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云端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人物,极少能有勇气扔下架子踏足尘埃,陈无双可以做到是因为情势所迫,不代表臧平攸也有这种白龙鱼服的气魄。
一座不大的青槐关之所以油水丰厚,无非就是在官道上死死扼住中州与凉州来往的咽喉,正四品守将分开腿脚踩两边,方圆三百里内无论大小城池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作为臧成德的独子,这位少将军从小就是听着身边人的阿谀奉承长大,向来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甚至没见过大世面的民间百姓私下里都称呼他为青槐关的太子爷,没想到礼贤下士主动跟那戴着面具的刀修行礼说话,却拿热脸面碰了个冷屁股。
因此,当狗腿子田思贤说要出手给那人一个教训的时候,臧平攸默许了,他要在凉亭里那个双眉含着万种风情的女子面前显一显身份,臧家不光是大周正四品的武将门庭,在凉州江湖上也绝非容人轻视的存在,可惜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到,那头不起眼的毛驴如今属于司天监。
田思贤见话说到这个地步,那古怪刀修还是坐着不动,脸色愈发阴郁,本来他使尽浑身解数把那两名女子请出来,为的就是最近家里有一桩不小的生意需要借重臧家的势力才能做成,他自幼跟臧平攸一起读书,熟知这位少将军惜花怜玉的性情,想着从中撮合成他与另一名女子的好事,谁知道阴差阳错,臧平攸看中的竟然会是与田思贤指腹为婚的姑娘,这让他心里压着一股火气,故而才提出要杀驴吃肉,以泄胸中怒意。
若是把陈无双换成其他人,这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不料,观星楼主在保和殿上都是不肯吃亏的混账脾气,哪里由得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田思贤骑在头上拉屎?
就算臧成德如此出言不逊,陈无双也敢打掉他的后槽牙,司天监再没落,也还占着个虎老雄风在的气势。
臧平攸没有出声阻拦,田思贤立即就明白了少将军的意思,回头看了眼亭子周围那些体型精壮的军中老卒,低低狞笑一声,手中就多了一柄熠熠生辉的玄品长剑,抬腿朝仍然倚着石头装睡的陈无双走去,心里却盘算得明白,即使自己修为不如那人多半也相差不大,一见形势不好就果断出声求助,不信那刀修能在十余个精锐老卒的围攻下保住性命。
可惜啊,田思贤这种根本没见识过江湖到底如何险恶的人,对世事无常这四个含义浅显的字了解不够透彻,才持剑朝前走了三五步,突然看见那戴着狰狞面具的刀修像是驱赶苍蝇一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田思贤祖祖辈辈都是生意场上打滚的人,做久了生意的人都会把不赚钱看做是亏本,行事决断最讲究稳妥,他从持剑在手那一刻就开始全神贯注,不得不说,这种未及伤敌、先虑自保的心性很适合行走江湖,但他错在见识短浅,实在难以置信面前的刀修是能三息之内杀他八个来回的四境高手。
在亭子周围那些人看来,陈无双只是随意挥了挥手,连身边的那柄刀都没碰一下,而田思贤和稍远几步的臧平攸却同时身子一僵,两人的感觉完全一样,感觉被一股极为冰冷的浓烈杀机霎时间牢牢锁定,不仅体内的真气如同冻结,甚至连灵识都被逼回识海里龟缩起来,这才知道,是踢到了惹不起的铁板。
站在原地的臧平攸光看背影看不出什么异样,但田思贤的动作任谁都能发现不对,当时这位想要给观星楼主一个教训的四品剑修刚好朝前迈步,抬起来的左脚还没等落在地上,就被陈无双强大磅礴的神识瞬间禁锢住,这种气机锁定可不是儿戏,田思贤不是傻子,很清楚这时候只要自己稍微一动就会引来对方雷霆手段,身形动作好像凝固了一般,只有头上冷汗不住顺着脸颊流淌。
少将军此时哪里还顾得上田思贤的死活,很快就想到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可能,难道这邪修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可就不好说了,很难短时间内判断出来,是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还是江湖上有人要针对青槐关守将,特意设局来生擒这位少将军。
想到这里,臧平攸的目光立即转到田思贤的背影上,心头一凉,这次出城都是姓田的怂恿,时间路线都是他一手安排,莫非这是一场筹划已久的阴谋?知道田家最近有一笔大生意,做成做不成的关键就在于父亲肯不肯点头,想不到田家竟有这般胆量,敢对自己下手?
