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我们吵嘴归吵嘴,打架归打架,也没见他这样认真较劲的。
环环专心理花,对我爱搭不理,过去好半晌,将成束的月季一扎,也不多说,递到我面前,我一愣,默默接过。
原来她埋头侍弄那样久,是要扎花来送我?
环环就是这样,送人礼物经常出其不意,若不是相处了一百年,她这样递给我,我还会以为她是要我吹口仙气。
见我接了花,喜滋滋的,环环这才说话。
“你不要怪天蓬多嘴,他心意善,只是嘴笨。嘴笨的人不讨好,易吃亏,没朋友。他当你是朋友。”
我闷闷的:“我知他是为我好。”
可帝君这事,我只想当作没有发生过,小事化了,赶紧过去,别再惹人提及。阿水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动静闹得太大了点!
环环拄着杖,往火炉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叹息。
“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脑子里叮铃一声。这还是头回,环环要给我讲故事听!
从前都是阿水给我讲故事,天界哪个真君上神背后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他摸得门儿清,每每我俩靠酒桌前被那些傻事乐得打哈哈,环环都自顾自在廊下裁布打糕,听了故事也只当过耳的风,连个稀罕表情也不露。
今日好生反常,环环居然要给我讲故事?
机会不易,我赶紧搬了个小凳去靠她坐下,乖乖竖起耳朵倾听。
“你可知道,天蓬不是你眼中混吃等死的河倌,他原有个身份,是威风凛凛、以一挡百的天界战神。”
“曾经我跟你说过,‘帝君他是个好神’。对,他是个好神。可你应当明白,要做一个好神,不是靠心怀众生,也不是靠你自以为的那份,‘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的慨然正义。”
“他是天界的领袖,权利的象征,维护天界,秉持大义,才是他毕生的使命。”
环环的声音苍老而低沉,极缓极缓地诉说着,讲述那个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的故事。
久远到,连她自己也记不清过去了多少年岁。
还是那个纷乱的世界,天下大势,群雄混战。
那时,阿水还不是天河的仙官,他只是人世里含徽国一个世官的次子。
值得人精神一振的,在这个故事里,他不再如我所知那般是个嗜酒的疯子,却是位昭昭俊逸,风华正茂的妙龄小伙。
并且,他还有青梅竹马的恋人。
对,这个故事,是关于阿水曾死去的爱情。
环环说起这些,并没有仔细讲述他的恋人什么模样,只说她是位公主,笑起来时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爱穿一身红衣。
我却想象到漫漫黄沙中,红鬃烈马,红巾长扬,公子美人携手并立夕阳的画面。她应当很是漂亮的。
“怎么从来没听阿水提过?”
环环苦笑:“因为太爱了。”
爱到噤如寒蝉,提及便重伤。
那时战乱,含徽国不大不小,恰是侵略者眼中的肥肉。为了更好地保护她,不得已,他去做了将军。披上沉重的铁甲,长戟重剑,远离他所在的国都,奔赴战场厮杀,一杀就是十年。
十年,他穿破了她亲手制的战甲,钝缺了两把长剑。浑身是大大小小的伤疤,满手是磨人的老茧。
可他一点也不后悔。因为他护住了他们的国家,他心爱的姑娘在他的保护下,免于流离,能穿她爱穿的红衣,能时常弯弯眼笑,露出浅浅的酒窝来。
他愿意为她奋斗至死。
可惜啊,连这样卑微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天界神族看够了人世纷争的场面,终于决定要出手相助,结束长久以来的混乱。
他们挑选了人世一个小国,派遣上神临世辅佐君王,希望借此国之手以统人间。这对那被天选中的小国来说当然是好事,可对其他落选的国家来说,就不那么公平了。
