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早晨,然而密布的乌云将阳光牢牢遮挡,阴暗,如同黑夜,唯有不时而起的几道闪电,带来一瞬即逝的光亮。
轰隆隆的雷鸣,打破雨声的单调。
唐青鸾站在屋檐下的走廊中。檐边,雨水流落。她身上的衣物都被雨水打湿,头发也被打湿,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脸颊流下,顺着衣角,顺着裤腿流下,在地板上汇成一滩积水。
她望着眼前的人,脸上的表情阴沉,如这天气一般。
四周具是阴影,对面,纸板门窗映照的烛火,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对面,眼前身着红衣的人,抱着手臂,沉默地看着沉默的她。
王红叶看着她。
最终还是来了呀,还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王红叶微微苦笑一下,心里默想,最终还是躲不过这一关。
现在什么时辰了?
卯时。
雨下了多久?
大约三刻。
那么时间还早,行吧,看看能不能和她多扯一会,把这特别的人打发走。她心中盘算,但估计是不成的。
估计,还是没办法。
那么,退让一步?该怎么退呢?不管怎么退,底线都是固定的。底线之上,该怎么说,怎么引导谈话,才能够让对方乖乖离开,不要掺和自己的事,不要在这里给自己添麻烦,浪费自己的时间?
盘算盘算。
她看见,玛尼伽·康答撑着伞,走来。看见那张脸上的表情,有些疲倦,有些内疚。是啊,还能是谁呢?是谁违背自己的命令,告诉面前人实情呢?
但看见这样的表情,自己也不好说什么责怪的话。
真是,麻烦,烦心事。
苦闷的烦恼隐藏心中,看着走到唐青鸾身后,停下脚步的玛尼伽·康答。王红叶心中有了一个念头,有了一个方向。
……或许可行。
不是最好的方法,但或许可行。
好。
她盘算完毕,开口。
“你有事吗?”王红叶很不耐烦的样子,“有事就快点说,我现在很忙。”
好像很理直气壮。
青鸾想,总是这样的吧,不管何时,不管何地,总是这样,觉得怎样对自己都理所因当。她怎会不知道自己的来意,自己来找她有什么事。
懒得再废话了,直入主题。
“俊秀在哪里?”
“不知道。”她回答,眼睛一翻,“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我管不着。”
“撒谎,你明明一清二楚!”
青鸾对她喊叫,不再像过去那样语言支吾,小心翼翼。现在可没什么心情在顾虑自己的那些破心思,“他被谢和那一伙人抓走了,对不对?”
“你知道,那还问我做什么?”
王红叶瞥她一下,微微歪了歪头,看向她的身后。谎言被揭穿,脸上表情依然不变,“谁告诉你的呀?”
跟随她的目光望去,看到身后的玛尼伽·康答。
“你别管。”
(卖人卖得真快啊,二五仔)
青鸾内心有点发虚,但还是定下神,又一句不礼貌地喊叫。昨日得知消息之后,一夜思考,一夜未曾睡着,始终心中只想着这事,眼下已经无暇再去考虑更多。
“康答女士。”王红叶没理睬她,依然看着她身后的人,说,“你为何没有服从我的命令呢?”
“红叶小姐……”
“不要转移话题,王红叶!”
唐青鸾打断身后玛尼伽·康答的话。望着面前人,指着她,念出她的名字,直呼其名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俊秀的情况?”
“有必要让你知道?”
语气依然冷冰冰的疏远,这对话似曾相识。
“当然有了,他……是我的朋友!”
“那是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与我无关。我又没有向你汇报的义务。”
“你在强词夺理!”
“随便,就当我是吧。”王红叶耸耸肩,满不在乎的口吻,“那么你现在来找我,到底是想干嘛?兴师问罪?那请稍候再来。我说了我现在很忙。”
“忙什么啊?”
“当然忙着处理俊秀的事情啊,白痴!”
她又翻了白眼,语气已充满厌烦,“你要是他的朋友,就麻烦替他着想一下,不要再在这用无意义的对话浪费我的时间了。”
唐青鸾看着面前人这副表现,感觉真是非常讨厌。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这对话也似曾相识,这对自己疏远,对自己处处隐瞒的态度也似曾相识。当然了,当日在赤尾屿,便是这样对自己的。如今同样的场景又再次上演。
又来一次。
她握紧拳头,内心不满却无处宣泄。
唐青鸾的背后,黑暗中的阴影,如她的情绪一般,激烈地涌动着。
远处,响起一阵雷声。
雨依然在下。
面前的人,继续面对她。
“你好像有计划?”青鸾询问,“你要做什么?”
“干嘛告诉你?”
“说啊!”
语气,已止不住心中的急躁。这人怎么这样,对自己说话,总是问一句答一句,都是没用的废话。她到底在隐瞒什么,到底为什么要隐瞒?
“好吧。”
王红叶摆摆手,退让一步,“我今天早上要带人去谢和那里,带上船队里的资料,印章,账本。去把俊秀赎回来。你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开会,很快就要出发了。”
“就这样?”
“对,就这样。”
“你……你是会那么容易妥协的人吗?”青鸾心中还是浓浓的怀疑,“就这样,把身家全都给对方,换俊秀回来?”
“是啊。”
王红叶点点头,继续补充,“没关系。因为在交接结束之后,我会把谢和杀了,再把资产夺回来,顺便接收他的资产。”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雷鸣响起。
“……我就知道会这样。”唐青鸾笑了一下,冷漠地,阴森地微笑,“那么,俊秀怎么办?”
“尽量保证他的安全咯。”
非常无所谓的态度,很难确定是真心实意的话,还是伪装的话,“你可别误会。我是从实际角度考虑,难道我交出全部财产后,谢和会轻易放我和俊秀回去吗?我不这么认为,所以先下手为强。谁知道,也许对方也在考虑同样的事情。”
“要打起来?”
“对。”
“那么,让我加入。”
“行。”
“为什么?”唐青鸾此时心里已经对面前人非常不满了,“俊秀是我的朋友。他现在有危险,我当然不能不管啊。凭什么不让——你说什么?”
“我说,行,好,没问题。”
王红叶无奈又无语地叹了口气,“你想怎么做随便你了。一定要坚持,我又怎么能拒绝得了呢?”
唐青鸾听着回答,退让了?她退让了?会有这种事情吗?会是这么简单,这么顺利吗?
背后,黑影无声地翻涌,在雨中。一道闪电,隐隐显现其形。
雷声。
“谢老,雨下得很大啊。”
另一处,昏暗的室内,围聚了很多的人。文龙站在门边,看着屋外的雨,说到,“这么大的雨,我担心到时候万一发生冲突,会有影响。”
“当然。”
室内中央,阴影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
“您觉着会打起来吗?”
