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落,黑夜将至。东方,星光已开始在夜空中闪烁,还有一轮明月。西方,天际线红紫色的镶边,逐渐黯淡。
海风也已不再是炎热的了,阵阵带着凉意,推动波涛,迎面吹拂。
海也已不再是一片蔚蓝,变得漆黑,看起来比白日显得要深沉,唯有在远处,海天之间的边界,还倒映着最后一丝弥留的晚霞。
站在船边的王红叶,依旧在观望海景。只要有空就会这样做,因为即便每日寻常见惯,即便早已熟悉,海景依旧很美丽,很吸引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这样。能令人放松,能帮助人思考。
她确实有很多需要思考的事情。
船帆依旧飘扬,鼓足了风,推动船只破浪,船后,依旧是其余各船跟随。寻常景象。
然而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远处,过去一个月来一直是单调的海。此时已出现几座岛屿,在夜空下轮廓昏暗,掩映着晚霞,在原本和谐的画面中添上些突兀。
很快呢。王红叶心想,船行的比预想要快呢。
很快,就要见到陆地了。
就要回到日本了。
到了那里,等待着自己的……又是一堆烦心事。
面前这美丽的,令人轻松的海景,很快,也就不能再见了。
在海上的时光总是很美好的。她一直都很喜欢旅途间的所见,相比之下,目的地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若是能够一直在海上航行,永远不必登陆就好了。永远不必面对登陆后,回到现实世界,必须要处理的琐事就好了。
但是,船总是要登陆的,现实也都是要面对的。
“唉——”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为这现实的无奈和矛盾。
“怎么了,叹什么气啊?”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她并未转身便知是谁,那人走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倚靠着栏杆看海。
“没什么。”
她望了那人一眼,笑了一下,“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关于队伍,生意,以后的计划和打算,无聊的琐事,但又不得不思考呢。”
“哦,我还以为你在想我呢。”泷川俊秀也回以微笑,“是我自作多情了,以为你在埋怨我总不找时间陪你呢。”
“你还知道?”
王红叶笑着,那笑容在红红的晚霞映衬下,显得很美丽,很生动,“在海上,在同一只船上一起过了一个多月,你一共找我说过几次话啊?”
“抱歉啦,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嘛。”
俊秀也同样笑着。
“那倒是哦。”
她说着,目光向身后瞥了一眼。此时水手们都已下船舱休息,唯有留守的在船楼上巡视。甲板上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唐青鸾呢?”
“睡觉去啦。”
俊秀回答。敞开的衣衫鼓着风,衣角飘动,额前的发丝也同样随风摇曳,,脸庞被晚霞映衬得发红,面颊上还隐约可见汗渍,“每天练习,她都累死了。扑到床就睡着了,连衣服都不曾换。”
“这样呢。”她回答,语气有些酸味,这不是很常有的,只对身边人才会如此,“你总陪她,都不陪我。”
“抱歉。”
他再次笑着道歉,“现在不就来了?”
“哼。”
她指着远处,天边的那几座岛屿,对他说,“你看,我们已经驶过五岛了。因为顺风的缘故,船行得比预想的要快。或许明天就可以到达平户了。”
“这样啊。”
“是这样的啊。”王红叶不知该说些什么。明明曾经三个月未见,明明已共处了一个月,但如今终于和身边人有机会共处,她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了,似乎对方也是,“回到日本,又忙碌了呀。你和我,我们都是,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
“的确。”
泷川俊秀说着,也叹了口气,“避不掉的事情嘛。你知道,昨天我还和同伴们为这事讲起来了。我想他们确实挺烦我这样做的,老是自作主张离队,上次去久米赤岛,然后又是这次在平户下船。”
“你还是应当以团队为重呢。毕竟,你是奉命外出的。”
“话虽如此,但我也需要必须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呀。”他说,“就像上次,难道知道你有危险,叫我不管不问吗?”
“……也是。”她微笑着,看着身边的人,“在赤尾屿,真多亏你来了。”
“还有这次,我必须要去祭拜家兄的嘛。”
俊秀望着远方的海面,继续说,“不曾想到意外能够寻回佩刀,能够遇到青鸾,故人相识,怎么说我都要带她去兄长坟前看望一番,才算尽到心意。他们也该理解才是。”
“嗯。”
王红叶也望向远方,看着天边的五岛黑影,不由得想起昨日的对话。真是,怎么总能想到这特别的人。她不由得开始烦心,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唐青鸾,唉,如果早知她和你,还有你哥的联系,我当初也不该那样对待了。我囚禁过她,拷问过她,殴打过她。最麻烦的……我杀了她的朋友,她的同伴。”
“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俊秀安慰她,“无法改变,就别想那么多了,红叶。”
“对她来说可不曾过去,对我来说也是,我们始终是敌对关系。”
她依旧神色凝重,眺望天边,那晚霞的余晖。
两人之间一时的沉默,彼此无话。
为什么和这特别的人有关的,总是这样令人难受,令人不得不沉思的烦心事?只要提醒,必定让自己和其他人都不好受?
