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愿给陈羽添了茶,拿起身前杯子,“驸马稍安勿躁,本宫只是问问。”
“你猜我信不信?”陈羽机警地盯着四周,“你是不是在附近布置了刀斧手?你把杯子给我放下!”
李愿眨了眨眼,只得将手中茶杯放下,陈羽见状又上前去把李愿身边所有能砸响的东西全部清空,才慢慢坐下,眼睛提溜转着留意四周动静。
李愿正襟危坐道:“本宫诚心请教,驸马不必如此惊慌。”
陈羽一脸疑惑地看着李愿,“你想干什么?自立门户?你这根正苗红的血统没必要谋反吧?”
“驸马会如何布局?”
“进王爵……喔,我已经是王了,从我自身实际出发的话……”陈羽掰着手指,不确定地看向李愿,“我说了你不骂我喔。”
“不能顺继储君。”不能对太子下手。
“那就先扶他上去,然后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总百揆,总录万机。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加前后羽葆鼓吹。备九锡,加玺绂,远游冠,绿綟绶。冕十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驾金根车,设钟虡空悬,衣十二章……还有什么?然后臣万万不敢、孤何德何能,朕勉为其难?”
流程还挺全面,李愿揉了揉暴跳的青筋,道:“若驸马没有如今地位,只是寻常官吏呢?”
“多寻常?”
“至多官至刺史。”
“那我神经病了去谋反啊?”陈羽还没撂完挑子就瞥见李愿认真的眼神,只好端坐成乖宝宝:
“真要搏一把的话,首先肯定要有一套核心班子,里面要有谋士、有军官,最好我本身担任的就是军职,比如一方守将,手里明面上的兵不少于一万。然后秘密制造武器、屯粮练兵——肯定不能公开募兵,要么找黑户要么引外敌,要么联合山贼,但是这样太松散,最好的办法还是用朝廷的正规军,打上清君侧的名号,一路推到京城顺便把君给清了,然后扶植幼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发展势力,然后走上面的房本过户流程。”
总算正经了一些,李愿微微点头,又问道:“清君侧,驸马会选何人?”
“现在这局势必然是本明王啊,没看见这两年这里饥荒那里旱涝的锅都往我头上扣吗?”就那些没事干的御史扣起锅来真是十个八个不嫌少、百个千个不嫌多,自从她封王以来她听说的天外飞锅都不知道多少,还有被李愿和便宜阿娘扼杀的呢,根本数不清。
李愿拿回杯子浅呡一口,悠悠说道:“驸马远镇北藩,朝中之事倒是了如指掌?”
陈羽丝滑地伸手拿走李愿的杯子,放到李愿绝对碰不到的地方,“乖宝宝,我阿娘那么大个人站上面你不能看不见喔,她会难过的。”
李愿眼巴巴看着茶杯远去,暗暗叹息一声,“若是打出清除明王的口号,镇北军必然第一时间出动,你到不了京城。”
“那就说太子谋反,我接密旨回京勤王。”这样还能把李焕一起嘎了扶李愿上位,四喜临门!
陈羽的眼神实在太过炽热露骨,李愿不得不偏头躲开,“京师四周陈有重兵,父皇何必舍近求远?一路州府恐怕不会放行。”
“你到底要什么样的推演?如果是我本人的话绝对矫诏然后一路推上去了,不管他们放不放肯定是打不过我。”这就相当于直接谋反,靠武力硬刷。
“寻常官吏,无驸马之智谋、无金吾卫之骁勇雄师、非李氏皇族中人。这样一人,会如何谋反?”
“那起码要布局几十年甚至几代人,先在某个地方建立绝对的权威作为大本营,这个地方一定是个险要之地,最好东南、四川、关中、河北四选一,然后好好经营民生,积累力量。期间一定要对百姓好,最好茶里茶气地明里暗里地贬低朝廷,通过长期pua百姓,让百姓只知我而不知天子,得到百姓充分的拥戴。”
“然后就是等,等到时机成熟,比如发生了什么事件导致社稷动荡甚至直接进入乱世,只要前期积累的资本足够雄厚,足够支撑在一锅粥里面杀出重围,就可以走上面的房本过户手续夺取政权,退而求其次也可以依靠地势割据一方,以待天时。”
李愿深深地看了陈羽一眼,随即敛去眼神继续问道:“若是驸马欲占据主动,会如何让社稷动荡?”
“这……”陈羽搓着鬓发沉吟片刻,道,“没底线的话引外敌入侵,但是这不太可控而且现在四大将军把四面八方控得死死的,外敌不太可能进来,想要引外敌入侵就必须先想办法把四大将军除掉,或者干脆自己变成其中之一,这本身就难如登天。”更别说狗皇帝立志一统天下,到时候根本就没有外敌。
“除此之外还可以布局把皇室和文武百官集中团灭,这时候以勤王为借口进京,然后扶一个旁支小孩上去。但是这些都太难了,光是定期调任就让经营几十年的梦想破灭,哪个神经病会在这样还算太平盛世的时候想要造反?现在最轻松的可能就是权臣路径了,就这还得面对老谋深算的父皇和你——喔对,外面还有不知道几个太上皇、太太上皇,那可都是正宗皇室血脉,要是他们一个回马枪回来主持大局也是非常棘手的。”
李愿道:“至今还未有退位先皇回朝的先例。”
“那只是附加情况啦,简单总结下来:就算是我,本明王,除非李焕突然嘎了然后我凭借贰储身份加上超级强大的家族背景加上自身的旷世奇功加上亲爱的长公主殿下给我带来的皇室成员加成成为储君,然后名正言顺继位,或者父皇一路保驾护航硬挤开李焕把我扶上去,否则连我这个身份这个脑子都不可能太轻松地夺取政权,更别说和我的条件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其他人。这种级别的事仅靠个人才智是不太可能的,它必然需要家族背景的能量支撑——除非那个造反团伙白衣出身但是有成百上千人还个个都是你我这样的脑子并且还有人可以统一调度,怎么可能呢?”
陈羽侧身贴近李愿,“李愿,你低估了一个延续了近千年的王朝的稳固程度,父皇和你的列祖列宗干得真心还可以,天下百姓对李氏王朝的认可度很高,这种情况下外姓想要夺权真的是地狱难度。”
李愿垂眸,“即便他们无法使江山易改,在一隅起事对百姓的危害也是极大的。”
“是不是有人要谋反?”陈羽瞪大双眼,随即又否定那个想法,“在这个世道家世背景限制了太多上限,即便是我,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要从一个小学子开始一步一步往上爬,我要寒窗苦读我要曲意逢迎和光同尘,我不知要蹉跎多少岁月才能摸到那些闻我色变的纨绔的起点,走正经路子我可能一辈子都当不上一个尚书,”陈羽一叹,忽地落寞,“你应该知道家世的能量,当年就算我是个傻子,只要我是陈家嫡长子,你都会选我当驸马对不对?如果我只是一个平民出身,无论我们相见时我多么光彩熠熠,你都不会考虑一下我,对不对?”
李愿沉默地看着陈羽,这不用解释什么,她们都懂。
这样想来,她当年在华夏在世界各国能那么年少轻狂肆意妄为,恐怕不是因为她的才学智商,而是因为她背后站着陈氏集团那个庞然大物,是院长和姐姐们在保护她的心灵美好纯真。陈羽也摇头,很快忘掉那些伤感又问了一遍,“是不是有人要谋反?你跟我说,我去揍他们。”
李愿默默摇了摇头,突然话锋一转,“河水连年泛滥,两岸百姓苦不堪言,驸马可有治河良策?”
陈羽震惊地眨了眨眼,“宝宝,为什么你的思维这么跳脱?”
“父皇方才召本宫问对,驸马可有良策?”
“要不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李愿垂眸思忖,款款道:“大河自太行以后水流趋缓,水中泥沙堆积两岸,形成悬河奇观,一旦两岸溃崩,后果不堪设想,究其缘由,是在泥沙。故本宫以为治河必先治沙。”
陈羽脑袋搭在叠放的手臂上,痴痴望着闪闪发光的长公主殿下,“那么应该怎么治沙呢?”
“驸马曾提及树木可保土固沙,若将大河中上游两岸遍植树木,应当可以。”
植树造林防治水土,即便到了华夏也差不多是这个思路,李愿真是天才!陈羽忍住扑上去亲一顿的冲动,说道:“这是几十上百年的大工程。历朝历代治河都主治下游,治标不治本,你能想到从中游泥沙入手,能通过我随口一提联想到植树治沙,已经超过时代太多了。”
李愿并没有因为陈羽的吹捧显得多高兴,反而暗暗叹息,“驸马可还有良策?”
陈羽搓搓小手实在想抱抱李愿,可惜抱不到,只能改搓大腿,“治理黄河必然是以十年为单位的,大的方向肯定是上中游水土保持、植树造林,下游清淤开渠、稳固堤坝,然后再配套相应的水利设施,让黄河造福两岸。但是无论是大坝还是绿化,都不是我们这样三言两语可以讨论清楚的,单拿一个耕地和树林的冲突都不知道要争论多久。”
李愿:“若是黄河决口,该如何治理?”
好沉重的话题,陈羽搓大腿的小手手停住了,“人类在自然面前是很渺小的,只能提前修筑堤坝,黄泛…防患于未然。”陈羽悄悄瞥了李愿一眼,又开始来回搓大腿。
“如何防患于未然?”椅子都被小驸马摇出响声了,李愿不动声色地向后一瞥,难免担忧。
“修堤坝,”陈羽停住,从袖中摸出纸笔贴着李愿坐下,三两下画出黄河下游简图,“你看,一层堤坝肯定是不够的,要很多层,包括用于束水冲沙的近堤、防止洪水泛滥的遥堤、用于挡水攻沙的格堤、起到加固作用的月堤等等。河北太平坦了,一旦决口必然一片黄洋。”
李愿指着河边某处道:“即便两岸已有河堤,将其扩建也非期年之功。”
“你为什么这么急?有什么人要对黄河做什么吗?毁堤淹田?”陈羽突然灵光一闪,惊得眼角快裂开,“社稷动荡?疯了吧!这可是数十万人命,数百万的灾民!”想当年光头花园口丧尽天良,可是害了整整一千二百万人!