“当然。”
同样的回答。
“那我们是不是该多派点人来这?”他转身,室内昏暗,难以看清老人的身影,“王红叶当时约定只带五六个人过来。但我觉得她可能不会守约。”
“她不会守约的。”
老人声音平静,悠长,沙哑但响亮,“她根本没打算妥协,交易只是一个幌子。她现在已经吩咐了手下人,即将行动了。文龙,从其他据点多调一些人来这里,八十人,备好兵器,准备作战。”
“谢老,真要打?”男子还有些质疑,“出云介先生还在我们这呢。她不得顾忌一番?”
“那女人心中全是算计,如果在人质和利益中选择,她会优先考虑自身利益。”
谢和双手扶着膝盖,面孔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她必然会拼尽,我们必须有所准备。不管结果如何,不能让她活着离开。”
“可眼下我们人手不足啊。已经找了这些人在这,再就调八十,其他地方就不够了。”文龙摊手,依然表达心中疑问,“再说。您怎能确定呢?您不是决定了要放出云介先生吗?也许这次没什么事。”
“文龙,我自然是确定了,才会如此命令。”阴影中的声音回答,“出云介放不放再说,系在照我的吩咐办事。快,趁他们还没动身!”
“……是,谢老。”
“再传我命令,王红叶的手下中,有一个穿青衣,带太刀的人,会一同前来。特别防备,见到此人就杀!”
“是。”
屋外,又是一声雷。
“……行?”
“行啊。怎么,刚才打雷你没听清?”
“不是,但,我感觉这有点蹊跷。”唐青鸾怀疑地看着对方,“你不会那么轻易同意的吧?”
“为什么不?”
“……没事。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康答女士,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王红叶没理她,望着她的身后,问她身后人问题。
“我……随时可以,红叶小姐。”
玛尼伽·康答回话。
“那你现在就走吧,去告诉丹羽队长,让他直接到目的地,同那里的人汇合。”
她继续说,“另外,把唐小姐一起带走。既然这事因你而起,是你忽视我的命令,告知唐小姐她不该知道的事情,让她牵涉其中。那么唐小姐的安全,就交给你负责了。让她和你一同行动。”
“红叶小姐……”
“服从命令,玛尼伽。”
“……是。”
“喂,等下,我要做什么?”唐青鸾问。心中还是满满的疑惑。但王红叶已经答应会让她加入,参与这次行动,不是吗?还把自己和康答女士奉陪那么自己还担心什么?
只是面前这场景实在太熟悉了。
就像在过去,在岛上那时一样。但如今,哼,她还是退让了。
这次谈判我赢了。
这次可别想再把我丢在一边。
(姐你在想什么呢?)
“和康答女士一起走,她会带你去地点。”王红叶平静地说,“你今天的任务是协助她,负责保护我母亲的安全。”
闪电。
寂静。
惊雷。
阴影浮动。
“……你开玩笑的吧。”
唐青鸾愣了半天,总算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了什么,确定没听错,“我是想和你一块去战斗,把俊秀救出来的。不是给你当后卫的。”
“我知道啊,但我得按需分配。”王红叶又耸了耸肩,“要是每个人都来对我说,自己想做这个,自己想做那个,我还当什么领导?”
“王红叶……小姐,我对您的这个安排非常有意见。”
青鸾已经感觉很无语了,说了半天,还是这样。自己刚才怎么会有错觉,认为自己可以在谈判中顺心遂意,“異議あり……”
“有意见,好吧。随便你。”
王红叶又叹了口气,“唉,那你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吧。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对你做出这个安排,是将至亲家人的安全托付给你的,我在请你帮我这一个忙。你拒绝,我很失望。”
什么意思?打感情牌?
还失望?
演戏也不能这么演吧。
“你妈的安全,关我——”
青鸾本能反对。完全有理由反对,完全正当的反对。自己是个外人,她母亲的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话说出来,还是卡壳了。
(这话说出来本身就很不礼貌)
空中又是一道雷。
“——这很下作啊,王红叶。”
唐青鸾转身,不想去看面前的人,“我到现在都不理解,为何你始终不愿意让我参与行动,去帮助俊秀,始终不肯退让?如今竟然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你怎么能拿你的家人来要挟我?你在利用——利用——”
她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管用就行。”
看不见的人,如此回答,“唐青鸾,你怎么说?答应,还是不答应?怎么选择都是你自己的意思。不答应,没有任何问题,你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但如果答应,我会永远记住这一次。”
“你妈——令堂不需要我来保护吧?”
争辩,“对方不会想到会去要挟她的吧?毕竟,如果想到的话,不是早就该做了?我不清楚你们这帮派的规矩,但在我们那,是祸不及家人。”
“我知道,但这也只是一个规矩而已,我也担心万一。所以才会安排康答女士负责,也才会此刻向你提出这个安排……这个请求。这是我对你的委托。”
声音,依然平静,但已不再冷冰冰的,“其实并不缺你一个,这些天我早已安排了人防卫。只是如今你要求参战,态度强硬。我无法回绝,只好这样处理。你觉得我是在耍手段,我的确是。但唐青鸾,我对你说的这些话,其中内容都是真实的,我对你是诚实的。”
“什么时候不是呢?”
青鸾看了一眼屋外的雨,又看了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玛尼伽·康答,唯独没看她,“那你能不能诚实地回答我,为什么想尽一切办法,都不允许我跟随你,去直接参与行动?”
“因为你是外人……”
“就这样?”
“俊秀说,不该让你为我的事情,我们的事情再烦恼,再冒险。我的事,他的事,不该将你牵涉其中。”王红叶接着回答,“如果他不曾如此嘱咐。今日行动,我必会让你冲锋陷阵,我需要你的武力。”
“わかった……”
唐青鸾点了点头,最终,还是认输,“我会遵照您的吩咐做的,红叶小姐。”
“多谢……无论如何,我都欠你一份情,唐青鸾。”
“空头支票。”
她喃喃自语,一下雷声将其遮掩住,“康答女士,我们走吧。”
唐青鸾转身,面朝来路,面对眼前的玛尼伽·康答。不再多看身后人一眼。
玛尼伽·康答朝王红叶致意,而后,也转身离开。
“伞!”
“不必了,我们有一把。”
“拿着。”
一只手按上肩膀,她的脚部被止住,另一只手,递过一柄还滴着水的油纸伞。唐青鸾接过,也不回头,也不回话。继续走路,撑起伞,跟随玛尼伽·康答步入雨中。
远方,又传来雷声。
雨依旧在下,雨势没有一点减弱,雨点打在伞面上,嗒嗒作响。两双穿着拖鞋的脚,踩过庭院的积水,溅湿裤脚。
王红叶看着她们远去,抱着手臂,神情复杂。
最终,一切还是和自己预想的那般相符,最终,自己还是不得不用低劣的手段,利用她,利用这特别的人对自己特别的情感,来要挟,来强迫。知道,这样做绝对有效。
看着那青色的身影,渐渐被雨幕和黑暗埋没不见。那低垂的头颅,服从着认输,这形象似曾相识。当然是了,曾经在久米赤岛,当自己执意出城,留下她在城中的时候,她也是这副模样。
“特别的人……”
良久,也只得叹息一声,“唉,我欠你的可怎么还呢?”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黑暗夜空。
照亮,雨中的青色身影。
或许是雨水的缘故,或许是昏暗环境影响,王红叶仿佛看见,在那青色身影的四周,笼罩着黑色的,如波浪烟尘般翻滚的黑色阴霾。
电光只有一瞬。隆隆雷声,接踵而来,身影又隐没于雨中。
错觉吧,或许。
那黑影看起来有点像……像什么,某种蜘蛛?
