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州迈出了舅老爷的屋子,抬头看看天,这雨从早上下到了现在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似乎越来越大,刚刚又是打雷又是闪电,就像万马奔腾闯开了地狱的门,从地狱里冲出了披头散发的恶魔,把天与大地罩住了,阴沉沉的。
昨天江德州来许家来探望舅老爷时,两个人都喝醉了。舅老爷到现在也没醒,因为舅老爷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许老太太终于想明白了,让罗一品与许连成结婚,寄往北平的信已经在路上了,这件事怎么能不让他高兴呢?他一高兴把江德州也灌醉了。
江德州前半生曾在沙场驰骋,后半生他没有其他嗜好,连纸烟也不曾吸一口。只喜欢在冬天冰冷的夜晚喝一口小酒暖暖身子,但,他从不在闵家喝酒,他喜欢与许家舅老爷对饮,一边侃着大山,一边聊着过往。
昨儿,许家老太太让火房给他们准备了几样下酒菜。他们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用残缺不全的牙齿嚼着几根腐竹炒肉,一边呶呶不休。赵妈又给他们端上一盘煮的花生米与芹菜凉拌,真的清脆可口。
喝过一杯酒江德州就头重脚轻,醉态百出,他尽量克制自己的酒量,他没有酒量,就怕舅老爷偷偷给他的杯子里添点,添点,他迷糊了,也就没有了警惕性,醉了,把身子往椅子里一斜歪。赵妈让丫头端来两杯热茶,给他们每人一杯,他半闭着眼,抓着茶杯,往嘴里倒着,似乎这一杯茶倒进肚子里,就醒酒了,就能走路,错了,他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一天。
雨和风敲打着窗棂,他醒来了。
他蹒跚着身体迈出了院子,赵妈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把一把旧雨伞递到他手里,嘴里说着:“许老太太刚刚去东院看孙少爷去了,她说她一会儿回来,如果您有事她说不让俺拦着您,这把雨伞您拿着。”
“俺回去看看,也没什么大事,顺路去一趟罗家看看……”
“那您慢点,路上滑。”赵妈在他身后絮絮叨叨。
许家的院门大敞着,冥爷不在。
江德州手里擎着雨伞迈上了长廊,忽然,头顶上飘过一绺亮光,一道闪电像皮鞭抽打在银河上,“霹雳”一声,响彻天地,霎时间,像银河决堤,雨水再次倾斜而来。江德州身体往前踉跄了一下,脚步停在了门洞子里。
冥爷从耳房的窗口伸出细细的脖子,他眯着眼偷偷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江德州,江德州一身干净长衫,头发虽然有点乱,有几缕还搭在脸前,遮住了他的眼睛,往下滴啦着雨水,那是风吹的、雨打的,看得出江德州比以前干净利落多了,嘴巴颏上的胡须也修剪的顺溜。
许家人对江德州的态度要比对他强多了,尤其那个舅老爷,这么多年与他这个管家说的话加起来没有十句,又不能得罪舅老爷,许家老老少少都怕他,还跟他最亲近,真是奇怪。这几天许老太太有事没事也往舅老爷屋里跑,一待就是大半天,唠唠叨叨也不知说了什么?神神秘秘。
想到这儿,冥爷眼珠子一转,他急忙把头缩了回去,他扭着身子绕出了耳房,他不声不响地站在江德州的身后。
这个时候,江德州把脚步挪到了靠近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江德州想离去的样子,冥爷着急了,他往前踮着小步,甩着莲花指,声音温和:“江,江管家,您这是要走吗?这雨啊,太大了,过会儿,雨也许就小了,您不嫌弃就在门洞子里坐坐,陪俺聊聊天,可以吗?”冥爷咧着小嘴露出参差不齐的小牙,昂着头,满脸讨好之色。
江德州把手里的纸油伞伸出大门口,在台阶下面抖了抖,直直腰,扭头看看站在身后的冥爷一眼,心里说:这个老家伙怎么变了?还能说出一句两句中听的话。
“直管家,不,冥爷,您吓了俺一跳,不要有事没事躲在人家背后吆喝,遇到胆小的还不被您吓死?”江德州嘴里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后退了几步,他一边低头瞄着地上的一个小凳子,叹了口气说:“就在这儿避避雨吧,这光景下这儿是最凉快的、最干爽的地角。”