李愿怔了一瞬,宽慰道:“驸马莫要多想,只是钦天监预测明年将有大雨,父皇担忧罢了。”
“明年大雨?”陈羽掐起手指就要算,不料被李愿抓住。
“驸马非修道之人,不可妄窥天机。”
“喔。”陈羽愣了好一会儿,见李愿没有松开的意思,便悄悄握住她的手垂在身侧。
李愿没有挣开,只是看着图纸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尽管朝廷年年拨款加固河堤,然祸福难料……”
“别怕,黄河汛期还有半年呢,哪怕冬季凌汛期也还有一两个月,加把劲挖几条水渠还是够的。”李愿的手好暖和,暖得想揣到口袋里。“要是担心决口,可以在黄河附近多准备一些沙包,或者准备一些沙石船,到时候同时凿穿了沉下去堵口。”
李愿又沉默片刻,问道:“华夏如何治理大河?”
“和你想的差不多,”陈羽犹豫了一会儿,缓缓放下袖子盖住两只交握的手,更暖和了一些,“只不过华夏科技发达,可以在黄河及其支流修建水利枢纽调控水流、发电供给周边,”陈羽在图上标出几个点,“比如这里的三门峡,还有这里的小浪底。”
陈羽察觉到李愿情绪不高,手掌忍不住握紧了一些,“你的想法已经很超前了,只要按照你的战略设想坚持下去,几十上百年后河水变江水也不是不可能。”
“如驸马所言,其间艰难不可胜数。”自古治河就不单单是治河,其间牵扯王公、朝臣、世族、乡绅、百姓,盘根错节数不胜数,前陈朝国力强盛时也曾决心治河,但遇多方阻力,无疾而终。
“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嘛,”陈羽轻轻捏了一下李愿的手,“我们提出策划,具体的实施可以让父皇去操心呀,开心一点。”
李愿想起方才父皇眼中欣喜若狂的光芒,终于轻笑了一声。
陈羽突然不满足于牵手,她想抱她。“我多想一直这样下去,只要父皇一直在上面,我们起码可以维持现状。”可惜皇帝和太子的内生矛盾是无法调和的,天辰的禅位制已经算是先进,再进一步难如登天——在天辰嫡长子继承铁制下秘密立储似乎也值得商榷。
一不留神李愿的手就溜了,手心突然一凉,陈羽的心连带着空了,没等李愿端起手,陈羽便不管不顾地上前抱住她。
“别动。”
本宫分明没动。李愿暗叹一声,忽然觉得肩上一沉,她并未再做什么,只静静研究陈羽画的图。
“我好喜欢……”
李愿想探究她好喜欢什么,但陈羽刻意淡去了声音,实在听不出来。她向来抱得很紧,贴得严丝合缝,这样的时节总是要凉上一阵,她的体温才能才能将身后那片冰凉化开。
“喜欢……”
从来听不清喜欢后面是什么,又一阵好奇之后,李愿突然惆怅起来。身后是她视如虎狼的人,是日后要斩草除根的人,可恨可叹,她又时常离不开她,比如此时,靠在她身上才可得一夕安心。
“李愿……”
“嗯。”一声含糊的呼唤将李愿拉回现实,等了许久又不见陈羽动静,李愿自嘲地摇摇头,目光转回河堤沉思。
“驸马,此处……”过了许久,李愿指着图纸回头,陈羽均匀的呼吸声忽然明显,原本环在她腰间的手早不知何时落下。
李愿又一叹,扶着陈羽安置在桌上,轻轻将身体抽'出。
“殿下,该用午膳了。”李愿转身看向陈羽,小凌的声音并未将她唤醒。
“不急传膳,先将驸马送回小院妥善安置。”
“是。”
陈羽睡到傍晚被饿醒,坐在床上看着昏暗的房间,突然好想哭。要是在庄园,她一哭院长就会带着香喷喷的饭菜进来的。
陈羽独自难过了一会儿,又怀念了一会儿小太阳一般暖和的长公主,起床去找儿子。
第二天早朝,治河必先治沙的建设性意见一经提出,满朝文武皆高呼英明,纷纷询问是何人献策,但都被李洪轻飘飘揭过。
躺在榻上的陈某人听说之后一脸惋惜,“要是我在现场就好了,我一定把你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愿将密报收入匣中,提笔批阅文书,“驸马今日“抱恙”本宫便不计较,日后朝会不可再缺席了。”
“啊哟,我留在京城的理由不是养病吗?全勤上朝算哪门子养病?”陈羽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顺便把窗户拉上,今天太阳真好,晒得骨头都通透了。
她上朝朝臣想入非非,不上朝过些时日御史恐怕又要“风闻奏事”,实在叫人进退两难。李愿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李愿看完一份文书,在末尾批上一个端庄大气的“准”字,“午后便要授课,驸马可准备妥当了?”
“嗯~~~~”陈羽在暖融融的榻上滚成蛆,就留个脑袋在外面,“我觉得我前天才病情加重今天就开始上班一点都不合理,应该让我缓一缓。”
李愿又打开一份文书,“驸马放心,焕儿是来探望驸马的。”
“啊——”陈羽又颓废地翻了个身,“好烦哦。”一点都不想教小屁孩。
陈羽抑郁了一会又气呼呼地瞪着李愿,“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帝?你当皇帝我现在就可以养老了,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太师!”
才过束发就想养老?李愿笔尖一顿,望着某“散发小儿”笑道:“莫不是本宫昨日所言,又让驸马逆心萌动了?”
好一个盛世美颜,如果笑得不那么核善就好了。陈羽不满地撅嘴,“我们难道不是在讨论你吗?你是根正苗红的长公主,继承你亲亲父皇的皇位,什么叫逆心?”
李愿眼睛一动,道:“驸马可曾听过前朝轰动一时的江南赘婿案?”
长公主破天荒讲故事了?!陈羽眼睛噔地一亮,抱着被子原地蹦坐起来,“没有诶,你说说?”
李愿暂搁朱笔,娓娓道来:“百年前江南有一孟氏大户,世代经商,累富不知凡几。传至当代,只有一女,孟家主无可奈何只得布榜招婿。当世赘婿地位极低,孟氏娘子眼光又高,有志之士不屑入赘、凡夫俗子不入法眼,一时间竟无合适之人。直至三月之后进士锦衣还乡,孟娘子对御马巡街的探花郎扬复一见钟情,投桃相问。次日,扬复登门拜访。孟家主直言只招赘婿后,扬复毅然舍弃大好前程,成了孟家赘婿。成亲之后扬复对孟娘子百依百顺,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儿女双全。”
“目前看来是美好结局?”同是赘婿,那扬复夫妻就琴瑟和鸣,她就……唉,说多了都是泪。
李愿暗暗一笑,继续说道:“扬复弱冠之年高中探花郎,自然才高八斗,理所当然地挑起教导儿女的担子,数年之间将一双儿女教导得端庄大方仪表堂堂。经过数年的考察,孟家主也对扬复放心,渐渐将家族生意交给扬复打理,在扬复的打理下孟氏生意蒸蒸日上,俨然成为商界一柱。不久后,孟娘子又有了身孕,扬复毅然辞了所有公务回去陪伴。”
陈羽团着被子嘀咕:“你要是能毅然推开所有公务陪我就好了。”
李愿呵了一声,继续道:“一切似乎风平浪静,直至孟娘子临盆在即、孟家主回乡主持孟氏一族十年一度的祭祖。祭祖时孟氏老少齐聚一堂,却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伙山匪,将祠堂之内三百一十七口人尽数杀害,包括孟家主。”
陈羽震惊,“扬复勾结山匪?”
“对,他以照顾孕妻为由没有回乡,一儿一女当时病了,留在家中休养——孟娘子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动了胎气,不料平日温柔体贴的夫君却换了面孔。孟氏掌柜多是族亲,此番尽数殒命祠堂,扬复在经营生意之时早已培植大量亲信,孟家主及各掌柜一死,扬复便提拔亲信掌控了孟家产业。”
“孟小姐呢?”
“被扬复锁在房中,无医无药,三日三夜方才气绝,扬复却只对外宣传难产,一尸两命。”
“畜牲啊!后来呢?”
“当年扬复做得很干净,那伙山匪伏诛时一口咬定是报旧仇,十余年来扬复给众人的谦谦君子风度助他洗脱了嫌疑,他成了名正言顺的孟氏继承人。”
“后来他是怎么暴露的?”
“又十数年后,朝廷争斗牵扯出当年的科举舞弊案,而后牵扯出了扬复。朝廷彻查舞弊时发现扬复的身份是假的。”
“假的?!”
“那是一个空壳身份,除了那个人,其余都是假的。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伪造了三代。自那之后举子须核查五代方可秋试——官兵上门时扬复便已自刎,儿女不知去向。此后官府又抓到当年山匪、家丁及扬复亲信,步步抽丝剥茧,方才将如此大案公之于众。”
“那孟家那么大的家业就充公了?”
李愿摇头,“孟家主的故交找到了孟氏遗孤,据说是那孩子的父亲当年重病缠身没去宗祠祭祖,因而躲过一劫。”
“啧啧,要不是尾巴没处理干净这简直是完美犯罪。”要是多伪造几代说不定就不会被发现了。
“所以以驸马的才智,定然不会留尾巴的对吗?”
陈羽一听顿时炸毛了,“我说你突然好心讲故事,影射我是吧?谁是渣男了?谁想吞家产了?我明明对你那么情真意切!”
李愿笑意盈盈,“事发之前谁能说扬复对孟娘子不是情真意切?最后还不是赘婿吃了绝户?若不是机缘巧合,谁能知道这背后的险恶,嗯?”
