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察捂着手腕,不动声色地垂下袖袍,掩饰了素腕上那一抹红痕。
方才李姑姑伺候她入浴时,一眼瞧见了腕子上的勒痕,李姑姑的嘴角一动,慢慢说了一句话。
“今日,德王发了好大的火气。”
“听说,一从北恩寺回来,他便取下了那根驯虎鞭,那是昔年北狩时,先皇赏给他的,纯黑的十二节,有如龙尾,分量极重,又冷又硬,鞭子抽在空中,尖哨声站在府外都听得见,连老虎都能打得煞灭威风,奄奄一息啊。”
李姑姑的话语极轻极缓,却听得玉察心惊肉跳,她心下了然三分,那根驯虎鞭,还能是用来打谁的?
水雾氤氲中,玉察露出了半个小巧肩头,只觉得冷极了,于是缓缓滑落,缩在水中。
李姑姑的声音风轻云淡,像聊起家常似的,却比浓墨重彩的更加带了残忍。
“德王府里,那个人跪了半夜,手臂粗的长鞭子,挥打下去,一下又一下,应该是打了有四五十下吧,德王是习武之人,心狠手辣的,半点不留情,连马匹畜牲都禁不住呢。”
“大魏历来有鞭刑,我瞧宫里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受了二十鞭已经血肉模糊,不养三个月,下不了地,没落着残疾呀,都算他们有福,可是那个人,生生受了四五十多鞭,硬是一句也没喊出声。”
玉察垂下睫毛,静静问。
“那……他被打死了吗?”
李姑姑一面给公主篦头发,一面说道:“真可惜,还活着呢,不过,打得那样厉害,短时间估计是缓不过气来,公主可以安心了。”
水好像凉了,李姑姑又加了一些热水,轻柔地沿着边儿,倾斜下去,蒸腾四起的水雾中,玉察的肩颈与前胸,一点点旧日嫣红的印子,还未消散完全,都是他从前造作的。
少女心下微微叹气,早告诉那个人了,不要来不要来,他偏偏肆意妄为,这下好了,是该打他一顿,长长记性。
李姑姑见玉察有些恍惚,于是微微一笑:“说些趣事给公主听吧,从昨日起,盛京里那些贵公子,挨家挨户地打听,青莲轿辇里的那位雪衣美人,究竟去哪儿了?可谁也不知道,神秘莫测的。”
“一时间,好多公子得了相思病,纷纷画像聊以怀念,有人一看画像,说,哟!这不是首辅大人吗?那些贵公子恼羞成怒,将人痛骂个狗血淋头呢!”
玉察扬起了嘴角。
……
李姑姑篦好头发,取来一件轻衫,玉察脚上未着鞋履,踩了柔软繁复的地毯,往里头走去。
她正欲拉上被子,沉沉睡去,忽然门外一声巨响,将她惊醒,她直起身子,只看到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朝自己扑过来,
慧娘娘满脸泪水,衣衫不整,浅紫色云肩坠落在地,身旁竟然没带一个随行宫女。
她跑得跌跌撞撞,这一路上,柔嫩的脸颊,被老竹叶划伤,也浑然不觉。
“玉察救我!”
慧娘娘哭道,她的声音嘶哑,那张甜得沁人心脾的脸庞,此刻楚楚可怜,像枝头的嫩桃,挂满了晶莹的露珠。
她一走进元福宫,便似体力不支,又或许是被巨大的恐惧冲击,跌倒在地,伏跪着,只顾默默垂泪。
“慧娘娘,你先起来。”玉察又惊又怕,连忙走下来,将她扶在软榻上。
慧娘娘不肯起来,玉察半蹲在她身旁。
她抽泣了好一会儿,两只手紧紧地握抓玉察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灯火下,美人的双眼通红,犹如惊慌失措的小兔子,杏眼像一汪清泉,泉水怎样都流不够,虽然哭得皱巴巴,却更显得可怜。
“你慢慢说,不要怕。”玉察仔细地哄着她。
“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慧娘娘似乎是用尽了力气,声嘶力竭喊出这句话,喊得大声些,或许会冲散心底的害怕。
“嘘——”玉察一根手指竖在她唇畔。
“在元福宫里,没人会杀你。”
慧娘娘的肩头,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的眼底是过度惊恐,原本娇甜如莺啼的嗓子,因为嚎啕大哭用毁了,哑得不像话,几乎只能用气渡出词儿。
“德王要杀我。”
玉察一把将慧娘娘抱在怀里,她也害怕,却用瘦弱的身子,将慧娘娘搂得越来越紧,用这一点儿温暖让她安心,让自己安心,似乎,谁都不能将她夺走。
“我在呢,皇弟在呢,德王不敢乱来。”
“你就待在我这儿,我去找皇弟,好不好,一切都会解决的。”
玉察眼眶一红,失魂落魄,心底越来越迷茫、怔忡,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真能有转圜余地吗?皇弟又是什么意思呢,他会不会……已经答应了德王!