真是讨厌。
“俊秀……”
王红叶心中一直有句话想说。昨日对特别的人说起过,但始终,未曾对眼前人说过。但是此刻,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说出来的,虽然说也无用,但总是要说,“……我想,你是不是最一开始,就不该带唐青鸾来这里?不该带她上船,带她来日本,来平户?不该对她做出提议?你提出,她不可能不同意的,你也知道这一点。”
“是啊……”
泷川俊秀又长长地叹息一声,手指点着栏杆,“的确,这次和我们同行,会给青鸾造成麻烦的。她毕竟是明国人,在明国军队中任职,踏上敌人的船,造访敌国,不知她回去该如何解释才能够避免怀疑,避免处罚。我当时太过高兴,情绪激动,一时竟没想得那么周到,如今回想,的确是不该那样做。我有些后悔。”
“不可改变的事情了。”
她用方才的话语同样回敬,“你也别想太多吧,俊秀。”
“……嗯。”
“我倒是想过该怎么办,关于她的麻烦。不过,似乎也不一定有用……”王红叶想着,在心中规划着。而后,又想起其他,“另外……”
“怎么?”
泷川俊秀望着她,见她欲言又止,等待着下文。
她也望着面前的人,看着那疑问的神情,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庞,那熟悉的五官。那是她心爱之人的相貌,只要看在眼中,心头就会泛起甜蜜的欢喜,脸上就会出现笑容。然而如今却不是这样的。
都怪那特别的人。
特别讨厌。
“你知道,我想,你真是不该带她和我们同行。”王红叶继续往下说,话语停停顿顿,犹犹豫豫。有些情况她并不想说明,但始终,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说明,“不仅对她不好。对你,对我们,也同样不好……”
“怎么会?”
他依旧不明所以,“你不喜欢她吗?我挺喜欢她的,并且,虽说你们之间……有很多矛盾,但是似乎青鸾也并没有对你表现出恨意。我以为你们之间……相处不能说很好吧,至少还过得去。红叶,你不喜欢唐青鸾吗?”
她依旧望着那张脸。望着那犹豫的表情,还是开口。
“怎么会?”
王红叶微笑着摇摇头,伸手捋了捋被风吹乱,撩拨脸颊的发丝,“她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只是……”
“若你确实有什么心结,我想,还是别勉强自己。”他继续问,“不必顾虑我的感受,说明白一点,那样也好。”
“……不。”
她再次摇头,“我确实没有不喜欢唐青鸾。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对她没什么讨厌的情绪。”
“那为什么——”
“只是一点顾虑吧,还是,关于彼此的那一点顾虑。”
王红叶接着说,望向海面,话语轻描淡写,“没什么,毕竟未来相处,也不会有许多日子。在平户留驻几天,事务完毕,她也就要离开了吧,或许以后也不会再遇,那样对我,对她都好。一些该放在心中潜藏的事情,俊秀,我想还是不和你说明了吧。”
“……好吧,如果你这样想的话,那我也不多问了。”
俊秀同样望着海,同样将许多话语留在心中,唯将叹息表达出口,“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你知道的,红叶,关系好一点。即便只有这几日。”
“会的。”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也不知自己是真心回答,还是只在敷衍。
特别的人,真是。
王红叶心中杂绪万千,表现出的,只有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有抿起的嘴唇。关于这特别的人,想起,开了头就止不住思绪,太多可想的,需要想的,必须去想的事情了。一团乱麻在心间盘绕,理不清楚,也丢弃不下。
王红叶望着眼前的青年,看他的侧脸,晚霞的红光渐渐黯淡,天空中已是一片繁星衬托明月。那侧脸也因而形成黑色的剪影。是很美丽的,是很令人心动的。
昨日的对话,现如今依旧在耳边回响,越不愿去再提起,就反而越清晰。
关于自己,关于眼前人。
“俊秀。”
“嗯?”
“你……你认同我吗?我是说,我的复仇行动。我的杀戮,掠夺,破坏行为。”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早已谈过了?”
“我想再听你回答一次。简单一点,认同,还是不认同?”
“……不认同的,红叶。无论是出于对你的考虑,还是出于我自己的道德标准。我都始终是不认同你的做法。”
“我知道了。”
“不过,我的想法又能如何?难道我说不认同,你就会放弃吗?”
“不会。”
王红叶回答,“但是我会记住你今天的话。往后,我或许会考虑的。”
“说了等于没说。”
“倒也是。”
她无奈地笑了笑,“的确是这样的,俊秀。”
望着远方,海天交际之处,最后的一抹红霞渐渐消散了,唯留下一点淡淡的蓝紫色,融入黑夜。黑夜中的五岛已不可见影,黑夜中的海洋,则依旧很平静,海浪依旧很规律地拍打着船舷。
站在船边,倚靠栏杆的两个人,海风从他们身边拂过,带动起衣角,头巾,长发。在黑夜之下,两个黑色的剪影,沉默着,静立着。
“夕焼の終わり、島の影も消える、二人は無言。”泷川俊秀悠悠地开口,沉思许久之后念出的俳句,“红叶,早些休息吧。”
“嗯。”
王红叶说着,然而却依旧站在船边,不曾离开。而身边人也同样如此。
依旧,就这样,两个人无言地面对这夜晚的大海,想着各自的心事,不再有话。
夜晚,海浪依旧。
船随着海浪,轻轻摇曳着。
甲板下的一间狭小的舱房中,唐青鸾横躺在床上,头巾和发带已经解下,随意地丢弃在地板上,木刀也是如此,拖鞋也是如此。她仰面朝着天花板,凌乱的长发遮掩面孔,身着的衣服,衣领敞开着又不曾换下。墙角边的木盆明明已接了水,但还依旧洁净,此时已随着船的晃动,泼洒去了将近三分之一。
她似乎是太累了。也的确如此,整日练习,她面颊上的汗渍还未曾干去,黏黏的沾了灰尘很脏,瘦弱的身材,即便练出了肌肉,看起来也还是小小的,弱不禁风的。肩膀,手臂,还有膝盖双腿,每一处都布着浅浅淡淡,却依旧刺眼的淤青,偶尔碰到,便无意识地轻轻哼一哼。她一直在练习,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在船上的日子。每一个晚上,都精疲力竭,合眼,便沉入睡眠之中。
船轻轻地摇晃,她是感觉不到的,这晃动更加令她安睡。对身边,对甲板上,对周遭发生的一切事情,她一无所知。当然平日也有许多烦心事吧,但是只要这样沉浸在繁重的练习中,在安适的睡眠中,沉浸在旅途之间的悠闲时光中,那么一切都可以不必挂念。心思简单是很难得的。
因而她睡得很好。安静地,无忧无虑地沉入梦乡。
做了一个梦。
海边,舞剑的身影。一位青年,相貌熟悉。演练的招式,似乎早已烂熟于心,又似乎才刚接触不久。过去和现实,在这里交叠……
白衣出现在黑夜中——
“起きて,起きて!”