错觉吧。
特别的人。
王红叶想着,转身,推开门,回到室内,将方才的想法抛到脑后。方才和这特别的人吵了半天,耽误了太多时间了,眼下出行在即,刻不容缓,必须抓紧时间,周密部署,她必须专心,不能慌乱,更不能关心则乱。
“红叶小姐。”
常帮办见她回来,上前问话,“刚才没什么事情吧?”
“没有,一些额外部署。”
王红叶回答,面对室内的众人,“长田,继续翻译。我们话归正题。常帮办,人都通知到位了吗?”
“到位了。”
“好。”她说,环顾室内众人,“那么即将开始行动。在此之前,我要向各位,在前几日参会的各位,道个歉。当时对大家隐瞒了消息,隐瞒了我的真实意图。虽说是事出有因,但始终是不信任各位的表现。我应当向各位表示我的歉意、ごめんなさい。”
她轻轻鞠了一躬。心中想着,自己刚才也对那特别的人同样隐瞒了消息,同样隐瞒至今,却没做任何道歉。
“红叶小姐,我们,刚才……大家也讨论过。这,都是大局为重,您不必放在心上的。”
常帮办为她开解。
“好吧,那么就这样了。”王红叶再次直立,面对众人继续说话,“如今计划都已确定了,你们各自负责的事情都已确定了。出发之前,还有没有人有问题?”
“紅葉様。聞きたいのですが、一緒に行けますか?”
“良い。”
看着面前人恳切模样,她想了想,答应了。
“ありがとう、私はあなたを失望させません。”小田切放下手臂,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一丝微笑。
王红叶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如果那特别的人看见眼前这一幕,恐怕是气得要抓狂了。她要求同行,自己没同意。小田切也做了同样的要求,自己同意了。
也行吧,唉。
这就叫区别对待。
“还有其他人有问题吗?”
王红叶镇定心神,环顾室内,见无人应答,“那么,准备出发了。”
“是!”
“はい!”
此时必不能关心则乱。
“文龙!”
“谢老,又有什么吩咐?”
“去喊那个人,行动!”
“……您真打算——”
“不要多嘴,快去!”
“……是。”
“特别告诉他,见到一个穿青衣的,使太刀的人,务必杀了。”
“可您刚才——”
“去!”
“是,明白。”
“还不够,嗯,还不能完全保证,文龙!我现在要去密室待着,这里由你负责。有什么事,你自己决断,不要来打扰我!”
“……好的,谢老。”
雨还在下,并且,一点减弱的意思都没有。
屋外,依旧不时有一道道闪电,亮起一瞬的光继而黯淡,伴随着隆隆作响的雷声。
室内依然昏暗,即便点起灯,燃起蜡烛,也还是亮不到哪里去。
唐青鸾坐在室内,百无聊赖地借着灯火,看房间中的摆设。
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咸味,海水的味道。这里是海边的小屋,仔细听,可以听见屋外的落雨中,夹杂着浪涛起伏的声响。
真是无聊。
她将太刀解下,靠在肩膀上,不然坐着实在太碍事了。胁差则依然系在腰带上。
“康答女士,您知道红叶小姐的具体计划是什么吗?”
她问。
“我知道。”
玛尼伽·康答此时穿着一件轻薄的短袖衣服,一件宽松的过膝裙。手中握着一柄很大的弓,调整着弦线的松紧,回答,“但是唐小姐,我不能再告诉您更多了。”
“好吧……对不起,康答女士,我连累您受责罚。”
“没关系。”
她轻轻笑了一下,“红叶小姐也未怎么责备。并且,的确是我没有服从命令,告知了您不该告知的事情。”
“还是抱歉了。”
唐青鸾心想,归根结底,还不是王红叶的安排。看着四周,室内除了她们两人之外,还有几个站着坐着的人,腰带刀剑,背上挎着弓。那些人是王红叶手下的火铳队成员,队长丹羽造作,刚刚和玛尼伽·康答交接班,带着一些人走了。大概是去作战吧,“敌人今晚不会进攻这里吧。”
“不清楚,可能不会。但必须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哼。
“康答女士,他们怎么不给我们留一些火绳枪呢?他们是火铳队,配些枪给我们,不是更有保障吗?”
“今天天气潮湿,火器不好使用。”
玛尼伽·康答一边回答,一边拨动弓弦,测试松紧。她将一直数着的佛珠在手掌间绕了两圈,缠在手上,“所以才要配弓啊。红叶小姐选择在今天做事,也是基于这个理由。因为对方也有火器,如果双方交火,会很麻烦的。”
“她倒是什么都考虑到了呢。”
“唐小姐,您不满意她的安排吗?”玛尼伽·康答调整弓弦,“也是,我可以理解。您很关心泷川先生的安全。但红叶小姐如此安排,也是有她的顾虑。”
“是啊。”
唐青鸾苦笑一下,“我都理解啦,是俊秀说,不要让我涉险的。他这么说,她也自然就这么听从。我也没办法,坐冷板凳就坐冷板凳吧,现在不爽的也不是这个。”
“那么?”
“只是让我到这里。”
她叹了口气,“安排保护她的至亲,她的家人。我真不喜欢这种做法,她是料定了我没办法拒绝,才如此安排。我感觉自己好像永远都摆脱不了她的控制一样,这让我很不喜欢。”
“是这样的吗?”
玛尼伽·康答手中动作一停,朝青鸾望了一眼,“为何您一定无法拒绝呢?”
“因为——”
想了想,还是没说,“因为是她妈妈呀。以父母的安全相托,我如果拒绝的话,岂不是很没有道义?您觉得呢,康答女士?”
“我不做评价,唐小姐。”
“算了,您和我聊点别的吧,打发时间。康答女士,您会用弓箭呢。”
“是的,我在家乡学过。”
“您是……天竺人吧?康答女士,您能不能和我说说,您为什么来日本呢?”
“家乡待不下去了呗。”
她似乎不愿细谈往事,“一些信仰的问题,说多了怕您听得闷。我离开家乡,先乘船到了暹罗,安南,然后才来到日本。当时王老爷还在,我便在他手下做事,后来继续为红叶小姐工作,直到如今。”
“哦。”
唐青鸾点点头,感觉这说了和没说没有多少区别,至于那段和汪直有关的历史,自己也并不想多听。
不过,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嗯?