“不要,不要……我怕……”
慧娘娘摇了摇头,泪水一个劲儿地滚落在玉察衣襟,跟个小姑娘似的。
玉察想起,幼时自己被雷声吓到了,也是这样抱在慧娘娘怀里哭,时过境迁,如今倒是颠倒了。
慧娘娘自小养在深闺,年纪小小就进了宫,宫门深似海,跟一大家子人相处,倒是合得来,但是遇上生死之事,一下子慌了神,全然无世事历练,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想死……”她抬起头,哽咽道。
这时,门被破开,一阵夜风席卷。
玉察仓皇转过头,将慧娘娘搂得更紧了,院子里没一个人敢通报,来的人还能是谁?
自然……是她的皇弟。
“玉槐,你来做什么……”玉察的眼底又红又湿润。んτΤΡS://Www.sndswx.com/
两个柔弱的女子互相依靠,抱在一块儿,深宫之中,能互相取暖的,只有彼此。
“皇姐。”小天子轻轻唤了一声。
玉察从未如此害怕自己的弟弟,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变得坚韧自强,可以牺牲一切,是父亲说的为君之道,可是,眉宇间,竟然带了一点陌生。
她往后缩了一缩,心瞬间沉下去,如坠冰窖,身子僵硬到不能自控。
小天子没有上前,继续说道:“我与德王叔父,谈崩了。”
谈崩了?
“并非是因为慧妃,我细看过了,那纸条约,倘若答应了,便是饮鸩止渴,相当于送出去半壁大魏的命门,日后整个祖宗社稷,他再徐徐图之,如探囊取物。”
这纸条约的利害关系,小天子分析透了之后,只觉得脊背生寒,德王是想在他头上,永远悬着一把刀。
“阿姐……有我在,你放心。”
夜色下,小天子牵起一丝笑意,带着寂寥与无奈。
……
沉沉熟睡中,玉察的脸颊上,仍有未干的泪痕,由于今夜耗尽心神,疲惫至极,她睡得很深。
连一只手掌抚上了她的脸颊,都不知晓。
那双目光,静静望着少女的睡颜,哪怕入睡,秀气的眉毛依然皱着,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哪怕在宫墙内,都能隐隐听到马嘶声,铁甲生冷的摩擦声,盛京城的局势只会越来越不妙。
目光从少女俏生生的下巴,一直游移到领口,脖颈后头,依然可见旧日的红淤,一念及此,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公主……”
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声音,玉察感到脖颈痒痒的,不舒服地闷哼一声,翻过了身子。
那道呼唤仍是低低的,越发热切起来,温热的气息蔓延,手掌也从脸颊,移到少女的胳膊,玉察真是只有熟睡时才这样听话。
又是一声公主。
好像闷雷从天际推过来,越来越响,在玉察的脑海中炸开,她睁开了眼,惺忪朦胧中,感到床畔坐了一个人。
“啊——”她正要尖叫。
这只玉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只一闻到气息,她就知道是谁了,殿前的一盏灯火下,床榻前,一个黑袍兜帽的高大男子,嘴角勾起笑意。
“首辅?”
玉察满眼惊讶之色:“这个时候,宫门早就落钥了,你怎么会……”
“微臣,答应了陛下,将慧妃送回她老家阴山,或许这个女人走了,能将义父的注意稍稍引开些。”
玉察将里衣拢紧了,直起身子,靠坐在床榻里侧,发现自己的一双赤足正对着游澜京,于是,她悄悄地将赤足缩回,掩盖在了被褥下。
游澜京微微瞥了一眼。
“公主何必怕我,你就当我……是个物件儿。”
物件儿?
