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间的大掌几乎用出了八、九成的力度,冰冷的体温像是淬了毒的冰碴子,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肤向血管内渗透着。
她胸腔内的空气,已经被挤压了干净,从掌心向外蔓延突起的青筋,像是一条往上攀爬的蜈蚣,所过之处皆是狰狞的鲜红色。
然而即便痛苦不堪,她却也不敢挣扎,甚至连哀嚎的声音都发不出。
飘在半空中身体透明的宋鼎鼎,看着裴名微微猩红的眼眸,唇瓣轻颤着,眸中显露出一丝惊愕与无措。んτΤΡS://Www.sndswx.com/
她知道自己突然离世,会引得裴名震怒,所以事先安排好了白琦的逃跑路线。
毕竟白琦是白洲的女儿,裴名就算一时恼怒,待到悲伤过后,冷静下来,总不能为了她一个已死之人,怎么样了他救命恩人的女儿。
左右白琦喜欢四处漂泊游玩,躲个两三年,总有裴名气消的时候。
可时间仓促,宋鼎鼎却是没顾及到被裴名派来守着她的两个女子。
又或者,在她潜意识中,那两个女子都是裴名的人,所以本能的认为,他不会怎么样了她们。
在她眼里,裴名是多年前温暖耀眼的少年,亦是多年后男扮女装的黑化‘小师妹’,独独不是人人惧怕的神仙府府主无臧道君。
他似乎从未在她面前,如此失态地动过手。
宋鼎鼎下意识飘过去,抬起手想要制止他的举动,直到透明状的手臂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她才在恍然中回过神来。
——她已经脱离了原主的躯壳。
如今的她,只是一缕来自异世的幽魂,旁人看不见她,她也触碰不到别人。
就在宋鼎鼎意识到这一点后,面前倏忽多了一只手臂,约莫使出了浑身的灵力,才勉强挥开裴名的手掌,给秀姐挣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你先听她说完……”
白洲两手攥在他的手腕上,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声音略显吃力:“你掐着她的脖子,她怎么说话?”
他能感觉到裴名的手掌在发颤,想起裴渊那清风云淡的模样,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浓烈。
虽然明知道,从秀姐口中得不到什么好消息,白洲还是尽可能用平稳的口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秀姐在白洲是府主之前,便在神仙府内当差,到底是相处过多年,秀姐又一直尽心尽力打理着府内的琐碎之事,与神仙府内其他人的关系一向很好。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秀姐就这样死在裴名手里,定会引得其他门人不满。
裴名因偷盗鬼皇的修魂塔,得罪死了鬼皇,再加上来此讨人的天族,本就已经是陷入了左右夹击的困境。
要是他再惹了神仙府内的众怒……白洲抿了抿唇,不敢继续再想下去。
秀姐狼狈的趴在地上,双手握在通红灼痛的颈间,唾液混合着血色从嘴角向下流淌,眸中的眼白不知何时都变了颜色。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嘶哑的咳嗽声不断响起,却还不忘自己要说的话:“夫,夫人……她在府主大人走后,便去找了白小姐酌酒……”
说话时,她甚至不敢抬头看白洲,隐约有些模糊的视线落在远处:“傍晚夫人醉了酒,被白小姐扶回去休憩,夜里秀灵照着府主大人的叮嘱,去给夫人送补汤时,发现夫人……”
秀姐没有一句话摘指白琦,可那话落在白洲耳朵里,他便像是被人照头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浑身冻得冰凉。
白琦身体孱弱,又从小便失去母亲,她在白洲的庇护下长大,变得任性妄为,胆大包天。
但白琦精通蛊术,可以自己保护好自己,白洲便也没有过多干涉她的生活。
谁料白琦竟与宋鼎鼎牵扯上了关系,倘若宋鼎鼎真的出了什么事,以裴名那狠辣的性子,就算掘地三尺,也会将白琦挖出来处置了。
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白洲实在太了解裴名的性子了。
他来不及多说什么,甚至连裴名的脸色都没看清楚,再一抬头时,已经看不见裴名的身影了。
白洲垂下眼,脸色微白,泛干的唇色被死死抿住。
人非石木,与裴名相处那些时日,他不可能完全对裴名的遭遇不动容。
因此,他为了让裴名能和天族匹敌,便禅位将这神仙府府主的位置让给了裴名。
乃至于,他愿意冒着与整个天族和修仙界为敌的风险,帮裴名换回心脏。
白洲不在意任何身外物,但唯有白琦,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仅存的牵挂。
他可以为帮助裴名,与天族和修仙界抗衡,可倘若涉及到他的女儿,让他与整个世间为敌也无惧。
白洲抬起眼皮,看向秀姐:“那女子……死了?”
