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连年征战本就没什么富裕地,就近的村藏在岩壁旁,除了附近的补给商队会来,只余走不动的老者。入眼遍地萧瑟破败,基本成了荒村。
一行人到的时候天还亮着,见三两个旅人与老人分别缩在破旧的屋内外,由低矮的墙垣和雨幕隔着,听到生人来也没气力搭理。
荀子卿找了个避雨的空屋让傅秋雨和几个少年人坐下歇息,栓了骡马,找人打听到取水的地方,而后绕道村外尚未干涸的水井。
回来时傅秋雨褪了湿外裳裹着薄披巾,吃完了怀里的半个干膜靠在墙角眯着,面色白而透着冷气,听他反复点不着火,撑开眼皮瞧了他一会儿。
等火光升起,傅师兄早睡过去。身旁的三两个少年帮忙烧了热水,又互相分吃了简单的干粮,不安地贴近私语,一会儿也睡着了。
荀子卿独自就着火堆打坐,看火苗在漏水的屋顶下摇摇欲灭,闪烁的暖气似根本不存在。
暴雨下了一整日,急剧变幻脸色的天在入夜后忽然收雨转阴,时不时还有稀薄的月光在云里透出来。
傅秋雨睡得安稳了些,荒村寂静,几个少年人也挨着缩成一团。
荀子卿打坐到半夜,困极了才睡一会儿,便隐约听得外头有响动,接着一声火花响,有浓烈的血腥味从屋外飘入。
他惊醒起身,握剑在手看了眼昏暗的四周,嗅着血味走出空屋,在半明的月光里寻得那头曾驮了傅师兄的骡。
瘦骡脖子被划开,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没了气息,周遭水洼赫然留了几个鞋印。
荀子卿顺着印痕走了几步,竟在墙根找到了又一具尸体。
这次是个拾荒老头,攥着破布包歪在墙边,蜡黄面庞孔下是脖子上一击毙命的伤痕,伤处鲜血汩汩,用手一探仍是温热的。
这人才断的气,看伤口应是刀剑一类的锐器,荒村野地不应有别人来,周围也不像有叛军打来的模样。荀子卿心下骇然,捻了指尖粘腻的鲜血,绷着嘴角将老者死不瞑目的眼睛阖上,抽出佩剑循着痕迹追去。
地上杂乱的脚步沾上了血,在时明时暗的土路上踩出一段,忽然沿墙而起、直过屋顶。
几间破屋没有很好的藏身地,道长足尖一点跃上房,未见人影却听见瓦片响动,有人隔了半个荒村在屋间空处躲逃。
他确认了方位迅速翻身落地,恐再生事端,就近回了他们先前待的屋子,将那几名少年一一拍起来。
少年人揉着眼睛推推搡搡让开身位,傅秋雨睡着的阴暗地方才被火光照亮。只是那儿空无一人,盖着的薄披巾也不翼而飞。
荀子卿倒抽一口气,想着傅师兄脚上有伤,即便被挟持也走不远,嘱咐少年几句立刻追出去,腾起轻功朝方才瓦片响动的地方落。
月光时有时无,带血的痕迹越来越淡,最后只有杂草尖沾了些许暗红。
荀子卿在荒村边上驻足,再往前是一片空阔的沙地,背转身扫过丛屋阴暗,果真听到有什么人躲在墙边。
荀子卿剑尖一动指着那处,用内力将声音压过去:“出来。”
那人衣摆从阴影里露出一角溅了泥水,正不住地喘着气,听到有魄力的低喝却忽然不动了。
恰巧醒来的人跟过来,少年人又领来了另一屋的几名同行者,几人四散围住了几间破屋,又占了围墙角落。有胆大的从另一头冲进去查看,更有甚者叫嚷着迫人出来。
天光时暗,听力为人所扰,荀子卿垂落长剑等变。未料片刻后传来一声惨叫,有人连滚带爬撤出暗巷。
接着又一声,这次是个尚稚嫩的嗓音痛苦求饶:“你、你别过来!”
