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过午,便由姚师姐同简师兄从风岩缓坡翻过去探虚实,被留下的苏万花验看尸首,庄师姐则去领了盛师弟来。
骆校尉很快将空余的屋子收拾出来,又单给了一小间最角落的平屋。
苏万花便将尸首推进去,阖门开窗,瞅一眼窗外尘土飞扬的无垠荒漠,惋惜地叹了口气。
此人若不是来坞城求援,贸然跑出去也会死于半途。可惜他来坞城,还是没活下来。
早前师兄师姐已着手验看过一遍,苏万花掀开盖布,茫然端详着快成干尸的这位沙镇逝者,心想也就是这干燥的气候能令他迅速变得枯皱扭曲,别说腐烂变质,现在都快硬得切不开皮肉血管。
他虽一筹莫展,还是摸出随身的布包,将小刀针具一一摆开,不抱希望对着曾被缝合的喉管切了一刀,随后一怔。
晚些时候盛师弟抱着大包小包被领来,找到他就哭丧着脸抱怨了几句。
早上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屋主人便找上来请求他退租。盛师弟满脸焦灼守着草药袋子行礼包,坐在台阶上像一团无所适从的大墨包,见了庄师姐就像看到了救世菩萨,不禁喜极而泣。
苏万花满脸严肃听他转述屋主的话,只看着面前的尸首,一句话都没回。
而后骆校尉派了亲信送来吃食,庄师姐拉盛师弟去吃饭,听了一耳朵嘈杂的苏万花总算安静下来,接着手头的工作记下病症,时不时切一刀再思索。
这里天黑得特别迟,庄师姐左等右等没等到二人回来,不由地焦急去找骆校尉。
骆校尉早知此行危险,随她一块儿又等到天黑,这便点了早就商量好的一队人马跟自己走。谁知才出了驻扎营门,就遇见两个万花架了个人回来,简师兄还在胸前背了个包。
姚师姐包得一身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直奔院落。
两人到了露天厅,关了门才停下。简师兄将那枯瘦又病恹恹的人扶到边上靠着坐,松开包袱抱出一个会动的物什朝庄师姐看去。
庄师姐“啊”地一声迎上去,从他怀里接过来的不是别物,而是一个小小的婴孩,不哭不闹握着拳,面色发白闭眼浅浅呼吸着,看样子像不足月。
骆校尉一见此状,连忙将亲卫支走。
姚师姐急不可耐找到茶壶,灌了满满一口水,才恨恨地说起经过。
骆校尉给的沙镇地图还是若干年前画的,他们从风岩上轻功翻过去,本以为会落到一片湖、和人正面打一架,落地才知这里是风沙侵蚀的阳面,还是沙镇的埋骨地。
没了水源,曾经盛极一时的沙城缩成一块村,面朝弯曲的来路,龟缩在风沙小的另一处山脚。大片的地域被荒弃,破损的屋子、倒塌的墙垣,有各种牛羊驼队的尸骨,还有人的,都堆在风岩下遭受日晒雨淋和夜晚陡然阴冷的寒。
这里大半都已被沙石淹没,他们落下去时没站稳,简师兄的脑袋差点磕上风岩,摔了两转才跌在碎石堆里。
也是这么一跌,叫他摸到个柔软尚温的驱壳,裹在破布一样的衣裳里,便是带回来的那个干枯瘦小奄奄一息的人。
药师姐说,别看他面黄短发、身材扁平还矮,其实是个姑娘,只是营养差而且声带坏了,看到他们竟然挣扎着起来,说叫什么安什么,可惜谁也无法听清。
姚师姐也懒得多问,看她孤身在这里,只问她要出去么?