“李愿,你要相信我是坚定拥护你当皇帝的,就算我谋反,最终目的也是让你上位。”
“区区商贾便让扬复灭绝人伦,这大好江山驸马难道不心动?”
“不心动。我想很在一起,你当皇帝我可以当皇夫,我当皇帝你肯定不会当皇后。”
“无论何人登基,你……”李愿突然犹豫了,现在挑明似乎不好。
“都必死无疑对吧?”陈羽一语戳破,掰着手指头算道,“李焕不用说了,文学天赋胜过政治天赋,性格里面又沾那么点自命不凡的普信气质,以后叛逆期到了必然和我势同水火;你俩个皇兄或许会因为局势不稳求我合作一段时间,但以后肯定也是你死我活;把李煊也算上,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家伙,但是我揍过他,他登基我肯定不好过。”
“算来算去只有你登基,我的日子才有可能好过。你看哈,你,嫡长公主,皇室嫡脉根正苗红,现任平东大将军是亲舅舅,镇北大将军和兵部尚书卫国公是公婆,天下最强战斗力的明王是超级听话的亲亲驸马,这样算下来你起码百万的军方势力支撑,地位不能说坚固无比只能说稳如泰山,再加上你本身天赋异禀才智无双天生的领袖风范,简直天选的下一代领导人好不好?只要你上位之后放我一马,我的日子直接原地起飞快乐似神仙~~”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声伴着太阳的暖意一起传进屋内。李愿顿了一瞬,轻笑道:“驸马难道以为只有军权便可坐稳江山?”
“有军权不一定坐稳,但是没有军权一定坐不稳,再说了你在朝廷的势力难道还小吗?”
李愿扶着身边厚厚的文书说道:“那些朝臣虽是由本宫联络,却是打着东宫的旗号,算不得本宫的亲信。”
“你入主东宫不就行了吗?”
“他们信服的是太子,是焕儿,不是本宫。”
“那就不指望他们,谁在朝廷没有……额……”陈羽突然心虚地看向李愿,果不其然长公主殿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嗯,”李愿微微歪头,一脸人畜无害,“谁在朝廷没有什么?”
“谁在朝廷没有后援会啦,”陈羽小手手攥着被子一扑棱,“我阿娘那么大个兵部尚书站在那里呢,我代表兵部上下全力支持你,嗯,支持你。”
冰山美人笑得危险,“只是兵部?”
“暂时当然只有兵部啦,要是你决定了……”
“如何?”
“你看上哪个位置我就把那人做了,你换上你的人,你要是有心,我把李焕做了换成你都行。”
李愿没有入陈羽的套,只顿了一瞬便突兀地问道:“驸马可认得裴元、崔礼?”
嗡!“谁?”
陈羽脑袋一空瞳孔十级地震,万幸万幸她背着光,这个距离李愿看不清她的眼神,更万幸她的嘴在脑袋宕机前把字崩了出去。
“裴元裴本初,崔礼崔敬之。”(陈羽派去天辰朝廷卧底的十个学生之二。)
陈羽死死攥着被子,疑惑地问道:“不认得,怎么了?”
李愿盯着陈羽半天没发现端倪,便道:“没什么,方才突然想起——驸马可认得思谨?”
“记得!你整天看她的诗集宁愿收她的黄金都不肯找我帮忙的那个小白脸!你生日竟然还请她!你提她干什么?气我?!”
“驸马稍安勿躁,本宫只是突然想起。”
“哼!生气了,不理你了!”陈羽“生气”地背过身去,被子都快被她攥破了。这该死的公主的直觉,太可怕了,迟早被这两姐妹吓死。
李愿盯着陈羽的背影,虽然小驸马的表现并无不妥,可她心中那抹异样却散不开。依她方才的架势,朝中分明已经有了她的势力,且直觉告诉她那些不是陈家世代积累的势力,而是独属于她的亲信。
“驸马睡了?”李愿突然起身,慢慢向陈羽靠近。
陈羽抓起被子兜头蒙住,“睡了!”
李愿已经走到榻边,一把抓住陈羽的被子就要掀开,“虽是深秋,却不可如此憋坏身子。”
“你干什么?!”陈羽抓着被子和李愿拔河,最后扭不过,气呼呼地冒头,“被子都被你抓皱了!”
李愿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被子上大块的褶皱,锐利的眼神仿佛要把人的灵魂看穿,“驸马似乎很在意这些褶皱。”
“废话!”陈羽眼睛瞪得溜圆,“你好不容易好心一趟给床被子,弄坏了你无理由退换吗?!”
“府中自然不缺一床锦被,坏了换下就是,”李愿眼神如刀,“驸马紧张什么?”
陈羽不甘示弱,“谁紧张了!我是被你气的!”
李愿转头望向窗外,道:“今日阳光很好,驸马以为如何?”
陈羽回头看了一眼,警惕地盯着李愿,“挺好的,怎么了?”
李愿余光紧紧盯着陈羽,“驸马可记得那日阳光明媚,你我约定京城赏雪?”
空气凝固了一瞬,陈羽突然蹦起来把李愿摁在榻上,“李愿!你和谁约好了赏雪还能记错?!你不和驸马约会你去哪找小白脸?!”
“驸马误会了……”还好榻上软,不然非得伤了不可。
“我误会什么了?!说!哪个臭不要脸的小白脸敢勾搭你?!”
眼见陈羽脑袋越来越近,李愿只能偏头躲避,“本宫记错了,是长安约本宫赏雪,她提起驸马,本宫记错了——你起来……”李愿想推陈羽的肩膀,可惜双手被禁'锢,无从发力。
陈羽几乎贴到李愿身上,“哼!我不管,我也要赏雪!”
此情此景她还能说什么?“待京城降雪,本宫与驸马同去便是。”
“堂堂长公主殿下不能骗驸马喔。”
“不骗驸马。”
“立字据!”
“好,立字据,驸马放开本宫,本宫才好撰写。”
“这还差不多。”陈羽这才气呼呼地把李愿放开。
李愿看着陈羽退开,没有立即起身,反道:“驸马今日似乎很不对劲。”那脾气来得实在莫名,仿佛要掩盖什么似的。
“李愿!我真的生气了!我不就想偷个懒旷个班你就这么气我?!”陈羽一个猛回头又要扑上去。
“许是本宫太累了,驸马见谅。”她不就是这样喜怒无常?李愿率先示弱,从榻上起来。
“累了就休息一下?”陈羽顺势坐下拍了拍身侧,“这床很舒服的。”
“多谢驸马,本宫尚有公务。”
“切。”陈羽“切”完,整个人瘫倒在被子上。太可怕了,这长公主是什么生物?为什么有人会有这么恐怖的直觉?!
李愿听见动静,回头看向某人,“驸马?”
陈羽又吓一激灵,“干什么?!你不睡我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深秋寒凉,驸马小心些。”说罢李愿便回到座位若无其事地办公。
“知道了!”李愿,这女人太可怕了,一字一句暗藏杀机,真追到手恐怕玩不过她!
“李愿。”陈羽喘了好久气,才转头看着李愿。
“嗯?”
“公主对驸马要温柔一点。”
“驸马对公主要听话一点。”
“我还不够听话吗?”
“听话,闭嘴。”
“哼!记得我的字据!”
李愿无奈一叹,抽出一张白纸写上“待雪初降,与君共赏;山川为鉴,不渝此言”,最后还十分正式地盖上长公主府官印。
陈羽伸长脑袋抗议:“谁跟你过公函呢?我要私印!”
李愿一记眼刀瞪回去,“闭嘴。”
陈羽呡着嘴,“嗯哼哼哼!哼哼!”
李愿又瞪了一眼,从袖中取出私印盖上。
上等宣纸、一两千金的墨,还有长公主灵动的字迹和淡淡的清香,这字据陈羽真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一口亲上去,“京城大概什么时候下雪?”
李愿头也不抬,沉声道:“再敢多言,便送你回小院反省。”
“哼,凶巴巴的……”陈羽斜着眼小小声骂了几句,翻身睡觉,结果刚躺下就听见外头敲门:
“殿下,府外来了一辆马车,来人自称扬州刺史之子,说是来拜谒殿下。”
没等李愿说话陈羽直接开骂:“这么不长眼这个点才来?!”没看都十点多了吗?不知道李愿要工作本王要睡觉?
李愿无可奈何地瞪了一眼,道:“进来回话吧。”
“是,”小凌轻轻走进来,“启禀殿下,驸马爷,来人自称扬州刺史家的嫡子,只说是来拜谒殿下,其余便不说了。但门房说马车之后还有不少车子,想来带了东西。”
“请到正厅去,本宫稍候便去。”
李愿起身,陈羽也咻地一下起来,“为什么随便一个人来拜访你都要亲自接见,见我就整天没空?是不是因为我来见你没带礼物?”
李愿没脾气了,“在驸马眼中本宫已是贪财之人了?”
“你不要偏离话题!”
“扬州刺史与本宫素无交情,突然登门,本宫总得看看来者是敌是友。”古往今来都不乏地方官想方设法各方走动,以期调任京师,长公主府自然也不缺这样上门拜访的。寻常官吏由长史出面便好,只是这样特殊时期来的还是江南重镇扬州刺史,还是亲自见见显得稳妥。
“我跟你一起去。”陈羽懒得纠结那些弯弯绕绕,她的指导思想非常简单粗暴:李愿和臭男人单独见面?不行!
“嗯…区区白衣,倒也不必如此重视。”外面那位最好别是冲这皮球来的,否则事情就太复杂了。“驸马不如先去园中玩耍片刻,待本宫处理了那间事,再去请你过来?”
“你打发小孩呢?还让我自己去玩,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本来没什么,陈羽现在愈发觉得这里面有奸'情,无论如何得盯着!
“你要去便一同去吧。”累了,不想管了,一会儿随机应变吧。
陈羽一路都挺老实,快走到正厅突然把李愿拉住,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李愿礼貌微笑,“驸马又怎么了?”