游澜京一面说,一面握住了玉察的手腕,将她轻轻拉过来。
灯火下,玉察看到他的黑袍间,用一根红绳系住。
游澜京引诱着她的手,从自己的腰间,一路往上,触到了那根红绳。
“为了公主,微臣挨了好一顿狠打,公主不瞧瞧,微臣真是亏了。”
玉察脸上发烫,却不敢高声呼来宫人,否则,游澜京待在这里,叫人看见了,丢人的是她。
他掌握着少女的素手,一根根挑弄,让她拨开了衣袍上系着的红绳,红线垂落,就好像……打开一件礼品似的。
一面解开,玉察一面转过头去,通红了脸。
“我听说你被德王抽了好多下鞭子,原以为你要在床上躺个半年了,竟然还能站起来,还这样生龙活虎。”玉察的声音细若蚊虫。
“命贱的人都好养活。”游澜京嘴角扯起一丝笑。
驯虎鞭连老虎都能教得乖乖听话,却教不好一个游澜京,刚挨了打,他浑然忘记了是因何而挨打,又跑来见玉察。
据说当日,驯虎鞭的凌厉啸声,抽得府外都听清楚了,溅得鲜血淋漓,皮肉模糊,光听着,便叫人毛骨悚然。
德王向来薄情寡义的一个人,却对这个义子爱之深责之切。
他对游澜京恩重如生父,倘若不是当年在边关,他收下了游澜京,教他读书与剑道,赠他圣灯宫唯一的一把吴潭龙子,否则,纵使游澜京有再高的天赋,也只能沦为一个美丽动人的庸物。
他给这个义子安排了无上大道,只希望他能在朝堂上捭阖纵横,在山上乖乖应承下与圣灯宫的双修美事。
没想到,这个义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令人失望。
“义父原本想着,趁打昏了我,连夜将我送到阴山圣灯宫,没想到半路又被我逃了回来。”
“真险啊。”游澜京轻声喃喃,目光一片清净。
“若是我昏迷不醒,被送到圣灯宫,真让那位仙子对我做了什么,岂不是失节于公主。”
“到那时,微臣无颜面对公主,就死在阴山好了。”
他俯下身,认真地望着玉察,睫毛轻颤,定定地盯着她柔软的双唇。
“你说,是不是?”
他这样一本正经地满口胡诌,总是让玉察又气又好笑。
说话间,红绳被抽出,黑袍落下来,玉察的脸“唰”得一下,红得像沸腾了似的,仿佛炉子烧了许久,底下铁片红莹莹的。
游澜京枕在玉察的腿前,碧色的锦被上,露出半截背,背部有纵横的伤痕,惨烈异常,触目惊心。
“义父打之前,我只说了一句话,不要打着了脸。”
游澜京一只手支撑起头,神色淡淡的,他那一头墨发下,是当日令一城公子欢呼雀跃,神魂失守的容颜。
“不要打着了脸……否则,公主该厌倦我了。”
他一字一字咬出,这笑容顽劣极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本来义父只想打我二十鞭,听完这话,气得打了我五十鞭都不解气。”
说完,他便好整以暇地望着玉察。
玉察别过头:“满城的公子日日张贴画像去寻你,等哪日,让人知晓了画像上的人真是首辅,他们向来憎恨你,新仇旧恨交加,你以后更别想好过了。”
游澜京瞥了瞥桌上,他刚刚带来的白瓷瓶。
“公主,微臣既然是为你挨打,你替微臣上药,应该不过分吧。”
玉察下了榻,一面拿起雕花架子上的外袍,披在身上,一面往外走。
“我这就唤李姑姑来。”
游澜京懒懒地翻了个身子,将头对着床榻里边儿。
“那好,微臣这就给叔父递信,就说慧妃想逃,现在出城去追,还来得及。”
果然,一听这话,玉察的脚步停滞住,气恼地回头看向他。
“上药吧。”他扬起嘴角。
因为心头带了三分怒气,玉察上手便重了些,她用手指捻了药膏。
