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马家村,苏燕很少再回去过。这个村子偏僻穷困,时常有贼心不死的人想对她这个孤女动手动脚,因此马家村实际上并未有什么值得让苏燕留恋的地方,倘若有更好的选择,她还是会离开。
她记得阿娘生前的时候也不想留在这里,阿娘想念的是繁华的长安,如花一般的罗裙和亭台楼阁,可她最后还是在这贫瘠的山村里断送了性命。
带徐墨怀去祭拜的前一日下了雨,山上的路都是泥水,他的鞋靴和袍边都被染脏了。杂草长得太高,以至于苏燕找了很久才找到被掩埋的坟冢。荒凉的山野间,坟冢早已与这草木融为一体,辨不出本来模样。
苏燕从前有来过几次,也托人陆陆续续地祭拜过,然而再一次站到阿娘的墓前,心中仍是难免会感到悲凉。
世上的人和事大都无法圆满,她不圆满的事太多,可最后发现,似乎也只有这样了。
“你若愿意,可以给你的阿娘将坟冢移走,我会派人安排好。”徐墨怀俯下身,帮她一起除去周围的杂草。
“不必了,终究只是尸骨,何况是阿娘说此处临山临水风景秀丽,亲自选了此处作为埋骨地。”
人生前过得不好,死后再如何补救也无用。苏燕一直坚信这一点,因此对徐墨怀为她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广修佛寺积善缘的事感到不解。
她分明记得徐墨怀不信鬼神,他甚至连阴司报应都不在乎。
徐墨怀并未强求,下山的时候他的新袍子已经沾了泥水,换做从前,他大概要抱怨几句,这次却识趣地没有说什么,只问她:“燕娘,你还想去何处?”
苏燕想了想,说道:“应当回长安了,阿瑾之前便写信催促过我,倘若再不回去,只怕要赶不上除夕。”
听到要回去,徐墨怀的脸色的变了变。
即便他不曾与徐成瑾计较,不代表他当真不气愤徐成瑾的所作所为。
苏燕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是徐墨怀罪有应得,然而她并不希望让阿瑾成为一个残暴狠毒,连亲生父亲都可以杀害的人。
两人最终还是赶在了除夕的前几日回到了长安,徐成瑾已经登基为帝,成为了大靖最年轻的君王。徐墨怀退位后,朝中仍有许多事务等着处理,徐成瑾年纪尚轻,因为这些琐事忙得焦头烂额,苏燕回去的时候,他还在书房中一边批阅折子,一边抱怨那些连砍棵树都要禀告他的朝臣。
苏燕听到了他的抱怨声,不由地扭头看向徐墨怀。似乎当初他也曾在深夜处理政务的时候怨气冲天,只恨不能将那些惹他心烦的朝臣们抓去打板子,苏燕几次醒来都看他阴沉着一张脸,眉头紧锁地盯着奏折。
“阿娘!”徐成瑾见苏燕来了,忙丢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跑过来抱住苏燕。
苏燕拍了拍徐成瑾,笑道:“有什么烦心事可以问问你父皇,至少他能给你些指点。”
徐墨怀不置可否,只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
徐成瑾也记挂着之前的事,他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之所以想谋杀父皇,既是为了与母亲团聚,也是为了不被他掌控,又恨他漠然无情,二人之间从不像父子,似乎连他的出生都是多余。阿娘可以将他丢弃,父皇心里也并不记挂着他,似乎只有如此做才能消解他的怨恨。
“儿臣知道了。”他悄悄瞥了徐墨怀一眼,唯恐从他眼中看到冷漠与轻蔑。好在只是淡然,似乎连失望的情绪也没有了。
犹豫了片刻,徐成瑾问道:“父皇近日身子可好。”
这已经算是他隐晦地示软了,若徐墨怀再冷着脸,苏燕转身后必定要与他算账。
“一切都好,不必忧心。”
得到徐墨怀的回答,徐成瑾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微皱的眉头也跟着舒展了。
兴许是父母之间的恩怨纠缠让徐成瑾心有余悸,一直到登基后也并未见他有过心仪的女子。含象殿也因此始终空置着,依然是苏燕的居所。
除夕那一日宫中还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苏燕被庭中打扫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地问一旁看书的徐墨怀:“几时了?”
