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叶坐在船舱中,书桌前的一张带靠背的椅子上。船随着水波摇晃,她也用双脚支着地面,身体跟随船只前后摇晃,一边晃着,一边拿着那柄她使用习惯的鹅毛笔蘸取墨水,在书册上写写画画。
画的都是些很稀奇古怪的符号,1,2,3,4……这样子的,不过生活在现代的读者朋友们当然都熟悉这是什么了。
她在计算,在算账。
用着异国的纸笔,异国的数字,坐着异国的椅子,点着异国的油灯。连这艘船的船舱布置都仿照异国,在角落里摇摇晃晃着一张布吊床,供她休息。书桌一角的水壶和水杯是从明国的码头运来,对她来说也是异国产品。
她就生活在这小小的自己营造的异国空间里,日夜专心她自己的事情。
数字的加减乘除,金币银两铜板的汇率,亏盈的赤墨。一册册账本堆积在书桌前像一座座小山,连在一起则凹成了峡谷,她就在这峡谷之中埋头工作。
“呼。”
终于,她抬起头,长吁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白纸上,算式的最终结果。不放心,又用算盘复核了一遍,确信无疑没错,“那么,就是这样了,这半年亏损了这么多?要抹平赤字,我需要……三点六年?那就是三年七个月六天?真是漫长。”
漫长,但这是确信无疑的答案。
“当然实际情况可不会真如预算一般,总是会存在误差的。”她自言自语着,鹅毛笔点着纸面,留下几滴墨,“三年到四年之间,这样。三年很漫长,四年更加漫长。”
“行吧。”
她说着,将笔在地板上甩了甩,收回笔筒里。身体向后一仰,离开书册峡谷,椅子倾斜,她轻轻地摇晃身体,口中开始哼起出海时水手常唱的歌谣。
账算完了。
现在该做什么?
王红叶有点没头绪。仰望天花板,那上面悬挂着一张海图,伸手就能碰到,海图上做了许多注解标记,不难想象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时常会把墨水滴落到脸上。
她伸出手臂,点了点海图上一个岛国,中部偏西的位置。
“我在这。”
接着向西移动,在陆地最西的边缘停下。
“一个月前,我在这。”
接着向西南,跨过海洋,到达西边一片广阔的大陆。
“三点六个月前,我曾经在这。”
她说,望着那片陆地,“三点六年后,我也会在这……大概吧。”
大概吗?
“大概吧。”王红叶点点头。随即猛地坐起身,又回到书桌前,“真是遥远。太遥远的事情,现在还是不要多想,多想会想出病的。工作结束,我还是放松一下。”
“放松一下,对。收起那个锚儿诶划起桨,开起船儿诶冲破浪……”
王红叶弯腰,嘴里又开始哼歌谣,打开书桌下的柜子,朝里面的黑暗空间望去,伸手,要去取出内里储藏的,同样来自异国的物件,“三年四年诶我就返乡,岸上的哥儿诶你照顾爹娘——”
手停在黑暗的柜子中。
“——嗯,我倒也算是在那里有个哥哥。”
她开始喃喃自语,联想到了什么,重新立起身子,手中却是空空如也,“他现在也应该在那里照顾他自己的娘吧。”
王红叶又一次抬头,望向天花板的海图,望向西边的大陆。
“三点六年吗?三年四年,三四年。”
她自言自语,“真遥远,可我到那去是干什么呢?我的家乡可不在那,我到了那里,有谁在等我呢?三四年后,我还真的会再去吗?”
有一些想法开始在她的脑海中涌动,像海浪一样起伏。
过去的,已经熟悉的想法,已经熟悉的身影。她仿佛听见,一个来自过去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鞭策着自己。
“大概吧。”
她眉头皱起,目光也变得冷冷的。那熟悉的身影已伴随了自己许久,一个中年人的身影,中年人的面貌,曾经切实存在过,但如今却只能在记忆中溯回。那中年人面孔阴沉,用低沉的话语,时刻警醒着她应当完成的使命,应当履行的承诺。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就要做一个信守承诺的人,要让背信弃义的毁约者付出代价,要为那熟悉的身影复仇。
“是的,我确实要再去那个地方,再去那个国家。即便要过上三四年这样漫长的时间,也一定要去。”王红叶望着海图上的航线,目光决绝,语气坚定,“这三四年也不是白白浪费掉的。我会积蓄实力,发展壮大,囤积火炮武器,扩充队伍。最终,一切准备充分之后,我一定会再到那个地方去,再次履行我对您许下的,复仇的诺言。”
一定吗?
“呃,下午好。”
然而倏忽间又有一个陌生的想法,一个陌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脑海中,这是从未有过的。倏忽间一个沙哑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打着亲切的招呼,这也是从未有过的。
“什么情况?”她眉头皱的更紧了,目光转变为厌恶,口中低低地开始念叨,“这特别的人,又在这做什么?”
“那个,我……来找你聊天。”
“我和你没什么可聊的。”
王红叶望着天花板回答,想着这个特别的人,突然又想起过往的一件事情,一件未完成的事情,“对,我还有工作没做呢。时间可不能浪费,现在没时间放松。账算完了,正好顺便去做掉它吧,也比在这瞎想要更有意义。”
她又一次猛地坐起身,翻动眼前的账本到空白页,重新拿起鹅毛笔蘸墨水。这项工作虽说并不是她心甘情愿要做的,但是既然曾经承诺过,就要履行承诺。
“呃……什么事啊?”
那幻听的声音还不死心地在耳边响起。
“和你无关。”
王红叶没好气地回答,“哦,不对,和你有关,所以你就更不应该打扰我工作了。”
她觉得自己是和这特别的人待久了,也被传染到了。自己竟然现在也开始时不时的自言自语了。可能是算账算得头发昏。或许自己确实需要——
“哦,那……我走啦。”
背后传来脚步声。
幻听这么严重的吗?会打断自己思绪吗?会有脚步声?王红叶心想,转身,结果就看见那个陌生的身影在门前一闪而过。
“喂!”
她喊叫。
“啊?”
那人回来,特别的人,特别……白痴的面孔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你走什么呀?”
“……是你让我走的呀。”理直但是气不壮。
“我开玩笑的。”
王红叶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并不支持这个说辞,但总不能把实情相告。她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也很白痴,真是被传染上了,“进来坐。”
“哦。”
那人回答,走进屋内。在这时候到来,打断自己正要开始的工作。对此,王红叶是觉得比较不满的。
……其实也没有很不满,大概吧。
她想,看着眼前的人,觉得或许来了也挺好。在这舱房之中埋头面对数字许久,暂时从工作中放松一会也是很好,这本来不也就是自己的打算吗?
独自一人这么久,现在这位特别的人来了,一起聊会天,不是也比独自一人要好?或许还可以一起……享用下那柜子里存放的,来自异国的特产。
毕竟,自己听说过,明国那有句俗语,一人……什么来着?
忘了。
天高水辽阔,异客访问酒饮酌,语中意浮落。
“所以,没事怎么来找我了?”