“就是,”冥爷从嘴角吐出两个字,一边弯腰把地上的小凳子抓在手里,一边用衣袖弹了弹,然后又把小凳子放在江德州的身后。
冥爷这个人其实真的很讲究,长衣长裤穿的干净,头发更是丝丝缕缕梳得黝黑,他身上还带着一种香胰子的味道,肘窝下面还塞着一方手帕,一瞥一笑不像个男人,本来他就是一个太监,有女人习性可以理解。奇怪的是冥爷今儿耳朵上夹着一支香烟,看上去有点可笑。
江德州不是一个看人下菜单的人,什么芝麻小事他从不放在心上,更不会与人计较。他撩起长褂,慢慢蹲下身子坐到了小凳子上,长褂下摆搭在两条腿上,盖住脚脖子;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整襟危坐;一双脚丫向两个方向摆着,脚上一双元宝头的黑布鞋已经湿透了,脚底上还挂着一点泥。
表面看上去,冥爷很嚣张,许家的下人都听他的,其实他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没有人愿意坐下或者停下脚步,听他絮絮叨叨。今儿他好不容易抓到了江德州,他就打开了话匣子。
“那个孙少爷许连盛腿上中了枪伤,他们还要瞒着俺,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德州没说话,他只抬了一下耷拉着的眼皮,斜了冥爷一眼。
冥爷继续一撇一捺地嘀咕:“俺毕竟在许家待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不信任俺,唉!”
“咱们只是下人,不该问的就不问,不该管的事儿就不去掺糊,知道多了对谁都不好。再说,冥爷您在俺眼目前念叨许家的不是,就不怕俺把您的话告诉许家的人吗?”江德州故意说。
冥爷急忙晃头摆手,勾起嘴角:“不会的,您江德州的为人处世,俺心里特清楚,再说,您也知道俺只是在您面前诉诉苦水,心里也不摞事儿,毕竟吃谁家向谁家,俺心里呀还是指望着许家好,许家好俺也好……这不,俺耳朵上这根香烟还是孙少爷许连瑜给俺的,这是洋烟,一般人看不到,别说抽了……”
“对,就是这个理,有一些事该瞒着还是要瞒着的,你不问,他不说,这最好了,少操点心。”江德州眯眯眼,张开嘴打了一个哈欠。
“有件事俺还是要问,那个闵家四少爷的事儿……”冥爷突然压低声音,他弓着腰往前探着身子盯着江德州眯着的眼睛。
“俺家四少爷早回来了__”江德州继续眯着眼,看上去似乎在打盹。
“那个俺家二小姐呢?她好一阵子没回来了,大少爷和孙少爷回来,她也没回家看看,她现在还住在闵家吗?”
江德州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紧紧盯着眼前冥爷这张清瘦黝黑的脸,这张脸上摆着好多疑问,就像沙河街上摆着的青菜,各色各样。他一下明白了,眼前的冥爷已经看透了许洪黎的为人,他只是没有点破,他想从他江德州嘴里得到证实。
江德州垂下眼角盯着他脚上湿漉漉的鞋,答非所问地嘟囔着:“俺这鞋子呀要回家洗洗,晾晾,实在无法穿了,就扔弥河里去。”
江德州的最后一句话吓了冥爷一跳,他不再说什么,也不再问什么,他也不傻,江德州的话再清楚不过了。
正在这时,一辆人力车顶着雨落在了大门口的台阶下。
冥爷听到声音一耸耳,那根香烟“出溜”从他耳边滑落,江德州一抬手抓住了那根香烟,他一边递到冥爷的手里,一边站起身来。“冥爷,许家来人了。”江德州念了一嗓子。
冥爷一激灵,他一边晃着脑袋,一边站稳脚步,他的身子一边扭着迈向大门口。
只见门口台阶下,一个女孩正与车夫低低说些什么,她身上披着一件男人的长褂。
冥爷皱皱眉头,一眨眼,车夫抓起车把调转车身,迈开一双大脚“扑腾扑腾”走了。
女孩一只手里抓着行李箱,她的另一只手抓着长褂的衣领,她的脚步迈向了台阶。
看着眼前的女孩,冥爷急忙把手里的香烟装进了衣袋里,一边伸出双手准备去抓女孩手里的皮箱,他嘴里一边兴奋地喊:“是孙小姐回来了,是孙小姐,三年了,三年了……”
许连姣迎着冥爷弯弯腰,嘴里亲切地喊着:“直管家您好……”她一抬头,她也认出了站在冥爷身后的江德州,她又向江德州弯弯腰,“江伯伯好!”