膏体莹红,里头有星星点点的红色晶体,闻上去酸酸甜甜的,像极了玉察爱吃的山楂晶糕。
少女纤细的指尖上,将这点儿药膏送上游澜京的背,她的指甲是润泽的微粉,泛着水色一样的光。
游澜京的背,好像一片雪地,狰狞的伤痕,反而带了一丝毁灭的美感。
点点梅花,飘落在雪地,少女的手像鸟儿上下翩跹,想起之前在温泉时,他曾捉弄自己,故意看自己吃痛又忍住的模样,于是,玉察的指尖按下去时,稍稍,加了三分力。
“嘶”地一声,微微吸了一口气,游澜京转过身,一双凤眸带了促狭的笑意。
“公主报复心可真重。”
“本宫笨手笨脚的,既然是首辅要求的,自己便受着吧。”
玉察一面说着,一面又故意用力地又按了一下,游澜京的肩颈微微一动,面上仍是镇定自若,静静一笑。
“是了,公主恩赏的疼痛,我受着。”
她手刚落下,又听见一阵吸气,一声闷哼。
“嗯……”
这一声闷哼,却像一点火星子,溅到了堆叠的火药桶上,玉察的手僵住了,面上红透了,耳垂比门外头挂的红珊瑚珠子还鲜艳。
“不许出声。”她忍不住小声恼道。
要让人听见了,还以为在做什么呢。
“德王的训虎鞭,都没能让首辅叫一声,怎么本宫轻轻的一根手指,你就叫得这样厉害。”玉察责怪道。
游澜京睫毛微敛,若有所思地说道:“义父确实打得重极了,我倒宁愿,他把我打死。”
玉察正点涂药膏,冷不丁的,手腕被游澜京握住。
他的一双眼眸,幽邃无比。
“微臣最喜欢疼痛的滋味,因为痛到极致的感觉,跟喜欢公主的感觉一模一样。”
玉察抬起头,发现他眸中有冷艳的火,清冷之下,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痛到极致的感觉……跟喜欢公主的感觉一模一样,他这是说的什么话?
游澜京从一旁的黑袍中,取出一封纸,交到玉察身前。
“这是什么?”
玉察将纸伸展开一看,竟然是一份契约?
“那日,微臣可没有开玩笑,知道公主总是食言,所以,微臣要白纸黑字地写清楚,叫你再也抵赖不得。”
玉察静静地扫着上面的字,居然……还真是外室契约,上边儿写着:从即日起,游澜京便做公主豢养的外室,期限不定,每月给公主上交俸禄,买公主喜爱的吃食衣衫首饰,夜间,在房中为公主不辞辛苦。
公主若有其他要求,有求必应。
她越看,脸色便越黑,胡闹,真是胡闹!她才不答应呢。
玉察将纸扔还给他,像烫了手似的。
他忽然覆身上来,被子滑落,他将少女按在身下,双手撑起,牢牢禁锢。
“公主不签名字,微臣便不放开你。”
玉察气急了,目光正好对上他的脖颈,往下……再往下,玉察忍不住闭上眼睛,紧紧的,一点儿都不敢睁开。
她低声怒道:“游澜京,你这个赔钱货。”
游澜京的嘴角,略微动了弧度。
“好巧啊,公主,你跟义父说的话一模一样,义父也骂我是个赔钱货。”
是啊,哪有人自甘做别人的外室,还上赶着每月倒贴俸禄银钱的?
“倘若以后,你跟李游成亲了,咱们的事被人知晓,微臣一定会被朝中诸臣口诛笔伐,辱骂取笑,堂堂首辅,竟然做公主的外室。”
他的墨发一边儿倾洒,落在了少女的颈窝,滑滑凉凉的,发丝拂过肌肤,带来一阵战栗的酥痒,他越发靠近,越发滚烫。
热得人头昏昏的,呼吸也加快起来,玉察的脖颈下,衣襟微微散开,露出了一截儿瓷白的肌肤,此刻,染了红釉,她的眼神充满了羞郝与愤怒,两只手抬起,遮住了自己的脸。
再也不愿看身前的祸水一眼。
“他们哪里知晓,微臣心甘情愿。”
他的话语落下,唇瓣也随之落下。
玉察的一根手指,别在了他的唇上,少女的眼眸十分冷静:“首辅之前不是说,要克制守礼吗?”