陈羽转着眼珠子从李愿珠光宝气的发型看到光滑白嫩的下巴,“你就这么去见外人吗?”
李愿看陈羽怨念满满的眼神很是疑惑:“区区白衣,还用得着本宫盛装出席么?”
“殿下。”陈羽眼里的幽怨快溢出来的时候,小凌极凑巧地呈上面纱。
李愿也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看着陈羽。
“我帮你戴。”陈羽拿着面纱在李愿耳后一阵捣鼓,嘴里一直念叨着“遮严实一点”。
“驸马,再磨蹭下去便要日暮了。”面纱虽软,一直蹭着也痒得难受。
“知道了,你别急嘛。”陈羽打量了半天,双手捏着鼻梁两边的面纱边沿又往上拉了一点,直到各个方向都看不见李愿真容,陈羽才满意地放过李愿。
即将步入正厅,小凌正要传警,陈羽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在她喊完“殿下驾到”之后迅速眼神止住她后半截话。
正厅,梁实等得心焦,不时暗暗打量四周,仿佛椅子上长了刺般坐不安生,又畏于这是长公主府,不敢有什么大动作,近半个时辰下来,额头上已然浮出汗珠,听那一声“殿下驾到”更是把原本就悬着的心吊到了悬崖边上,竟然是长公主殿下亲自接见!紧张之余还有一丝激动,那可是长公主殿下。
梁实悄悄挪了挪屁股,暗暗盯着入口,甫一看见走来的彩凤辉煌如神仙下凡的女子,便知晓这是民间传如神女的长公主殿下,梁实正看得出神,瞥见与长公主殿下同行而来的身着米黄袍服的散发少年。梁实心中又是一惊,长公主殿下竟喜欢那样白白嫩嫩的稚气孩童?
李愿落座,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皇家威仪,梁实起身时脚下一软,几乎是半砸到地上,“草…草民梁实参加长公主殿下,伏请殿下金安。”
“本宫安。梁公子免礼,赐座。”
“谢殿下恩典。”梁实低垂着脑袋,屁股落到结实的木板上乱跳的心脏才稍安一些。
此间隙李愿不解地看了陈羽一眼,想不通她为何不坐下,为何要制止小凌,可陈羽没有回应,只死死盯着梁实,仿佛猛兽盯着猎物。
李愿于是不再纠结,转向梁实道:“梁公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草民奉家父之命前来府上拜谒,殿下拨冗召见已是鸿恩,草民不敢妄言苦劳。”梁实突然觉得额头上的汗愈发汹涌,这厅内似乎有一道及其霸道的威压,压得他喘不过气。可是哪来的威压?长公主殿下分明春风和煦,十分和蔼。
陈羽悠哉地站在李愿身边听她打太极,静静等着这个精心打扮的花孔雀一步一步展开燕国地图。
“家父听闻殿下乃爱书之人,故收集典籍十部,命草民带来献与殿下。”
陈羽嗤笑,瞧瞧,这不就图穷匕见了?这才十五分钟,真他'妈'短'男。
花孔雀说罢,一拍手,又自外头鱼贯走来十个男人,一人捧着一封厚厚的书函跪在厅上。嗯,美男子,一看就是专业培训过的高端服务人员。呸!畜牲!
李愿虽是头一回遇上,但听闻不少,见了这些美男子第一时间转头去看陈羽,果不其然小驸马脸都快气绿了,呼吸声重得吓人。至少不是冲着小驸马来的,双喜临门。李愿压下笑意,装作不解,“这些郎君也是梁公子带来的么?”
梁实闻言大喜,连忙道:“回殿下,他们皆是饱读诗书之士,可与殿下充做侍读。”
是她疏忽,这梁实就是冲着她来的且算得很准,若不是小驸马“重病”休养,今日正好是她离开的第二日——小皮球怕是要气炸了,余光都看得见她剧烈起伏的胸膛。
李愿的眼神忽然和陈羽撞上,里面的威胁不可谓不浓——你敢收一个试试!
李愿轻咳两声,仍旧是礼貌疏离的微笑,“府中从未有过侍读,如今多了这许多,本宫无处安置,恐怕要辜负梁刺史好意了。”
从未有过侍读?那这个少年?梁实偷偷瞄了一眼经立于李愿身侧的少年,他的眼神像要吃了他。
梁实大脑一片空白,竟口不择言道:“家父吩咐,若殿下无处安置十人,只留一二也是……”
“阁下是否忘了,长公主府还有驸马?”陈羽的声音如隆冬风雪,眼神更似地狱阎王,仿佛随时要带走眼前之人。
这一脸稚气的少年为何会有如此威严的声音?!梁实吓得腿软,声音颤抖无比,“殿……殿下,不知这位……”
陈羽蔑笑,“此处两位殿下,你唤的哪一个?”
梁实吓得跌倒在地,小凌不失时宜地出声介绍:“这位是府上驸马爷,当朝明王殿下。”
“大王……呃……”梁实正要磕头忽然浑身一僵,竟吓厥了。陈羽又扫视一圈地上的十个男人,忽然一笑,“殿下看上哪个?”
她若是随意点一个小皮球会是什么反应?李愿思忖片刻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小驸马显然气坏了,可不能再气下去。
“本宫都看不上,全交由驸马处置便是。”
“哼!”陈羽狠狠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李愿暗叹一声,抬步追去。正入一个拐角,李愿突然被一股力量捉走。陈羽把李愿摁在廊道旁,双手抓着李愿肩膀。
李愿挣扎未果,叹道:“驸马这是做什么?”
“这是第几次?”
“哪有甚么几次?这些男子名为侍读实为眼线,本宫怎会留下?”再蠢的公主都不会接受这样的面首。
陈羽的眼神极其危险,“所以不止一次了?”
“第一次,无论再有多少次,本宫也不会留下眼线。”
“不留别人的眼线,所以去找安全的小白脸?你在外面养了多少?!”
李愿皱眉,反问道:“本宫是否应当质问驸马在府内府外养了多少“红颜知己”?论起身份驸马才是入赘府中的赘婿,如今竟质问本宫?”
“你!咳咳咳……”陈羽突然扶着柱子剧烈咳嗽,眼角溢出泪花,“你……咳咳……你……”陈羽根本控制不住仿佛爬了几万只蚂蚁的喉咙,“你”了半天说不出下文。
陈羽几乎整个人抱在柱子上,整个肺像抽了风的发动机,直到咳得眼角通红才哑着嗓子大喘气道:“就凭,这个时代的防护措施,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知不知道,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咳咳……我知道你压力大,你压力再大,也不要这么放松……咳咳……”
李愿拍着陈羽后背帮她顺气,听她此言满腹疑惑,“驸马在说什么?”
陈羽一脸悲怆地抱着柱子,哀道:“你以后……咳咳……小心一点,尽量不要……深入接触了。”
虽然李愿不知道陈羽在痛心什么,但能推断她为何气成这样,于是扶着她坐下,抚着她后背道:“本宫没有面首,驸马无需担心。”
“以后也尽量不要有,”陈羽咳得肺疼,虚弱地靠在李愿肩上,“真的,咳咳……真的对身体不好……”
见陈羽咳成这样李愿也不敢再问为何对身体不好,只能点头应下,拿出丝帕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鸟雀在远处叽喳吵闹,日影缓慢而坚定地推移,陈羽靠着李愿喘了很久,才渐渐平复了呼吸。
李愿听陈羽呼吸粗重,不免担忧,“可要传子离来看看?”
“不用,一时气到了而已——不要乱碰男人知道吗?很危险的,”陈羽瞥了一眼,一把揪掉李愿的面纱,“就我们两个人还戴着干什么。”
陈羽一口一个“危险”“不好”勾起李愿的好奇,忍不住问道:“为何危险?”
“你这个想法就很危险!伤身体!咳——”陈羽一急又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下意识拿手帕捂嘴,到嘴边了发现是李愿的面纱连忙在袖子里调换。
陈羽捂着帕子又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李愿拍后背的动作渐渐放缓,又问道:“红颜知己便不危险了么?”
“你玩“红颜知己”玩出花来我都不管,别碰男人,咳咳……尤其那些花孔雀一样花言巧语的男人,尤其尤其那种来路不明不干不净的男人,不安全!咳咳咳……”
什么叫红颜知己玩出花来,李愿看陈羽的眼神突然变得怪异。
“本宫不需要。”
陈羽喘了几口粗气,拉着李愿的手道,“女孩子先天容易吃亏,一定要慎重对待,哼嗯(喘气)…哼嗯……千万不能马虎。”
此情此景竟如此像临终嘱托,怪异得很,叫她十分不适。
“驸马那些红颜便是慎重对待之后挑选出的么?”
陈羽默默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李愿的眼睛,“你是不是很介意?”
李愿不假思索道:“驸马身份特殊,那般人多眼杂之地终究不安全,若是一时不慎,难免遭御史弹劾。”
陈羽落寞地靠回去,“好吧,你不介意。”
李愿:????????
李愿斟酌片刻,道:“你平日游玩本宫便不多管,若是玩得过火御史联名弹劾,父皇也无法一意孤行地保,你可知道?”
“哼,”陈羽一笑,“让他们弹劾去吧,只要不嫌命硬,我不在乎。”
“御史以忠心直谏立身,若肆意滥杀,日后朝堂如何再有利剑?”
“利剑?”陈羽深吸一口气,“那群自以为是迂腐至极整天闲着没事干就会给人添堵的废物算个什么利剑?他们干过一件好事?”自从知道那件事后她对御史这个官再也没有一丝好感。
李愿长长的睫毛闪了一下,道:“若无御史风闻奏事,官吏贪污岂非日益猖獗?再强盛的国家也难以支撑硕鼠啮食。”
陈羽侧身抱住柱子,哼道:“我不要听大道理,我就是讨厌御史,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御史。”
“无……”李愿才说了一个字,陈羽就突然撅起嘴幽怨地盯着她,李愿很清晰地领悟了陈羽的暗语:你再敢说大道理我就哭给你看。
意儿并不在身边,长公主殿下非常识时务地话锋一转,“午膳的时辰到了,驸马可要一同用膳?”