这里四周都是风岩山脉,似一个巨大的碗,除了去沙镇,哪里都是死路,要带人出去无非就是再用轻功。
咿咿呀呀的人这回安静下来,指了指风岩边远处的一条缝,露出手背上的一片红疹。
这条缝在地图上未作标明,应是风岩裂开后新形成的,且到那处需贴着沙镇,埋骨地尽头有守卫杵着,很难不被发现。
他们尚在观察,沙镇便来了人。为首的包着头巾、挂着骨头做的项圈,走近埋骨地最大的破损屋舍,将什么放在了断裂的石基上,又念了好一会儿他们不懂的语言,这才转身返回。
简师兄琢磨那声调像很早以前的古羌,没等走近看便起了风沙。
风岩一墙之隔天差地别,坞城无风的时候,这里居然能昏天黑地,狂风裹挟砂石席卷整个埋骨地,宛若风沙巨龙滚滚而过,直到触到尽头的山体才减弱不少。沙镇残余的地盘刚好就在那处,虽幸免于难,也少不了边沿被侵蚀,靠着一点高地抵挡至今。
简师兄和姚师姐忙找了墙角躲,这才避免被灌一嘴沙。
那女孩似习惯了这里的龙卷,缩成一团避开头阵,接着挣扎着爬起来去捡了滚到石基边沿的布包,又找到姚师姐、要拉她走。
简师兄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个被丢弃的婴孩,看那女孩的行动似乎事这常有发生。
而姚师姐被她拉扯两下,懂她是要趁风沙袭击、昏天黑地时去走那条缝。
可那石缝不是什么好通行的路,风沙强劲时,这里便是刀子一般的气流,且说不准风向,还随时有落石的危险。
简师兄轻功过去试了试,立刻折返回来说不行。无论逃走的人里成功几个,眼下这么虚弱的女人和孩子不可能过去。
那只剩下轻功走风岩,轻功不比狭缝,要单独过,能带一个不是问题。
他们打定主意,便找了掩体等这波龙卷过去。
许久终于风平沙静,远处的沙镇居民和守卫也开始清理。他们发现太阳光线偏移,原来趁着白色反光而趁机翻来的那面风岩再没有藏身之处。
而青岩教的轻功飘逸缓慢,根本不适合一飞冲天。
姚师姐重重一叹,说那就等晚上罢,蒙个脸一片黑过去。趁还有时间,她刚好摸到沙镇去瞧瞧。
简师兄花间游修得普通都够不上,遂被毫不留情地撇下。他只得取了随身的水囊给那小姑娘,又搭了脉直摇头。
再看那个安静的婴孩,他陡然发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也损了声带。二人脉浮体弱,被丢在这处根本活不了多久。
简师兄略微施针,只求二人可以撑到过风岩。
姚师姐天擦黑才回,一脸凝重地说,那唯一一口井被链条封得死死,要开启需费点工夫。
她顺便就近查看了村落,发现这里的几十户里,女人占绝大多数,即便白天驼队不在,也不该剩得这般怪异。居民修缮房屋、编制器物,已有不少人出现点滴红疹,那种大面积的通红暂时未见。
还有几间屋子很有问题,里边的人穿着华丽而年老,既不动手也不劳作,却受一群强壮守卫的保护,和老弱的居民相比格格不入。
她生怕骆校尉说的事发生,安全起见还是同简师兄待到夜里才敢动。好在这女孩轻,孩子也小,才能顺利无声地回来。
女孩身体虚弱却还有精神,喝了水也吃了一点食物,而后一动不动看姚师姐说完话,又想“啊啊”地补充。
骆校尉留心聆听,下意识说了几个音。
女孩立刻转头看他,干枯的眸子撑开,像沙漠的枯草遇上了夏日的雨、一瞬鲜活不少。
军长立刻明白,取来纸笔,又给了她泥板树枝,两人连猜带比划一通说,惹得周围人面面相觑。
庄师姐心疼那孩子,喂了汤水又检查一番,道:“羊奶和米糊能喂倒也罢了,可声带的伤口是新鲜的。婴儿太小、气血不足,怕还有什么残疾。”
“大夫所言极是。”骆校尉忽然接话。
他结束“交谈”,摇着头过来同众人道:“他们若有残疾婴孩或是病重的居民,便给扔到那处自生自灭,美其名曰‘献祭’给神。”
“你如何知道的?”姚师姐好奇极了。
骆校尉指了指那女孩:“她说的是变种的古羌语,羌族部落被吐蕃吞并后,说古语的已很稀少。我也是来了这里才学了番话,古羌话则是一次机缘巧合向远方的驼队讨了几句、认得几个音。方才,我们靠猜图和比划沟通了一些。”
他说罢,轻声惋惜道:“难怪沙镇那般艰难,都还有人住着。他们也许生下来就不会说别处语言。”
简师兄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坞城建立是因来往客商和本地牧人定居,这里的人往来官话基本会说,也能说边陲的新语。偏偏他们沙镇,发达时还是古羌那套,留到现在反变得语言不通。被选出来的祭司守卫、遗留的长老还有驼队领袖,应都有学新部族语。剩下的一般孩儿可能如她一样,只会说汉羌古话。”
骆校尉一通解释,而后连声喟叹。
语言不通的人,就算侥幸逃出去,也可能被卖为奴。不逃的,便要在沙镇世世代代替祭司与长老劳作。
“可、可是……他们这般闭塞,怎么维持得住人?人会越来越少,然后沙镇不就没了吗?”盛师弟在一旁发言。
骆校尉敛眉:“走婚。”
“啊?!”庄师姐面色一白,险些背过气。
骆校尉望了眼女孩,不忍心解释太多,不料一个温和玉润的嗓音自他背后响起:
“若是古早自愿走婚也罢,沙镇的走婚,十有八九是逼姑娘家去别的部族‘借’。若没来过坞城,定是怕唐营横加干扰。他们那个所谓的驼队,还真是个便利。”
苏万花不知何时靠在厅柱旁,他结束了工作还缝合收拾干净,此刻抱着手好整以暇,似乎听了很久,猜测这女孩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扔去自生自灭。
姚师姐又润了一口嗓子,道:“你怎么来了?那人看得如何了?”
