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少年时期的伤痛已在时间中愈合,但未曾想过这伤口是如此娇弱,如刚出生的雏鸟那样无力和迷茫。为什么我这么弱?只是被鬼魅看透了一点心事,就无力到了如此地步,执笔啊执笔,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自我责备的心情随着恐惧一起在体内乱撞,撞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我在地板上躺了一会儿,待身体稍稍平复了些,用剩下的一点力气把自己拉到床上。
窗帘紧闭,我的心脏在漆黑的卧室里沉重地跳着。
为了疗伤,我把事务所关闭了两天。白天一有空,我就去澡堂子里泡着。温热的水充斥着胸口的空缺,我闭眼观想着我少年时期的模样——一个严肃的孩子,把什么都闷在了心里。一桩桩事件,一份份情感,在互相摩擦中割破了心房。蜀南文学
放手吧,放手吧,你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孩子了,我这么对自己说着。
忧伤随着澡池中的热水,蒸腾而去。伤口在安抚中慢慢长上了一层薄膜,薄膜层层增厚,形成新的皮肤。两天过去,伤口已经基本闭合,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部分被本质上改变了,但一切依旧是熟悉的,疼痛减退,也许差不多是时候重回执笔工作了。
十二号客人已经在门口徘徊几天。甚至我在澡池里泡着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它偶尔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时候已到,门口的莲花灯亮起来了,事务所迎来了第十二位客人。
“执笔大人。”沉闷的金属声从门口响起,接下来是沉重的脚步声,像是脚上拖着沉重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又系着千斤重的铅球。这沉重的震动让我新愈合的伤口颤动了几下。
“请进吧。”我摊开笔墨,一切准备妥当。
沉重的脚步声在一步步靠近,一个黄铜色的人形生物出现在我的面前。与其说是生物,其实直接称呼其为“雕塑”要来的更恰当一些。雕塑的动作僵硬,浑身上下像是用黄铜制成了一个俊美男子的模样(肌肉的线条让人想到古希腊雕塑中的受难者)。
男子的脖子上带着厚重的脖圈,也由黄铜制成。从脖圈开始,一圈圈的铁链缠绕在他身上,将他的大臂紧紧捆在身体的两侧。铁链一直向下,直到脚上的镣铐,镣铐的另一端的确拴着一个巨大的黄铜球。
男人的胸口有一把巨大的黄铜锁,就挂在那里,重的让他直不起腰来。这全身的重量让他的行动变得非常缓慢,光是从门口走到我桌前,坐下,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已经把我给看累了。
待他好不容易坐定,我拿起青玉笔。
“你好,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颜格。”
“好的,颜格,”我在宣纸上写下“颜格”二字,“请问今日找我有何事?”
“我很累。”
“看得出来,身上这么多铁链,行动非常不便吧。”
颜格轻轻点了下头,但就连这个微小的动作,看起来都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做到。
“执笔大人,我累了,我想解脱。”
“我不会帮你解脱,我是个写字的文官,若是解脱,应该去找阎王才是。”我如实回答道。
“我看到,你帮别的孤魂野鬼,解脱了。那个,男孩儿,变成星星的时候,我,看到了。”
他应该在说的是大鳄吧,我迅速回忆了一下。
“那也是机缘巧合到了,顺手帮忙。但如你所见,我的本职只是写字。我是个凡人,既不会法术,也不懂什么超度仪式。话说回来,你认为什么是解脱呢?”
颜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锁链,慢吞吞地说:“脱下,这些。”
“要怎么脱?”
“需要,一把钥匙,”颜格勉强抬起没有被锁链捆绑住的小臂,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那把巨锁,“需要,打开,这里。”
“谁有这把钥匙?”
颜格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着我:“你,有,钥匙。”
“我有?”我回忆了一下大脑中和钥匙有关的所有线索,并没有出现任何答案,“我想你搞错了,我并没有打开这把锁的钥匙。”
“你,有。你打开了,自己,心上,的锁。”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有些困惑。
“打开,你心上,锁的,那把钥匙,也能打开,我的。”
“你的胸口上怎么会挂上这么重的一把锁的?”