阿水的国家,恰恰倒霉,是万千落选国其中一个。
要成就大义,必然会有牺牲。
对天神来说,只要人间最终重归和平,便算史册上浓墨重彩的功绩,至于过程中多少都城无辜覆灭,多少生命流离于战火,不过是区区蝼蚁之哀,不必在意。
于是那被选中的小国得上天庇佑,无情地、迅速地强大,吞并了数个国家,仿佛一夜之间崛起,虎视眈眈,踏着撼天动地的步伐,兵临阿水守护的城池,两军隔墙相望。
战争越来越频繁,仗越来越难打。
可阿水不甘心,不放弃,犹如一尊战神,死死屹立在城墙之上。他的战士死在如流雨的箭矢中,他不倒下。他的盔甲崩坏,剑破戟残,他不倒下。
他手持旌旗,岿然不倒,永远挡在他的子民,他的爱人前面。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竟以一人之力,敢与天斗争。
“赢不了的吧?”我茫然看着前方,仿佛看到了高墙之上,阿水旌发飘扬的背影。
“是赢不了。”环环将岩圆投进丹炉。
天神看中的是世间大义,是全人类的和平,而阿水是人世安宁的最大阻碍。
他们要除掉这个阻碍。
当时紫垣帝君刚刚升任,接下一统人世的重担。有人建言,采取迂回战术。
所谓的迂回便是抓住阿水的命脉。
硬骨头也有软肋,攻其软肋,伤其根本,他自然不得不降。
我立刻想到那个红衣的公主。
环环点头:“阿水的软肋,只有那一个。”
他们可真卑鄙,派遣个面容仁慈的神来做欺骗,梦中旨告含徽国全国的子民:阿水将军已然战败,乱兵加身,国将破亡,唯一可以挽救这一切的,是公主的生命。
“神”声称,若以公主之命祭天,乞求天神护佑,或可以救将军于一死,护国家于太平。
又是祭天!我不禁嘲讽,将一个鲜活的生命抹杀,不知是在祭哪门子的嗜血邪天?
可愚蠢的是,那些子民居然真的相信了,蜂拥着闯入王宫,将公主拉扯着,捆绑着,强拖着扔上祭台。
这些可悲的蝼蚁!他们宁愿相信那个虚无缥缈的“神”,却忘记是一个叫阿水的将军在外奋力厮杀,才换来他们安枕做梦的机会。他们忘记阿水为国为民无悔奉献的背后,唯一要求,是善待他的公主,要她自由快乐地活于世间。
阿水为他的子民饱尝黑暗,负重前行。他的子民却将他心爱的姑娘赶上断头台。
多么可笑!
于是公主死了。
阿水拼了命得胜归来,只看到白巾飘扬,灵堂花满。
公主被人脱下她最爱的红衣,换上一身素白躺在柩中。将军用他满是血污满是伤茧的糙手,轻轻抚摸她的脸。
他再也看不到她笑时的酒窝。
这时,“慈眉善目”的“神”又来劝说阿水归降。
许以丰厚的条件,封他做仙官,赐他以长生,赋他以道法,让他从此脱胎换骨,不必再拘泥于尘世。
可是阿水什么也不要,他只要他的公主回来。
他可以不要荣华富贵,不要权利,不要百姓拥护,甚至不要这个国家,可他要她回来。
他不再跟他们对抗了,弃了兵刃,跪在地上乞求——让她回来。
铁骨铮铮的将军,从来流血不流泪,剑临额心也不眨眼,这一刻却跪在公主的灵柩前哭得毫无尊严。他用刀割了自己的手认罪,他跪捧神的脚哀求:让她回来吧!
让她回来吧!
他这一世,做了那么多事,拼了那么多回,不过只为一个她!让她回来吧!
可是“神”淡漠地俯视他,无人回应。
“阿水天生神力,一人之力抵御千军万马,天界终究舍不得,希望他有天能为天庭效力。他抵触战神的称号,于是帝君出面,‘退让一步’,授予他天河界守的仙职,欺骗他说……”hΤTpS://WWω.sndswx.com/
“欺骗他说,若是成为天神,或许还有复生公主的希望。对吗?”我接话道。
不由想起从前阿水跟我吵闹,说漏嘴过一次。他说“虫虫,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来天界死磕”。他说“虫虫,不要清醒,越清醒越痛苦”。他说“别想做救世主,你救不了众生”……
原来这就是他的故事。
和我一样,他心爱的姑娘死在了天界救世的斗争中,死于“大义”,死于“光荣”,无处申诉,无处解脱。
可他比我更惨,小芜至少还留了肉身,有个念想,她的姑娘只是个普通人,这么多年,早腐化了,尸骨无存,上哪儿招魂,再续前缘去?