秀姐眼中含着泪水,似乎有些恐惧白洲,却还是迟疑着,缓缓点了点头:“没气了。”
白洲一挥袖,吓得秀姐身子止不住的颤着,双眸重重合上,将头埋进膝盖里。
白洲向来记仇,她知道自己这么说,虽然没有提白琦如何了宋鼎鼎,却也像是间接将白琦推出来,为她们挡罪。
若不是刚才被裴名吓坏了,秀姐实在是害怕的厉害,她也不会说出白绮。
在神仙府待了这么多年,该怎么为人处事、明哲保身,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就在秀姐以为自己今日死定时,白洲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头走进了那大门紧闭的院子。
秀姐瘫软下来,仿佛刚刚死里逃生,额间大汗淋漓。
宋鼎鼎见秀姐安然无恙,稍微放心了些,她看着白洲的身影,想了想,还是没有去追裴名。
她不知道裴名看见她的尸体,会有什么反应——崩溃,痛苦,又或是解脱,如释重负。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对他来说,不论什么反应,那都是情蛊副作用下的影响。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他,回归到自己的生活里去,她又何必去亲眼看见他悲恸崩溃,给自己徒增困扰?
宋鼎鼎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时间久到秀姐已经平复下来惊恐的情绪,循着裴名离去的方向追去。
那方才还充斥怒吼和尖叫的地方,瞬时间安静了下来。
宋鼎鼎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看着空荡的院外,迟疑了一下,朝着院子里走去。
院内布着结界,她的魂魄却轻松的穿了进去,还未进去,便已经听到院子里传来的低吼声。
“这就是你想要的?!”
那是白洲的声音,压抑的声线中带着愤怒和憎恨:“裴渊,亏我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以为你是真的想弥补他……”
他立在青岩石旁,半俯着身子,双手紧紧攥住那赤着上身的裴渊,握住脖颈的掌心缓缓收拢,仿佛要这样将裴渊活活掐死。
裴渊面带坦然,唇角竟是还含着淡淡的笑意,即便脸色憋得泛红,却依旧不显声色:“白前辈,我跟他们不一样。”
“他们所为私心,而我……”他微微勾起唇,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我为仁义,为苍生。”
白洲听见这话,直接被气得笑了,他掌心越发用力:“你真是厚颜无耻!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裴渊真是布的一手好局。
他早就知道裴名的遭遇,也知道裴名一心复仇。
为一劳永逸,斩除祸害,他便拖着病躯,接受了裴名的召唤。
两人见面后,裴渊先是虚情假意的主动要求跟裴名一同回到神仙府,以此降低众人对他的防备心。
在被裴名关押在神仙府的这段日子里,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与宋鼎鼎搭上了话。
他清楚宋鼎鼎与裴名的仇怨,更知道裴名服用了情蛊,那宋鼎鼎便是裴名的软肋和弱点。
裴渊便利用这一点,从中挑拨离间,怂恿宋鼎鼎求一死,离开裴名。
若是如此,便也罢了。
可他不单单想要裴名痛苦,他还要裴名走投无路,众叛亲离。
他与裴名见面时,装作无意的点出宋鼎鼎与裴名疏离的最大原因,便是那跳火山死于献祭的顾朝雨。
或许裴名救回顾朝雨,用鬼皇的修魂塔凝聚顾朝雨的残魂,帮助顾朝雨重新投胎转世为人,就可以让宋鼎鼎回心转意。
裴渊拿捏住了裴名在意宋鼎鼎的心理,即便裴名知道偷盗鬼皇的修魂塔,将要面临什么局面,裴名还是会这么去做。
这本就已经让裴名陷入了鬼界和天族的双面夹击中,但对于裴渊来说,这还不够。
所以,裴渊将白琦牵扯进了这一场局中。
他知道,宋鼎鼎想要离开,不管是用什么办法,她必定需要一个帮手。
而整个神仙府内,唯一能不畏惧裴名,成为她帮手的人,只有白琦。
宋鼎鼎一死,作为最大嫌疑人的白琦,只要落进裴名手中,那等着白琦的,便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情蛊,在人死后便是无解。
白洲作为白琦的父亲,不可能袖手旁观着裴名动用神仙府的人力去杀白琦。
白洲为了确保白琦的安全,必是会先下手为强,想办法架空了裴名的权利,让裴名被驱逐出神仙府。
而神仙府外,等待着裴名的是天族与鬼界的围攻,他一人之力,怎能敌过两族联手?