“我……”颜格低下了头,深深喘了一口气,“我,不想被,别人,看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地狱众生,很多,都会读心术。我,很不喜欢。”
“那锁不是很好吗?保护你不被读心呀?”
“太重了,我,受不了了。”他说完这句话,又是深深喘了口气。
“可是锁被打开之后,就会被读心,怎么办?”
“那,就,读吧。我也,拦不住。”
我又思考了一下关于钥匙的事情,脑子里还是没有出现任何答案:“可是我没有钥匙,我也不知道谁有钥匙。抱歉,帮不上忙了。”
“你自己,看不见,但是我,看得见。钥匙,就在,你身上。”
“就算我有钥匙,给你钥匙开锁这件事情也不是我的本职工作。我不会做除了写字以外的其他事情。”
颜格低下头,双手撑在膝盖上,发出黄铜之间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
“那,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执笔大人,可以吗?”
“只要不是我的私事,请问。”
“保护自己,有错吗?”颜格的双手又在膝盖上磨了磨。
“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么,重的惩罚?”
“惩罚?是谁罚的你?”
“我不,知道。锁自从挂在身上之后,就越长越大。身上的链条,也越来越重。”
“你从哪里得到的锁?”
“阎王那边。”
“阎王为何要给你这把锁?”
“我刚来地狱的时候,每日听鬼魅魍魉在耳边低语,语我的罪,语我内心最深的羞耻。我受不了了,去找阎王,希望得到解脱。阎王,就给了我,这把锁。锁带着链条,被牛头马面捆在我的身上。自那之后,我的皮肤也开始变得僵硬,像黄铜,和锁和链条,长在了一起。”
“所以这把锁还是你自己求来的。”
“……是。”
“所以这不是惩罚,也是你想要的解脱。阎王给你了。”
“我现在,不想要了。”
“阎王给的东西,也不是说摘就能摘的吧,这事儿你得去找阎王商量。”
“商量,过了。阎王说,时候未到。”
“那也好,时候未到的意思,也就是总有一天能够摘下来,只是那一天还没有到来。”
“执笔大人,我只是想,不被读心。”
“被读了心,又会怎样呢?”
“会,心神不宁。秘密会被别人知道。”
“秘密被别人知道了,又怎样呢?”
“会被嘲笑,被羞辱……我不想被那样对待……”
“颜格,你是怎么来到这地狱中的?”
“我……”颜格的眼神开始放空,好像陷入了回忆中,“我偷了皇室的烛台,被当众,绞死。之后就来到,这里了。”
“为什么要偷皇室的烛台?”
“我好饿……没有东西吃……皇家的东西,都,很值钱。”
“所以这是你最想隐藏的秘密吗?因为盗窃罪,而下到地狱中来?”
“不是。这是最,无关紧要的,罪行。”
“不管你之前犯了什么其他的罪,这地狱本身就是众生受苦受刑受罚之地。被鬼魅魍魉羞辱,也是一种惩罚;背这锁,也是一种惩罚,二选一,你选择了后者。”
“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这么沉重的,惩罚。”
“也许等你知道自己真正受罚的原因,这锁也就掉了吧。”
“如果,我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地狱中没有时间的概念,永远也只是转瞬间的事情。”
“执笔大人,请……请帮我打开它吧……我看到钥匙了……它就在你身上……就在你身上……”
颜格说着,已经站起身来,马上就要伸手触碰到我。不过他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慢到我可以看到贪婪是怎么从他的眼眶中一点点流出来的。我用青玉笔敲掉了他伸向前方的手。在发着绿光的青玉笔触碰到他手背的那一刻,黄铜褪去,被触碰的部分露出了人类本身的皮肤。
颜格吃痛地叫了一声,随后吃惊地抱着自己的手背,左右细看。
“皮肤……皮肤!人类的皮肤!”颜格大声叫道,“执笔大人!你看!是你的青玉笔!”
“坐下,”我命令道,“你知道规矩的。”
颜格撞开身后的椅子,两个金属膝盖“哐”的一声,跪在了地上。这巨大的声响让我担心了一下地板的安危。他的声音沙哑,却在疾呼:“执笔大人!执笔大人!求你了!求求你了!”