“こんにちは。”
身旁,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唐青鸾中断遐想,抬头看去,一个中年女子,端着案板走来,“まずはおやつを使ってください。”
很有礼貌的样子,女子在两人面前跪下,将案板推到她们面前,案板上,放置了两块叠好的毛巾,还有两碟糕点。唐青鸾觉得自己不必猜测面前人的身份了。
这位就是王红叶的妈妈。
眼前的女子,眉眼看来与女儿相仿,却多了许多的柔和,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梳着整齐的发髻,着装也是很整齐的小袖,外罩朴素的衣衫。看起来很平易近人,也很有气度的一位妇女。
身前,脖子上挂着一个穿着串珠的小十字架。木制十字架,在灯火下显出温润的光泽。
“ありがとう、小枝さん。”
玛尼伽·康答放下弓,向她鞠躬致谢,青鸾也跟着回答。
“ごめんなさい、今日は大雨です……”
完蛋,说话太快了,除了第一句抱歉外,什么都没听清楚。自己才学了十天的日语啊,哪里能到正常交流的级别呢?
(你说呢?我也没兴趣一句句机翻再写上去了,估计翻出来也是一堆问题)
(咱们方便一点吧,你好我好大家好)
“……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唐青鸾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听懂女子的话了,像是听汉语一般,“都是小女在外惹出的事,给两位添麻烦了。”
嗯……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行吧。
她抑制住心中的疑惑,继续端正地坐着。眼前的女人毕恭毕敬,很尽礼数,让她感觉很不适应。跟随着女人又鞠了一躬。
“这是我们应当做的,小枝夫人。”康答女士回答,说的是日语,青鸾听着也是汉语,真挺方便的,自己是突然顿悟了?“今日您的安全,由我,和唐小姐负责。”
“多谢两位。”
又鞠躬。
青鸾只好跟着也鞠躬。这般客气,自己实在感觉有点不好适应。不过,对眼前的女人,她还是从心里抱有尊重的,并且还很有好感。毕竟,她不想她女儿那样,冷冰冰的,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就像,寻常可见的,普通的一位长辈阿姨。
并不普通吧,什么身份呢?
王红叶的母亲,汪直在日本认识的女人……
她打消心中的这一点顾虑。
“若没有别的事情,我想先失陪了,康答女士。”这位女子继续说,“今天是做礼拜的日子,我本该去教堂的。现在只好在家祷告。”
“您请自便,小枝夫人。”
玛尼伽·康答向她示意,“不过不知您是否介意,让一人跟随,和您共处一室?眼下,我认为您最好不要单独活动。”
“自然可以。”
“唐小姐,请您跟随小枝夫人一起。”
“哦。”
青鸾刚刚伸手,拿起碟子里的一块糕点放到嘴里。早饭还没吃,确实有点饿了。她嘴里咀嚼着糕点,尝起来很好吃,很甜。她一边嚼着,一边站起来,手握着太刀,接受命令。同时感觉自己这样很不礼貌。
“麻烦您了。”
小枝夫人再次对她鞠了一躬。她也只好又弯腰鞠躬,同时悄无声息地咽下食物。她站起来,跟随女人,朝一扇门走去。
走在前面,替女人开门,然后跟随着将门合上。唐青鸾最后望了玛尼伽·康答一眼,对方回以她一个微笑,一个轻轻的点头。
“红叶小姐。”
“文干事。”
“您……如约前来了?”
“当然,我是遵守约定的人。不过,贵方似乎并不是,安排这么多人,在此等候,排场有些太隆重了吧。”
“只是做个保险,以防万一。您难道没有更多的人跟随吗?”
“没有,就这几位。怎么,怀疑我?”
“……不,当然没有。”
“那么,说正事吧。我把东西都带来了,账本,印章,名册,海船的凭证文书,还有客户的大致资料,请谢老出来过目吧。”
“谢老如今……有事不便出面,在下代为接收即可,也不必细看了。我们相信红叶小姐的信誉。”
“我也相信你们的信誉,出云介先生在哪里?”
“这个……”
“嗯?”
“……请随我来。”
“去哪里?好吧,不过,见不到出云介先生,我不会将材料交付的。”
“您……您请放心吧,红叶小姐。出云介先生很安全。”
另一个房间,这里大概是小客厅吧,面积不是很大。这间屋子本身也不是很大。
面前的女人,小枝夫人,红叶妈妈拉开另一扇门,出现一个小小的隔间,只是墙壁上凹进去的一块而已,地板上一个方方正正的蒲团,对面一个神龛。她又鞠躬一下,唐青鸾也又一次回礼。
而后,小枝夫人便走到神龛,点燃龛架上的两支白蜡烛,而后跪下,将挂在身前的十字架握在手中,并没有将隔间的门关上,或许是为了礼貌吧。
墙上神龛,摆放了一张铁牌,上面也有一个十字架的浮雕,借着烛光,青鸾可以看那十字架上,钉立的人。龛架上,还有一本厚厚的书。
小枝夫人开始小声祈祷,说的自然还是日语。唐青鸾听在耳中自然也还是汉语,只是声音太小,听得不是很清楚。是祷词。
青鸾并不是很关心,也不想出言问什么问题,便四处查看。
小客厅里,对面,隔着一扇门,室外依然阴暗漆黑,依然在落雨,依然,有电闪雷鸣,雨声,雷声,以及海浪声听得比刚才更加真切。她猜测,那扇门通向的就是海滩。
她在这客厅里走动,身后是跪着祷告,做礼拜的小枝夫人,王红叶的母亲。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没什么声音。没有声音,这是不好的,因为除了自己之外,别人也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潜入室内行动。蜀南文学
神经过敏了吧,她想,会有谁来呀?这屋子重重护卫,四周都有人站岗,谁能进来呢?
自己唯有在这打发时间,无所事事。
这不就是王红叶的意图嘛。
继续四处闲逛。昏暗烛火中,向前走,青鸾看见室内有一点点红红的火星,微微映衬出一个人影。
她将太刀握紧,迈步。
走近,才发现虚惊一场。只不过是一具盔甲而已,放在墙边,摆成一个人坐着的姿态,看起来实在很像人。还是第一次看见日式的盔甲呢。
和明国的盔甲挺不一样的。
当然了。
盔甲漆成朱红色,头盔前方,还配了一副面具,面具上还有两撇胡子,看起来很像个老人。那空洞的双眼,黑漆漆的,即便只是面具,还是让青鸾感觉有点害怕。
在盔甲背后的墙上,挂了一幅字,自然,看不懂,即便是汉字也看不懂,太草书了。
字的下方,有两排挂钩,挂钩上,挂了一长一短,两柄刀。
青鸾看见刀,想伸手去拿,但顾及礼节,算了。
其实也不是很想靠近这具让人感觉诡异的盔甲。
她觉得自己知道,这盔甲原本的主人是谁。
背后传来脚步声,青鸾转身,看到女人站起来,拿起龛位上的那本厚厚的书,又一次跪下,翻开书本,低声念起其上的文字。
这么暗,能看清吗?