王红叶看着她,表情像是在极力掩盖刚才的怪异行为。唐青鸾见此决定还是不问她刚才在干嘛吧,免得尴尬。先回答别人的问题。
“呃,没事做就来找你了。”说了等于没说,“我感觉有点无聊,想找人聊天。”
“俊秀呢?”
她问。
“出去了。”
“今天这么热,你身上还有伤还乱跑?”王红叶看着她,打量着。
“我觉得身体好多了。”
唐青鸾回答,抹去额头前的汗水。这一趟走得确实是满头大汗,没晕倒在路上已经是万幸。她不是很习惯于对方此时的审视,“你知道的,我的身体恢复很快。”
“啊对,内功是吧?”
“对对对,那个……有茶,不是,有水吗?我出了好多汗路上都没喝水,先给我倒杯水谢谢。”
“修炼内功不能止渴吗?”
王红叶语气冷冷地调侃着,坐在桌前,拿起桌子上的水壶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你不会是一路走来的吧?”
“是一路走来的。”
唐青鸾一口喝完了白开水,感觉好点了,“再来一杯。”
“你身上出汗了?有没有浸到伤口?”续杯,王红叶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询问,“让我看一看要不要换绷带?”
“不用不用。没事……嗯,不影响。”
她连连摆手,顺便又喝了杯水。
“不行,必须让我检查。”依然坚持,“汗水中带盐,浸到伤口就不好了。把衣服解开。”
“这么关心没必要的吧?”
这话问得没必要的吧?
她可能真是走热傻了。
王红叶看着她。
然后走到门口把门合上。
然后又回到她面前,弯下腰。
“把衣服解开。”
命令。
青鸾照做着把穿在身上的短衫解开,别过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她感觉对方的手触碰身前的绷带。
拆解的动静让她不适。
目光更让她不适。
比较尴尬。
她感觉伤口被触碰。
“疼吗?”
“不疼。”
“行吧,那看来是没什么问题。”王红叶手中拿着一圈圈散开的绷带,重新站起,“伤口恢复得挺好,但你这绷带确实得换,已经湿透了。”蜀南文学
“我自己来行吗?”她抗议,不这么说还不知对方要做什么。
“行,你自己来吧。”
王红叶从抽屉里取出小药箱递给她,然后就坐回到椅子上,“另外回答你的问题,我的关心是很正当的。你的伤一定程度上和我有关系,我得负责任。”
“知道啦。”
唐青鸾扯着带子,回答。
“所以,俊秀出门有事去了?”王红叶在桌边翘着二郎腿,询问,“然后你一个人在那待得无聊,就跑我这里来了?”
“我在这不认识其他人。”她在自己身体上缠起带子,回答,“就你,还有俊秀了。”
“那也没必要跑那么远来找我吧?”
她说,“俊秀家里又不是没有仆人,找一位传个话给我,让我去找你就是了。”
“那样有点没礼貌诶。”
“病号不要讲究那么多,下次就这么办,知道?”
“好,好。”
青鸾很迅速地处理完,重新穿好衣服,“再给我一杯水。”
“对了,你就这么出门,他们家没人问吗?”
王红叶一边说,一边递过水杯。
“嗯……有啊。”回答,不安,“他们说,呃,要找人可以……”
“可以让他们来请,对吧?”
打断。
“……对。”
“但你还是要自己出来,对吧?”
“……对。”
“是不是还打算给你准备代步工具送你来,你也拒绝了?”
“……是的。”
“你没中暑倒地毙命,真是苍天无眼。”无语。
“哈,哈。”
干笑两声缓解尴尬,唐青鸾握着水杯,坐在吊床上,借着水浪推动船只前后摇晃,就像荡秋千一样。河边比起住处并没有多凉快,甚至因为河水反光显得更加炎热了,那吵人的蝉鸣也时刻伴随。这里是京都南边郊外的伏见港口,一道名为淀川的河从此流过,王红叶在大阪换了一艘名下的河船逆流而上再次停泊,也一直就住在船上,未曾进过城中。
顶着当头烈日走到这里几近虚脱,喝了三杯水才勉强缓过神,来了又遭受尴尬境遇和一通抢白,这本是很不值得的。
可是见到了王红叶,和王红叶对话,一问一答。她觉得好像遭了罪其实是很值得。
至少能有一个说话的对象了。
独自一人确实很无聊。
“哈什么哈,白痴。”王红叶翻了个白眼,“下次要找我,就让我来找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
说第二遍了,青鸾心想,回答,“讲到这,你为什么不住在俊秀家里?那样我今天也不用跑那么远了。”
“我……还是比较习惯住船。”
王红叶回答,想了想,“俊秀那,我不太方便。”
“哦,也是,习俗吗?还未过门。”
自杀是吧?唐青鸾想给自己一耳光。
“有这个因素。”
坐在桌前的人,伸手支着下巴回答,“但也有,感觉总是有点拘束。他们家……嗯,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
“知道啊,是日本国王的侍从。”
“嗯,也对,确切的说是日本征夷大将军的近侍。”
王红叶纠正,“总之是贵人家族,所以,嗯……我以前来京都的时候,住在他家里一次,总感觉不是很方便。你不觉得他们家的人太重礼仪了吗?”
“那确实。”
唐青鸾点点头,感同身受,不过自己这番感受当然从没在俊秀面前讲过,“确实挺重礼的,我第一天刚到的时候都被吓到了。请我吃饭的时候,排场确实挺隆重的,还和我讲过话,讲话时都好客气,虽然是很有礼貌,但总觉得……和平常人说话不是一个调子。”
“对吧,你也这样想吧?”
“就是那种,嗯,有身份的人说话会用的调子。”
联想着这两天来了之后的见闻,青鸾开始控制不住话匣子了,这些话如今可以和别人讲感觉还是很好的,“还有家里的其他人也是这样。仆人都让人觉得不是一般的仆人。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太有礼貌总令人觉得放不下来,我要和他们说话都得假装端着架子,不敢乱讲,挺累的。”
“累,那倒确实。”
王红叶附和,叹了口气,“挺累的。所以也不愿说太多了,对方太周到,反而不敢放松。你说一点都不错,感觉和平常人不一样,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的家庭,家庭中的人,和我们确实是不一样的。”
“所以你也不住那喽。”
青鸾回答,望着她。似乎感觉她的叹息中有许多别的,其他的意味,“不过你以后总要住进去呀,早晚的事情。嫁入他们家里,朝夕都要相处,总要适应的吧?”
二次自杀是吧?真是热傻了?
“那也不一定。”
王红叶依然是似乎随意答复,似乎并未对青鸾的话有关注到奇怪,“我也许也不在他们家长住,自己的生意可没打算放下,或许今后甚至都不会留在京都。”
“回平户?”
“可能。”
“俊秀呢?也和你一起去平户?”
“可能。”
“怎么什么都可能啊?”青鸾感到不耐烦,“你们不都订婚了吗?怎么这些以后规划一点决定都没想好啊?”