耳边传来催促的叫喊,还有木梆子急促的敲击声。青鸾从梦中醒来,看到面前站立的年轻人,那是她认识的。
又是那位小田切。
真是扰人清梦。
至少这次还没踹自己两脚,罢了。
“起きて!船が着陸!”
小田切依旧在不耐烦地对自己喊着,她始终还是听不懂那语言。但青鸾依旧坐起,理好衣服,朝他摆摆手示意。
年轻人见她已经醒了,便离开,懒得再停留。
唐青鸾坐在床上,捂着脸,保持这个姿势坐了一会。然后站起身,拾起地板上的木刀放好,再拾起头巾和发带扎好头发。
木盆里的水还剩下一些,洗脸,漱口。
总算是更加清醒些了。虽然身上还是酸酸的,活动的时候,淤青还是有些疼。皮肤黏答答,实在难受。本打算昨晚先洗个澡再睡的,结果倒头就失去了意识,真是累死了。暂且先这样吧。
她感觉船只摇晃的幅度没有先前那么明显,感觉,隔着船板,隐约可以听见外界的嘈杂声。
虽然不知刚才小田切说了些什么,但通过自己的猜测和判断,青鸾隐隐有了答案。
“嗯……”
她自言自语,站起,朝门口走去,“走吧,出去看一看。”
通向甲板的楼梯口,照入光芒。已是白天了,不知是什么时辰,不知自己已睡了多久。
大概很久吧。
出去看看。
她踏上楼梯,走出去。
眼前,依旧有一片大海。耳边听到的,依旧有浪涛声。
但已不同了。
看见的,多了许多楼房瓦舍,多了许多来往的行人。听见的,多了许多交杂的陌生语言。
船只已经靠岸了,青鸾想,已停泊在码头。
甲板上的水手忙碌着,收帆,起锚,整理缆绳,搬运货物。她看见一个红色的背影站立在众人间,另一个身着浅灰色服装的青年,站在一旁。
另有一个同样穿着浅灰色衣服的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不认识,以前没见过。
向远处再看。
远处,身边,一列列整齐停泊的船只,样式大多相仿,但也有许多不同的。更远处是熟悉的海平面,依旧是蔚蓝的大海。
再向岸边看一看吧。
自码头港口,向着远处延伸的一道平坦大路。道路的两旁,鳞次栉比,密集的建筑,高矮不一,一层或者二层,还有三层的。木头垒起的墙柱,木板叠成的墙壁,房顶青瓦铺就,屋檐翘起四角。格子门窗整齐地糊着白纸,一串串各色各样的招牌,书写的文字,汉字中夹杂歪歪扭扭,看不懂的字符。
道路上也有行人。穿着的衣服,或是长衫,或是短衫,颜色清爽或厚重。男人们脑后扎着发髻,也有的带着头巾,女人们也梳着发髻,也有带着头巾的。如今想来应该是上午吧,大街上人来人往。似乎许多是采购贸易的商贩,也有光着膀子在屋檐下纳凉的闲人,也有些过客戴着斗笠,拄着行杖赶路,也有脚夫背负行李蹒跚,也有些腰间佩戴两把刀,头顶剃光头的武者四处闲逛,不知要做什么。
有时在人群中能够瞥见一些发色奇异,衣着奇异,肤色也奇异的异邦人,过去曾听说过这些人来自遥远的西方,但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人声嘈杂,许多人在交谈,听不清在说什么,也听不懂。
眼前所见的,令青鸾感觉很熟悉。和故土的海边港口景致很相似。但是相似之中,又有明显的不同。熟悉之中,又有陌生的感觉。
船已靠岸了。
她已来到了这一片未曾造访过的土地,这异国他乡。
唐青鸾望着这景象,站在甲板上。水手们从她身边经过,并没多少人理会,她就这样独自站立着,独自感受着。熟悉又陌生的景与人,熟悉又陌生的文字,语言,衣着,建筑,风貌。令她彷徨,令她局促,令她迷乱,令她不知该如何行动。
在甲板上站立着,她感觉自己有一点孤独。
她已来到了日本。
来到平户。
方才叫醒她的小田切,此时从她身边经过。朝王红叶走去,对她还有身边的泷川俊秀说了些什么,然后离开了。青鸾依旧站在原地。
俊秀望向她,伸出手臂招一招。
于是她便走了过去。
“你醒啦。”俊秀微笑着说,“我们已经到目的地了。”
“嗯,已经到了。”
她还有些迷茫。机械地重复对方的话语。
“睡得可真够久的,都已经快中午了。”王红叶在一旁说道,脸上也是微笑,但是相比身边人,并没有那么许多热情,一贯的那种距离感,“很多事情要做呢。”
“哦,对,是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机械地回答,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很多事情具体是哪些事情。
有一件是知道的。
“嗯,现在该到了祭拜的时候吗?”