“少将军要是有话想跟在下说,不妨借一步再聊。”陈无双压低嗓子嘿笑一声,从面具下面传出来的声音显得有些阴沉,还是随意挥了挥手,毫不拖泥带水敛起刚才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机。
那股冰冷气机消失不见的一刹那,如释重负的田思贤终于把悬着的左脚落下来,这时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那种手段不是别的,是五境修士才有的神识妙用!
总归他跟少将军臧平攸两人都是修士,虽然以往听过的五境高人传说都快把耳朵磨出茧子来,但江湖上其实极少有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踪迹,想到刚才自己先是要杀了人家的坐骑炖汤吃肉,又大言不惭要出手给五境修士一个教训,田思贤脸上的冷汗差点就要变成瓢泼大雨,两条腿明明已经恢复了控制,却好像坠着千斤沉的重担,颤抖不止。
脸色苍白的臧平攸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接连咽了两口唾沫,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忽然听见身后有匆匆前行的动静,顿时想到是府上的家将见机不妙,想着上前救驾护主,要是放在其他险境少将军肯定会觉得欣慰和感激,可面对一位拥有神识的修士,那十来个家将的冒失举动却吓得他欲哭无泪,这要是惹恼了那五境高人,在场这些人休想再活着一个。
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后尘土的陈无双似乎笑了一声,右手五指一张,那柄用着极为不顺手的大刀受气机牵引,乳燕投林般倒飞进他手中,而后抖腕一甩脱手而飞,带着一道浓郁青色光华越过臧平攸脑袋,刀锋落地轰然巨响。
轻描淡写地一次出手,一柄大刀只露出刀柄,前后却延伸出十余丈长的一条半寸宽裂纹。
田思贤被那一声身后的炸响惊得瘫坐在地上,要不是身有修为,只怕当场就会尿湿裤裆,而自小就在军中长大的臧平攸倒还能在强烈的惧怕中维持住身形,不知哪来的胆气,猛然回头双眼泛红大喝一声:“滚!谁敢上前一步,回去我扒了他的皮!”
这句话让陈无双非常满意,臧平攸也算没让将门虎子这个称谓蒙羞,点点头道:“果然是个识时务的,只是我还想看看,少将军有没有聊几句的胆气。”
带着面具的高人第二次开口要跟他单独聊几句,臧平攸苦笑一声,命都掐在你手里了,这时候不答应跟你聊才叫做有胆气,情急之下早忘了这修士年纪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大,深呼吸几口气强行镇定下来,看都没看魂不守舍的田思贤一眼,掂量着语气道:“前辈···想聊什么?”
那些家将战战兢兢退后三四丈,尽管少将军说让他们滚,可都是吃臧家的一口饭,谁也不敢真把他丢在险境不管,真要是为了救驾护主死在这里,臧将军兴许还能念及情分照料家人,要是少将军死了这些人却活着,那家里老老小小就都要承受滔天怒火。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那位高人自矜身份,不会以大欺小对少将军动手,所幸那人戴着面具不露容貌,如果真想把他们全部击杀在这里,何必遮掩容貌?
陈无双没有急着跟臧平攸聊,低头朝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穿着粗气的田思贤,不屑笑道:“刚才你要给我一个教训,我若是跟你动怒实在有失身份,要是置之不理我心里又不痛快,难办呐···不如这样,我可以高抬贵手饶你一次,看见那毛驴没有,你去数一数它身上一共有多少根白毛,在我跟少将军聊完之前数清楚了,你出言不逊的事情就此揭过,数不清楚的话···”
看见一线生机的田思贤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来拔腿就朝毛驴所在的地方跑去,头也不回地带着哭腔喊道:“前辈放心,前辈放心,我一定能数清楚!”