火星子并未褪去,游澜京却缓缓起身,披上了黑袍:“公主说的是。”
玉察松了一口气,又问:“你不是要护送慧娘娘回阴山吗?时候不早了,快去吧,若是叫德王发现,你真要被打死了。”
他起了身,快步走到窗棂旁,不知在看什么,过了一会儿,月色下,游澜京的脸陷入了半边阴影。
一面是君子模样,一面微弯的嘴角,却携了一份邪气。
他拿出一块黑玄武令牌,问道:“公主知道,这是什么?”
玉察疑惑地看着他,他走上前来,身子蹲在榻前,将令牌塞在了玉察手心。
“我偷了义父的令牌,有了这个,我们……便可以光明正大地逃出盛京城了。”
他像个狡猾顽劣的孩童,目带兴奋与得意之色,握住了玉察的手,满心期待地望着少女。
“公主,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语气,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他对未来十分憧憬,玉察只觉得十分可怕。
这对于玉察来说,完完全全是惊吓,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嘴唇嗫嚅,想问什么,又不敢问,似是不敢置信。
终于,她竭力保持的镇定,在游澜京一步步的逼近中,崩溃得一塌糊涂。
“你……你说什么?”
这声音颤得稀碎,她心底发虚,太清楚这个人并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而是深谋远虑,这件事……他一定经过了长久图谋,早早布施在计划之中,那么,自己便很难逃出他的掌心。
游澜京抚着剑柄,眼尾的一丝绯红,既冷清又邪气凛然。
他斩钉截铁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你,跟我走。”
这不容置疑的语气,是一条冲出湖面的黑鳞巨蟒,带着深渊的绝望,吞天噬月,咬杀星光,不再掩饰的压迫感。
明明在这宫中,她才是公主,为何感到了一股面对高位者时,任人生杀予夺的无力感?
玉察一下子怔在榻上,五雷轰顶,手脚一阵阵发麻,天气暖和,少女的每一根指头,却仿佛冻到失去知觉,不听使唤。
原以为消失的红月之眼,其实一直窥伺在背后,笼罩,一步步将少女拖入暗无天日的密林。
游澜京兴奋到战栗,她恐惧到不能自已,人与人的喜怒哀乐并不共通。
她的眼神不住地逡巡,人呢?人呢!少女心急如焚,如果自己高声呼喊,是否能解决困境,还说是……会激怒这条恶蟒?她究竟该怎么办……
玉察必须拖延时间,在与他的对峙中,找到一丝机会,这里是宫中,只要一喊出声,禁卫军便会赶到,他没办法带走自己,要冷静啊。
可是,她的目光移到游澜京的剑柄,不禁生疑,会不会自己还未喊叫,他便抢先把自己敲晕?
玉察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终于,开口了。
“首辅,我不走。”
如果这句话尚能保持沉静,下一秒,在她看到游澜京嘴角那一丝玩味的笑容时,心底……好像有什么崩塌了,玉察顿时脸色苍白,嘴唇失去最后一丝血色。
他眯起眼,少女看见过这样的目光。
游澜京举起袖中弩,准备射向李游时,就是这样的目光,他是嗜杀的捕猎者,挽弓搭箭,眯着眼,对准射程中心的小活物时,就是这样的目光……
他不会伤害玉察的性命,但他势在必得。
玉察不住地后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盈盈欲坠,却强忍着不肯掉下来,直忍到眼底发红,倔强地望着他。
她不能害怕,也不能有丝毫退让。
“实不相瞒,慧妃的马车早就走了,微臣现在还待在盛京,就是为了带走公主。”他往前又走了一步。
“不行,你别过来……”
玉察想说话,脱口的嗓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形,带着哽咽的意味。
那一刻,神识一片空白,玉察下意识地吐露出了心里话。
“你疯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嗯?”
一声轻轻的质疑,游澜京的左眉轻慢地挑起,高大的身影,一步步朝这里走过来,他站在榻前,遮住了月光。
微微抬起的下颔,虽然面无表情,眼眸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淡漠极了,充斥了直逼人的盛气凌人,他原形毕露。
再精于掩饰的蟒蛇,游曳草丛间,都会留下痕迹。
这种骄横,这种无意识间流露的冷酷不驯,这才是游澜京的本性!
他微微俯身,探过来一只手,帷帐中,瞬间暗下来。
“玉察,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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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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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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