“还要再等会,做些准备。”俊秀说着,指向西南边,“陵园在安满岳的寺庙,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午后再出发,下榻的旅馆,红叶已经预订了。”
“哦,这样。”
青鸾点点头,“那么,现在……”
“俊秀会去准备所需物品的。”
王红叶开口。这两人一个接一个的对她说话,令她感觉更加局促,“你呢,先跟我走,唐青鸾。”
“去旅馆?”
“不是,去开会。”
她说着,转身,准备走上踏板下船,“跟我过来,没时间再耽误了。就像我说的那样,有很多事情要做。”
唐青鸾却只是看着她,还有点不太清楚情况。
“跟上啊,发什么呆?”
“青鸾,先走吧。”俊秀在一旁说话,示意她跟随,“我去做些准备。稍后红叶会带你去旅馆的。”
“……哦。”
她回答,总算迈开脚步,跟上王红叶。心中依旧疑惑,经过俊秀身边时,最后道一声别,“那我先走啦。”
“待会见。”
俊秀的脸上,和善的微笑。见到这表情,总算令青鸾安心了几分。
于是她便和王红叶一起下船。
踏上码头,沿着方才见到的那街道一直走,就这样隐没在这城市,人群之中。感觉熟悉又陌生。
心中依旧彷徨,不知所措。
唐青鸾不由得回头,望着船上,看见俊秀朝她挥了挥手。于是她也举起手臂,象征地挥了挥,勉强地笑一笑,也不知对方能否看见。
然后,就这样,跟随着王红叶,继续向未知走去。
渐渐地,那红色与青色的两个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人群之中。
泷川俊秀站在船头,放下手臂,微笑着。
“これは適切ですか、出雲介さん?”
方才站在不远处的年轻人此时走到他的身边,对他说。泉藏人也在笑,但那笑容看起来像是嘲讽,冷冷的,“恋人の間に秘密があるべきですか?”
“さあ行こう。”
俊秀收起笑容,踏上船板,走下船,“私は墓参り準備行かなければなりません、宿屋に行って私を待つことができます。”
“非常に退屈です、先輩。”
他依旧揶揄地苦笑,跟随着,“私を連れて行かないで。”
“それは必要ですか?”
“勘兵衛さんに命令があります。”
“私は気にしない。”
泷川俊秀瞥了这人一眼,感觉实在很烦。勘兵卫让泉藏人跟随,除了为盯着他的行动外,明显的就是想给他找不痛快。想到这,他也没什么心思再和那些同僚告别了。直接下船吧,毕竟,自己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准备的。
祭拜的事情。
泷川俊秀踏上码头,踏上街道,泉藏人跟随着。他们走的是另一街道,同青鸾以及王红叶所行方向是不同的。
青鸾一路上东张西望,好奇地打量这异乡的景观,有几次差点跟丢,王红叶也并不催促她,也并不停下等她,自顾自地走着。两人也并没有什么言语。
行过几条街道,她们到达一处看来不小的庭院前。大门口站着两个人守卫。
红叶从他们身边经过,伸手打一个招呼。守卫恭敬地点一点头,很明显,是她的手下。
对于自己,两人就没那么热情了。
唐青鸾在守卫疑惑且警惕的目光中,跟随着王红叶,走入院子里。
院子中的布置很平常,一片平地,点缀些盆景假山,说不上有多特别。院子中,一所高大的房屋,门窗紧闭,屋檐下依旧有人守卫。
同样的,经过,而后入室。
沿着走廊弯弯曲曲地,走到一个房间中。王红叶伸手,打开纸糊的推拉门。于是青鸾就看见屋中的地板上,或站着,或跪坐的许多人。
有一些是熟悉的面孔。曾经见过的,那些船队的船长。小田切也在,以及那个沉默寡言的大副。
其余的,则从未见过,很陌生。其中一个人让她多加了一分注意。一个棕色皮肤,异国相貌的女人。盘膝而坐,手中捻着佛珠计数。身着宽松的短袖衬衫,围绕肩膀还披上一层纱巾,似乎是天竺的服饰,但她以前也没见过天竺人。
那些人看到她们走近,纷纷带着恭敬的目光注视过来。
“紅葉様。”
“红叶小姐。”
汉语和日语交杂着,问候他们的首领。唐青鸾在想那位天竺女人是用什么语言说的,但没听清楚。
她点一点头,作为回答。而后便端正地坐在众人面前。
唐青鸾还站着,不知该干嘛。
王红叶转身,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也坐下来。
于是她便坐下。
所以这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开会了。下船之前,王红叶不是对自己说过嘛。
那自己来干嘛?