“世上哪有一定就能做成的事情。”陈无双像是自嘲一样摇头叹了口气,不再去管田思贤,转身走了几步轻松越过那条溪流,语气似笑非笑道:“少将军不必怕,我的兵刃留在这里,咱们去溪流对岸说话,不要打扰了你那位数驴毛的朋友。”hτTΡδ://WωW.sndswx.com/
臧平攸稍一犹豫,先是转头看向已经扑在毛驴腿边的田思贤一眼,这才打消了心里的疑虑,又回头朝身后一众不知如何是好的家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万一惹恼了那性情不好捉摸的高人,田思贤至少现在数的还是白毛,要是一怒之下让自己去数灰毛,才算大难临头了。
再转回头时,那戴着面具的修士已经背负着双手站在对岸等他,微微仰着头好像在看天色,臧平攸不敢再耽误下去,急匆匆三两步走到溪边提起真气纵身一跃,轻松跳到对岸,想了想又挪步靠近一些,隔着五六尺距离站在陈无双身侧,一丝不苟恭敬拱手低头行礼,道:“晚辈唤作臧平攸,家父乃是大周青槐关守将臧成德,今日一场误会无意间多有得罪,前辈大人有大量···”
陈无双摆摆手打断他,嗤笑一声道:“以为你自报家门说出令尊的名字,我就会告诉你身份?做梦想什么屁吃,话不好听可是在理,真要是知道了我是谁,你就只好死在这里了。唔,是瞧着这里山清水秀,少将军自己挑了个满意的埋骨之所?”
生于显赫门庭的除非天生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缺陷,否则其实没有蠢人,这两句话尽管陈无双丝毫没有透漏身份的意思,可臧平攸已经听出来这位前辈应该没有要杀人的想法,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算落了下去,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忙道:“晚辈绝不是那个意思,怎么敢在您面前卖弄心机?”
平日里也就钱兴跟外人说话时一口一个老子如何,陈无双委实没有平白无故占人家便宜的癖好,右手拢在袖中捻着两枚棋子,开口道:“我跟少将军非亲非故更无怨无仇,修为比你高些只是闻道有先后而已,少将军不必自称晚辈。我要问你几件事,你知道的就回答,不知道也别胡说,兴许你还能替我做几件事,咱们有来有往最好,我不愿意欠你人情,作为回报,可以许你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怎么样?”
即便陈无双已经露了真本事,臧平攸心里还是对他最后这句话不以为然,江湖跟朝堂毕竟是两码子事,这修士说能许给自己飞黄腾达,连画饼充饥都算不上,一来臧平攸是二境四品的剑修,快要二十岁的年纪再想改弦易辙去修刀已然来不及了,二来他不信五境高人就能影响朝堂。
臧平攸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敢问前···这位朋友,怎么个飞黄腾达?”
陈无双回答地毫不犹豫,“令尊不过是正四品的武将官衔,守着一座青槐关,难道他百年之后就能传到你手里?我跟你素不相识,没必要说假话诓你,你想朝堂穿紫肯定是够呛,要在官场上厮混的话,我少说能保你日后接掌青槐关,要是想在江湖上扬名,我可以给你寻个名师。”
少将军登时眉头一挑,真要是能在父亲百年之后接掌青槐关,臧家前后两代辛苦用心,定然能把这一带方圆几百里经营成铁板一块,不管以后换了谁当皇帝,都能保住全家富贵绵延,说不动心肯定是假的,但还是疑虑更多,眼下只应付道:“不知你想问的,是哪几件事?”
戴着面具的观星楼主展颜一笑,有些出乎意料,还以为臧平攸是个仗着家世胡闹的草包,没想到这位少将军是个这么有趣的人,只问自己想问的是哪几件事,而绝口不提自己想让他做的是哪几件事。
陈无双低声叹了一句。
以前小看了天下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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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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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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