冥爷从许连姣手里接过行李箱,他退到一旁留出一条路,“孙小姐,快,快请……”他一边向院里喊:“赵妈,赵妈,孙小姐回来了__”他忘记了江德州的存在,许连姣向他弓腰行礼,他有点忘乎所以。
冥爷的声音拽着雨声顺着院子钻进了堂屋。
许老太太刚刚从东院回到堂屋,赵妈刚刚递到她手里一杯热茶,听到院门口传来冥爷的惊呼,她抓着茶碗的手一抖,她身体往前探了探,眼睛穿过了大敞着的门扇,房檐上的雨顺着高低不平的瓦片往下流着,遮住了外面的情景。
“赵妈,直管家在吆喝什么呀?”
“刚刚,俺看到他与江管家在聊天,这会……”赵妈踮着小脚往屋门口走了一步,突然回过头看着许老太太,满脸惊喜:“那个,那个,直管家说孙小姐回来了,俺去看看,看看。”
许老太太猛地站起身冲到了屋门口。
迷迷蒙蒙雨水打在石基路上,溅起高高的水花;打在院里的杏树上,浓密的叶子变得尤其翠绿;风吹落的树叶在雨里荡着,在地上的水涡里打着璇儿……这个天气,那么遥远的路,不可能呀,再说,她怎么也要打个电话,或者写封信回来的,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许老太太摇着下巴颏,她真的不敢相信。就在这时,许连姣的身影出现在院里的石基路上,她欢快地跳着,嘴里清脆地喊着:“祖母,祖母,您老在哪儿?”
许老太太瞪大了眼睛,雨中的女孩就是她的孙女许连姣,不会错。她的双手由于情绪激动而颤抖,她急忙扶着门框,身子与脑袋探出了屋子,房檐的雨水淋在她的头上,淋在她的脸上。“连姣,连姣,祖母在这儿,快过来,快过来。”
赵妈手里擎着雨伞追在许连姣的身后,她的小脚在石基路上打着滑,她嘴巴里嘟囔着:“孙小姐,您慢点,慢点……”
许连姣嘻嘻笑着冲进了堂屋,她一下抱住了许老太太,小嘴贴在老人的脖子上,嘴里甜甜地叫着:“祖母,俺真想您。”
一件男人长褂从许连姣的身上滑落。
赵妈迈进了屋子,她一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件衣服,她抓在手里,这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的粗衣布褂,这件衣服怎么会穿在孙小姐的身上呢?
“让祖母看看你。”许老太太伸出双手捧着许连姣的脸,这是一张多么精致的脸呀,多像她母亲万瑞姝,万瑞姝嫁到许家那天,风撩开了她头上的红盖头,当场的客人被眼前的新娘子的美貌惊呆了。
这么美的模样,一路上不会有事吧?想到这儿,许老太太心与手又开始哆嗦了,嘴里吐出一句担心的话:“连姣,路上安全吗?”
“嗯,安全,俺一路顺风顺水,瞧,这天这雨多顺呀……”许连姣扭脸看着院子里“哗哗哗”下着的雨,她不想把她路上遇到的惊险告诉老人。三年不见,眼前的老人已经有了苍老的痕迹,一多半的头发已经白了,额头又多了一层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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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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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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