“要。”陈羽突然弯腰,一把把李愿捞起来。
“啊!”李愿低呼一声,下意识抓住陈羽衣领,“你做什么?!”
“驸马突然想抱公主了不行吗?”
“放本宫下来!”
“不。廊道这么窄,你把我撞倒自己也会受伤的喔。”陈羽宛如春风得意的状元郎,抱着李愿大步流星地向小院走去。
“登徒子!”大皮球!李愿挣扎不得,只能在陈羽怀里郁闷。
午后
李愿是万万没想到陈羽能如此不要脸,字据立了肩膀靠了人也抱了,焕儿都到门口了她还能出幺蛾子。
“你起不起?”
陈羽抱着被子半挺着上身,已经把无赖写脸上了,“起来可以啊,但是外面那么危险,我这身娇肉贵的万一磕磕碰碰了可是了不得的大损失。”
从卧室到院子,叫危险。李愿深呼一口气,以极大的定力稳住语调,笑道:“陈太师莫不是要毁约?”
“我前两天才在外面摔了一跤,我不出去。”教小屁孩还是和李愿耍赖撒娇,傻子都会选好不好。
前两日你睡得像头猪摔个球!长公主殿下努力找回涵养,“心平气和”道:“驸马是意思是,让焕儿在此上课?”
“不要,我的卧室从来不让外人进。”
这皮球就是在耍无赖,再好的涵养都要被她气死了!“陈羽!本宫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可怜的长公主殿下,骂人都这么文明。
“我哪里厚颜无耻了嘛!我就是突然不想去了嘛!”什么叫厚颜无耻?要是以前她说一句不想动院长直接被子盖到脖子顶再加一句乖宝宝睡觉觉了,李愿就差一大截,不哄就算了,还骂人!
“你厚颜无耻至极!本宫遍览古今不见你这般无理取闹的无赖混蛋!”
李愿好像真的生气了,对面真的不是院长,陈羽不敢再耍无赖,转而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殿下~~人家累了不想走路嘛…~~”
嘶——
李愿浑身发毛,见鬼似的盯着陈羽。
“不走?”
总觉得长公主的眼神不怀好意,但是都赖到这份上了,突然妥协好像不太好。“不走。”
“好。”说罢李愿竟然转头走了。
“诶!你怎么就走了?你再劝劝啊!喂!李愿!回来!”
陈羽砸在枕头上正郁闷,李愿没一会儿竟然又回来了,还带着整整齐齐八个侍女。对,当初把她五花大绑挨家法的那八个!
“你…你要干什么?”
“驸马病重,行动不便,是本宫疏忽了。”李愿笑得很温柔,可是陈羽觉得好瘆人。
陈羽看着越来越近的长公主就差哭出来,“我行动不便,我怎么不知道?”
“驸马别怕,本宫带来了步辇,不用驸马走——”
“走”字拉得贼长,生怕她听不清。陈羽这才看见还有一架步辇停在屏风后面。
“请驸马上辇。”李愿冷笑,退开一步,小凌等八个侍女排开架势向她走来。
你们这不像是请驸马上辇,像是请驸马上秤!“你们要干什么?住手!住手!”
五分钟后,陈羽“坐”在步辇上欲哭无泪,“殿下,好殿下,我知道错了,放开我好不好?”
李愿笑得人(扬)畜(眉)无(吐)害(气),“驸马病重,为防身、娇、肉、贵的驸马磕磕碰碰造成损失,本宫不得已而为之,望驸马体谅。”
“所以你就绑我?!”没错,陈羽是被绑在步辇上的,从脚踝到肩膀横着竖着结结实实绑了不知道多少圈,几乎把她和椅子箍成一体,外面罩上毯子根本看不出端倪。她现在浑身上下就剩两条胳膊可以极其小幅度地运动。
陈羽苦苦挣扎可惜纹丝不动,声音满是哭腔,“殿下~姐姐~~姐~姐~~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我要上课的~~”
李愿置若罔闻,“焕儿恭候驸马多时,走吧。”话音未落四个侍女抬着她就出去了。
“啊———”真的,从来没有这么痛恨步辇,从来没有!
“驸马今日想教焕儿什么?”
“教他的姐姐学会关爱驸马,呜呜呜——”陈羽缩在毯子里哭哭啼啼,活像被那啥了的小媳妇。
“驸马若是再不知正经,本宫不介意就此将她们调与驸马抬辇。”
“我介意!呜呜呜……”
李焕在院子里等得心焦,绕着石桌转圈圈,听见动静抬头一看,见被四名侍女抬来的姐夫很是震惊,“姐夫,你的伤怎么样了?”竟然严重到行动不便了?
“我……”边上的眼神实在太凌厉,陈羽认命,“暂时没什么大碍,只是腿脚不便。”
“喔,”小太子悄咪咪挪到椅子上正襟危坐,“那我们今天学什么?”
“你带空白本子了吗?”
李焕从小挎包里拿出一本一指厚的本子,“带了。”
“很好,给你一下午的时间,你去城里把你能收集到的信息都记录下来,天黑前回来。。”
小太子眼里写满了清澈的无知,“什么信息?”
陈羽深吸一口气正要阴阳怪气,突然感觉脖子一凉,连忙微微一笑和蔼可亲,“一切皆信息,没有范围,去吧。”
“都要写吗?”
“也可以只写你觉得重要的,写满就好。”
“喔。”李焕似懂非懂地抱起本子要走,李愿突然将他叫住,“焕儿,你是否忘了什么?”
李焕一脸懵地回头,看了看本子摸了摸笔墨,更懵了,“什么?”
李愿暗叹一声,眼神落到他的衣袍上,“你要去的是坊市。”
李焕循着视线看去,华丽的太子常服和玉带映入眼帘。“噢噢,我这就去更衣,姐姐再见,姐夫再见。”
陈羽好心地等李焕走远了才吐槽:“啧啧啧,这天赋,比你差远了。”
李愿暗自翻了好一会儿白眼,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陈羽轻轻一哼,“你别以为我偷懒,我可是非常认真了噢,我亲儿子也就这待遇。”
来路不明的陈愿林。李愿斜眼一瞥,若无其事地倒水,“说来本宫还未见过驸马的亲、儿子。”
“害,那个臭小子肥嘟嘟的有什么好看的,不好看别看了。”
“能被驸马看上的孩子,又怎会寻常?”
“……你今天没工作吗?”
“似乎不多。”
“那我们!”
“不去玩。”
“啧……”
李愿微笑看着陈羽,“若是去见见愿林,倒也不是不行。”
“额…呵呵,”陈羽讪笑躲开李愿的视线,“算了算了,指不定在哪睡成猪了,找不到的。咱府里风景就不错嘛,逛逛?”
“不了,本宫处理公务。”
“嘁!白切黑狐狸!工作狂!”
“若无事,本宫先回书房了。”
“诶,你不在这等吗?”
“驸马不是让焕儿日落前回来么?”
“万一他提前回来呢?你看今天太阳这么好,我们边晒太阳边办公多好呀,你看你这一大堆文书都带来了,来回搬多累啊是吧?”
李愿自知论无赖她无论如何耍不过此人,便不再纠结,安心批阅文书。
陈羽盯着李愿看了半天,见李愿没有反应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亲爱的殿下,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如此称呼必有图谋。李愿警惕地抬头,“何事?”
“我还绑着呢!”陈羽奋力挣扎一下,一如既往的纹丝不动,“你放开我,我也要工作的~”
李愿上下打量了半天,传侍女进来解开一半。
“诶,还有一半呢?”
“你若是再有动作,连一半都没有。”
“你虐待我,呜呜呜……”
李愿无视哭哭啼啼的小皮球,专心批阅文书。
陈羽仰天长叹,拿出一沓文件从中抽选一个幸运儿,开始了美好的工(偷)作(窥)。虽然很苦,但是不能耽误别看仙女边工作。
太阳稳定地输出热能,向来冰冷的四肢渐渐通了暖意,耳边时不时传来虎啸犬吠,看累了文件抬头看一会儿认真工作的长公主,十分惬意,如果忽略不遂的下半身。
李愿处理完十余份文书抬头放松筋骨时,余光瞥见小皮球认真的侧脸。李愿暗惊某人的老实,定睛看去好看的眉眼顿时沾上些许怒气。
“驸马不是说处理公务么,这又是哪位红颜,竟让驸马如此念念不忘?”没错,陈羽在画画,准确地说在画美人图,一袭红衣明艳动人,眉宇之间不乏英气,叫人过目难忘。
“啊?”陈羽一抖,看了看画又看了看李愿,“我在工作啊。”
李愿一嗤,“北境公务悠闲至此,“工作”便是画美人?”
“啊哟,我在画北境的女官官服嘛,你看,虽然她们穿男装一样帅的一匹,但是我还是想设计一款样式差不多但是更突出她们女性特点的官服嘛。”
李愿斜眼看去,哼道:“本宫还以为又是驸马的红颜知己。”
“不是……嗯?”陈羽眉毛一抖,瞬间转换成贱兮兮的笑容贴身紧逼,肩膀伸过去艰难一顶,“你生气了?”
李愿不自在地躲开,“本宫生什么气?不过是可怜北境百姓,竟遇上你这个满眼美色的昏君。”
小样儿还装矜持,这回我还拿捏不住你?“可是你误会我了诶,我分明是在认真工作,竟然被你无端污蔑。”
李愿眼神飘向别处,别扭道歉:“本宫一时冲动误会驸马,还望驸马见谅。”
“这就完了?一点都不真诚。”
“你莫要得寸进尺。”果然不能给她一点颜色,看看这皮球,简直要飞了。
陈羽可怜巴巴,“你毀我清誉,一句道歉就完了吗?”
你有清誉吗?你说此话可问过你那些红颜知己?李愿心中冷笑,问道:“你待如何?”