自己又不是他们中的一分子。
名誉会员。
闭嘴吧。
唐青鸾甩掉脑海中的杂念,观察这室内的会场,等待接下来的事情。
“那么开始吧。”
王红叶开口,用汉语说。而后,望向那个天竺女人,“玛尼伽,你来做翻译。日译汉,汉译日,每句话都要翻。”
天竺女人点点头,站起来,走到王红叶身边,而后再次盘腿坐下。手中依旧数着佛珠。
“今、会議が始まります。”
开口,日语。青鸾不知道她的发音是否标准。
“首先,总结一下之前的事情。各位都知道,从去年伊始,我便带领船只前往明国,攻击官兵守备,希图为家父讨义报仇。今年三月,我收到毛海峰的邀请,计划会合部队进击浙江沿海一带……”
这都是过去从前的事情了。都是唐青鸾已经历过——不对,根本没经历过,但已知晓的事情了。
王红叶讲述着,天竺女人玛尼伽则在一旁,一句接着一句地翻译。
青鸾发现角落里,还有个人始终在记录内容,文书的职位吧。拿着的笔是什么,鹅毛?不时蘸一蘸墨,这真的能写出字来吗?不过她的确是曾经听王红叶说过鹅毛笔。
她的注意力就这样分散了。
反正都是知道的内容。
反正也和自己无关。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王红叶说完一段历史,转身,看到她心不在焉,轻轻点了点地板,让她专注,“总结一下经历这一次变故,船队的情况。竹村先生。”
“現在、平戸には十三隻が取り残されています……”一个白发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还带着刀疤,看来身经百战。他手中握着记事簿开始讲述,用的是日语。
“现在我们在平户的港口,有十三支船。”
玛尼伽在一旁,转而用汉语翻译。这次唐青鸾能听出来了,挺标准的官话,“从明国回来,和红叶小姐一起的,加上之前各自分散返回的,共有八艘。总计二十一艘船。两艘为作战专用的炮艇,其余的均为货船规格,小型六艘,中大型十三艘。”
“损失很惨重。”
王红叶用汉语说,翻译则也对应成日语,“失去了几乎一半的船只。其中一部分叛变了,另一部分则是被叛徒击沉。各位也能看见,如今这房间内已不像过去般拥挤,在座的,也有一些,是曾经各自船上的大副,船长已不幸牺牲了。”
她的语气并不轻松。屋内的众人听言,也默默低垂下头颅。
唐青鸾在一旁看着。
“后面计划,新造十二艘货船。其中四艘小艇,五艘中艇。另外再按现有规格,再造四艘炮艇。虽然现在还没有炮,就预备着吧。”
她继续说,从衣衫中取出记事簿,翻动,“人员也要做一些调整,我来念一下。首先,总领全队的两位。原总管,帮办均已亡故。新的船队总管,由竹村凉山先生任职。”
就是刚才那个老人。
“新帮办,常福光先生。”
不认识。唐青鸾看见人群中另一个中年男子向周围人点点头,披发,蓄着络腮胡,猜想就是他了。
“两位之前都是在平户主管商务的,想必对工作内容很是熟悉,现在兼管战事,人手有不足的地方,可以向我汇报增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王红叶继续念,“原会计师爷林也离开了。新的船队会计兼职翻译,玛尼伽·康答女士。”
天竺女人翻译完这一句,伸出手掌指了指自己。
“然后,是我的指挥船人员调整,也和大家通报一声。”
她补充一句,接着读记事簿,“长田太继续任大副。”
一直没存在感的人。
“新二副:嘉禾佬。”
有点印象,似乎是曾经在岛上,随王红叶一起突围抢船的人。
“新小队长:廿二和长髯。你们共同负责。”
也是去抢船的。
“火铳队长:丹羽造作。丹羽先生原先是加藤队长的副手,相信可以胜任。”她停顿一下,翻动下一页,“新水手长,小田切。这次我们能顺利回来,小田切卧底侦查,功不可没。应当是要予以嘉奖。”
青鸾望向那原先的年轻杂役,见那张脸上扬起得意的微笑,升职了又受到夸奖,心里必然很高兴。
只是小田切瞥见自己,目光相对,又厌恶地翻白眼。随便了。
“当然,在座各位的奉献,以及众多牺牲。我也始终铭记于心,不会亏欠任何付出。”继续宣读,“接下来,各船情况。十二船:孟定船长,四船:郭一克船长,二船:押井清平船长,十七船:长谷川门五郎,几位都是从明国返回的,依旧指挥各自船只,留守平户的各位船长也是如此不变。其他船只,船长已殁,由原大副接替,原二副和三副同样升位,新三副,各船自行拟定,人员变动自行调整。船队编号,暂且依循旧制,不做更改。”
“目前就这些了。”
她放下记事簿,看着众人,说道,“后面还有其他人员变动,会再告知。如我刚才所说,有关奖励和补偿的事情,很快也要落实。各位回去,都对手下人先预告一下吧。”
读完。室内众人,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王红叶微笑着,有些淡然,有些沉重地微笑。望着面前的下属,默默地一言不发。
唐青鸾同样等待着下文。
“现在,简要讲一下以后的布置。”
王红叶让他们交流了一会,记事簿翻到下一页,“首先是作战船队的事情。刚才已说了,新造十二艘货船,以及四艘炮艇。除此之外,相应物资也要准备,弓箭,长矛,刀剑,大约各一千八百支。火铳和火炮也需要购进。再招募八百人练兵,作为专门的战斗部队。食量,淡水等,现在都要开始储备了。这方面的事情,就交给竹村总管和常帮办负责。”
储备军资。青鸾想,看来以后还是要继续的。
王红叶始终没有放弃复仇的打算。
她心中默想着,低下头,咬一咬嘴唇。心中为此感到烦闷。
总是会这样的。
青鸾轻轻地叹一口气。
只是不知下一次,会在何时。
“不需要太着急开展。这一次我们实力大伤,目前先继续商业活动,养足力量吧。我想过会在一年后再出海去明国……这些事,以后再说吧。”王红叶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叹息,转身看了一眼,继续说,“接下来还是说些最近的事情。竹村先生,简要说一下最近的活动,以及未来的商务日程安排。”
刚刚被任命的总管也取出一册记事簿,开始讲。玛尼伽则继续用汉语翻译。
唐青鸾依旧在想方才关于作战计划的事情。现在讲了什么,她并没有听进去。只是低着头,默默思考自己的处境。
下一次,一年后吗?