她想,不过似乎在家乡也听说过,上了年纪的人老眼昏花,但是在阴暗环境下,反而更能够看清东西。或许如此吧。
她继续自己闲看。
在盔甲旁侧的墙上,青鸾看见另一个龛位。这个似乎不是什么神龛,更像是灵位,放了一块灵牌,旁侧一些贡品,还有一个碗一样的东西和一根短杵,先前上坟时也见过,日本祭拜,在烧香前要敲一下,作此用途。
灵位前方就有一个很厚重的香炉,香炉上,插了好几束香,大多都已烧了将近一半。点点的火星,忽明忽暗地闪烁。
灵牌上的字看不清楚,室内太昏暗了。
一道闪电划过,带来短暂的光亮,但还是,没看清。
但青鸾觉得自己知道,那是谁的灵位。
“唐小姐。”
不知何时,小枝夫人已经结束祷告,走到她的身边,突然出声,吓了她一下。女人伸手指着灵牌,对她介绍,“这是先夫的灵位。”
唐青鸾点头,不作回答。
“这是红叶在此设置的,她在家时每日会上香,来的客人,与亡夫相识的也会供一支香。我平时会擦拭一番,保持清洁。这些香炉里的,是在此辛苦务事的各位今早点起的。”
青鸾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举动,依然一言不发。
小枝夫人走近灵位,从旁侧的香盒中取出一束香,平放在两手中,递给她。
“唐小姐,您想为先夫上一支香吗?”
现在不说话也不行了。
“呃……小枝夫人,红叶妈妈。”
青鸾犹豫着,开口,感觉自己口中说的似乎是日语,似乎说得还挺流利。她伸出双手,在面前,对眼前人示意,“那个,我,因为一些缘故,我无法……嗯,我不能向贵夫君致敬意,抱歉了。”
女人拿香的双手停在半空,小枝夫人想了想,点了点头。
“啊,是的,我明白。”
她说着,轻轻笑了笑,转身将香放回盒子里,“对不起,唐小姐,是我冒犯了。我听红叶说起过您的身份,方才一时没想到。”
“哦,嗯,这样。她说过呢。”本该是很平常的话题,但唐青鸾说得磕磕巴巴,低着头,不敢去面对眼前的人,也不想再继续聊下去,“实在抱歉了,小枝夫人。”
“没事的。”
女人转身再对着她,“倒是,我要为红叶,向您道歉。虽然我的道歉,并没有任何作用。但还是,希望您能够接受。小女的所作所为,我也有所了解,也表示过不满。但,我无法改变她的决意。唯有时常向神明祈祷,并非祈求免罪的原谅,只是祈求有朝一日,她能够改变心意,放下仇恨。”
“我也希望如此。”
青鸾微微鞠躬,低垂着双眼,不知还能说什么。
“那么,祷告结束,我要回前厅去找康答女士了。”小松夫人朝她示意,“还是将就一些安全才是。唐小姐,若您想在此继续观览,请自便吧。”
“嗯,好的。”
唐青鸾回答,指着对面的纸板门窗,“那里是通向海滩的吧。松枝夫人,我想看一看那里的情况。”
“您随意。”
女人又鞠了一躬,而后,朝着前厅走去,走了。
这室内,只有唐青鸾一人留下。
那两只白蜡烛还烧着,汩汩烛泪,沿烛台流淌而下。还有香炉上的点点火星。
室内一片昏暗。
远处,响起雷声。青鸾感到奇怪,似乎没看到闪电,但这不过也只是个细节而已,随即抛在脑后。
独自一人,身处昏暗室内,伴随着盔甲,神龛,还有灵位。她还是很害怕的。
尤其,面对灵位。看着香炉上的香,看着灵牌上隐约模糊的文字。青鸾回想起刚才自己的拒绝,和对方的礼貌,总觉得有几分内疚。习惯性地,想伸出手,拜上两拜。
不过,这个念头还是克制住了。
毕竟,自己的身份。
“身份,唉。”
青鸾叹了口气,不再看那个灵牌,转身朝纸板门走去,自言自语,“嗯,该怎么说呢。他在明国,是个罪犯,始终都是这样的。是倭寇,死囚,斩首的罪人。我始终还是明国的军队的一员,是不能拜他的。”
“不过,她的口中,似乎他也并没做过很多坏事。不过,或许那也只是一面之词。”
青鸾又说,“然而那最后的审判,始终还是有些问题。已经招安了,已经答应投降的条件了,已经允诺免除罪行了,却事后又追究起来,这也确实说不太通。对吧?她的仇恨,她的报复,不也更多来源于此吗?”
想着,又看向那灵牌,那香炉。
心情很复杂。
“不,依然,还是身份问题。”青鸾又摇了摇头,又继续向前走去,“始终还是身份问题,我的身份,他的身份。以及,她的身份,始终,还是问题。”
她。
今天,见到了母亲,又见到了父亲的灵位。这不禁让唐青鸾又想起关于她的事情。她是他们的孩子,身上流着双亲的血。父亲是一个汉人,一个海盗,私商,亡命之徒,一个船队的领袖,一个身份特殊,只在传闻和通报中听闻过的争议人物。母亲则是一个日本女子,普普通通,平易近人,亲眼见到,就像寻常的阿姨那样和蔼可亲。
她继承了父亲的产业,父亲的罪行和名声,父亲的冷酷与算计。也继承了母亲的细致,温和,继承了母亲的平凡与真诚,虽然那不常体现,但确实是存在的。
王红叶。
唐青鸾觉得自己很矛盾,对这个人很矛盾。她既像她的父亲,又像她的母亲。她身上,有让自己疏远的一部分,又有让自己亲近的一部分。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她呢?
“算了,别想那么多事情了。”
复杂心情,还是化为一声叹息而已,“唉,顾好眼前吧。”
青鸾走到纸板门前,推开门。
屋外,落雨。
沙滩上站着两名守卫,手持长矛,刀剑,在雨中也没撑伞,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值班。真够辛苦的。
远处,黑暗的海洋,黑暗的天空,浪涛激烈地拍打海岸,起伏不绝。
又一道闪电划过,又是雷声。
闪光之中,青鸾似乎瞥见,海浪中,有一点阴影,一瞬即逝。
像蜘蛛,海里也有蜘蛛?
(有的,虽然和陆上的蜘蛛并不是同一类,不过的确有叫做海蜘蛛的生物)
她没放在心上。或许是暗礁,大概吧。
等待。
它已经看见了,那个青衣身影,站在屋檐下,站在敞开的门前。已经看见了,那柄握在手中的太刀,别在腰间的胁差。
看见,那身影背后,浓郁的黑暗。
它的八条长腿,点着海底的细沙,两只螯钳,一开一合。
等待,还是要等待。
它的口边,一对附肢抖动着,从海水中过滤细沙,嗅闻周边动静。一双凸出体外的杆状眼睛,四处转动,观察沙滩上两个披蓑戴笠的守卫。
现在时机未到,必须继续等待。
等待。
从前门进攻的队伍,也该快到了。
文龙那边呢?情况如何?