大姐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关你什么事啊你跟媒婆一样操心?”王红叶也挺不耐烦地回答,皱起眉头,这样的不耐烦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管闲事瞎操心,“好像你很希望我早点结婚?”
沉默。
所以她其实还是一直都没忘记的。青鸾想,自己的心思。
“早死早超生吧。”
青鸾回答,端着空杯子喝水,“我都认命了。”
王红叶看着她,伸手扶着下巴,打量着她的动作。那双眼睛盯着她的内心,似乎是在分析她的话语中有多少真假,这让她很不舒服。对面人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微笑,但是也不同以往,虽然没有微笑却有了很多其他的不同的情感表现。
这让她很不舒服。
“对了,你们哪天定日子?”
她主动开口问,不长教训,一边问一边端杯子。
“你在喝什么呀?喂,加水?”
“哦,对,加水。”
王红叶却没有加水的动作,望着她,似乎在思考什么。在思考什么?青鸾不知道,青鸾比较担心。
“……你现在的身体能不能喝酒?”
她开口,问。
“啊?”青鸾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回答,“能吧。应该能,我想应该能。”
“那就是能了。”
王红叶弯腰,再一次打开桌角的一个柜子,从中取出一个透明的瓶子,“那你陪我喝点酒呗。正好我刚才也想自己喝的,你就来了,这么热的天气,我们喝点酒散散暑。毕竟,你们那有句俗语怎么说,一人……”
“一人不饮酒?”
“对,所以你要陪我一起喝。”她摇晃着那个瓶子,内里红褐色的液体随之晃动,发出闷闷的又很悦耳的声音。
“嗯,好吧。”
青鸾回答。看着王红叶又从柜里取出一个杯子,才想起自己手中的或许是对方用过的,不过这种细节也没必要关心,王红叶把她手中的杯又夺回去,两个混在一起也分不清了。
“你喝过烧酒吧?”
“嗯……喝过。”
好像喝过,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了。当然,肯定是喝醉了之后忘了的事情。
“这个装酒的瓶子是从异国来的哦,是西方的工匠烧制的像琉璃一样,很特别吧。”
王红叶一边拔开酒瓶上的软木塞,一边说着,“烧酒也是西方来的,在明国品尝不到。是一位和我做生意的西方商人送的东西。用葡萄作原料——”
“我知道我知道,有一首诗就叫葡萄美酒——”
“不是,制成葡萄酒之后还要再处理,经过蒸馏,用木桶贮藏陈酿。”说话时,她已经在杯中倒好了酒,“那位商人说这叫白兰地,尝尝看,很不错。”
木桶贮藏的葡萄烧酒,这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见到过?青鸾心想,接过王红叶递来的酒杯,望着杯中的红褐色酒浆,感觉很熟悉,当时太阴暗了也没看清是不是就是这个色泽?
王红叶已经轻轻抿了一口,轻轻呼了口酒气,望着她。
“一口少喝点,挺烈的。”
挂在杯壁上的酒液形成晶莹的一层,散发浓厚的香气。
青鸾抬起头,带着犹豫地,饮下。
浓烈的,醇厚的酒浆灌入喉咙,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猛地放下杯子,喉咙中感觉一阵热热的,甜甜的味,直向脑门冲去。
“喂,让你少喝点!”
青鸾吞下酒液,那味还回荡在脑海中,直直地冲击起她的记忆。
不好的记忆。
“——呵。”
她捂住口,长长地一口带着香的酒气从指缝间呼出。她双眼睁大,感觉额头渗起汗珠,脊背上泛起热流。
“怎样?”
青鸾抬起头,看见对面的王红叶,带着……那是嘴角上扬的表情吗,可以说是一种得意,一种微笑?看起来好眼熟,“说了一口不能喝太多吧?怎样,是不是从没喝过,被这味道刺激了?”
“我……”
青鸾望着杯中,摇晃着的酒液,愣愣地回答,“……我喝过这种酒的。”
“你喝过?在哪,什么时候?”
她低头,双手紧紧握着杯子,手上缠着绷带,掩盖住两只手掌边缘的早已愈合的伤口。
但失去的小指是不会再生的。
回忆。
在哪,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她再次抬头,面对眼前的人,熟悉的面貌,微笑,“感觉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还是别想了吧。”
“那,酒怎么样?”
王红叶追问,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答复,本就没有在意的缘故。
“很特别呀。”
青鸾说着,又举起杯子,这次轻轻喝了一点点,感觉那浓浓的醇香又一次滤过咽喉,在心中回荡,“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感觉。和过去很像又不太一样的滋味,很好喝。”
“慢饮。”
对面的人说,嘴角似乎扬起,似乎是得意的微笑,“特别的酒,好喝的酒。很容易上头,很容易醉的。”
“大丈夫です。”
“你日语说得越来越好啦。”
王红叶的双脚也撑着地板,身体连带椅子跟随着船只前后摇晃。
“还行吧。”
青鸾看着眼前握着杯子的手,手上缠绕着的佛珠回答。微笑着,感觉这酒着实和过去一样容易上头,让她感觉有点发晕,又或许是摇摇晃晃的船的缘故?“对了,刚才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什么来着?哦,婚礼的日子定了没有?”
“没有。”
王红叶回答着,喝上一口酒,“你可不可以换个话题聊聊?大老远跑过来就操心这个的?”
“好吧。”
青鸾眼珠转了转,心想自己好奇问,对方却不想回答,两人的态度似乎该转换过来才对。不过既然不想回答,那自己还是换个话题问问吧,至于该问什么,倒是没了主意,“那……嗯,你在干嘛呢?”
“喝酒。”
“不是,我来之前你正在干嘛呢?你说你在……工作?”
“是的,算账。”
王红叶手指着桌上一堆厚厚的册子,“我已经算好了。计算已经花了多少钱,赚了多少钱。买了多少东西,卖了多少东西。这样好安排以后的事情。”
“哦。”
青鸾对此兴致索然,“这样。”
除了这样还打算怎样回答?
“你看,这是我算的。”
“……看不懂。”
“这些是数字。”
王红叶举账本的手伸到唐青鸾面前,让她看那些弯弯曲曲的看不懂的符号,数字?“这是康答女士教我的,是他们那里通用的计数用的数字。你看这是一,这是五,这是三,这是零。而这里一右边带着五表示十五,就像算盘一样,从左向右分别代表不同的数位。你看这个五在百位上,零在十位上,三在个位上,意思就是五百零三……”
青鸾不是很能听懂她说的话,心思也并不在她说的数字上。她只是为对方提起的名字所注意,又一次看向手上的佛珠,低头沉默。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这个话题已经被聊死了,她没兴趣讲下去,也没兴趣听对方讲下去。所以刚才干嘛要问?
想听到的话题对方不肯讲。
讲了是自己不太想听的,不太能接受的。
“我在计算整理过去的开销和收入,进行汇总。”王红叶举着账本,并没在意她听没听,边说着还喝了口酒,“这样我就能计划以后的生意走向,事先做预算啦。”
“哦。”
没兴趣。
“这账也和你有关系。”
“啊,和我有关?”