裴名的结局,唯有一个‘死’字。
白洲怎么也没想到,拥有这样歹毒心思的人,竟是那三陆九洲人人称赞的太子渊。
这样的人,竟还有脸皮,对着他口口声声说什么仁德大义,苍生天下。
简直是无耻,可笑!
“裴渊,你们简直欺人太甚!”白洲仰头笑着,直笑得眼泪流淌,颤抖着的双臂无力的垂下:“裴名,裴名只是想活着……”
裴渊嘴角的笑意消失,他视线落在白洲眼角的泪水上,薄唇轻启:“白前辈此言差矣,裴名的性命捏在你的手里,并不在我。”
“是裴名还是白小姐……”他缓缓转过头去,就在宋鼎鼎怔愣的神色中,对上了她的眼眸:“白前辈不是已经选择好了,何必此时再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他们两人的对话无头无尾,让刚刚进入院中的宋鼎鼎,根本摸不着头绪。
她来不及思考裴渊话中的含义,更想不通,已经成为魂魄的她,怎么会与裴渊对上视线。
恍惚之间,她只听见院子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那是裴名。
即便宋鼎鼎不愿意承认,可喜欢一个人就会把他的全部记在心里,哪怕是脚步声,她也能迅速分辨出是不是他。
他向来来去无声,然而此时的他,步伐毫无章法可言,粗重的喘息声中,掺杂着一丝错乱。
黑樟木做的院门被‘哐当’一声踢开,裴名苍白的脸上沾染着鲜艳的血色,银白色的长发凌乱的蓬在空气中,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
他双手托着她的尸体,骨节修长的指缝中,滴滴嗒嗒的向下流淌着粘稠的血液。
宋鼎鼎分辨不出,那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
她不清楚那是谁的血,但白洲和裴渊却知道——那是秀姐的血。
白洲方才表面上,没有怎样秀姐,但其实甩袖之间,已是将蛊毒挥落到了秀姐身上。
秀姐来神仙府的时间,甚至比白洲还要早上几个年头。
她一直在府内打点各种琐事,处事周全细心,与神仙府内的门人相处极好,在众人心中威望极高。
刚刚白洲阻拦裴名,便是不希望裴名因为冲动杀了秀姐,惹怒众人。
然而在知道宋鼎鼎身亡,与白绮有关后,白洲便瞬间改变了主意。
便是因为他实在太过了解裴名,他知道在裴名冷静下来后,会如何处置白绮,才会改变心意。
与其等到裴名去追杀白绮,他不如先下手为强,用蛊毒暗中杀了秀姐,栽赃到裴名身上,让裴名失去人心,成为神仙府的众矢之的。
这么多年的相处,白洲怜悯裴名身世悲惨,也是真心想要帮助裴名报仇雪恨。
但不管是谁,一旦涉及到他的底线,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便是了。
所以裴渊看到白洲落泪,才会说他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白洲救了裴名,如今为了白绮的周全,又亲手毁了他。
裴名让秀姐和另一个年轻的女子去宋鼎鼎身边照顾,已是神仙府内人尽皆知的事情。
如今这未过门的夫人出了事,而秀姐又死在裴名身边。
先不说裴名会不会去向众人解释这件事,就算他去解释,也说不清楚秀姐的死是怎么回事。
德高望重的秀姐一死,神仙府内必定有大半人为其鸣冤不平,而神仙府外又有天族和鬼界之人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裴名如今算是众叛亲离,四面楚歌,走投无路,这才是裴渊真正想要的结局。
白洲垂下头,抬手擦干眼角的泪水。
他知道裴名还没有回过神来,察觉自己遭到了他的背叛,大概是良心不安,他不敢抬头看向裴名。
可眼角的余光,还是扫到了裴名赤着的脚背上。
他的脚修长消瘦,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上,蔓延着鼓起道道青筋,脚底沾着泥污和血,似乎是因为一路抱着宋鼎鼎的尸体,狂奔到了此处。
“裴名……”白洲有些于心不忍,他弯下腰,从青岩石旁拾起裴名的鞋,想要给裴名送去。
可没等他站直了身子,便听见‘噗通’一声响。
白洲抬起眼皮,看见一身傲骨的裴名,犹如多年前闯进神仙府的倔强女子般,狼狈且卑微地跪在他脚下:“救救她……”
他嗓音嘶哑:“求你,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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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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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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