“这是你的业。你的业不该由我来篡改,时间未到,业力不祛。就算我现在帮了你,又能怎样呢?锁掉了,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受不了鬼魂们的羞辱。到时候,你又要求谁来帮你带锁呢?”
“可是执笔大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颜格胸口的锁又变大了一些,他的上半身被这增大的重量压在地上,下半身还保持着跪地的姿态。
“你问这锁,要怎样才会离开你。”
颜格闭上眼睛,听了听锁的声音。
“锁说,只要我愿意,就会离开了……”
“哦,所以你不是真的愿意锁离开。”
“执笔大人,我很害怕。我想要它,又不想要它。”
“那你问问这锁,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你好受点?”
“锁说……锁住的,是我不愿意看到的自己。”
“所以你是需要接受自己。接纳了自己之后,锁就会离开的,是吗?”
“嗯。”颜格在地上点了点头。
“那你接受锁的回答吗?你想要接纳自己吗?”
“我……我所做过的错事太多了……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接受,那样的自己。”
“人生在世谁无错,别对自己那么严苛。犯了错,学到了,下次不那么做就好了。”
“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颜格这么说着的时候,胸口的锁竟然缩小了一些。他的上半身终于可以离开地面,直立起来了。
“你觉得什么是原谅?”
“让事情……过去。错误,消失。”
“这不是原谅,这是逃避。这么久了,你一直在逃。逃自己的心声,所以鬼魅魍魉告诉你最不想听的实话。逃实话,就干脆给自己套上重锁,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听不到看不到。现在又要逃这重量,你到底想要逃到哪里去?你都已经在地狱了,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颜格低头盯着地板:“执笔大人,我该怎么办?”
“逃避是一种选择。你也可以选择不逃,就站在这里,接受自己过去做过的一切,当下的一切,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不逃的话,锁就会掉吗?”
“你可以试试。”
颜格犹豫了一下,缓慢地拖着沉重的小腿站了起来。全身的重量把他拖的摇摇晃晃,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总算是站定了。
“我……不想逃了。”颜格说道。
“你确定吗?”
“我,确定。”
“好,现在你在这里,过去所有的你就站在你的面前。你看着你自己,无论是什么样子,正在做什么事情。你告诉你自己,我接受你,你是我的一部分。”
颜格的金属眼球开始生涩地转动,几滴透明的泪从眼角流下:“我,接受你。你是……你是……你是……我的一部分。”
“再重复几遍。”
“我,接受你。你是我的……一部分。我接受你,你是我的,一部分。”大量的眼泪开始从颜格的眼角涌出,他的声音哽咽起来,金属眼球甚至被这泪水冲刷地转动起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开始叫喊:“我接受你,你是我的一部分。你是我的一部分。我的一部分啊!”
一股热气从他的身上冒出,像是烈日暴晒之下的金属,他的身体上滚起热浪。热浪掀起了一股黄铜腥气,毫不客气地冲进我的鼻腔里。
颜格还在一遍遍地重复着,他胸口的锁开始缩水似的变小,连带着的锁链也开始变细。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身体在热浪中蒸腾。
大概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这热浪稍微平息了一些。颜格胸口的锁缩成了半个拳头的大小,像一个精致的挂坠。
“执笔大人……”颜格的声音没之前那么沉重了。
“嗯。”
“我感觉很好。”
“嗯。”
“这胸口的锁,其实我是喜欢的,可以保护我,也没之前那么重了。”
“那就留着吧,毕竟是阎王给的。”
“执笔大人……”颜格走到桌前重新坐下,步伐轻盈了许多,速度也变快了,“谢谢。”
“不客气。”
“你是怎么办到的?”
“办到什么?”
“解脱我。”
“我没有刻意想做此事,如我所说,我只是写字,记录,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
“你解脱了你自己。”
颜格愣了下,站起身来,对我鞠了一躬:“我要走了。”
“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在地狱再呆一段时间……我想再看看自己。”
“好,祝福你。”
颜格又是对我鞠了一躬,转身往门口走去。
“再见。”他说。
“再见。”我说。
颜格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莲花灯暗了下来。
我看了看自己胸口受的伤,已经基本恢复。
工作重回正轨,我的心安定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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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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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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