雷声。
“文干事,我看到一间空屋,看见地上有绳索,看见床头有一个空箱子,也看见墙上有一个蟹壳装饰品。但,我没看见任何人啊。出云介先生呢?”
“出云介先生……今天早些时候自行离开了。”
“嗯?你们没有人看管吗?”
“我们的确有。但是,负责贴身防备的人……今早有事走了。他趁这段时间,挣脱了绳索,躲到了箱子里。换班的人以为他离开了,便紧急呼叫我们。出云介先生便趁乱掀开地板,从屋底下隐蔽逃走了。”
雷声。
“……我对贵方的人员素养不予评价。我说过,只有见到出云介先生完好无损,我才会继续交付手续。现在人不在,交易,也自然取消。”
雷声。
又一道雷声。
“红叶小姐,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吧。您今天既然到此,还指望能够平安回去吗?您手下,来此的只有六人,我们这,不瞒您说,布置人数过百,您认为您有机会吗?”
“依我看,恐怕没有。”
“交出材料,我或许可保您一道生路。”
“多谢好意,但不必了。”
雷声。
“那么您指望什么?”
“文干事,您这一百人,都是从哪里调来的?”
“无可奉告。”
“你们一共多少人?原本近千,对不对?但是多数人,在禁令前后,便已乘船出海,眼下留在平户的,据估算,只有四百不到吧。除开一百人在此,最多三百。你们有四十三处屋产。除去这一间,四十二处,三百除以四十二,多少?平均每间留守七八个人呢。”
“您是什么意思?”
“我今天跟随前来的只有六人,其他人,您认为我作何安排?”
雷声。
“红叶小姐,您想全面开战?”
“正有此意。”
“蛇无头不行吧?”
“该做什么,我已经吩咐给手下人了。他们无需等待更多指令,时间一到,立刻进攻。除非我发出中止命令。”
“可您本人始终在此。”
“未来该做什么,这几日,我也一并吩咐了。文干事,我今天既然到此,还指望能够平安回去吗?原本只顾忌出云介先生,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他若真的逃了出去,自然更好。若没有,我只能选择和他同生共死。”
“看来您都计划好了,那么不得不如此?”
“也不是。我说过,什么都可以谈,若谈判顺利,自然我们双方相安无事。”
“……您可以带着物件回去了。出云介先生,我向您保证,绝对已平安离开此地。”
“不是这个谈判,文干事。”
“怎么?”
“交出谢和船队的账本,印章,名册,海船的凭证文书,还有客户的大致资料,今天之内备齐。不要找借口拖延,从今以后,你们,接受我的领导。”
“时间上不可能,材料整理,至少要两天功夫。”
“我清楚。但您不必劳神这事,文干事,您只需要告诉我,那些材料都存储在何处。我出发前,把通知都代您写好了,盖上印章,我自然会派人去给贵方各处管事阅览,进行接收程序的。”
“……如果拒绝拒绝呢?”
“那就互拼吧,我也没办法。”
“红叶小姐,您对手下吩咐的原定时间,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清楚。没定具体时间,就听雷声计数了。从辰时开始,第六十声雷响之前,如果没有我的中止命令,那么他们就会动手。现在,我数的,已经有三十三声雷了,还有二十七声,文干事,您最好快点决定。”
雷声。
“哦,二十六声。这一下应该不是雷响,我没看见闪电。大概是我在码头的船只鸣炮的声音,我吩咐过,如果……看这个小沙漏,如果沙子漏完后还没有雷响,就放一声炮作为代替。”
雷声,伴随闪电。
“真不巧,浪费了一下,二十五声。那么,您怎么说?您如果同意,我就下令中止,将进攻时间延后到雨停时分。同样,我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会停,也许早,也许晚,这天气,暴雨一般也持续不了多久的。嗯,您看着办吧。”
“……”
雷声。
“二十四,文干事。别忘了我派人传达命令,路上也要时间的呀。”
寂静。
“……我需要向谢老汇报这件事情,让他来做决定。”
“我和您一起去。”
他妈的,文龙在搞什么!
现在必须行动了。它想着,杆眼转动,看见临街一处,有一队人影朝小屋靠近,他们来了,自己也该是时候行动了。
行动!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雨水,夹杂着海水的咸味,扑面而来。青鸾感觉一阵寒冷。
背后的光,突然消失了。
她转身一看,发现在那神龛前点着的两支白蜡烛被风吹熄,缕缕青烟缭绕,隐没入室内的黑暗。
黑暗之中,只有香炉上的点点火星闪烁,红彤彤的,映照着那字迹晦暗的灵牌,那正襟危坐的盔甲,墙壁上的两柄刀。
唐青鸾有点害怕,身处黑暗之中。
她朝海滩上望了一眼,那两个人依然在雨中站岗,似乎没什么事。
然后,她朝神龛走去,摸出衣服里的火折子,心想自己或许该把蜡烛点上才是。不管怎样,有点光亮总是好的。
背对海滩,背对站岗的守卫,她没有看见。
那海洋中的黑影,如同蜘蛛一般的黑影,八条腿快速地爬动,带动庞大的身躯,窜出海面。
空中一道闪电,随即是惊雷,让唐青鸾吓了一跳,没有听到守卫的惊呼。
黑影窜向其中一个守卫,那人影一边后退,一边举起手中长矛刺去。黑影举起螯钳,将铁柄长矛生生夹断。
另一只螯钳,锐利的尖端,刺入守卫的喉咙。
唐青鸾成功点燃了一支蜡烛,将第二支的烛芯凑上火苗。烛火明亮,她看清了神龛上的那块铁牌,嗯,一个人,被绑缚在十字架上,周身散发光芒,这大概是有一段故事吧。
旁边的第二名守卫,眼见这场景,竟然恐惧地摔倒在地上。爬动着向后退去,口中惊呼,然而雨声淹没了所有动静。
黑影迈开八只长腿,很快靠近他的面前。铁钳长螯高高举起——
“ああ——!”
她刚刚将第二支蜡烛点燃,便听见了这一声惊叫。
有情况!
唐青鸾顾不得将烛台摆正,手握太刀,连忙向敞开的门边跑去。
雨中,黑暗的海滩上,刚才还站立的两个人,现在只是两具倒伏在地,一动不动的尸体。
大海依然汹涌,黑暗的浪花,猛烈地拍打沙滩。
浪涛声如同一只隐藏暗处的巨兽在咆哮。
尸体在沙滩上。
敌人呢?
青鸾一边向后退去,一边伸手,握住刀柄,警惕地环顾四周。
室内依然只有烛火,浓郁的黑暗,在光找不见的地方,激烈涌动。
敌人呢?