但他傻的呀,偏偏不死心,就这么一直等一直等,等着,总有一天能救活她。
于是他来了天界,做了看守天河的河倌,做了空有名头的备役战神。
千万年过去,终于希望一点一点破灭,成了个只会酗酒买醉的疯子。
“所以他恨帝君吧?”我笑。
他以为帝君给的是希望,到头来却发现是一场欺骗。
以阿水的性子,我相信他一定闹过,斗过,反抗过,可最终,发现在庞大的天界,在泱泱千百仙众面前,他不过是只无力的臭虫。反抗,或许会连她一线复生的希望也失去。
他能选择的,只有妥协。
无能为力,永生而无望的妥协。
环环说:“若你能早认识天蓬,一定会喜欢他。那时的他明朗,坚毅,那双眼睛里闪着光。和你刚来时一样。”
他会亲近我,也是因为在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我说:“我现在也很喜欢阿水啊。虽然我们总吵闹,可我知道,他心好。”
环环笑了,摸摸我的头。她很少笑,也很少会摸我的头,让我一时受宠若惊。
下一秒,我懒懒靠在她的肩头撒娇,状似不经意打听道:“环环你呢?你跟阿水是怎么认识的?”
当然,我没有恶意,纯属好奇。
她扶着额,似乎极认真地回忆了下,垂眼笑道:“我是那选中国的巫女。”
说罢又笑,“过去太久,竟有些记不清了。”
忽然想起前不久阿水给我讲的故事——长生不死的巫女,永世孤独的代价。
环环的脸被丹炉里的火映得红亮亮的,她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却显出那么疲倦的苍老。
话匣子打开,她也不再藏掖,缓缓诉说,如同梦呓:
“从前总做梦,梦见自己还是巫女,被甫士长裹在被子里逃亡,外面宫殿大火燃得噼啪噼啪地响,凄惨的尖叫声不绝于耳,我藏在被子里,掰着指头数兔子。”
“一只兔子,两只兔子,三只兔子……还没数到一百只,甫士长惨叫一声倒地。我从被子里滚出来,就看见他身子劈了只剩一半,血染了我满脸,敌国将军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俯视我。”
“而我心底下居然毫无感觉。”
见得多了,既不惊惧,也不难过,只是毫无感觉。
我也说不清此刻自己是何种感受,只茫然地望着眼前丹炉中红火映映,拍拍她的背,哄小孩般低声道:
“都过去了,那些再也不会发生。”
出人意料地,她缓缓将头靠过来,斜在我肩上,真像小孩子那般。
呓声说:“我活了一千岁,历经几世,看够了朝代更替,国家兴亡,真不想活了。所以我——选择了自尽。”
这故事我已经听过,可从环环口中说出来,却有不一样的感觉。是不同于阿水口中的,漫长、漫长、漫长到绝望的寂灭。
我没法再笑着说“这就是她的因果”,只能轻拍她的背安慰:
“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她乖乖靠着,“虫虫,你知道吗?从你来了后,我竟渐渐地不再做梦了。”
哈?我不太明白。
环环又接着说:“所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带来的彩绸,喜欢你喝我的酒,喜欢你开了窗让屋子明亮。有人陪着真好。天蓬也是这样喜欢着你。”
我以为这句后头应该还有话,一直等着,“我们都这样喜欢你”,“所以你要听话”,“所以你不要离开”,“所以”……
但环环只是静静地靠着,不再说多的什么。
我也一时无话。
半晌,我说:“帝君也是这样过来的,对吗?帝君他,也一直孤独着吧?”
感觉到环环一怔,片刻,直起身去,又往炉子里添岩圆,头也不抬道:“帝君是个好神。”
好神?
对,他是个好神。
可,好神便不会孤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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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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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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