荀子卿抹开剑身,提剑在巷口划了个气场,踏足入内两三步找到了跌在地上的少年,提起他的后领扔出去,转身就对上了那头劈来的杀招。
短兵相接,清声脆响,一道遒劲有力的剑气硬生生让他退了一步。
荀子卿愣了一瞬,明白那人并非放弃抵抗,而是下了杀心,只是这剑招太过熟悉、悉到令人胆寒。他来不及细想便本能藏身破损的墙垣之后,果真又一道剑气拍上砖石、击得满地碎片。
荀子卿怔怔着离自己不到一寸、剑气削出来的碎痕,捻了个口诀却只加了防身的气劲。
透过碎裂砖石的缝隙,可见对方又迫近一步,披着半面散发,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
月光恰从云里透出来,惨白地斜在那人面上。
他随和的面容扭曲又狰狞,发髻散乱地挂在脑后,手中拿着的正是属于纯阳弟子的长剑。曾尾长而微翘的双眸没了笑意,红彤彤地透过石缝凶狠地盯着。
与他隔着裂开的墙垣四目相接,初春的寒凉伴着月白冷光侵入百骸,荀子卿从头冷到脚,一时竟感觉不到自己心跳——
是傅师兄!
傅秋雨歪着身体站着,又持剑在前,用一个怪异的姿势嘀嘀咕咕念起来。荀子卿僵了片刻后回过神,暂按捺下翻滚的情绪,忽打出一记剑飞断他剑诀,下一瞬欺身上前,反转剑柄击开他的持剑手。
傅秋雨被猛地断了剑诀,猝不及防肩头前胸挨了两下,不知不觉已困在荀子卿迅速画下的气场里。
荀子卿趁机制住他的手肘,剑柄抵上他的咽喉,以内力将嗓音灌进他耳朵:“傅师兄是我、我是荀珽。你醒醒!”
暗巷狭窄,这一声旁人听得声音不大,于傅秋雨却振聋发聩。傅秋雨晃了晃身形,低头咔出一口血,血迹丝丝发黑还透着一股腥,且他浑身都有隐约的血腥味。就这么咳了几下,他发红的眼眸黯淡了下来,原本架着的剑招不觉松了,而后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荀子卿。
“傅师兄,你到底怎么了?”荀子卿试图唤醒他,却见傅秋雨翕动嘴唇、哆嗦又模糊地说着什么。
荀子卿焦急附耳,定住他问:“师兄,那些……都是你做的?”
“……是、是。”傅秋雨闻言抖得厉害,嘴里一口绵软的南腔变得破碎,朝他小声道,“想一个人悄悄走,那骡子突然叫起来,我……那老人也是……我、我……”
“师兄,你冷静点。”荀子卿瞧出他不对劲却不明缘由,借着光亮看他的瞳孔暗得又发红,忽觉心惊肉跳,“师兄,你莫非中毒了?!”
傅秋雨被这么一问好像明白了什么,双眼圆睁了一会儿,旋即一声嗤笑,面色迅速颓败下去。
荀子卿按下他的肩头:“我立刻带你去藩镇找医队,他们一定有办法。”hτTΡδ://WωW.sndswx.com/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傅秋雨喃喃低语,头摇了又摇,忽然梗着脖子狰狞地盯住他,“我不如你们,不如你们有这般那般的好。我这样的,我、这样的——治好了又如何?!”
月光忽暗,他歪着脸质问得声嘶喑哑,既是自暴自弃,亦是宣泄愤恨。
荀子卿一时怔住,直到自他狰狞的眼底看出杀意,却因靠得太近根本来不及作防。见傅秋雨刹那挥剑,他便给他忽然使出的九转推远,几乎迎面吃了他一记凶狠的剑气。
傅秋雨的剑和人一样温和不争,切磋比试那么多年多半点到为止,从未有过这种迅捷和力道。若不是先前罩的气劲护体,荀子卿只怕当场毙命。纵然挡下大部分伤害,他仍结结实实撞在断墙上,一时五脏闷痛、视线发黑,下意识闪到边上又凝神坐忘,按至胸口薄薄的剑痕,鲜血便一点点从内衫沁至外裳。
傅秋雨却未乘胜追击,荀子卿忙调息从断墙后探出,却见傅师兄纵身扑向暗巷的另一头。
“抓住他!不能让他再伤人!”那边聚集了赶来的人,皆持兵器要围剿这个疯了的道长。
荀子卿暗道不妙,站起身补一个口诀便追:“……傅师兄!别去!”
