪里玩了?”

  “......别怪他,怪我吧。他想留下来照顾你,我把他赶走了,因为我知道等你醒来他就走不了了......”黎春花强迫自己对上儿子惊惶绝望的泪眼,心想,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她更铁石心肠的母亲和奶奶了。

  “娘......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在骗我......澜儿不能去西北,他会死的,他会死的......”

  黎春花手指狠狠扣着自己抽痛的胸口,断断续续说道:“......就算死了,那是他选择的路,我在西北呆了几个月,我知道那里现在的模样,所以我没法拦着他......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那我呢!你想没想过我?”谢知涯绝望的哀哭着,大声质问着自己的母亲,“澜儿要死了我要怎么活?”

  “......怎么活?”黎春花惨笑道:“当然是咬紧牙关拼命活下去了。石头啊,不要把他当成你的儿子,把他当成中国人的儿子,把他献给这个国家.....这是他的命,松手吧,啊,听话哈......”

  谢知涯咬着牙拼命摇头,身上的血从他的眼眶里化作泪水源源不断冒出来,整个人仿佛被逼到悬崖的野鹿,从喉咙里挤出来绝望的哀鸣。

  黎春花又愧又痛的抱着自己狼狈的老儿子,“石头,对不起,娘对不起你,石头,你打我吧,你恨我吧,你恨我吧......”

  ......

  1931年9月18日,日本炮轰东北军北大营,史称九一八事变。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同年九月,乐景重回西北。这一次,他的目的地不是陕西,而是江西。他将深入革命根据地,用手中的镜头如实记录这片土地的沧桑,记录每一点星星之火诞生的黑夜。

  在他乘坐的火车驶入江西境内时,乐景再次想起了躺在床上的父亲,想起了临行前奶奶眼中的泪,想起了母亲泣血的哭声。

  他有世界上最好的父母和奶奶。

  而他是这个世界最差劲的儿子和孙子。

  他不能把他的命留给他们,因为他早已把自己的命献给了脚下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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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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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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