若是那时再次相遇,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呢?
“……半个月后,会从大阪分部运来一批购自佛郎机国的香料和琉璃器皿,中转此处,向广州货栈运输。他们还有一船火铳,询问我们是否需要,可以低价售卖。”
“派人回复:不需要。”
王红叶回答,用的依旧是汉语,“我已收到英格兰商人的信息,船队下个月会抵达此处。火铳,另外还有火炮,都是预先下过订单的了,不需要再向其他商队购买。”
“明白。”
竹村总管继续,记事簿翻页,正要开口,又迟疑地望向领导,“另外……红叶小姐。王——毛海峰的船队已于三日前返回。”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目光交互,但没有人敢再开口议论。
唐青鸾也重新抬起头,集中注意力。
“嗯?”
王红叶的面色有些阴沉,眼睛向旁边无人空处扫了一下,“毛海峰也回来了,比我回来的还早?你们看见他了吗?”
“不曾见到。只有三艘小船入港。下船的人中间也不曾见到。只看见谢和一人。”玛尼伽是唯一一个神色未有变化的人,依旧自顾自地数着佛珠,进行翻译,“我们安排盯梢了两天,但始终未见毛海峰。找船上的水手闲聊,似乎他并不在船上出现过。”
“只见到谢老……他呢?还在明国,被俘了?死了?不在船上,行踪不明……”
王红叶伸手点了点地板,思考着,而后再次望向竹村总管,“继续派人盯着他们的船。发现什么异常动静,立刻向我报告。”
“是。”
总管点点头,取出夹在记事簿中的信封递给她,“谢和听说您今日返回,今天早上派人送来这封书信给您。”
她接过信件,拆开阅览。
室内一时无话。
唐青鸾伸着脖子,希图从王红叶的背后能够瞥见信件内容。然而略扫一眼发现是看不懂的日本文字。这个谢和是汉人吧。用日语搞什么啊?
“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王红叶说,“派人回复:我会按时前往的。”
“您要带人随从吗?是否需要我们埋伏人手防备?”
“……我自有安排,竹村总管。”她将信折好收在记事簿里,将记事簿合上,“这件事就不必您劳神了。”
“明白。”
“那么,还有没有别的事情了?”
王红叶扫视众人,得到的是一圈沉默,“没有,那么散会吧。分散离——”
结束了。
终于。
完全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嘛。一伙私商和倭寇开会,自己干嘛要来这里?名誉会员?充当背景板?还听到了一些非常令人讨厌的话。开会果然是很无聊的事情,她都快睡着了。
听到散会,唐青鸾便应声而起,结果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站着。
有些尴尬,对面的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现在是不是应该赶紧坐下来才对?反正青鸾现在彻底傻了,依旧站在原地。
王红叶也注意到众人的目光,回头打量她一番。
“哦,对,还有件事。”
她又面向众人开口。天竺女人再次开始翻译,“虽说和最近的活动无关,但也在这里先说了吧,以免忘记。”
说话的同时,唐青鸾已经重新慢慢地坐了下来。
“各位船长回去后,和手下人都宣布一下,未来出海前往明国打仗——下次差不多一年后吧。往常的惯例依旧遵守,不骚扰群众,不抢夺财物,不杀平民。”王红叶说,“除此之外,现在有一项新规定:从今以后,如果在战争中俘获士兵,不论是缴械投降的,还是因伤无法继续战斗的,都不得进行伤害或处决。”
“……傷や殺害はありません。”
康答夫人翻译到此,也停顿了一下,但还是将原话原原本本地用日语说出来。
“违反者处罚鞭刑。伤人,轻伤三下,重伤十下。杀人,包括重伤致死……三十下。该命令即时生效。”
“違反者は鞭打ちで罰せられます。負傷者、三回。重傷、十回。重傷を含む殺人、三十回。この命令はすぐに有効になります。”
对面一片安静。
而后,嘈杂的声音集中爆发出来,这次不再是小声议论了。高声的疑惑,不解的询问,机械的重复话语,难以置信的反问。汉语,日语交杂在一起,难以分明。有的人左右张望,有的摊手耸肩,有的指点着地板,指点着空气,激烈地用动作代替语言表达。也有的在沉默,圆瞪双眼,还不明所以。那位一直记录的文书,手中的鹅毛笔也停留在半空中,笔尖的墨水滴落在纸张上。
王红叶依旧任由他们讲话,一言不发。
啊?