青鸾终于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抬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算了过往半年的账,枪炮,伙食,船只还有人力的损耗,发现亏了很多钱。打仗是很花钱的事情。”
王红叶交叉手臂,看向眼前合上的账本,“四月的战斗让我损失惨重。不久前我还刚把谢和的势力吸收下来,过渡期需要重点关注,没有个三五月是安定不下来的。所以我在考虑往后至少三点六……三四年,都不会出海去明国。我现在没有精力,也没有资本去找你们的麻烦了。我打算把重心移向本行,继续在日本和南洋之间做贩货的生意。”
“……您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吗,红叶小姐?”
这个话题更让唐青鸾不想提到,“问题只是延迟了,根本没解决呀。”
“总不会是坏消息吧。”
王红叶耸耸肩,“另外,对商人来说,延迟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
“我可不是商人。”
唐青鸾和她争辩,又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感觉酒劲涌起来了,“三四年后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行吗?”
“当然不行啊。”
“可我现在确实没有答案呀,我现在也很矛盾。”
王红叶想了想,也喝一口酒,“不如这样。我承诺,在你离开之前一定给你一个答复。到时候如果是让你满意的呢那就最好,如果不是,你就把我砍了吧。你看,这样不论如何问题都解决了。”
“解决个鬼啊?”
青鸾差点把口中酒喷出来,这什么方案说笑话呢?“你觉得我会——”
停顿,她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
“嗯?”
王红叶看着她,很明显是明白她的停顿。
“……那就听你的呗。”
青鸾翻了个白眼,等于是接受了对方的提议。到时候再说,到时候怎么说?怎么做?再说再做,延迟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
“行啊,那就听我的吧。”
王红叶又喝了一口,用一种取得阶段胜利的得意眼神看着她,双颊已经开始泛红。
她现在也很矛盾。
青鸾想,可是自己现在也很矛盾。
矛盾,至少是一种进展吧,至少。虽说不上好消息,但至少不是坏消息。唐青鸾自己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自说自话,给自己服安慰剂。
但矛盾,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最终结果。
自己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呢?
她看着面前的人,面前熟悉的脸庞,陌生的脸庞。内心矛盾,这不是她想要的。
该怎么办呢,这是一种矛盾。
延迟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却不论如何延迟,最终都要有个……选择。
王红叶的选择是什么?
自己的选择呢?
真让人讨厌。青鸾心想,选择真让自己觉得讨厌。眼前人的面孔,也让自己觉得讨厌。
“我还是希望你现在就能够给我答复。”
沉默了许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软弱到极点的话,“希望你的答复是让我满意的那个。”
“可惜,我没有满足你愿望的义务。”
开口,又是这种冷冷的话,又是这种冷冷的语气,让人不适,让她不适。王红叶望着天花板,似乎是在望那张海图,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如果你现在就要的话,我只能说,现在,我依然有我下定决心必须做到的事情。”
“那么我也有。”
唐青鸾再次喝一口酒,这次将这一杯余下不多的都饮尽了。她抬起头,直直的望着对方的眼睛,“我一定要让你改变现在的想法,放弃复仇。这是为了你,也为了我,也是为了许多其他的人,为了我所属的国家。这件事我也会下定决心必须做到。”
“祝你成功。”
王红叶看向她,举杯致意,也喝尽了杯中的酒,“再来一杯?”
“……嗯。”
她的回答无精打采,自然,因为两人之间的对话是沉重的,让她无法高兴。
“真是,我们为什么总聊一些扫兴的事?”
王红叶一边倒酒,一边说,“虽然始终避不开,但……拜托,至少就此时吧。难得你此时来这里找我,我希望你能高兴一点。如果此时大家都高兴片刻也是很好的。”
“嗯。”
“你也这么想?”
“嗯。”
她也这么想,但这样的事该如何做到,她却不知道,毫无头绪。
“那快想个话题?”
“嗯。”
唐青鸾开始思索,想着找一点别的话题,也不想再提扫兴的事了,虽说不提问题还是没解决,但至少眼下,和面前的人一起喝酒,让双方都高兴片刻也是很好的。
至少酒很好喝。
“婚礼的日子定了吗?”
“我不是回答过了吗,没定!酒喝多了吗?”
“哦,对。嗯……那,对了,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我来日本这么久,我好像还没去过什么风景名胜。旅行一趟,总要有点收获。”
茶尽暑亦尽,席间君臣叙古今,运筹待时兴。
“我想这些话现在说已经迟了。”
足利义辉取过饮尽的茶碗,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面带微笑,“并且,其实由我来说也是不合适的。但,出云,你真的已经做好结婚的准备了吗?”
“是的,将军。”
出云介郑重地点头,“我和……未婚妻已经决定好了,我也已经告诉了父母。”
“怎么说?”
将军抱起双臂,等待他的回答。
“他们不会反对我的决定。”
他回答。
“那样就好。”对面人沉重地舒一口气,“但是作为你的上级,以及你的朋友。我必须要直言相告,以你的身份,婚姻之事,可不是简单的两情相悦,有许多其他的问题要仔细考虑。”
“我明白。”
泷川出云介深深地低下头去,知晓对方的意思,“将军,在此我必须向您表示歉意。我知晓我的肆意妄为打乱了您的安排,但我是有必须要坚持的事情的。”
“我这里倒无妨。”
足利义辉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轻轻挥手,“只不过向纳言大人赔个礼而已。一开始就是我擅做主张,打算促成你和他女儿之间姻缘,那位小姐自你替他护卫一次之后便茶饭不思,念念不忘……总归我多事了,答应纳言之前忘了问你的意思。”
“将军!”
“我是有私心在里面的呀。”
面前的这位将军环顾茶室,双手搭在膝盖上,如同叹息一般地轻轻点点头,又摇摇头,年轻的外表下有老成的心机,“政事上的联姻确实是个诱人手段。”
出云介默然不语,唯有双手重重按着面前的草席。
“我还没向你介绍这间茶室的来历呢。”
足利义辉继续说着,“不过,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吧,出云?”
“这是尊家祖上八代将军,修建慈照寺时,所建茶院。”
“不错啊。”
对面的人双手搭膝,“义政公风流人物,品味自然典雅。而我只是个好舞枪弄剑的武夫,身处此间甚是惭愧。”
话中的深意,泷川出云介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只是沉默地等待下文。
“自义政公之后,我足利家便不复从前般威严。远有各国守备夺权取地,近有管领守护顺势稽越,就这样一代一代地传下来,一代一代地失去权威。”
眼前人说起过往盛衰之事,语气中带有了些许悲凉,“到了我父亲一代,甚至为管领代三好氏所逐,颠沛流离四处逃亡。我五岁随家逃离京城,六岁才回来不到一年就又再度离乡,儿时的记忆中对于这里根本一无所知。直到七年前,十六岁时才终于第一次真真切切见到都城的容貌。”
“三好长庆犯上作乱,论罪当斩。”出云介开口应和,话语中也是不平的愤懑。
“可我当时斗不过他。”
义辉摇摇头,双手紧紧抓住膝盖上的衫布,“我本想联合细川讨伐,怎料一败涂地。于是我只得又一次逃亡,当时斋院司已被我派去明国,你还在九州岛平户,身边都是自家父起便一直追随的故老将相。一走,又是四年寒暑,结果还是因为长庆的慈悲,我才得以重回室町。乱世漂泊,如今再回,世人的眼中已无幕府征夷大将军。如今的日本是什么场景,出云,你可知道?”