傅秋雨人未至,便催动剑气生成八方剑域、将巷口堵死。来荒村的避难的多半非伤即弱,几个江湖人见这呼啸而来的招式惊惧后退,站在最前方的忙运功抵御,却给随之而来的剑刺穿了心口。
守卫中毒尚癫狂有力,未曾想习武多年之人中毒竟如斯恐怖。
荀子卿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傅秋雨批发散乱、双目赤红,用几乎是平时数倍威力的剑招将那几人一一击杀,而后抽出剑来甩出一道血珠、洒红了半壁矮墙,踩着一地碎尸扭头朝他咆哮出了低吼。
荀子卿咬牙,抬指试剑念出口诀。
他不是傅秋雨——眼前这个满心怨恨致双手染血、随意屠戮的道长,已经不是傅师兄。
除魔之剑,指其方则克,削铁如泥,残月断魂。眼看傅秋雨转身便走,荀子卿便想先阻他脚步,凝半息剑诀于剑招招之中,挥剑指出剑气,花落暮萧杀既往,直冲傅秋雨的背心。
中毒至深的傅秋雨果然身手敏捷,即便剑招势如破竹,他也晃身躲开。只是剑气太过磅礴,他脚上有伤来不及收,半身挨了一下立刻痛苦地跪倒。
癫狂之人果然勇武却防御薄弱,荀子卿趁势上前,挽了个剑花将他定死。
月光彻底黯下去,巷口又多了脚步声,闻声而至的竟是个同门师妹,见到惨状,吓得一声惊叫。
傅秋雨猛地盯住他,似乎潜意识下了杀光一切的决心。他挣扎着胡乱运行筋脉,误打误撞落了个镇山河,不偏不倚解了荀子卿定身的剑招,得了自由的刹那立刻朝那孩子刺过去。
荀子卿当即调转剑尖破他气场,探过半身挑开他的招,捞到人时早失了重心,堪堪避开傅秋雨的剑便一块儿跌在地上。
他本就负伤,且招后无暇调息。傅秋雨却不知疼痛与疲倦,不等他从眩晕中回神,便先一步打掉了他的剑,手腕一转再次袭来。
他们离得太近,荀子卿挡住师妹并不打算让开,来不及闪避之下,几乎本能地伸手、五指一收生生握住了他的剑。
三尺青峰贴掌而过,划出一道鲜红的血印,停在了他脖子前。
同门师妹最多不过十四五岁,从地上爬起来,抱上他另一侧的手臂吓得脸色青白,焦急地唤:“……师兄,松手啊师兄。”
荀子卿与傅秋雨隔剑对望,神色决然:“傅师兄,她还小,放过她。”
傅秋雨身上亦是伤痕累累,鲜血顺着剑身淌下,与荀师弟掌心的血一起滴落、染透灰土。他听了他的话似乎明白了一些,犹豫着没有抽剑,眼底却仍是混沌,只待了片刻,毅然抬起另一只手劈过去。
荀子卿的手尚有知觉却损了经脉暂时抽不出,瞥一眼落到远处的佩剑,忽然动了左手向后探。
纯阳弟子自幼习剑,佩剑规矩且从不离身。即便不是惯用手,他反手一握也精准地探到了师妹背后的剑柄,抽剑带出一弧寒光,偏过傅秋雨蓄力十足的手掌、一剑没入他的胸腹。
傅秋雨一掌打在他肩头,直将他拍进了巷尾的草垛,自己却为练习用的、不起眼的铁剑贯穿,低头将剑拔出,痛苦地哀嚎一声再次跪倒在地。
又有稀薄的月光从云层穿出,被甩开的师妹回过神,惊见这种场面,愣了会儿才哆嗦着去扶荀子卿:“师、师兄你怎么样?”
荀子卿却一把拍开、顺将人推远,冰冷道:“等什么?走!还有人都走!”
即便有人留下,见状也早就撤了。师妹焦急四顾,又给他冷言相逼,斗胆奔过去捡起傅秋雨跟前的佩剑,深深看了眼荀子卿:“师兄我去别处求援!你撑住!”
荀子卿眉头都未皱一下,垂着受伤的手掌陷在草垛里,听她快步逃离,只抬手擦了擦唇边不停涌出的血液,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傅秋雨。
傅秋雨失了气海命门,大口喘着气,也大口吐着血,双眼血红转黑,跪着跪着便倒在地上,迅速地流失生命,也迅速衰败,一头乱发渐渐成了灰色。
他趴在地上伸着手,急促地呼着气,挣扎了会儿最后望向荀子卿的方向,眼睛在月光下亮亮地泛着银灰的光,双唇翕动像是说着什么。
只是他们隔着几步距离,却谁也无法挪动。荀子卿看不清也听不见,用尽力气目不转睛看着他。
傅秋雨挣扎着,终于没了动静。
月明,荒村满地殷红触目惊心,到处飘着血腥。
战乱数年,他未曾料有这么一天,在战事末了,会有这般溃败的局面,会手刃亲近的同门师兄——那个曾经爱打趣、宽容又温和的傅秋雨,小师叔唯一的弟子。
荀子卿内外伤兼并,眼前发黑,浑身疼却疼不过心扉,看着傅秋雨的尸首,想师兄若醒了,只怕第一个无法接受这般的自己。
只是他再不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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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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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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