“还早,可以再睡半个时辰,阿箬他们应当还未进宫。”
苏燕打了个哈欠,掀开被褥起身穿衣,自言自语道:“还要梳妆打扮,我该起了。”
徐墨怀闻言也放下书,去将被炭炉暖热的衣裳递给她,裹到身上的冬衣都暖融融的。他一直记挂着苏燕从前被冻坏手,还有她跳到冰寒刺骨的河里而病了好一阵子的事,于是如今一到冬日,他便不顾苏燕的要求,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而他却要时不时地咳嗽几声。
昨夜便开始下雪,持续到今日,庭中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枝叶被压弯,几乎要垂到地面,徐墨怀撑着伞,苏燕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印慢悠悠地走,雪层被踩出微微的吱呀声响。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砸中了后脑,紧接着后颈感受到一阵凉意。
他回头去看苏燕,身子稍稍一偏,躲过她扔来的雪球。
“我看你当真是不觉得冷。”
徐墨怀也不恼,只是微皱了下眉,走过去将苏燕手上的雪拍干净,又将她被冻红的手握紧。
苏燕问道:“你这人好生无趣,难不成小时候不曾这样玩过吗?”
徐墨怀回忆起旧事,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幼时我没有玩伴,宫中规矩又森严,父皇的子嗣不多,郭氏的儿子时常拿雪砸我,将雪团丢进我的衣领,我虽不情愿却也不能还手。只是后来厌恶极了下雪天,只记得还手了一次,便被郭氏责罚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
说到此处,徐墨怀也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他的过往中,竟没有多少温情的事可以分享给苏燕。
苏燕下雪的时候时常陪着阿瑾玩,而他永远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从不曾参与其中,后来苏燕走了,阿瑾也渐渐地长大,他与阿瑾便越发疏远。
徐墨怀说完这些,苏燕并没有可怜他,只是吸了口冷气,小声道:“的确有些冷了。”
她并不觉得徐墨怀可怜,而他自己也最不屑被人同情,以他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郭氏与她儿子的下场最后都好不到哪儿去,何况如今的朝堂郭氏族人早已销声匿迹。
今年除夕只有自家人,因此并未在麟德殿大张旗鼓地准备宴饮。苏燕他们到了太极殿的时候,庭中的积雪并未清扫,孟鹤之正在陪孩子玩雪,半点没有二品重臣的架子,不等走近便能听见他们的欢笑声。
徐成瑾站在檐下静静地看着他们玩闹,稚嫩的面容和他冷淡的表情看着十分违和。
苏燕不禁有些感慨,好端端的孩子,长大后果真是随了徐墨怀,性子也变得这般古怪,只盼日后不像徐墨怀一般疯起来六亲不认。
宋箬与孟鹤之育有四个孩子,如今聚在一起显得十分热闹,次女拿雪球胡乱砸的时候险些砸到徐墨怀,被孟鹤之呵斥了一声连忙被带过来赔罪。
“舅父,我错了。”小姑娘在雪地里裹得像个球一般,小碎步跑过来的时候十分惹人怜爱。
徐墨怀也曾盼着有一个女儿,见到她面色都柔和了几分,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不打紧,你去吧。”
她又叫了苏燕一声舅母,而后往回跑的时候撞到了徐成瑾身上,被徐成瑾一把抱起来。“不玩了,我们进去用饭。”
太极殿景色好,临近便是梅苑,庭中栽了一棵高大的梅树,前几日天气还算暖和,梅花零零星星地开了,如今下了雪,梅花更是凌雪盛放。
用过饭后,苏燕去找宋箬打双陆,输了便要饮酒,然而她输得厉害又不甘心,徐墨怀便替她受了罚,数不清多少酒水下肚,等苏燕再起身的时候,他脸上已经在发烫了。
徐成瑾也不曾想苏燕的双陆竟玩得这样差,无奈道:“父皇平日不曾教过阿娘吗?”