泷川出云介再次沉默,没有回答。
“畿内就是三好氏,九州大友,中国毛利,甲斐武田和越后长尾,关东松平,东北伊达,还有诸多国家地方,各自为政,战火连连。”历数着这些姓名,足利义辉的声音越发低沉,“听说了吗?今川义元去年死了,被尾张的织田军以少胜多击败,如今世上,欲争天下的能人少了一位,又多了一位。”
“在下当时有听说此事,织田军借大雨于峡谷,三百人利用火炮优势战胜今川军四千人。”
“是啊,火炮,南蛮人带来的利器,还不知会怎样改变这个世界。”
足利义辉重重叹息一声,“这些年来我一直努力于调停各方战火,无非也是想借众之力稳固自身,好有朝一日重振祖上荣光。现在,远近忧患,朝夕易变,我不知道这个愿望能否达成,即便能够,我自己又能否活到那个时候?”
“将军,您多虑了!”
出云介开口劝导,“战乱不过一时,各地杀伐终有尽日,有我等侍卫左右,您必可重兴大业。”
他重重地弯腰,双手撑地行礼,显示心中的决意和信念。
“那便祝我好运吧。”
足利义辉微笑着,坐在原处回应。
“天运由人定夺。”
泷川出云介抬起上身,直视眼前的上级,目光坚定,也从对方的坚定目光中看出决不动摇的意志。
“还是说回你的事情吧,不必再聊这些沉重的话题了。”
对面人挥一挥手,轻轻别过双眼,“出云,你要去大阪,有何缘故?”
“有一些未处理的旧事。”
出云介想了想,重新忆起关于自己的事情,回答,“和亡兄有关。”
“哦,可否详细说明?”
“是……请您原谅,将军。”
他说,目光低垂,看着眼前的矮桌茶几,身边合在鞘中的太刀,然而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语气一转,“或许我现下不宜细谈,详情待回来后再对您如实禀告。”
“至少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事情?”
“复仇的事情。”
出云介看着对面的人,回答。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问了。”足利义辉看着对面的人,回答,“需要我做什么?”
“不必,将军。”
“那好吧。”
将军点头,“这件事,的确,是你有权去自行处理的。如果在大阪遇到任何麻烦,请立刻向我报告,我必全力相助。”
“多谢!”
泷川出云介又一次,深深地向眼前人弯腰行礼。
“今日茶已饮过三回,如今午后暑气也散的差不多了,我也不多留你在此。”足利义辉伸手表明茶事以毕,“回去后和令尊令堂说明一下去向,免得他们担忧。对了,你在此暂居那位朋友,可需要我提供什么便利?”
“……不必了,将军,我会嘱托人照顾的。”他想了想,婉拒,欠身鞠躬,“若无他事,请允许属下先行告退。”
“且慢。”
出云介停留原地,维持俯首的姿势。只听见对面传来脚步声,去而又返。
“请收下此物,作为薄礼。”
抬头,看见对面的人双手捧着一柄太刀。不是方才鉴赏过的,而是另一柄,对面墙角的刀架上,出现一个空位,“光世乃家传至宝,很遗憾,义辉不敢独断赠送。这一柄亦是我多年珍藏的上等兵器,权作弥补,希望你不要嫌怪。”
“将军,这我怎可接受,请收回!”
出云介再次重重地弯下腰去。
“此剑并非赠送与你,而是与那位我还未有缘得见的朋友。”义辉依然双手前伸,捧着崭新的太刀,“既然斋院司的兵器以难以为继,想来那位朋友此时身无佩器。我希望此剑能得其青睐看顾,虽不足以替代其价,但至少可用来防身。”
“不可,将军,这——”
“也是为酬报斋院司多年追随,出云,赠与令兄之友,你也勿再推辞了。”
“……是。”
出云介恭敬地接过太刀,“将军的厚恩,我必转告友人。在此代为致谢。”
他收下刀,放于一旁,同那原带来的一柄,并列而放。一旧一新,却是同样具有重要意义的武器。
“出云,在此我要再说一遍。你的朋友,斋院司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足利义辉望着眼前人,端正跪坐,语气郑重,“你我二人年岁相当。我看待你,如看待一位朋友,不,如看待一位兄弟般。我对你永远信任,你在外,要去做的事情就放心去做吧,不必有任何顾忌。”
“您的恩重,属下今生难报。”泷川出云介微微低头,也同样,用郑重的语气回应。
对面的人做出一个手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他右手握住两柄太刀,膝行向后而去。
突然,动作停下。
“将军,属下还有一事不敢隐瞒,在此如实相告。”
出云介开口。
“何事?”
“在平户之时,我曾与一名浪人相遇。他武艺高超,习得过林崎甚助的拔刀术,我当时非其敌手,泉藏人亦是为其所杀。”
出云介在稍远处,跪坐于地叙述,“当时此人曾于在下约定异日再决胜负。他曾经是武田军中的将领部下,因将军……曾调停武田和长尾两军战事,其主公以自裁明志,所以此人对幕府心怀不满。我担心他若随我踪迹来此,会对将军不利。”
“这人叫什么名字?”
“平冢左马助。”
“有何特征?”
“年龄三十上下,身形瘦削,目光尖锐,佩有一柄打刀,右臂失却,仅存上臂半截,是曾与林崎决斗造成的。右脚微跛,是新伤。”
“一个残疾人,却能杀死泉藏人,连你也非其敌手,嗯。”足利义辉思考片刻,“看来不得不防,好,我即刻命城中奉行官严加戒备。”
“将军,我有一不情之请。”
“说。”
“如果您查获此人,我请您不要伤害他,必要时加以拘禁,待我回来后准许我处理。”出云介整理了一下措词,“我毕竟曾答应过与此人决斗,请您恩准让我能够信守诺言。”
“这样……”
对面的人,在茶几后思考着,回答,“……好,我会让他们注意的。不过出云,如果形势万一紧迫,我必须顾全大局,以将军府安危为重,希望你不要因此责怪。”
“怎敢?”
出云介又一次鞠躬,“多谢将军成全。”
而后,他膝行退至门前,拉开活板门,最后一次行礼,足利义辉也最后一次回礼。
泷川出云介就这样离开了。
这一次茶会也就这样结束了。
离出门去,庭院,屋外依然是蝉鸣不断。
许是盛午已过,又许是静坐许久,对话许久,又许是饮过了茶水的缘故。此时听着蝉鸣,出云介感觉不像来时那么烦躁,心绪难安了。
新春初富士,夏夜花火冬雪时,金秋红叶寺。
“嗯,我在日本还没看过富士山,那很有名吧?”