苏万花浅浅一笑,语出惊人:
“那不是红疹,是皮下出血,满满都是血瘀。也许喝了、用了什么东西,浑身都是斑毒。”
庄师姐神色一凛:“竟然是紫斑……”
“这不好治,治表行得通,但根本不知道脾胃是染了什么才这样。”简师兄也犯难。
见盛师弟茫然,庄师姐便朝他解释:
“一般幼儿才会如此,强身健体配合汤药、行针可解表。待人自行长大、体质好了,便会消失。古籍曰,成人者谓之‘肌衄’,病因不明。”
“那……”盛师弟朝简师兄疑惑道,“为何断定是脾胃?”
“脾胃最直观,且面色脉象都是脾胃之症。”简师兄道。
姚师姐眼前一亮:“水!沙镇饮食和坞城很相似,那口封着的井是不是水坏了?”说着快步走近少女,搭一把她的浮脉,面露肯定之色,“她若有呕吐腹泻,就差不多是了。”
苏万花本能蹙眉:“师姐,你若想验她,麻烦自己验。”
“不劳你大驾。”姚师姐凶他。
女孩被围观得有些瑟缩,无奈体力太差,听他们又七嘴八舌讨论开,不知不觉在垫子上睡着。
索性她病得不重,身体恢复一些后也无剧烈的变化。若是重的无非在沙镇被锁起来、或是丢到埋骨地,很少能撑到逃出去。
按照女孩的比划,这病不是从来就有,是这半年断断续续起来,这两三个月才忽然严重了些。
坞城水源还算充足,但新城无一处是古旧之物。唯有沙镇有封好的古井,他们在枯水期饮用,或祭祀时候开启,其余时候则依靠不稳定的水洼存活。水洼来自山间泉的支流,与古早开凿的井并非同一个水源。蜀南文学
沙镇的病患,正是枯水期增多的。
他们无法贸然前去取水查验,商量对策时,先研究着怎么拟个方子治人。
还有那婴孩,先天体弱不足,又毁了声带、受了苦,很少喝得下羊奶。唐营都是兵蛋子,万花医队也没一个成婚,治好前也不方便惊动坞城人,暂不能请个有经验的奶娘来看。
这并非治病,而是管人吃喝哄。盛师弟完全无措,庄师姐和姚师姐轮流照顾不成,一个昼夜下来急得人面憔悴。
骆校尉说,孩子太小怕受不了旅途颠簸,不如立刻快马修书给刺史,让临近繁华的城镇借人来。
简师兄看不下去,抱起婴孩试着哄,不一会儿便拍睡了,又调了适温的迷糊奶糕备着夜里喂。
姚师姐瞪着他那张苍白寡淡的脸,再看他怀里的孩子,惊得下巴快掉了。
苏万花笑眯眯看着他们鸡飞狗跳好几日,一边拟了几十份药方,最后抽出一张最靠谱的递给庄师姐:
“斑痕万变不离温养,脾胃则照‘天行’之毒拟祛疫方。只是……何人可以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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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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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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