浓浓的海水咸味,浓浓的腥味,充斥这黑暗的房间。海风鼓动,将雨水吹入室内,地板上已是一片潮湿,已有水迹。
敌人呢?
她听见一些响动。刀剑碰撞的金属声,人战斗时的呐喊声。但那声音很遥远,在雨中,感觉很遥远。背后的黑暗中,传来更加清晰的,更加靠近自己的悉索声。不知是什么,感觉,很像是某种虫子爬行的声音,很巨大的节肢动物。
背后,腥味愈来愈浓,叫人难以忍受。
她转身。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一瞬间照亮室内。
她看见了敌人的样子,就在自己身后,就潜藏在阴影之中。
雷声,随即滚起。
“啊啊啊啊,かに、かに!康答女士,かに!”
“奥さん、戻ってください!”
玛尼伽·康答将小枝夫人带到墙边,踢翻身边的一张方桌作为屏障。跪在后面,弯弓搭箭,盯着紧闭的门扉,对身边,屋内持兵器的众人命令,“警戒!”
屋外,雨声,雷鸣声中,传来刀剑碰撞的声响,呐喊的声响。一道闪电,将厮杀的人影投射在纸板门上。
没有听到火器声。玛尼伽·康答心想,是个好兆头,幸亏今天如预料那般下雨了。
然而,不能放松警惕。
厮杀声越来越逼近,对方来势汹汹,不知有多少人。不知,在屋外的守卫是否能够应付。
屋内,还有十余人在自己左右。都张着弓,按阵型分列站开。预备着若然对方攻入门内,及时发箭。
人数不一定够。
玛尼伽·康答心想。虽然红叶小姐做足了充分准备,特意留下这许多人在此,以防万一,但就现实看来,似乎依然不足。
她握紧手中的佛珠,镇定心神。
又一道闪电。亮起的同时,纸板门上飞溅出一道血迹,惨叫的声音传入屋内。
“あ!”
身后,女人轻声尖叫。
玛尼伽·康答也愈加紧张起来,但还是,强迫着自己镇定。眼下必须镇定,看来屋外是守不住了,必须做好战斗准备,必须保护身后,松枝夫人的安全。
“唐小姐!”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玄关,大声喊叫,“唐小姐,请过来这里!”
没有回应,背后,没有推门的声音。
“唐小姐!”
依然没有回应。她感到疑惑,但这疑惑现在也必须克制下来。
必须镇定。
“戦いに備える!”
门被推开了。
她手中一松,离弦的箭飞出,击中贸然闯进,手持兵器的敌人。
那个人倒下,然而随即又有更多的人接着涌入。
玛尼伽·康答续上另一支箭,再发。身旁左右的弓箭手也相应发箭,击杀敌人。
对方人太多了,不该这么多的。
她心中估算,光靠放箭,似乎只能一时阻止。
“唐青鸾,快来援助!”
发生什么事了?
かに、かに、たしかに!
它是螃蟹!
的确如此。
唐青鸾愣神的瞬间,脚上被扎了一下,向后踉跄着退去,结果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昏暗室内,一只巨大的,如同蜘蛛一般长着八只长腿的螃蟹朝自己快速爬过来。
(不对,螃蟹有十条腿,鳌足也算)
两双同样细长的,铁钳一般的蟹螯伸向自己,挥动着发起攻击。
她举起手中的太刀,还未来得及出鞘,奋力一挡,然而碰上甲壳,如同铁甲一般结实。太刀脱手,被打落在一旁。
蟹钳尖端划过自己面前,所幸,只差半分距离。
唐青鸾向后退去,看着面前的怪物。
硕大的身躯,八条长腿展开,占据了这狭小客厅将近一半的空间。昏暗环境中,隐约可见它外壳如血一般通红,坚硬如同盔甲,其上还带着或大或小,参差不齐的尖锐棘刺。
在那八条腿的中央,躯干如同一只圆盘,背上同样也生着棘刺。一双杆眼转动着,盯着它,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双眼,空洞呆滞,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短短的触须,不住抖动着。吻边附肢摇摆,白色的泡沫在口中泛滥,滴落地面。周身的浓厚腥味,弥漫整个房间。
唐青鸾感到害怕,不住地又向后爬了几步,抽出腰间的胁差。然而这短短的一柄小刀,对眼前全副武装的异形生物,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巨大的螃蟹,八条腿点着地板,爬动着,又靠近它几步。两只螯钳不住挥舞,封锁路线,让她根本近不了身。
它挡在她和通向前厅的门板之间。
唐青鸾听见,从前厅传来的厮杀声,听见玛尼伽·康答的呼喊,但无能为力。
她现在自身难保。
这只螃蟹从哪冒出来的?
“你大爷,我怎么总遇上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回忆起过去,曾经,和一只黑色巨犬相斗的经历。细节记不太清楚了,但自己好像完全打不过那只狗。
(开了挂才赢的……弱鸡)
“我没跟螃蟹打过架啊!”
然而面前的生物可不会听她如此辩解。巨蟹迈起八只长腿,敏捷地爬上来,蟹钳舞动,又向她发起致命的进攻。
“哎呀呀——!”
(哎呀呀?什么哎呀呀?有人遇到危险会这样喊的吗?)
“谢老?谢老?”
昏暗的密室,门打开,才终于有光线。密室中只有一张矮桌,桌前盘腿而坐,一个白发稀疏的老人。双臂摊开,头耷拉在身前,一双眼睛黯淡无光,瞳孔放大,不论文龙如何示意,也没有一点转动的意思。
牙关紧要,看起来面目狰狞得叫人害怕。口中泛着白沫,顺着嘴角,一直流下,沾湿了衣襟,这老人脸色铁青,如同已死了一样。唯有还在不住颤抖的一双手臂,证明存活。
“谢老!”
文龙徒劳地晃动着老人的躯体。
“他中风了吧。”
倚靠着墙壁,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景象的王红叶,开口回答,“毕竟年纪也大了,长年辛苦操劳,唉,难免哪天就横遭变故。恐怕是好不起来了,文干事。”
“红叶小姐,这……”
文龙放下谢和僵硬的躯体,看着她,“现在该怎么办?”
“问我呀,文干事?”
她带着讥讽地笑一下,回答,“这是您集团内部的事,您自己看怎么处理呗。我的条件还是那样,过时不候,现在……”
王红叶取出随身携带的小沙漏,最后的一点沙,将将漏尽。
远处,响起一声雷鸣。
“还有十九声。”
她倒转沙漏,“我看您就决定了吧,时间紧迫呀。”
“……”
“嗯?”
“……红叶小姐,这局您赌赢了。”
文龙犹豫了片刻,低头认输,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印章就在此处,谢老交托给我保管。把地图给我,我给您指明其他材料存放的位置。”
“Knowethatwhichhourtofoldethcards……”
王红叶微笑着,得意地用古怪的语言回答,接过印章,将地图给他。后者在上面的几个位置点了几下,一一说明。她吩咐手下去传达命令,进攻指令暂缓。又将印章交给另一个手下,派人带着盖章的说明文件,去各处地点接收。
“如果有人不配合,就直接杀了。”
手下领命而去。
“现在?”