“东边,静冈哦,离这挺远的。”
“奈良大佛?还有鹿?”
“也在东边。”
“熊本熊?”
“熊本在西边,离平户倒是不远,那有熊吗?没听说过。”
“迪士尼乐园?”
“哪?”
“没什么。”唐青鸾用手指点了点酒杯,感觉自己已经喝多了不胜酒力,“好像都是比较远的地方。离这近的呢?既然是首都,应该有比较值得一看的吧。”
“有啊。”
王红叶想了想,回答,“离这最近的是稻荷神社,然后……鹿苑寺,慈照寺,清水寺,都是香火旺盛,景色别致的寺庙。这些都在京都。”
“嗯,以后要去。”
青鸾记在心里,“这些都是庙社吧,估计比较庄重。有没有什么比较热闹些的场所呢?”
“鸭川两岸的街坊吧。沿着河走就到了,夜市人很多,铺子很好看。夏天遇到节日,晚上还会放烟花。”
“对哦对哦,节日。我听说这里夏天要过一个节是祇园祭。到时候会有迎神的彩车,车很高上面还有很多人,大家都会聚在一起看行街。”
她很喜欢节日,喜欢节日的气氛。毕竟景点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节日可是错过一次再等一年。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节,即便相同的也有不同的风俗,这是很精彩的。过节的人会很快乐,很多,很热闹,很不寻常。
但来到日本后,好像还从没在这里经历过什么重大节日。
“真不巧,已经过了,那是上个月的事情。”
“那七夕呢?听说京都的七夕比别的地方的要盛大很多。晚上会有庙会,很多摆摊,捞金鱼卖面具什么的,还有放烟火,就像你说的那样。”
“你都说七夕了,那当然也过了啦,现在已经是中旬了。”
“大相扑比赛?”
“也是差了一步,上旬的事情。”
“挂鲤鱼旗是什么时候?”
“春天的事情啦。”
“赏樱哦那也在春天。打年糕?”
“年糕不都是过年吃的吗?”
“哦,对。”
青鸾反应过来,有些失望,自己说的都是早就过了的日子,“中秋节呢?听说这里的中秋节叫做月见节,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下个月我应该还不走吧?”
“什么时候走由你决定呀。”
王红叶握着酒杯,回答,“这里的中秋节,就是月见节,和在明国差不多。打扫房屋,摆放糕点,赏月,这是家里自己过的节日,也没什么集体活动。”
“那还不如我自己回去过。”
她叹口气,“那还更符合这个节日的意义。”
“可能吧。”
看着她比较失望,王红叶也开始在思索,身体前后随着船一摇一晃,“这也有很多特别的又可以随时看的,也不是非得挑个特殊时间段的那种。”
“比如?对了,日本有很多温泉,我还没泡过温泉呢。”
“对,那这里倒是就有。但你现在伤不能见水吧?”
“的确。”
青鸾想了想,“不过没关系,过几天全好了就可以了。”
“几天?”
“对呀,我有特异功能的嘛。”
酒喝多了。
“真的假的?那……行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呗,离这不远。”
“呃,还是我自己去——不是,算了,毕竟有伤在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为避免嫌疑选择直接放弃,“还有什么呢?”
“还有?能剧想不想去看?”
“那是什么呀?”
“唱戏。”
“嗯……也许可以去看吧。”青鸾想了想,任性地说,“可我还是比较想过个节日。”
“怎么像个小孩一样那么喜欢凑热闹?”
王红叶在吐槽她,“你都从哪知道那么多富士山,赏樱,鲤鱼旗,温泉什么的?”
“康答女士的课本里写的。”
“哦。”
对面的人语气不像先前那样随意。唐青鸾知道,两人的对话又向不愉快的方向发展了。
她第三次望向手上缠绕的佛珠,醉了以后,看到的都不甚分明,那一颗颗珠子模糊了起来。她轻轻摩挲佛珠,光滑的珠子摸起来感觉很好,她不知为何总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知道已经发生的某事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过,然而确实是发生过的。发生过了,她又不知道该以何心理对待。
“我总觉得有些不能相信。”她说,“我现在还是每天都在学日语,看着她送的课本。总觉得好像她还……没事一样。这种感觉很奇怪,感觉好像以前发生的事情只是偶然出现的一个小段落,很小的波折,过去了也根本没有什么影响一样。总觉得她还在,虽然不在我身边,但是还在,以后还能够再见。”
“真遗憾我没有你这样的想法。”
王红叶用平静的,认真的语气说,“这样的感觉,你不是第一次有吧?”
“……”
她没有抬头看对面人的脸。
“都喝完这一杯吧,敬……离去的人。”
眼前,一个杯子伸过来,碰触了青鸾手中的杯子,两人杯中的余酒摇晃着,红褐色的酒液显得浓厚深沉。
她抬起手臂,与眼前人一起喝下杯中的酒,让温暖的浓香弥漫咽喉,弥漫心间。
“还要?”
“……还要。”唐青鸾说着,又将杯子伸出去,虽然知道自己已经醉了,但是还要。
对面传来酒水倾倒时,气泡上升玻璃瓶发出的声音。然后重新倒了酒的杯子回到她的手中。
“我倒是想到最近会有的一个节日了。”
对面的声音说。
“啊,什么?”
一边又喝了一口,唐青鸾一边问。抬起头,看见坐在对面的王红叶。
“……算了,你可能不会想过。”
“别卖关子呀。”
她埋怨,“是会有很多人,会很热闹的那种吗?”
“人倒是会很多。”
“有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景致活动?”
“有。”
“离今天近吗?”
“挺近的,就几天后吧。”
“那不是挺好的?”她催促,“说嘛,我应该会想去看看。”
“盂兰盆节。”
王红叶给出答案,“就在本月十五日。”
“……中元节呀?”
唐青鸾眼皮跳了跳。
“中元节是道教的节日。”对面还一本正经地科普起来,“佛教是盂兰盆节。不过都在同一天,现在风俗也都差不多。”
“好吧。反正,嗯,这样的我就不瞎凑热闹了,不太合适。”
她想,今天来找这人聊天,说的怎么都是会让人不愉快的事,出门没看黄历,这也没黄历。
“我也这样想。”
王红叶回答。
沉默,两人一时无言,都在找机会换别的话题,一边想的时候,一边各自饮着杯中的酒。
“对了,你来京都是做什么来着?”
对面的她先开口问。
“啊,哦,是来学剑术的。”
青鸾回答,感觉已经有点晕,不知道这杯酒还能不能喝完。
(必须喝完啊,酒不能浪费!)
她又喝了一口。
“俊秀说在京都有他同门开的一个剑道馆,他会带我去那里,去学剑术。”
“哦,不过那得等你伤好之后吧?”
