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方桌上的账册和笔墨收拾好,一个人枯坐到了四更天。
高几上的烛火已变得暗淡。
方桌的四条腿拉出浅浅的影子。
绵长的呼吸自然地消融在寂静的黑夜中,仿佛不存在一般。
门外卷进来一股风。
微弱的火光颤了一下。莫行川心随意动,抬起了眼皮。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他说。
人声划破平静的空气。
六安站在门边,用手扫去肩头的露水,轻描淡写回答道:“绕了点路。”
莫行川请他坐下。
厅中没有热水,只有西窗下的小茶几上摆着一壶冷茶。
“渴了。”
六安先向茶几走去,一手携壶,一手勾指捏起两只茶杯,而后才踱到方桌旁。
二人隔桌相对而坐。
冷茶灌满两杯。六安将其中一杯一饮而尽。
陈年老茶,味醇且酽。
“姑娘已经出了浊泽。路婴现在落在红姬手中。”
两句话,两件事,似乎毫无关联。
莫行川抓住关键:“姑娘仍留在屏岭?”
六安点点头。
“我猜测她平安无事,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何要用路婴传话,所以来问问你,你的眼线这两天有什么回报?”
傅泓杳无音讯……
意识到这一点,莫行川顿时感到了不小的压力。
“傅泓和武仲很可能出事了……”他面色凝重,正要继续说下去,却瞥见六安再次倒茶的动作和缓平稳,茶杯近旁的桌面甚至没有溅到半点水星。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问六安:“路婴都说了些什么?你因何猜测姑娘平安无事?”
六安放下茶壶,摊开空空的右手,回答了前一问。
“他说,姑娘交代他的事十分重要,他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莫行川沉默了。
六安喝茶的声音在他听来有些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那就没办法了。你能否把路婴从红姬手里救出来?”
六安手握着空茶杯,吐出一个字。
“难。”
莫行川听后叹了一口气:“难为你了。路婴和你都是姑娘看重的人。你们二人任谁有什么不测,都叫人遗憾。姑娘行事率性,有时候连张伯也劝不住。你就当作不知,救出路婴,到那时,自然能够真相大白。”
六安握杯的手绷着劲,筋骨凸现。
“其实,你也不必多心。姑娘还是相信你的,只是你目前的处境危机重重,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对你来说反而更安全。”
莫行川身形前倾,继续挑动着六安的心弦。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六安发怒的样子。
“哧……“
莫行川话里、眼里的兴味太过明显,六安反而看穿了他的心思。
“好你个莫行川。”
笑骂声入耳,莫行川也不恼。他笑呵呵地站起身,把角落里的炉子搬出来,烧了几块炭。
烛光幽微,炭火赤红。
沉甸甸的铜壶卧在炉子上,很快就冒起了水汽。
“难道姑娘未卜先知,笃定路婴会在见到你之前遇到我?她怎么会特地叮嘱路婴对我保密?”六安像是在自问。hΤTpS://WWω.sndswx.com/
莫行川也在心里作出否定的回答。
对于王妧的用意,二人都猜到几分,彼此心照不宣。
“冷茶喝多了伤身。”他给六安倒了一杯热水。
“冷茶伤身,冷语伤心。莫行川,我吹了半夜冷风赶来报信,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六安的眼神被热水熏蒸、带上了一分柔和。
莫行川向来沉稳,即使面对质问也没有半点心虚。
“我说错什么了?”他不假思索。
二人相视一笑。
六安摇了摇头,不再多说。莫行川待他,远比张伯待他要好上十倍。
莫行川改换了话头:“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屏岭?”
“我去不了。”六安并未解释。
离岛之行,鬼三爷对他的断语似乎正在慢慢应验。
因他杀了刘芷,王妧与韩爽结下死仇,一度濒于绝境。
他下了一个决心。
当初,他没有同王妧一起进入浊泽,是一退。今日,他不去屏岭见王妧,是再退。下一次又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形,他不敢设想。
“路婴的事,过两天我会给你个准信。”说完,他就匆匆告别了。
莫行川看出六安没有闲谈的心思,却看不出他刻意隐藏的汹涌的思绪。
天光大亮时,六安已回到州城。
小酒馆后院的酒坛被搬走后空出一块平地,酒婆子平日里洒扫用到的木盆此时就躺在这里。
原本盛于盆中的清水不知为何漫了一地。
尖厉的干嚎从东边的走廊传来。
六安打了个呵欠,转头看见一双老眼。
酒婆子右手提着小蛮的耳朵,左手揉了一下眼角的眵目糊。
辨认出来者是六安,她一咧嘴,似笑非笑。
小蛮瞅准时机,脑袋用力一甩,竟从酒婆子手中逃脱了。
她身手灵活,目标明确,躲到六安身后,还死死抓住六安的手不放。
酒婆子又惊又气,咒骂起来。而她脚下一动也不动。
等酒婆子骂累了,小蛮才探出头来,驳嘴道:“我没有!是你自己弄丢的,还赖别人!”
“你还敢狡辩……”酒婆子咬牙切齿,抬头看到六安目光低垂、神色不豫,她越恣意发起狠来,“等我搜出那三根针,我就把它们一根一根地钉进你的手指尖,看你以后还能不能偷东西!”
说完,酒婆子便要上前抓人。
小蛮忙哭喊着往后躲。
这时候,六安终于有了动作。他轻松提起小蛮的衣领,把人丢到酒婆子面前。
小蛮吓得忘记哭闹,一不小心跌坐在地上,衣裤鞋袜全都沾到了污水。
酒婆子趁机将她身上搜检一番,连她头顶的双髻和磨平了的鞋底都没放过。
小蛮虽处于下风,却学着酒婆子咒骂人的功夫、还治其身。
酒婆子从一开始的称心快意到最后竟变得郁闷憋屈。除了一身唾沫,她一无所获。受此折辱,她不禁心生懊恼,狠狠拧了小蛮一把。
小蛮吃痛,哭得真切。
酒婆子置若罔闻,一言不发捡起地上的木盆便离开了。
等酒婆子走远了,小蛮才从地上起来。她双髻散了一半,脸上的泪水和着泥污,脏得像只野猫。
“哥哥,谢谢你帮我。”
她走到六安面前,笑起来露出一口豁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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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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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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