“我还要一些回扣,嗯,很合理,不是吗?”她还在冷笑,“你们给我造成了那么多麻烦,一些回扣,总不过分吧?”
“您是指?”
“我要谢和的命。”
王红叶说着,从腰间抽出胁差。看着室内,歪倒在一旁,无法动弹的老人。
“红叶小姐?”
文龙下意识地拦在她的身前。
“怎么?”她说,“反正,看谢老的样子,恐怕是永久都要如此了。与其以后受罪,不如现在了断。他也一定希望如此吧。”
“红叶小姐。”
他依然挡着她的动作,“这……我恐怕不能同意。”
“您认为您还有谈判的余地吗,文干事?”她走近一步,手中胁差,闪烁寒光。
“红叶小姐!”
文龙伸手,仍旧维持着阻拦的姿态,“请您再仔细考虑一下。眼下,还有一些情况,是您不知道的。”
“什么呢?您不妨对我说一说?”
“您是否——”
“紅葉様!”
小田切跑过来,打断他们的对话,看起来很慌张的样子,“事態があります!”
“どんな?”
她眉头皱起,将小田切带到一旁,让他低声告知。
文龙不安地看着瘫在桌前,口吐白沫的谢和。
王红叶返回了。
“你认为我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吗?”她说,似乎明了对方刚才所指的事。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阴沉神色,“你们觉得我没有为此做准备吗?”
“我认为您应当是预想到了。”
文龙似是带着些无奈地回答,“那么,红叶小姐。您是否发觉,今日您来此,我方有一位比较重要的人物不在现场?我想出云介先生选择擅自离开,多半也是因为他。刚才,是你们的人遇到出云介先生,前来报信了吧?”
王红叶盯着他,内心思绪涌动。
沉默。
她手中的沙漏,已经漏完了。空中,又是一下雷声。
沉重地,那并非雷电,而是火炮。海边的船只仍未收到消息,仍然在尽职履责。
又一下,闪光,又一下,雷鸣,这次是真实的雷声。
大雨如注,看来一时不会停止。
寂静,沉默。
王红叶握紧手中的胁差。
文龙并不做任何反抗,靠着门框,看着她,等候。房间中的谢和,依然一动不动,双手依然在抽搐。
“Knowethatwhichhourtofoldethcards……”
胁差,收回鞘中。王红叶阴沉地看了他,看了谢和一眼,没再理会。只是转身,对小田切命令,“さあ行こう!”
小田切跟随着,快步离开。
文龙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也并不加以阻拦,虽然现在完全可以下令将这五六人杀死在此处,然而那样做一点意义也没有。现在,自己已做了决定,交出了材料,交出了船队的指挥权,唯一扳回一点的,就只有保住了首领谢和的残命。
他抱着手臂,看着室内的老人,心情复杂。
“总算不辱使命,嗯?”
他如自言自语一般,“总算,将事情都按您的吩咐办妥了。”
不该有这么多人的,的确。实际上并没有许多人,在估算范围之内。
玛尼伽·康答一边将手中的箭,深深刺入眼前敌人的喉咙,一边心中默想。这个敌人,还有另外七个,爬到二楼从楼梯奇袭,配合前厅的人进攻,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但终究,问题还是解决了。
攻入房内的敌人,悉数毙命。最后的这个人靠近眼前,她来不及放箭,手握着箭矢直接刺上去,还是很有效果的。
那人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血溅到她的脸上,让她很不痛快。她将尸体推到一旁。
环顾四周,原本整洁的前厅,此时已是狼藉一片。灯火早已被打翻熄灭,室内昏暗,家具散乱,遍地都是死人。自己这一方也伤亡惨重,只有三个人还依旧站着,都受了伤,自己也受了伤。那三个人的箭早已用完,弓也被劈裂,断了弦,他们改而用刀剑战斗。
只有自己手中,还留下仅存的一副弓。
敌方,统计尸首,二十四人。
并不多。二十四人,按道理不该轻易便攻破室外防线。
她想,除非……
除非其中有人武艺高强。
可是,方才交战,对方均是一般水平的喽啰。
那么,具备高超武艺的,应当还活着。
“警戒を続けて!”
她叫喊着,对剩下三人命令,同时将已经惊慌失措地跪倒在一旁,无法动弹的女人带到身后隐蔽,“小枝さん、気をつけてください。”
半敞的门扉,纸板已经破损。一道闪电,在门扉外的道路上,映出一个长长的身影。雨声之中,她听见脚步声。
玛尼伽·康答又取出一支箭,搭上弓拉满,瞄准入口。
握住箭末端的手,其上依旧缠绕着佛珠,佛珠已经沾上了血。她的无名指和小指,一下下地点着珠子,借此缓解内心的不宁思绪。
镇定。
现在必须要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等待着,蓄势待发。
唐青鸾在搞什么,还是没来?
会不会屋后也有敌人进攻,在和屋后的敌人作战?
会不会遭遇危险了?
眼下顾不得。
必须镇定。
玛尼伽·康答拉满弓,等待着。雨声之中,微微可辨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
不到时机。
黑影伸出一只手,推开门。
放箭。
她松手,一支箭瞄准目标,飞出去。
“——”
轻微,不可辨别的声响。
然而,没有命中。
那黑影举起一只手,凌空,稳稳地握住了自己的箭。
玛尼伽·康答的心中,所有残存的平静念头,此时都化为恐惧。缠着佛珠的手,机械地伸向身后,又取出一支箭,机械地搭上弦,机械地拉开弓,对准目标。
她认出了敌人的身份,很好辨认,当然了。因为那人方才开门,抓箭,用的都是左手,那人也只有左手。右臂,只有悬吊打结的衣袖。
一道闪电,划破阴暗的天空。
电光下,映出站在门口,敌人的相貌,只是一瞬。
平冢左马助。
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等待了多久。头发湿漉漉地沾在额头上,衣衫也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全身上下,滴着雨水,那袖管,也滴着雨水,在脚下汇成浅浅的一滩积淤。他弯着腰,身体重心向一侧倾斜,低着头。
腰间,长长的一柄打刀,佩在右侧。
四周昏暗,看不清他的衣着,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那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却格外瞩目。似是闪烁着光芒,燃烧着火焰般明亮。
平冢左马助朝前迈进一步。手中握着已无威胁的箭,缓缓放低,手掌一攥,将箭杆折断。松开,断箭落在地上。
又一下闪电,又一声雷鸣。
雨,依然在下。
他的手,伸向腰间的佩刀。
目光锐利,如同鹰眼。
如同一只盘旋高空的鹰,已经发现了地面上的猎物,已经锁定了目标。随时,准备俯冲,随时,准备伸出鹰爪,准备一击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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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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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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