“很快吧。你看我现在和你一起喝酒都没事,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对,说到这,你还是别喝了吧,够多了,还有伤在身。”
王红叶说着,就伸手过来打算取走她的杯子。
“那可不行。”
她手臂一动,让对面扑了个空,青鸾觉得自己敢这样做是真喝多了。动作没控制好,酒还洒出来了一些顺着她的手掌流下,浸湿了手上缠绕的绷带,还有佛珠,“必须喝完啊,酒不能浪费!”
“不听话是吧?”王红叶眉头一皱,教训起来,“给我。”
青鸾看着对面的人,看见微红双颊,知道王红叶也开始醉了。
她愣了一下。要知道这相貌在模糊之中是很好看的,很熟悉的,让自己想起了过去。要知道过去的人以前是很喜欢喝酒的,也是很经常喝醉。醉了以后如果看到自己就会——
想什么呢?
“给我。”
重复命令。
青鸾还是固执地摇头,拒绝。
“随便你了。”
王红叶放弃,身体坐回椅子上,端着酒杯喝了一口。
唐青鸾看着对面的人,自己也喝酒。感觉到现在的场景开始朝微妙方向发展。对面是一张熟悉的带着醉意的面孔,这让自己感觉到危险。这几个月来,在和眼前人相处的每个时刻,她都觉得很危险,必须要有危险的警惕心。
自己是应当小心的,小心过去的回忆,小心熟悉的气息,小心饮酒。
两人之间又是无话。
青鸾喝着酒,感觉自己或许确实是喝多了,可是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再喝下去。看着眼前的人,也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再看下去。
这是很危险的。
得想想办法,找点聊天的话题打破沉默。在对方注意到自己的沉默之前,在沉醉之前。
说什么呢却想不到。
救命。
青鸾觉得自己今天出门确实没看黄历,就算这没黄历自己也该带一本备用才对。现在这么个局面该怎么办,救命。
“您二位可真悠闲。”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青鸾放下酒杯,知道来人是谁,救星来啦!
救星总是在最恰当的时间到来。
然而她却有点不希望来。
转身望向船舱门口,泷川出云介的身影站在那里,抱着手臂看着室内的两人。脸色不是很好看,额头上的汗水沾湿了发丝,腰间佩着,手中握着,一共有一二三四——四柄刀?带那么多干什么?
“呀,俊秀,来啦?”
耳边,是王红叶带着醉意的高兴的声音,“来找她的吧?”
“可不是?”
俊秀回答,用不是很高兴的眼睛盯着她,“我在家里没看见,问了人才知道,青鸾,你怎么到这来了?”
“啊,我……我有点无聊,就找,呃……”
口齿不清是醉酒表现之一,也是心虚表现之一,“想找人聊会天。”
“走过来的?我听说家里要给你准备架笼你不要?”
“呃……是啊。”
“然后在这里喝酒?”
泷川俊秀走到屋内,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你知道你现在还是带伤之身,不能劳动也不能饮酒,需要静养吗?”
“啊,我……”
无言以对了吧。
“嘻。”
唐青鸾听见耳边传来带着醉意的笑声,却不敢去看,不敢躲避眼前阴沉的眼神,当然也看不到身边的人的笑容,现在自身难保还有空关心其他?
“红叶,你又笑什么?”
俊秀微微偏转目光,教训起边上的人,“你明知她的情况,怎么还能让她喝酒?”
“她也没拒绝啊。”
目光重新开始压迫青鸾,让她不由得不乖乖接受批评。看着眼前板起的面孔,平平一道直线的嘴唇,紧锁眉头下的双目,严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刺过来,让她的脊背发寒。她知道面前的人是真的对自己生气了。
“呃……我的伤都好的差不多,那个……”醉了,她想不到合适理由,“……散步也是对康复有好处的,是吧?并且,嗯,喝酒可以活化血管,对康复也是有好处的?”
开始胡扯。
俊秀当然不会相信她的说辞。
“走?”
“啊……好吧。”
缴械投降。唐青鸾将手中还剩下小半杯的杯子放到身边的书桌上,站起来,感觉身形有点摇晃。眼角余光则望见一只手将杯中酒倒到另一只手的杯中。对此她当然是不敢声张。乖乖地迈步,向着门口走去。
“我叫人带了架笼,乘着回去,别再走路了。”泷川俊秀监督着她离开,“回去让家里的大夫做检查。”
惨。
“拜拜啦,下次再见。”
走出舱门的时候,唐青鸾还能够听到王红叶夹杂着外语的幸灾乐祸。天道好轮回,随即就听到俊秀开始数落对方的语句。
不过没讲多久就重新跟回到她身边押送。
“我真的没事,俊秀,相信我。”
青鸾站在船舱外,感受着阳光的灼热,带着醉意还在对身旁的人狡辩,“我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很清楚的。伤都恢复地差不多了,我……我明天就可以去道馆开始练剑的啦。你要带我去的,是吧,你讲过带我去的。”
“先回去再说。”
走下船,摇摇晃晃的。
“啊,又是这个轿子哦,我第一次到你家里坐的就这个……我不习惯让人抬着,还是走回去可以?”
“不听话是吧?”
“听,一定听。”
哪里敢不听呢,青鸾觉得身边人生气的样子真是可怕,以前从没有如此。看来今天自己确实是犯了一个错误,生气是因为自己不顾身体外出喝酒吗?当然是了,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呢?“呃,好吵,外面的蝉还在乱叫,都立秋了怎么还不停呀?”
“新秋胜酷暑,新增香炭旺茶炉,新客入门户。”
足利义辉坐于茶室之内,目光漫漫不知望向何处,耳听着院落周遭的蝉鸣声渐渐低微,归林的鸟雀寥寥几声,回荡于天地之间。阳光照过窗格,为屋顶的梁瓦镀上金色光泽,也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阴影。带着些许落寞的微笑,他信口占词,三句为俳,再添一联便是短歌,“新天阴晴尚未卜,旧时残阳已迟暮。”
对面的人正襟危坐,姿态近乎刻板,一言不发,如同一尊巨岩岿然不动。
“你觉得这句怎样?”
他问。
“属下粗鄙武夫,不懂得诗词和歌,不敢妄加评价。”
那人回答,语气严肃,中气十足。
“夕阳快落山了。”
义辉望着眼前,映照窗格的赤色晚霞,“下午明明还很热的,不是吗?阳光明明还很刺眼,让人根本无法直视?白天很漫长,但始终会结束。白天的太阳,到了现在也不过如此了。”
“将军!”
大沼勘兵卫,这个相貌老成的中年武士,用低沉但宏亮的声音近似呼号地回答,“到了明天,太阳还会再一次升起!还会再一次散发光热!”
“是啊,的确。”
将军点点头,微微笑着,“可现在已经立秋了。虽然还是热得像夏天一样,但毕竟秋天是已经到了,很快也要开始转凉了,冬天也不远了。”
“明年还会有春天!”
“明天的,明年的。”他揭开水釜,看水还未沸腾,又合上盖子,“还会和现在的是同一个太阳吗?”
“请您对我们抱有信心!”