角落里的唐青鸾也愣住了。望着面前沉默的红色背影。
昨日的那一场对话又回想起来。原本以为只是随口一说的回答,只是无足轻重的话语。未曾想如今竟在众人,在下属前作为命令宣布了。
她在想什么呢,王红叶?
会议的房屋外,庭院的大门口,街道上,此时将近午间,已见不到行人。两名守卫此时也已经不知躲到什么阴凉的地方歇息了。
空荡荡的街道。
而后,两个人从大门走出。青色的,和红色的两个身影。
“呼——”
唐青鸾肆无忌惮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活动筋骨,这漫长的会议总算是结束了。
“累吗?”
王红叶站在她身边,问。
“有点。”
她回答,“你和手下开会,干嘛叫我也一起过来?我和你们又不是一路人。”
“你记不记得我昨天对你说过什么?”
“嗯?”
她想了想,“俘虏的事情?说实话,我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施行。”
“我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青鸾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
但又记不起来,算了,不管了。
“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强烈。”王红叶抱着手臂,朝着空荡荡的门内望去,“你都听见了,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毕竟命令只是一句话,具体操作,考虑的可多了去了。也还好,现场问的都是我早已预想过的,不至于下不来台。后面施行起来肯定还有很多烦心事。还得再开会,再和总管以及帮办慢慢商量,一点点完善吧。”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青鸾望着她,看她眉头紧皱,面色沉重。没想过昨日似乎只是随口一提的事情,对她来说却是必定要践行的承诺。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说,是因为我才这样做的?”询问,“你不说,我都觉得他们中认识我的那些都联想到了。你看到当时那个小田切的眼神了没?几乎是要把我杀了的节奏。”
“哪能把你推上台面呢?”
王红叶回答,依旧望着门口,还没有人走出来,“服不了众的。再说,我这样考虑也不单是因为你。”
“那是为什么?”
“我的敌人,你知道的,是明国。军队有守土义务,为国而战,双方战场上相遇冲突,死伤自然在所难免。但若已放下了武器,已无战斗能力,就不再具有威胁,不再算是敌人。因而,我想也就没有再杀戮的必要。”
她这番解释,在会上已说过一遍,如今再对唐青鸾重复一次,“毕竟我们是私商船队,和明国冲突,纯属我个人的复仇行为。我不是,也不该是像毛海峰那样毫无原则的凶恶之徒。无必要的杀戮,我不愿再施行。留条生路,也算是行善积德。”
听起来是比较令人信服的。青鸾心想,不知这话是确实发自内心,还是只作为掩饰理由。大概是前者,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
“但依旧,起因在你。记住这一点,唐青鸾。”
“嗯。”她看着王红叶。看她烦闷的模样。烦心事,起因也源于自己,“……我该对你说谢谢吧。”
“这和你期望的不还是差太多吗?”
王红叶的表情像是在笑。但有些疲倦,看来开会对她也是很疲倦的,“别忘了,一年后我还得再去开战呢。你觉得到时候能有多少俘虏?我估计不会很多。”
“……始终还是不行?”
“当然不行。”
她也伸了个懒腰,闭上双眼,双手交叉高高举过头顶,“算了,不对你说这些让你讨厌的话了。今天带你过来开会,也不是为了证明我有多守信的。”
“那为什么?”
“会议内容记得多少?”没直接回答,问题有点莫名其妙,“先说了什么,再说了什么?哪些人,要做哪些事?”
“呃……”
还有印象,还有印象。
“没印象了。”
“都给你翻译成汉语,还记不下来,真不用心。”
王红叶在无人的大街上做体转运动,“等下我找文书要一份记录,让玛尼伽再译成汉文给你看吧。但你可别记得太详细,更别抄下来,不然回去就穿帮啦。”
“嗯?”
“你回去以后,如果受到投敌的怀疑,官府来问,就说你是假意卧底,窃听情报,这些消息是你偷看到的。没问,你也不必着急主动说明,会有点此地无银的感觉。这个尺度你自己把握,也不用我多讲。”
“你还真打算让我带这些消息回去啊?”
青鸾现在有点明白她为何让自己跟过来了,但还是不理解,这样做是有必要的吗?
“承诺过的嘛。”
扩肩运动,“反正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事情,泄露了对我也没什么损失。真正的重要机密,具体安排,地点,日期,人数武装,我可没打算告诉你。谁知道,或许等你走后,我还要再开几次会,或许到时候还会有变动呢。”
“行吧。”
青鸾也不打算再讨论这事。王红叶总是这样能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乐意做这个人情,自己就只有接受,“那现在我们去哪里?”