“你比我了解女装嘛,和我一起设计怎么样?”
“本宫还有公务,恕不奉陪。”
“堂堂长公主殿下,平白无故污蔑了人,竟然只是那么不真诚地一句道歉,连这么个小小请求都拒绝,”陈羽委屈巴巴地低着头,小心翼翼又不服的眼神拿捏得相当到位,“唉,谁让长公主殿下位高权重,我一个小小驸马除了被欺负忍气吞声……”
“够了!”李愿深吸一口气,拿过设计图,“本宫帮你看看就是。”
陈羽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语气依旧柔柔弱弱,“殿下若是公务繁忙可以不看的,毕竟……”
“闭嘴。”
陈羽闻言更是娇弱,仿佛下一秒要哭出来,“我不过就是多说几句,殿下就这般模样,算了算了,是我多嘴了,哼~”
李愿缓了几息,险些一砚台砸她头上去,“堂堂驸马如此矫揉造作成何体统?你给本宫好好说话,再敢如此,当心家法伺候!”
“殿下~~”李愿一记眼神杀陈羽瞬间软了,半个人瘫到李愿身上,“宝宝不生气了嘛,我保证以后都不那样了~~”
李愿嫌弃地推开皮球,看了一会儿图纸,忽然道:“也不知焕儿如何了。”
果不其然陈羽瞬间炸毛,“你看图就看图你提他干什么?不许提他!不然我让他熬夜到猝死!”
城内,坊市。李焕换了一身寻常的米黄学子服,漫无目的地在集市上溜达。本子上零零星星记了些许信息之后他就没了头绪,整个人行尸走肉一般,一个不留神,竟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小公子您没事吧?!哪个不长眼的不知道前头有人?!”陈追一脸天塌下来的表情上下检查陈愿林的伤情,看没出什么大事才叉着腰回头质问罪魁祸首。
李焕被撞退好几步,这才拍了拍衣服走到陈愿林跟前作揖,“小公子见谅,在下思索入神一时不查,不知阁下是否有恙,若是不慎受伤,在下必登门道歉。”
“你是我这么多天来遇见最有礼貌的一个,”陈愿林揉着脑袋打量李焕,“但是礼貌也不能让眼睛吃吧?你想什么呢路都不看?我长那么矮?”
确实也不高……李焕暗暗打量只到他胸口的陈愿林:身腿等长、面相白嫩,青丝半束头顶,一顶珠冠灵动。眉勒湖蓝抹额、足蹬白底银靴,身上杏色袍服银丝暗走簇成华美竹纹,与锦缎腰带相得益彰,只是腰间马驹玉饰风格奇特,惹人注目端详。杏袍是圆领,想来是嫡子得的恩荫。
陈愿林半天没听见吱声,不满地叉腰,“喂!刚说你有礼貌!”长得人模狗样别是个木头。
李焕轻咳一声,躬身歉道:“是在下思索入神,一时不察,抱歉。。”
“小古板——”陈愿林哼道,“你在想什么?”
李焕斟酌了片刻,道:“夫子命在下收集信息,在下没有头绪。”
“收集信息?”陈愿林抖了抖眉毛,“我以为只有老家伙这么无聊……”
“阁下说什么?”
“没什么,”陈愿林瞥了一眼李焕手里没写两列字的本子,“你不会是要把那本写完吧?”
李焕暗叹,“正是。”
“这还不简单吗?”陈愿林指了一圈,“喏,你看,这四周不都是信息吗?有多少间铺子有多少二楼有多少三楼、店里都是卖什么的,来往都是什么人、这街上有多少商贩、他们各自卖了什么、他们的货物多少价格、哪些货物受欢迎、那些货物是自家做的还是从别处收购的、他们一般什么时候开张什么时候回家,还有这些行人的男女比例年龄区段划分,他们各自的衣着他们的言行举止、他们说话的口音他们身上的气味,甚至屋顶几片瓦、墙上几块砖,不同屋子的砖瓦质量磨损程度,这些都是可收集的信息。”
李焕瞠目结舌,回过神来看陈愿林的眼神充满了敬佩,“阁下高见!”
陈愿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高见不高见,只是碰巧我也做过罢了,在这样的城里写完这一本还是很容易的。”
李焕好奇道:“阁下也如此收集过信息?”
陈愿林少年老成地一叹,“家父闲来无事打发我罢了,不值一提。”
李焕若有所思道:“想来令尊定是大才。”天辰所谓“恩荫”更多地指官员勋爵的子孙所能享受的衣食住行的规制,五品以下荫嫡长子,五品以上荫嫡子、荫嫡长孙,此人能着圆领,其父、其祖至少有一人在朝为官或身有爵位,若是可用之才说不定提拔提拔。
“额……算是吧——正好我闲的没事干,和你一起收集怎么样?”
“多谢阁下,”李焕又一揖,“阁下今日用度,由在下买单。”
陈愿林看珍稀动物似的打量李焕,“你家里人都这么古板吗?见面甚至不问名字?”
“是在下疏忽,”李焕又是一揖,“在下姓李,家中行四,阁下唤在下李四便好,还未请教?”
陈愿林愣了那么一秒钟,陈大郎好像不太好听,老家伙似乎提过大伯家有龙凤胎……嗯。“在下姓陈,家中行三。”
李焕拱手,“三郎请。”
陈愿林依葫芦画瓢还了一礼,“请。”
天都作为国际都会,四海来客络绎不绝,坊市更是热闹繁荣,左一个货郎高声吆喝、右一辆雕花马车悠悠驶过,抬头望去彩幌争艳、驻足听来锣鼓萦耳,好一个大国气派。
有了陈愿林醍醐灌顶之后,李焕在城内一通走街串巷很快就写完了厚厚一本,陈愿林在旁看着,提醒道:“其实很多你可以不写的,脑子里过一遍有印象就好。”
李焕点头,“家师也说过这样的话。”
“是吧?”陈愿林咬下一口糖葫芦,“家父也说过。”
“说起来家师也姓陈。”要不是姐姐才成婚两年,真怀疑是他们偷偷生了个孩子还没告诉他。
“这么巧?”陈愿林嘴张成O型,又很快闭上,“不过肯定不是家父,他教不出你这么……克己复礼的好学生。”
“有机会我真想见见令尊——功课完成我便回府了,三郎家住何处,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我是来京城探亲的,没什么固定的住处,过些日子或许就走了,要找我去梨园茶馆还方便些——你这就回了?”
李焕拍了拍挎包里的本子,“功课已然完成,该回去了。”
陈-大忽悠-愿林:“本子满了,你的脑子呢?脑子没装满小心回去你老师骂你。”好不容易遇到个能说话的,可不能这么快放跑了。
“这……”李焕果然犹豫了,这很明显是姐夫能干出来的事。
“走吧,带你去信息高度密集的地方装满你的脑子!”陈愿林一把抓住李焕的手往一个方向跑去。
“四、海、茶、楼,”李焕抬头看着高高的匾额,里面嘈杂的声音站在外面都听见了,“三郎,这便是信息高度密集的地方?”
陈愿林叉腰,“对啊,四海茶楼,这是我找到的京城信息最密集的地方了,这里头的说书先生口才最好,不论是贩夫走卒江湖儿女还是纨绔子弟深闺佳人都可以在这里看见身影,听他们说话简直就是浓缩的全国新闻甚至国际新闻。”
李焕低头看着陈愿林,由衷道:“我隐隐觉得,若是你与家师相遇,必有佳话。”
“还是算了吧,不合适。”这小古板明显是正经世家培养出来的,他才没兴趣见他那什么老夫子。“走吧。”陈愿林抓着李焕袖子把他拖进去。
“哟,小公子来了?”陈愿林一进门就有小二迎上来,“老位置?”
“老位置,三位。”
“得嘞,您里边请———”
李焕将信将疑地坐下,四下打量着,“三郎,此处如此吵闹,当真能听见信息么?”
“四郎,你要学会分离声道,”陈愿林抓起糕点,指向侧方两个贵公子,“比如你现在想听那两个公子哥谈美人,你就要告诉自己隔离掉其他一切声音,只听他们说话。”
“深呼吸,也可以闭眼,慢慢把注意力集中到他们的声音上。”
李焕深呼一口气,闭着眼找感觉,那两人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可恨!要不是那畜牲赚我那位来了,我早从水帘洞中杀她数百来回!”
——“得了吧,次次拿那位作借口,仔细惹恼了那位,把你的物件砍了去!”
李焕睁开眼看向陈愿林,“三郎,他们口中的“那位”是?”
“这……”陈愿林讪讪摸脸,“这你最好不要知道,你哪天知道了,离纨绔子弟也就不远了。”
李焕思考片刻,试探道:“可是京城中的纨绔?”
陈愿林补充:“是超级纨绔。”
李焕缓缓点头,“说来我也认得几个“超级纨绔”。”比如姐夫,比如煊哥哥。
陈愿林翻着菜单随口答道:“巧了,我也认得一个——四郎有什么忌口吗?”
“啊?”李焕从几名书生的论诗声中回神,道,“不吃香葱,其余皆可。”
“好嘞。”陈愿林划掉含葱的酥饼,把单子给陈追。
陈追去叮嘱茶点,陈愿林抬头一看,李焕盯着某处愣神,“你在听什么呢?”
李焕伸手一指,“那处有书生论诗。”
陈愿林凝神去听,问道:“你觉得他们的诗怎么样?”
李焕微微摇头,“中规中矩,并无出彩。”
陈愿林赞同,“确实。”
李焕留神那处声音,脑袋却转向陈愿林,“三郎莫非对诗词歌赋也有建树?”这个小少年给了他太多惊讶,他简直怀疑陈三郎是八九岁的年纪,只是身量不显。
陈愿林摇头,“不是我,只是家父兴之所致闲吟几句,我偶尔听见,知道一些。”
李焕两眼放光,身体倾过桌面,“愿闻令尊佳作。”
陈愿林抬眼思索片刻,说道:“我记得一首,好像是他中秋时写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1】”
李焕怔了几息,拊掌不止,“令尊大才!我以为当世大家已尽数见过,今日方知江山多才俊,汗颜不已!”