“他总是让着我,我还以为自己当真有些能耐。”苏燕笑了笑,也不太过计较这些。
苏燕看了眼天色,大雪簌簌得往下落说道:“罢了,我送他回去歇着,阿瑾也早些歇息。”
“雪天路滑,阿娘脚下留心。”徐成瑾点了点头,送苏燕出了殿门。
苏燕不曾见过徐墨怀醉酒的模样,他从前为了让自己时刻清醒着,鲜少有饮酒的时候,只听闻她死了,徐墨怀曾连着好一阵子酒醉不醒。然而一直到如今,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徐墨怀喝醉的模样。
这样一个古怪的人,连醉了酒都是安安静静的,连脚步都看不出太多异样。
徐墨怀扭头看到一树红梅,忽然开口道:“燕娘,我们去看辛夷花。”
“大雪天哪里来的辛夷花,你喝醉了,我们回去。”苏燕没好气地扯了他一把,徐墨怀踉跄着险些栽倒,扶着她站稳后眼神委屈地盯着她。
苏燕只好软下态度,好声好气地说:“现在下雪,没有辛夷花。”
他垂下眼没说话,似乎在沉思,片刻后一言不发拉着她便走。
“去哪儿啊?”
“去看辛夷花。”徐墨怀的步子终于显得有几分像醉酒的人了,若不是苏燕勉强拉住他,几次他都会因为踩到坑洼处摔倒。
苏燕不想跟一个醉酒的人计较,她只期望徐墨怀明日醒来最好记得他做了什么蠢事。
也是因此,她索性不再试图劝他回去,而是看着他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
路上他将伞丢了,好在有了雪光的映照,路上并非是一片漆黑。苏燕最后被带到了梅苑,冰凉的空气中夹杂着梅花的浅淡香气。
她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这便是你说的辛夷花,明日阿瑾知道了,必定要嘲笑你。”
她正笑着,徐墨怀忽然抬手折了一支花,温柔细致地簪在她发间。
苏燕忽然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徐墨怀的眉眼微微弯着,黑沉沉的眸子也仿佛有了一抹光亮。
“好看。”他温声道。
苏燕的心上似乎被什么戳了一下,她忽然一颤,慌乱无措地转过身便走。
不等她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徐墨怀又滑倒了,这一回直接撞到了树干上,满树的花都颤了颤,随后跟着积雪一起哗啦往下落,砸了他一身的雪。
苏燕停驻在原地看他,方才那点心慌也被他狼狈的模样驱散了。
“燕娘……燕娘!”他唤了几声,苏燕终于朝他走过去,在醉醺醺的他身侧蹲下,说道:“这不是什么辛夷花,你真是傻子。”
徐墨怀带着一身凉意,起身将她抱紧,还在自顾自地说:“这些辛夷花都是你的。”
苏燕笑道:“都说了不是辛夷花。”
“我也是你的。”
几乎是徐墨怀开口的刹那间,漆黑的夜里忽然远远地传来如同鹤唳的声响,而后忽然有焰火在夜幕中乍响,天空绽开一朵炫目至极的火树银花。
苏燕与徐墨怀被这焰火照亮,不等这一朵彻底熄灭,紧跟着一朵一朵的火树在夜幕中盛放。
“燕娘”,他如同许诺一般说道,“我是你的。”
此刻天光大亮,苏燕的心上似乎也传来一声乍响,她微仰着头,有冰冷的雪花落入她眼中。
她竟忽然间发觉,原来她一直都渴望得到徐墨怀,她知道这是一个会伤人的恶兽,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想要驯服他。只是在她没有能力的时候,她仍会选择退避三舍,而不知不觉中,原来他已经伏在了她的脚边。
苏燕眨了眨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真是可恨。”
夜幕中的焰火转瞬之间便会消弭,夜空重归黑暗之前,她拉着地上的徐墨怀起身。
“我们回去吧。”
徐墨怀紧紧拉着苏燕的手,喃喃道:“我抓住你了。”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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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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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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