“现在什么时候了?快到中午了。”她抬头望天,看太阳方位,“我给你和俊秀订了旅馆,他现在大概也回去了,你去找他吧。下午要一起去上坟的。”
“我不认识路诶。”
环顾四周,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道路。
“对哦。”
她回答。正在思考的时候,背后响起走动和说话的声音。转身,原来是竹村总管等人从大门口走出来,总管和帮办原本还在很激烈地说些什么,但见到还没走的王红叶,便立刻停止谈论,低头行礼。神色有点尴尬。
青鸾猜想他们还在讨论禁止杀俘的命令。
王红叶轻轻点头,也不说更多的话。那一行人便向旁边走开,她也不作何行动,只是当那位天竺女人经过时,她走上前叫住翻译。两人说了些什么。
青鸾在原地等候。
不多久,她回来了,玛尼伽·康答跟随在她身边。
“我和玛尼伽说过地址了,跟她走,她带你去旅馆。”
她指了指翻译,后者朝青鸾打了个招呼,用汉语问候。唐青鸾也回一声你好。而后还是对王红叶说话。
“那你呢?”
“我回自己家去啊。”
回答得理所因当,本来也是如此,“家里人还在等我回去吃饭呢。”
“你还有家人?”
……什么脑残问题。青鸾看着王红叶一脸无语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回想起来,她好像确实曾经说起过家人的事情。
“呃,我是说……”
“下午见,大概末时三刻来旅馆找你们。”
王红叶打断她的话,冷冷地说完,就转身离开。青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不是追上去该道个歉?
但脚步还没迈开,便被天竺女人拦住。
“唐青鸾小姐,或是先生?您希望我如何称呼?”
“……呃,都可以。”
她看着那红色背影远去,想想还是不追了,“小姐吧,我想。”
“好的,唐小姐。”
天竺女人点点头,挡在她面前,伸手,指向另一个方向,“请跟我走。红叶小姐嘱咐我带您去旅馆。”
相反的方向。
“……麻烦你了。”
唐青鸾望着红色背影转过街角,消失在视野中。于是只得跟随玛尼伽·康答,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行过几条街。
此时街道上已没有多少行人了。道路两旁,依旧有房屋,商铺。白墙青瓦,木柱格窗,熟悉的样式,又带着陌生的不同。越看,越能够感觉到这种陌生,这种差异。这里毕竟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不一样的景物,不一样的文化,不一样的语言和文字,不一样的人。
这里是日本,平户。
走在面前的天竺女人并不曾说起过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带路,自顾自地数着佛珠。青鸾觉得其实如果自己开口问她些什么,人家也不会不回答。但自己也没有询问的念头,只觉得和这人无话可说。
只是感觉很陌生。
感觉独自一人,独在这异乡。
有些孤独。
这种感觉萦绕在心头,让她沉默。玛尼伽·康答带着她走了一会,而后便到达了客栈。走进去,穿着打扮像是伙计的人上前询问。玛尼伽·康答和他对话,日语,听不懂。
“唐小姐,我们到了。请跟这位招待上二楼,泷川先生和泉先生的房间标牌是融雪。您住在隔壁的细柳,泷川先生已领过钥匙了。”
玛尼伽朝她示意,“我代红叶小姐向您问候,希望您在这里住的愉快。后会有期。”
泉先生是哪位?
“嗯,多谢,后会有期。”
她回答,天竺女人便离开。她跟着招待上楼。
敲门,泷川俊秀已在房间里了,还有下船时见过,但不认识的日本人也在。这人是不是就是泉先生?
“回来啦,青鸾。”
他朝自己微笑,这微笑总算令她好了一点。很熟悉的笑容,熟悉的人,“先进来。我把钥匙给你。”
“哦。”
“红叶呢?”
“回家去了,说末时三刻来找我们。”
“对,她是要回去见她母亲。进来,青鸾。”
青鸾走进房屋。不认识的日本人望了她一眼,脸上带着不明所以的冷笑,那种打量陌生人的眼光让她很不舒服。
日本人的手中还拿着一柄长刀,检视着。那柄刀她却是非常熟悉的。
属于她的太刀。
矮桌上还有胁差。也是她的胁差。
她的?
“それをください。”
俊秀不是很客气地从日本人手上将太刀拿走,收入刀鞘,和胁差一起递给青鸾。
“给,拿着。”
她接过两把刀,握在手中。
“それは悪い維持しています。”身后,日本人阴阳怪气地开口插话,对她笑。
“什么?”
听不懂。
“没什么。”泷川俊秀瞥了那人一眼,“泉藏人先生说,刀受了许多伤。我方才查看也的确如此。胁差还好,但是太刀,刀锋发卷,还有几处崩口。刀尖也已经钝了。”
“哦,是啊。”
她回答,握着太刀。并未抽出,但刀的伤她是非常清楚的,“在岛上的时候……以及过去,这柄刀伴随我很久了。战斗过很多次,使用过很多次。的确没怎么好好保养。”
“也没事。”
俊秀宽慰地劝解,“找刀匠重新磨平开刃就可以了。”
“俊秀,我想这两柄刀,是不是该还给你呢?这本来就是属于你家里的东西。”青鸾望着刀,对他说,“我也只是暂时保管,结果保管得还不好。真抱歉,故人遗物,应该……”
“你留着。”
他打断她的话,拒绝,“有什么关系,本就是兄长传给你的武器。”
“好吧。”
她将刀重新佩上腰间,“那我就带着吧。”
“带着,青鸾。下午也带着,去往祭拜的时候,你也带着。”
“嗯。”
“哦,你的钥匙。”
“嗯。”
“还没吃午饭吧?一起吃,我都已经吩咐过店家做菜预备,就等你了。我去喊人上菜,用完午餐,休息一会,我们下午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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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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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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