陈愿林给激动的李焕吓了一跳,笑道:“他确实厉害,不过四郎想来也非同寻常吧?”这个年纪能自认为见尽当世大家,要么家族地位高得离谱,要么自个牛得逆天。
李焕脸上一红,道:“说出来恐三郎笑话,我虽学诗良久,却远不如家姊,遑论家师。”
那就是家里厉害。陈愿林不以为然道,“话不能这么说,你还年轻啊,现在你姐姐你老师肯定比你学得多,以后说不定就超过他们了呢?”
李焕叹息,“三郎不知,家姊当真天赋之才,我是处处不如她;家师更不必说,少年成名光彩熠熠,叫人难以直视。”
“唔,他们对你怎样?”
“家姊对我无微不至,极尽关怀,只是有时管教颇严;家师……虽是严厉,但也倾囊相授。”
“这不是挺好的嘛?你们又不是竞争对手,我要是有这样的姐姐和老师我就不努力了,想干什么干什么。”
李焕小眉头皱起来,“家业重担要我承担,恐怕不能随心。”
“啧,”陈愿林呲牙,“你要看开点,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这个年纪已经被我那位“大才”爹爹当做万能的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了,我就很放松啊,因为我知道我现在还小,他会在后面扶着我,帮我处理我留下的烂摊子,帮我改正,我有机会在试错中成长,”陈愿林双手撑到桌子上,“四郎,你家除了姐姐老师还有别人吗?比如你爹,比如你兄弟什么的?”
“家父尚在,还有三位庶兄。”
陈愿林了然,“你所谓重担,指的是兄弟争家产?你爹宠妾灭妻吗?”
“自然不是,家父神通广大,很是清明。”
“那你怕什么?我们情况差不多嘛,都是年纪小,都有超级厉害的爹在后面撑腰,何况你还有你姐姐、你老师呢?你大胆一点,多缠着你爹学本事,从小模块做起慢慢积累经验,你家要是经商的就先去铺子里打杂,要是从政就去民间多走走多看看,先扎根基层,才能厚积薄发。”
李焕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三郎年岁几何?”
“嗯……”陈愿林掰了掰手指,“应该快四岁了。”
李焕长叹一声,羡慕地看着陈愿林,“可怜我虚长几岁,还不如三郎通透。”
“你只是不自信而已啦,你要看开一点,格局打开,你身边的姐姐老师你爹都太厉害,所以你不自信,但是你想想,他们都在努力培养你就说明你是一个可塑之才呀,像我爹也厉害得没边了,甚至他手下的人也个个身怀绝技,就是那种我一看就知道几十年都赶不上的人中翘楚,但是不妨碍我对自己有信心啊,术业有专攻,咱不能拿自己的短板碰别人的长处,你肯定也有别人无法替代的地方的。”
“寻常孩童这个年纪应当正在开蒙。”三郎却已经可以这样侃侃而谈了,真是人外有人。
“你别自闭了诶,”陈愿林真想抱着李四小朋友的肩膀把他脑浆摇匀,“我爹时常不管我,我各处流窜见的人多听他们说的多,我自然就记得多记得杂,乍一听很厉害的样子,其实有很多疏漏;你一看就是成体系的家教出身,我们俩的轨迹是不一样的,就好像你说一些你学的东西问我,我大概也是不知道的。你要树立信心,不急不躁稳步前进,你要相信来日方长。”
李焕似乎找回点信心,眼里燃起斗志,“我今晚便去“缠着”父亲。”
“对咯,”陈愿林一拍手,“只要背后有人撑着,咱们就可以慢慢试错慢慢追上差距的嘛,现在,我们先好好吃好好玩,要劳逸结合。”陈愿林夹了一块绿色小方糕放在李焕碟子里,“尝尝,他们家特色茶糕,特别好吃。”
“多谢三郎,”李焕夹起吃了一小口,问道,“三郎日后可有心科考?”
“嗯……不好说,说实话我爹不太省心,恐怕我再大一点他就要让我继承家业了,你以后要科举当官吗?”
“我没得选,定然是要的。”若是陈三郎有心仕途,日后必是一代名臣。
“当官啊,那你以后可得注意,千万别当贪官。”落老家伙手里死都不能好死。
“三郎放心,我定然不会贪赃枉法。”
陈愿林捏起一块茶糕,“那就好,我听说当官的弯弯绕绕可多了,你以后有得伤脑筋。”
“啪!”突然,说书的猛地一拍响木,吓得陈愿林茶糕都差点掉了。
李焕转去听说书,津津有味地听了一会儿却听三郎叹息,“这说书的口才是真好,可惜故事不好。”
李焕不解,“这故事跌宕起伏,三郎还以为不好?”
“说来说去就是书生小姐的老套剧情,不好玩,”陈愿林突然神秘兮兮地趴到桌子上,“四郎可听过《射雕三部曲》?”
李焕摇头,“不曾听过,愿闻其详。”
“想你也没听过,这是我爹哄我睡觉时讲的故事,”陈愿林不知从哪摸出一柄小折扇往桌子上一敲,“却说开天辟地以来,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分洲有四:曰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瞻部洲、北俱芦洲。本书单说这南瞻部洲,三皇五帝以来传有四千余载,当今一朝,其号曰宋。此朝以赵为国姓,自立国以来崇文抑武,屡遭外族入侵。期间艰难自难胜数,盖知历经沧桑,分南北两朝。此间故事,便在南宋末年。南宋年间,北方游牧立国曰金,积年发展,一朝南下。时值金兵入侵,朝廷奸臣当道,民不聊生。这江湖之中,有一道派名门,曰全真教,其中有一义士,名唤丘处机…………那郭靖虽长相平平,却因一身侠肝义胆俊美功夫,深得青梅竹马的华筝公主倾心,被铁木真封为金刀驸马。”
说到此处,陈愿林折扇一敲,李焕听得入神许久不见清醒,满脑子都是“你听这个能睡着?”
空气寂静地可怕,还是一个老听客先回过了神,问道:“小郎君,然后如何了?”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李焕这才回过神,抓着陈愿林的手问道:“对啊三郎,然后呢?”
陈愿林一脸惋惜,“不知道,我爹还没说。”
身边突然有人出声,“小郎君可否再说一遍?在下来晚了没听着前面!”
此言一出许多人随之附和,“对对对!小郎君可否再说一遍?”
陈愿林看着周围围的一圈人,多少有点害羞,“四郎,我刚才说的很大声吗?”
李焕真诚地点头,“嗯,很大声。”岂止是大声,手舞足蹈的比说书的还像说书的。
二楼一个公子哥却急得快跳下来,“不大不大,我没听真切!”
“小郎君,”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挤到跟前,“小郎君可否回去与令尊商量,这故事在下买了,一回一百文如何?”
“这……”陈愿林认出这是台上说书的,不知怎么回答。
“刘老头且先闪开,本公子要再听一遍!”
刘老头摸出一个银块递到陈愿林面前,“小郎君,这是五两银子,在下买了您这前头几回故事,劳您坐中台再说一遍,往后这故事只有在下能在茶楼中拍案,如何?”
“成交,”陈愿林收了银子,回头对李焕道,“四郎,留意这往来看客,可是好材料。”
“嗯,”李焕用力点头,“多谢三郎。”
“啪!”陈愿林站到椅子上折扇一拍,“多谢诸位捧场,在下献丑再说一趟:却说这开天辟地以来………”
陈愿林这一回讲得更放飞自我了,真把自己当成说书的,甚至说完了鞠个躬,学着说书的台词道:“感谢诸位捧场,若是觉得在下说得过去或是怜在下说得舌燥辛苦,乞诸位老爷公子娘子夫人赏个润喉钱——”
刚才一趟已经吸引来了不少纨绔,那些纨绔整天无所事事就是吃喝玩乐讲究多,比如他们连听说书的打赏都有讲究,银子讲究个大、扔桌面讲究个准、砸上头讲究个响。谁最大最准最响,这一场子就算谁最亮,个别狂的还会嚣张地喊上一句“今儿算公子请的”。
陈愿林话音未落,四周的大小铜板和二楼的大小银子就齐齐朝陈愿林面前的桌子飞来,陈愿林连忙躲到桌面下面,听外头哐哐哐响个不停,陈愿林嘴都笑歪了。
就在陈愿林以为“雨”停了时,一个破空声咻地响起来,陈愿林冒头一看,好家伙,拳头大的黄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稳稳停在面前,“咚”的一声闷响。
陈愿林“哇哦”一声,抓起拳头大的黄金冲众人一展,高声道:“多谢诸位,多谢这位爷,亮堂!”
陈愿林迅速卷了桌上金银铜把桌子还给望眼欲穿的老爷子,一把拉起李焕跑出去。
“四郎!咱们赚大发了!这一兜子小几百两是有了,你请我玩了半天,我也请你吃一顿好的,走,去香满城!”
李焕轻笑,“是三郎惊才艳艳。”这陈三郎似乎不知烦恼为何物,和他相处久了也被他带着忘了烦恼。
“谢谢谢谢,走吧,去晚了肥鳜鱼就没了!”陈愿林抓着李焕袖子往香满城跑去,
“三郎!”李焕大惊,脚下却在跟着跑,“三郎!我日落之前要回去的!”
“来得及,放心吧!”陈愿林抓着李焕在人群中穿梭,李焕从没这样跑过,反正姐夫说的是太阳落下去之前,反正本子已经写满了,脑袋已经装满了,和三郎好好玩一会儿吧。李焕打定了主意,三两步跑到陈愿林前面,一把捞起陈愿林飞快地在人群中穿梭,向香满城跑去。
“卧'槽——”陈愿林死死熊抱住李焕,一个呼吸间眼前就是无数个腰晃过,“四郎!你为什么会飞?!”