勘兵卫端正地坐着,目光直视面前的上级,“我等万死不辞,必以残躯助您再展宏图,复兴大业。”
“大沼君,你还是很懂鉴赏和歌的嘛。”
足利义辉说笑着,这样的话今天下午已是第二次听到。水釜中传来声响,他知道现在水已经沸腾了,便再次揭开盖子,“多谢你的坦诚,我也只是一时感怀而已。还是来讨论正事吧。”
“是,将军。”
勘兵卫点头,声音低下几分,但是依然带着坚定语气,“属下在此斗胆,想问将军一句,您当真如此信任出云介君?放其外出?”
“有何不妥吗?”
“他已有数次脱离队伍,独自活动的行为。”大沼勘兵卫目光偏移,陈述起来,“他在明国时曾单独见过飞龙国主。”
“我知道。”
足利义辉洗涮着茶筅,“是对方来人找他的,想问我们的长期态度。他敷衍过去了,回答的没有问题。他刚才向我汇报过此事,你不必担心。”
“回程时他也没有和我们同行。”
勘兵卫继续述说,“他自己去了明国南海,在琉球地界才归回队伍。”
“是因他那位未婚妻王小姐陷入了困境才如此。”义辉不动声色地舀着茶粉,回答,“这情有可原,也无妨。”
“他难道不是拒绝了您给他安排的亲事,执意迎娶这个身份低贱的外国商人吗?”
“那是他的私事。”
茶勺抖动,茶粉散落了些许。
“对于武士来说没有私事,只有公家的命令。”勘兵卫摇头,不满之情毫无掩饰,“这是忤逆犯上。”
“男女之情在所难免嘛。”义辉又舀起一勺茶粉,微笑,“成人之美的事情,我也不是不乐意。”
“将军,请允许属下直言,您对他太纵容了。出云介和一些明国人走得很近,他往日也时常有一些亲向明国的言论。这次返回,他甚至带回一个明国士兵同行,仅因此人与斋院司过往有交集,便带他专程祭拜斋院司的坟墓。为此逗留平户,结果导致泉藏人身亡。”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大沼。”
添上沸水,以茶筅搅动。足利义辉将点好的茶放于面前微凉,伸手按着额角回答,“此人到京之后,我亦有派密探窥察,他同斋院司的过往我也亦有所知,看起来似乎并不是细作,单纯做客而已,所以你毋需过于担心。”
“我希望对此人的详细情况进行调查。”
“不必,现下有我的人暗中监视已经足够了。我不希望因此事令出云介有什么不愉快的感受。”
“属下服从您的命令。”勘兵卫低下头,心有不甘,“但是这次出云介去往大阪,我还是不能放心。”
“此话怎讲?”
“前家老伊东晴仁先生,现于彼处养老。泷川家与其为故交,多有往来。文武私会,我恐怕会有一些不妥。”
“这也无妨。”
义辉伸手试探了一下茶碗温度,“我亦有嘱托他代为向伊东先生问候。”
“既然如此,是属下多疑了。”
勘兵卫再无其他话要说,便深深弯下腰行礼,依然是有力又刻板的动作,“请将军恕罪,属下不得不如此谨慎。”
“你的担心都是有道理的,大沼君,我对此并未有任何不满。”足利义辉思考着,用平和的语气对眼前人说到,“只是,我信任出云介。我相信他会恪尽职守,履行其义务。我相信他是一名忠诚的武士,就像斋院司一样,也像你一样。”
“是。”
大沼勘兵卫服从地低下头。
“眼下在都城有一事,还需要你领导。”
“请将军吩咐。”
“出云介提到的这个浪人,平冢左马助。他的特征你已经清楚了,你明日便在队伍中挑选人安排行动,联络有司配合,务必将其缉拿。但是注意不要让此人受伤,秘密关押,妥善招待,待出云介回来后由他处理。”
“是,我会安排加贺太目,冰室坊,弹正,以及谷仓院分守京城四方要道,盘查来往的可疑人士。”
“当然,还是以自身安全为重。此人武艺高强,并且对我们有仇,你们一定要小心,必要情况下可以当场格杀。”
“是!”
“那么,现在正适宜。”
足利义辉端起面前的茶碗,茶水温度已经合适。他将碗在手中转上两周,递向对面依旧匍匐如磐石般不动不摇的勘兵卫,“大沼君,请享用此茶。”
温酒正飘香,切莫独饮志昏蒙,易将前事忘。
王红叶又是独自一人了。
她背靠着倾斜的椅子,双脚架在书桌上,身体跟随着船摇晃。双手捧着杯子,杯中的酒,唐青鸾的,加上她自己的,已经饮尽了。
“这一杯又喝完啦。”
她望向头顶的海图,感觉那些原本清晰的标注与航线,此时模糊不清,原本明确的目的地此时也看不真切。她确实喝多了,原本清晰的那些想法,念头,此时也同样想不分明。
“哼——”
她双腿一动,借着椅子前倾的势力重新坐回到桌前,桌上,那本账簿还是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然而有几处,沾上了鹅毛笔残余的墨水,此时已经污损了,看不清了。一定是刚才酒喝多了碰到的,“真倒了霉了。”
账又要重算。
她想着,然后翻开新的一页,在书山中翻找,试图寻回那些相关联的账本,但是眼前是缭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算了不算了,我现在不适合做算账那种精细活。”
王红叶心有不平地想着,随即又想到那特别的人,若不是她来了,自己也不会陪她喝酒导致现在要做回头工,“不过好像是我主动邀请她喝的……这也不能怪她吧——我怎么在帮她说话?”
“这样吧,我继续之前那个被打断的工作。”
她从桌上拾起鹅毛笔,在砚台中蘸了蘸,提笔于空白的账簿上,“哼,为了那特别的人做的特别的工作。”
……
笔提着许久,墨水又落在了白纸上,她发现自己现在一个字都想不出来。现在,王红叶必须承认,自己真的喝多了。
“行吧。”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将鹅毛笔照旧甩了甩,扔回笔筒,长吁了一口气,仰头望天花板,“现在是真的什么都干不了了。”
然后她望向那个装酒的玻璃瓶,拿起来,晃了晃,里面还有三分之一的酒。
“嗯。”
她耸耸肩,拿过杯子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接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晃着走到吊床前躺下。躺着,摇晃着,又开始喝酒。
“一人不饮酒呢。”
王红叶一边说,一边又喝下一口,觉得香醇的酒液在心中扩散温暖,这是很好的事情。她握着酒杯,在吊床上晃晃悠悠的,哼唱起另一首水手歌谣,“爬上桅杆呦,船友你扯起帆,顺风到远方呦,我掌舵酒正酣。理好绳索呦,莫让它结乱,离家寂寞呦,船友你把心宽。望着家园呦,船友把桨扳,家里的爱人呦,正盼你快快还。赚来了金银呦,嫁娶把家安……”
“唉。”
唱了一会,她叹息一声,举目望天,似是被自己唱的歌勾起心事,手托着下巴,“的确,婚礼也该定一个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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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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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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