“我腿长。”
“我腿也不短!”
“嗯,过些年就不短了。”
“李!四!郎!”
“公子,小公子!等等我——”嗯,李焕带着陈愿林在前面飞,陈追扯着嗓子在后面追。
一个时辰后,二人吃得肚子溜圆从香满城出来,陈愿林揉着肚子,手指向西南的漫天红光,“呐,太阳还在那儿呢,你打一头驴回去,妥妥的。”
忽略凸出来的圆肚子,李焕站得那是玉树临风,“多谢三郎,今日我受益良多。”
“不客气,这地方好没劲,难得遇到玩得来的。”
李焕解下腰间翠玉珏递给陈愿林,“三郎若是得闲,可拿着此玉珏到昴字坊十二号李宅寻我。”
“好,”陈愿林接过玉珏,也把腰间小马驹玉饰递给李焕,“我没什么固定住处,你去茶馆啊梨园什么的找我,我大概率都在。要是真找不着,可以拿着这个去悦来客栈。”
细看这玉饰用料做工也是极精细的,李焕仔细收好,拱手拜别,“我记下了,改日再见。”
“再见——”
小院,书房。陈羽坐在椅子上,整条手臂躺在桌面,来回把'玩不知从哪摸出来的酒坛。
眼见天黑了,李焕竟然还没有回来。陈羽焦躁地磨牙,看向窗边工作的长公主,“李愿,李焕怎么还不回来?”
李愿猜她忍着想喝酒,笑道:“真是稀奇,驸马竟有盼着见焕儿的时候。”
“我这叫职业操守!”陈羽更焦躁了,小爪子几度摸到木塞,“他不会没掉了吧?!”
李愿正要开口,一个小身影就从隔门闪进来,“姐夫,谁没了?”
“你!”陈羽气愤地拍着酒坛,“你再不回来我都怀疑你被拐了!”
“不是你说太阳完全落下之前回来吗?”李焕悄悄看了一眼窗外,还有那么一丝红光。
“行吧,还是准时的,只是你姐姐担心你,”陈羽按着酒坛一脸吃苍蝇的表情,“你收集的信息呢?”
“在这呢。”李焕从挎包里拿出本子放到桌上,眼神不自觉飘到酒坛上。
陈羽眼皮一抬,左手翻开本子,右手不动声色地把酒坛子藏起来。
“本子倒是写满了,但是,你不会就记了本子上的吧?”
三郎真料事如神!李焕压制住狂喜,平静道:“本子只是一小部分,大多记在脑子里了。”
“嗯,”陈羽翻了几页,眼神往李愿那边一飘,翻手把本子合上,“今天先到这里,明天继续。”
“明日也是收集信息吗?”那岂不是又可以找三郎一起玩……学习了?
“今天是试水,明天回有具体一点的要求,回去注意总结复习,下课。”
虽然这么想有点不好,但李焕总觉得姐夫似乎有点便秘。“姐夫,那我先回宫了?”
“李愿,你有什么事吗?”
李愿眼神向陈羽一闪,道:“本宫有事与驸马商议,焕儿,你带着府上护卫自行回宫吧。”
“好,姐姐再见,姐夫再见。”
“再见———”待李焕走远,李愿走到桌前,“驸马方才似乎有话要说。”
陈羽如释重负,拔'出木塞豪饮一口,随手把本子推到李愿面前。
李愿翻开第一页,“开元茶楼三文人论诗”、“翰墨书画铺题诗XXXXX颇有韵味”……,李愿又随手翻开几页,大多是与诗词歌赋文人书生相关的“信息”。
“呼,”陈羽长舒一口气,抱着酒坛笑道,“李焕真是点错了天赋,兴趣完全不在民生政治,他要是当个逍遥王爷,必是一段佳话。”
李愿将本子收入袖中,淡淡道:“驸马醉了。”
“那也是酒后吐真言,”陈羽又灌了一大口酒,双眼微阖,“李愿,真的不考虑吗?”
“你再胡闹,本宫要将你软禁了。”
“又是胡闹,”陈羽倒在椅子上,手掌虚软地拍着酒坛,“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才是不胡闹?”
“你醉了。”
“我没有,”陈羽突然纵身抓住李愿衣袖,瞪大眼睛看着李愿,“李愿,我认真问你,到底什么叫胡闹?”
“啪。”酒坛从陈羽怀里滚落,碎了一地。
“李愿,到底什么叫胡闹?”
“他是储君,即便他资质平平,也是四海公认的天辰储君,”李愿握住陈羽的手,缓缓掰开,“放弃那个想法,再说下去,便是胡闹。日后也莫要再横生事端、无理取闹了。今日略施惩戒,往后不会如此轻饶。”
陈羽另一只手又扯住李愿的袖子,“什么又是横生事端无理取闹?”
李愿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很快又被理性扫去,“别以为你装醉本宫便会容忍。”
“我真的不知道……”陈羽不甘地松手,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以前都是这样的……”
李愿退后一步,“本宫尚有公务,先行告辞,驸马早些休息。”
“李愿!”
李愿回眸对上陈羽凌厉的眼神,心头一震。
“做甚?”
陈羽嘴皮颤了半天,牙咬得发疼,终是叹道,“没事,晚安。”
“驸马安寝。”
弦月高挂中天,没了虫鸣添彩,深秋的夜十分寂寥。
陈羽拎着酒瓶晃晃悠悠砸进宣安殿,几番挣扎不起,索性就地趴着。混沌的意识被脚步声拢起,陈羽咕哝两句什么,艰难地翻了个身,李意满是无奈的脸占据了大半视野。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陈羽抱着洒光酒的酒壶,先是愣了许久,突然皱起脸几乎要哭出来,“我冷……”
“知道冷还不起来?”
陈羽伸长双臂,“抱~~”
李意表情一冷,捞起陈羽砸到榻上,“谁瞎了眼会喜欢你!”
“反正她不喜欢我……”陈羽抱着枕头,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悲伤。
李意拢了拢披风,“你又怎么了?”
“我们好像真的不合适……”陈羽背过身去,背影更是哀伤,“我不知道什么算是无理取闹,没人告诉过我,我总是惹她生气,可是我忍不住,我就是想她像院长一样哄我……可是她那么正经,一点玩笑都开不得,我一闹她就生气……有时候我不闹她也生气……好像真的不合适……她太严肃了,我害怕……”
“她不是严肃,只是……”
“只是不信任我,只是单纯不喜欢我。她对别人还能偶尔开两句玩笑。”
李意坐到榻边,道:“你闹起来,确实没几个人可以受得住。”
“没人告诉过我,我没有无理取闹。”
在她之前的人生中,没人告诉她她的那些言行是无理取闹。李意也想知道是谁养成了她这个性子,永远不亏大德,永远没有私德,公私之间渭泾分明。
李意斟酌片刻,问道:“你究竟是爱她,还是爱一个顶着她的躯壳却会无底线哄你的存在于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或者说你是爱长公主,还是爱她身上那位院长的影子?你爱的是李愿还是院长?”
陈羽深吸一口气,“这就像我问你你是爱你的爱人还是爱李愿或者爱你母后一样,两个不同的人,怎么比?”
“可我觉得你爱的是你那位院长,你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院长的影子所以你爱她,所以你会因为她不哄你而生气,在你眼中她只是顶着另一张脸的院长,你的苦恼来自于她有院长的影子却不如真正的院长那般纵容你哄着你。”
陈羽猛地翻身,目光如炬地盯着李意,“如果我说,论影子你更像院长呢?你还会这么想吗?论纵容我,论哄着我,你比她像得多,庄园之外,最像她们的是你。”
李意眼中晦明交替,语气不自觉木讷,“所以,我是替身?”
“不是!”陈羽猛地挥手把酒壶甩出去,碎瓷洒了一地,“你是李意!你不要觉得我疯了,我很清醒!你就是你,李愿就是李愿,院长就是院长我不可能弄错!”
又疯了。
“你醉了。”
“没有!”陈羽又是一声怒吼,随即颓废地瘫着,从夹缝里摸出酒囊,“只是喝点酒,才能面对一些东西。”
“既然痛苦,何必执着?”
“我从来没有失败过,从来没有。”
“那你就不是爱她,你只是在于与自己较劲。”
“你不要歪曲我的想法,我爱她,和我不甘心,和我们不合适,没有冲突。她根本不知道我爱她,我只是一厢情愿,我只是不甘心放弃一厢情愿,我改不了……我想放狠话再也不闹她,我说不出口………”
“是啊,她都不知道你爱她,你何苦这么痛苦?”
“我痛苦又不是为了给她看。”
“那是给我看的?”
“要是你不会哄我,我也不会给你看。”
“若是我不哄你,你会怎样?”
陈羽扔开空掉的酒囊,又摸出一个,“我就去找苏然。”
“苏然也不哄你呢?”
“她会的。”
李意眼神一闪,劈手夺走酒囊,“你为何怀疑我会不哄你,却坚信苏然会?”
“因为她是苏然啊……”苏然,老好人了,李意都闹脾气不哄了,除了苏然还有谁?陈羽虚软地一捞,“你给我……”
李意将酒囊凑到鼻尖闻了闻,嫌弃地扔开,“本宫真想见见这位苏先生——若是她也不哄你,你待如何?”
“那就不痛苦呗,”陈羽哼笑,“没人哄了痛苦干什么?让人笑话。”
“苏然如何哄你?”
“她……撒狗粮……她摆烂……”说话三句不离“我家安宁”,气着气着,就想把李愿追到手气回去;苏然更常用的是摆烂式劝法,陪她喝、看她醉、等天亮,天亮了再把昨晚丢脸的黑历史一说,变成骨灰都得和水捏起来再战三百回合。
“苏然对你很重要?”
李意许久没等到回音,扒开一看陈某人已经睡成猪崽了。
“苏然。”李意低头看着某死猪,看了一会儿,索性拿锦被卷了,拎着向寝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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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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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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